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精力、較真”，徐克、朱淑儀回憶林嶺東拍片幕後｜專訪

林嶺東執導了《七人樂隊》中的《迷路》。

七位香港導演聯合執導的影片《七人樂隊》正在上映，其中的《迷路》由林嶺東執導，這也是林嶺東的生前遺作。《迷路》聚焦時代記憶，展現出香港幾十年間的滄海鉅變——離港多年的老人（任達華 飾）回到香港，與妻子（龔慈恩 飾）和兒子（林宇軒 飾）團聚，當他拿著舊照片在香港街頭追憶過往時，自己也迷失在

高樓林立

中。

“其實我覺得導演之間的友情和我們對電影的那種熱情都是非常重要的。”徐克說，雖然林嶺東不在了，但他執導的《迷路》成為他留給香港和觀眾最後的禮物，更具有歷史性意義，“如果不拍《七人樂隊》，我們都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起碼他在這部短片裡講出了他的人生想法。”新京報專訪徐克和監製朱淑儀，請他們講述林嶺東拍攝《迷路》的創作幕後以及曾經的友情歲月。

【幕後】

徐克想和林嶺東“換作業”被拒

林嶺東1955年出生於香港，1973年中學畢業後進入香港無線電視臺藝員培訓班。隨後擔任王天林（王晶導演的父親）的助理製片，進入電影圈。1982年他從加拿大約克大學學習電影製片回到香港，加盟新藝城電影公司，首次執導的電影《陰陽錯》令他在香港影壇嶄露頭角。真正讓他聲名鵲起的是1987年執導的電影《龍虎風雲》，隨後，林嶺東接連拍攝了《監獄風雲》《學校風雲》《聖戰風雲》《監獄風雲2：逃犯》等多部經典動作片，並憑藉《龍虎風雲》獲得了第七屆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導演獎。

《七人樂隊》籌備之初，杜琪峰籌劃著要找幾位導演來共同做這件事，他最開始“瞄準”的物件是自己熟悉得不得了的“鐵三角”好朋友徐克和林嶺東。“鐵三角”的稱呼來自他們多年相伴的經歷，三人都是電視臺出身，從業經歷相似，也是無話不談的好朋友。朱淑儀回憶，“鐵三角”有著無限的默契，他們三個人經常在一起吃飯聊天，也不放過任何機會互相開玩笑，這份長久的友誼在他們心中都很有分量。在導演陣容確定後，杜琪峰決定用抽籤的方式決定每一個導演在《七人樂隊》中拍攝的年代。朱淑儀記得，當抽籤完畢後徐克對自己抽到的結果不太滿意，他打電話告訴朱淑儀，就像一個小孩一樣調皮，想和林嶺東“換作業”：“他問我‘你們什麼時候抽的，是什麼抽法，怎麼抽出來的’，說他自己不太想拍抽到的年代。電話裡他跟我說想要和林嶺東交換。結果我打電話給林嶺東導演，對方聽了這個請求後就立馬回了‘不可能no way’，於是我只有把‘公關失敗’的訊息告訴徐克，他當時就說‘算了，那我自己想辦法’，他們之間的交往就是這樣的，‘溫和’且充滿意味。”

杜琪峰、林嶺東和徐克素有香港電影“鐵三角”之稱。

類似這樣的互相“捉弄”的經歷，在朱淑儀的印象中還有幾次，她說林嶺東是一個很隨性的人，每次要開什麼會，解決什麼問題，他都會大氣地先說一句“什麼都不要說，先去飲茶”。讓朱淑儀印象最深的是徐克拍完《深度對話》那天，本來徐克想多拍一點，但因為和杜琪峰、林嶺東約了吃飯就按時收工。當時徐克、杜琪峰一個車，本來打算去接林嶺東，但徐克突然一時興起，讓朱淑儀開玩笑騙一下林嶺東，就說‘徐克還沒有拍完，他不能吃了’，當朱淑儀打電話告訴林嶺東這句話時，引來對方一陣大笑“你和徐克都待在一起這麼久了，還不知道他是什麼樣的啊，搞不好今晚他都吃不成飯”。完全相信了謊言的林嶺東坐上車去，一直感嘆著對徐克的瞭解，沒想到躲在車裡的徐克突然出現，讓林嶺東一陣驚訝，“林導當時就‘崩潰了’，大聲喊著‘你們騙我’，然後和徐克鬧了半天，當時你會覺得他們幾個就是特別可愛的‘老小孩’，做的事情‘幼稚’到難以想象，但他們就這麼珍惜著彼此的情誼。那一頓飯，我們笑了一個晚上，但誰都沒有想到這居然是（他們在一起吃的）最後一頓飯了……”說到這裡，朱淑儀不禁哽咽，沉默許久。

