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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夫筆談:藝術人物心理型別分析 論歡愉(續)

由 心靈良友陳也夫 發表于 運動2022-09-21
簡介取消決鬥的訊息是一種積極刺激,當這一訊息被證明為不可能時,積極刺激被排除,於是杜洛華憤怒了起來

歡愉怎麼解釋

情緒的複雜,不僅表現在同一情緒可能涵蘊著社會的、生理的、心理的或多種因素複合的內容,而且表現在它的時常轉換和變化。俗話說的“樂極生悲”、“一場虛驚”……都表示著由一種情緒到另一種情緒的轉變。事實是情緒既可以突變,也可以漸變,而且在兩種主要情緒之間往往會出現一種過渡性的中間變數情緒。高明的作家描寫心態,常常不自覺地就把情緒的轉變及其中介都摹繪出來。這是因為,生活中人的心態本來就是如此,於是藝術思維與科學實驗殊途同歸,達到一致。對於這些成功的心理描寫,僅僅用一般的文學批評很難準確把握;唯有在前者基礎上,再用心理學的眼光加以剖析,才有可能將作家的遷想妙得上升到規律性的認識上來。

莫泊桑是個擅描寫心理的作家。他最後的三部長篇《彼埃爾和若望》、《如死一般強》、《我們的心》幾乎可以稱為心理小說,而且都涉及變態心理,這些我們在以後的篇章中將陸續談到。這裡仍然以他最傑出的長篇《漂亮的朋友》為例。書中野心勃勃的杜洛華有過一次決鬥的經歷,那是在《筆報》對他發起攻擊的時候。為了保住自己在《法蘭西生活報》的位子,儘管內心害怕,他還是不得不邀對方決鬥。莫泊桑是怎樣描寫這一事件的呢?他側重的不是外部行為的刻畫,而是內心世界的呈示;著意渲染的不是事件的經過,而是事件中人物情緒的起落與轉換。整個事件中,杜洛華有過兩次歡愉,每次都是在與它種情緒的交替中出現,每次出現都完全符合他的性格,都是他靈魂的一次曝光。

第一次歡愉的發生,是在練習射擊的陰森森的地下室裡。當時,杜洛華正在一邊思索,一邊等待著去聯絡決鬥事宜的裡瓦爾。他感到口渴,覺得時間過得像監獄裡一樣慢。他等了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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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他聽到了腳步聲和說話聲。裡瓦爾回來了。和他一起來的還有布瓦斯勒納。他一見杜洛華便大叫道:“一切都解決了!”杜洛華以為收到了道歉信,事情已經了結。高興得心裡怦怦直跳,吶吶地說:“噢!……謝謝。”

他高興得太早了,因為兩位證人接著又說:“朗格拉蒙這人真痛快,我們所有的條件他都接受。距離二十五步,聽口令抬胳膊各放一槍……”這一結果“使杜洛華目瞪口呆,心裡害怕,卻又不十分明白周圍發生了什麼事情”。之後,當獨自一人的時候,他感到異常煩惱和憤怒。“為了一個和肉店老闆發生過爭吵的老婦人而擾亂你的生活,這怎能不叫人氣憤呢?”他端詳著對手的名片,“越看這張紙就越生氣,在憤怒和仇恨之中還摻雜著一種異樣的難受。”他仍然覺得口渴,開始胡思亂想,怎麼也睡不著。“有一種思想緊緊壓在他的心頭。他要去決鬥了,再也躲不過去了。他的牙齒不時在嘴裡上下打戰,發出細微而清脆的聲音。”他完全被焦慮和恐懼壓倒了。