【創作】

他用溫情的《迷路》抒發愛港之情

2018年12月29日，林嶺東在香港家中驟然離世，徐克和朱淑儀至今都無法接受這位老友的離世，他們沒有想到15天前一起吃的那頓飯，竟然成了與老友的告別宴，朱淑儀感嘆著“人生就是這樣無常，讓人難過得不敢想”，林嶺東去世前，已經完成了《迷路》的拍攝，朱淑儀說，林嶺東來不及與觀眾分享自己對膠片的情懷，但對這個專案他非常用心，從劇本策劃到選景拍攝都親自操辦，拍攝《迷路》的過程中既開心也感激，他愛著港片，愛著香港：“他離開的太突然了，沒人能夠想到會這樣，當時飯局上他們三個人還激烈討論著要儘快用‘鐵三角’的身份拍部新片，誰都沒想到竟是再無機會（合作）。還好那天我堅持想給他們合張影，林導的離去對所有導演的打擊都很大，我記得徐克導演深夜發來資訊說‘能再把合影給我一下，讓我私藏一下’，他們是真的很想念這個朋友。”朱淑儀說她的手機裡還有很多和林嶺東當時發的訊息，這些訊息一輩子都不會刪除。同樣的想法，徐克也有，他說至今都覺得林嶺東從來沒有離開過，每次開啟手機，他看到自己微信裡林嶺東都排在第一位，他的留言還在那裡，還約他去吃拉麵，他說他永遠不會刪掉這些，林嶺東的留言永遠會停留在他的手機裡“他是精力充沛最好的那個。沒想到卻是最快走的那一個。人生真的很難講，似乎有種天意。可能他生命中的任務已經完成了。我覺得我每次都還能約到他，但我知道已經不可能了。”

林嶺東（左一）和任達華等在《迷路》拍攝現場。

在多數影迷的印象中，林嶺東是硬核“暴力美學”大師，其作品猶如“開山刀”般充滿力道，然而在《七人樂隊》中，他一改往日風格，流露出脈脈溫情，讓觀眾看到了導演的多面性。《迷路》主演任達華與林嶺東已相識四十四年，他總是說在自己從業生涯中很少見到一位導演這麼有熱情，一說起拍戲他就覺得很興奮，對創作從來不敷衍，他的離去成為同行們心中永遠的痛，這也成為《七人樂隊》主創的最大遺憾。朱淑儀說，林嶺東是極為享受這次拍攝過程的，在片中他抒發了很多港人愛港精神的心聲，並堅持要把每個畫面做到最好。“他拍戲的時候是非常較真的，能把每一個環節都算得非常清楚，儘管資金有限，他也堅持要在中環進行取景，當時人聲鼎沸，要拍攝的鏡頭難度很高，膠片珍貴，必須在有限的條件下做到最好。拍攝過程中他一直是緊張的，一直提醒團隊要注意什麼，要怎麼處理鏡頭，要怎麼辦怎麼辦，他那種創作熱情，真的讓人在感動之餘又深受啟發。”

林嶺東與兒子林宇軒在《迷路》拍攝現場互動。

朱淑儀說，林嶺東的兒子林宇軒在《迷路》中也有參演：“他很糾結，他希望片中兒子的角色由他親兒子演，但他的兒子曾經拒絕過他，因為他不是演員出身，也有很多顧慮，但林嶺東非常希望由兒子來完成劇本里‘兒子’的表演，在開拍前夕，林導給我發了很長一段話，感謝我們說動他的兒子來參演，他說自己也算完成了一個心願。”

新京報記者 周慧曉婉

編輯 黃嘉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