行為主義學派心理學家米倫森曾在他的前輩華生的理論基礎上,將焦慮、歡愉、憤怒視為三大基本情緒,並由此提出一個關於情緒的三維座標系統。根據他的解釋:一、消極刺激會引起焦慮或恐懼;二積極刺激或排除消極刺激會引起歡愉;三、排除積極刺激會引起憤怒。有意思的是,杜洛華決鬥前的情緒變化竟與上述解釋正好相符。決鬥意味著可能死亡,對於貪生怕死的杜洛華來說,無疑是消極性的刺激。當他誤以為對方已經道歉,決鬥可以取消時,這消極刺激被排除了,於是產生歡愉。取消決鬥的訊息是一種積極刺激,當這一訊息被證明為不可能時,積極刺激被排除,於是杜洛華憤怒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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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後的時間裡,覆蓋在杜洛華心頭的始終是決鬥的陰影。不斷的消極刺激使他愈來愈陷入焦慮和恐懼之中。就這樣,莫泊桑寫出了歡愉與它種情緒的交替發生,且每種情緒的發生都符合心理學研究的結論。不僅如此,他在描寫主人公由高興轉為憤怒時,特意安排了一箇中間變數情緒——惶惑。即:杜洛華獲知決鬥仍將進行時,並非一下子就憤怒起來,而是先目瞪口呆,不明所以;稍稍清醒後,才開始感到煩惱和憤怒。這一安排是非常必要的。心理學實驗表明,由歡愉向憤怒轉化時,其間必定存在惶惑(哪怕只是片刻的惶惑);或者說,當惶惑向憤怒轉化時,前面必定有過歡愉。

第二次歡愉發生在決鬥之後。槍響過了,雙方都沒有死,也沒有傷。這時杜洛華一動也不動,心裡又驚又喜:“完事了!”他仍然拿著手槍不放,別人只好把槍從他手裡奪下來。他彷彿同整個宇宙進行了一場決鬥。現在,決鬥已經結束了。他高興極了,突然感到渾身是勁,敢向任何人挑戰。

這一次的歡愉,可以說是在同一維量上高一級的情緒表現——狂喜。它同樣是在排除消極刺激的情況下出現的。由於排除之前主人公經受了通宵達旦焦慮、恐懼的折磨,一旦解脫,愉悅的程度也就超過第一次而達到了狂喜的地步。

在描寫上述情緒轉換時,莫泊桑又一次顯示了把握心態的出色技巧。他沒有忽略在由恐怖轉向狂喜的過程中,同樣存在一箇中間變數情緒,即木然。杜洛華連手槍都忘了放下,正是木然的表現。儘管只是瞬間的木然。在這裡卻不可或缺,沒有它,狂喜難以表現出來;即使勉強寫出,也會因缺少中介,缺少過渡而顯得突兀和失真。

心理學關於歡愉還有種種研究和論述,本篇不可能一一涉及。這裡還想談的是,人是叢集生活的,人與人之間的和諧相處,旁人對自己的信賴、賞識、支援,都會帶來歡愉。前文提到的事業、榮譽、道德……對情緒的影響,便無不包含著人際關係的因素在內。因此,小說領域,除了像《魯濱遜漂流記》這樣極個別的例外,一般作家刻畫歡愉心態,總是將個人的情緒與他人的態度聯絡在一起。比如阿Q,儘管善於自覺自慰、自我陶醉,但聽到別人說“阿Q真能做!”他是很喜歡的。他欺負小尼姑時,酒店裡的人大笑,使他“看見自己的勳業得了賞識,便愈加興高采烈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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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如杜洛華,原是寡廉鮮恥的極端個人主義者,然而他離不開群體。當別人口授而由他署名的文章見報後,他巴不得全巴黎的人都能讀到。決鬥結束後,他趕緊去各大咖啡館露面,去情婦處吹噓。目的都是一個:透過別人的讚歎來擴大、延續自己的得意和快樂。當然,阿Q、杜洛華的快樂不足取。只有當一個人的所作所為具有正義的性質,因而贏得他人的讚許時,所產生的歡愉才值得肯定。文學作品一旦表現這樣的歡愉,它就帶有了崇高的色彩。小說《這裡的黎明靜悄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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描寫五名蘇聯女戰士在一名准尉帶領下,與十六名德寇血戰,終於全體犧牲的故事,氣氛很悲壯;悲壯之中,偶爾也有歡聲笑語盪漾其間,從而造成了節奏的起伏。比如,當她們為了贏得時間而試圖迫使敵人繞道時,美麗的冉卡冒著生命危險,故意跑到距德寇衝鋒槍只有十幾米的河邊,“一步鑽進水裡,嘴裡高聲叫喊著,喧鬧著,愉快地把水拍濺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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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驚恐的一幕,連准尉都心跳得幾乎要撞破胸膛。而當德寇終於上當(以為碰上了大隊人馬)而撤走以後,她們哈哈大笑起來,“笑得直流眼淚,笑得筋疲力盡”。顯然,這是一種與阿Q、杜洛華完全不同的真正屬於集體的歡愉。在她們的笑容中閃耀著絢麗而崇高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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