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片子不夠好，是因為裡面的渣男不夠渣？

不瞭解渣男，就拍不好《騾子》

一個皺著眉頭的電影號，由國內多位頂尖影評人輪班拖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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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情顯然是好的，但《騾子》的問題就是太溫情了。

溫情是對這個世界的一種善意，而過於溫情，則難免有軟化矛盾，甚至是掩蓋矛盾之嫌。對於《騾子》來說，它用這種溫情掩蓋了兩樣東西，一是主人公為什麼突然對家庭產生了強烈的興趣，想要回歸到自己的家庭，第二個是他的家庭為什麼就這麼輕易地接受了他？

厄爾（克林特·伊斯特伍德飾）把畢生精力奉獻給種花事業，無暇顧及家庭，最後和家人輕易地冰釋前嫌。

不把這兩點講清楚，整個故事的核心問題就沒有解決。在這部電影裡面，我們只能看他種花事業失敗，沒了住處，他想到了他的家庭。不然當他的前妻質問他是不是因為沒有住處的時候，他不會毫無反駁的能力。

是的，《騾子》本質講的是個渣男的故事，如果我們把這個詞當成一箇中性詞的話。要講渣男，就得講清楚這是個什麼樣的物種。

因為事業受挫，渣男浪子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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渣男的魅力在於他們的生命力強悍。他們的生命能量和爆發力，讓他們的生命旅程充滿了各種拋物線和陡峭的曲線。

對於女性來說，渣男的魅力，在於那種動物性的失控，所帶來的極大的自由的想象，它能極大地激發荷爾蒙。女性是因為渣男渣而愛上渣男的，她們之所以事後痛罵，是因為她們在享受這個快樂之後，不願意承擔那種後果。

這後果就是激情是不能持久的，

激情永遠就不是專一的，它是一種膨脹，它是無方向性的，它能裹挾你，但不能把你帶到下一個你所期望的地方。

他們就如同過山車一樣，就如同毒品一樣。你絕對愛他們，你恨他們只是因為你戒不掉他們。

渣男都很會說情話。

在王家衛的電影裡面，比如張國榮所飾演的角色大體就是這樣的，他們負責開場但絕不絕不負責收場，他們負責盛宴，但絕不管那些柴米油鹽。他們只會是江湖上的傳說，只會是無腳的鳥。

這部電影的問題在於，它把一個渣男描述得太正常了。對於渣男來說，生命本身的釋放所帶來的誘惑力，要遠遠大於家庭穩定的結構所帶來的安全感，因為這是一種完全不缺乏安全感的人，他們唯一缺乏的是釋放的空間。

當他們老了的時候，家庭突然變得重要，你當然可以把它理解為良心發現，但更大的可能是生命的能量被燃燒掉之後，他自己成了一堆肉體的微熱餘燼。所有的慾望土崩瓦解，連自己的肉身都搖搖欲墜的時候，家庭及家庭所代表的溫暖突然便具有了獨特的意義。但這一過程一點也不溫暖，反而是一種淒涼。而這種迴歸也一點不浪漫，更多的是一種動物性的迴歸，是一種自私的趨利避害。

電影《阿飛正傳》劇照：世界上有一種鳥是沒有腳的，這種鳥一輩子只能下地一次，就是它死的時候。

真正的悲劇，在於他們無法違抗自己的本能。他們的肉慾和激情驅使他們一往無前，他們的道德卻在黑夜裡面讓他們輾轉反側。

餘華在《細雨中呼喊》裡面的爹，白天看起來沒心沒肺在寡婦家廝混，而在夜幕降臨時，又會不自覺地跑到自己死去妻子的墳前哭泣。羞愧是一種太過於隱秘的情感，它只有在黑夜裡才能得到釋放。

《摔跤王》則是另外一種慘淡的象徵，你能夠深深看到那些生理性的慾望和他的道德之間的裂縫，看到主角渴望健康生活，但又無法停止墮落的深刻悲劇性。

同樣在這部戲裡面，我們看不到那種悲劇性，那種荒涼感，甚至是那種羞愧感。克林特·伊斯特伍德太陽光太正派了，他的眼神裡有滄桑，但沒有羞愧，有些人是善於用陽光，甚至用跋扈來掩飾他的羞愧，但林克特·伊斯特伍連那種跋扈和那種色厲內荏都沒有。

電影《摔角王》劇照：主人公私生活混亂，事業起起落落，最後渴望迴歸家庭的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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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騾子》的另外一點，就是對家庭的過於美化。而這一點在克林特·伊斯特伍德的另一部電影《百萬美元寶貝》裡面有一種更為深刻的描述。家庭的本質也是經濟，你擁有多少經濟上的能力，你也就在這個家庭有多少權力，當你不擁有經濟能力的時候，你在這裡的權力也就被無聲收回。

這就是那個女拳擊手一定要奪取冠軍的原因，因為她要證明她是有用的，她是能夠回饋她的家庭的，只有這樣的時候她才能得到她所期望的尊嚴，而更悽慘的是，連這種最基本的尊嚴，實際上她也難以得到。

家庭的悲劇，往往因為這種權力分配的不對等，它是情感與功利之間的永恆對抗。但這個世界上往往不能兩全，當他能夠賺錢的時候，就不能給你情感上的慰藉，他能給你的慰藉的時候，往往又沒有經濟能力。這是家庭矛盾裡面最深刻的矛盾之一，所以也在各種狗血劇裡屢次出現。

電影《百萬美元寶貝》劇照：女兒拼命賺錢補貼家用，依舊得不到尊重。

我在《騾子》裡面看不到一個稍微正常一點的家庭。我們看不到她們在情感和金錢需求之中之間的那種分裂，看不到那種憤怒如何深深地印在心底以至無法祛除，這是一個童話家庭：他帶著金錢和情感一起迴歸，然後這個家庭也既往不咎全盤接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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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暖其實是用冷酷做底的，就像喜劇是以悲劇做底一樣。一部不描述人在社會性和動物性之間的對抗，不描述家庭在情感與經濟之間的拉扯，不描述人在各種境遇之下難以兩全的尷尬，不描述人在任何情況下都無法排遣的孤獨，那這部電影只能是一個糖衣炮彈，只能浮淺地從真相身邊擦身而過。

電影對於人生意義的闡釋浮於表面。

人是得隴望蜀的動物，也是顧此失彼的動物。人是好了傷疤忘了疼的動物，也是容易憶苦思甜的動物。人是希望不負責任的動物，也是責任給了他們最大安全感的動物。人心就在這中間狼奔豕突、不明所以。

而這部《騾子》，顯然離人生那些複雜的況味很遠。

作者簡介：男性。資深媒體人，數碼產品發燒友，長跑及太極愛好者。曾任《看電影·午夜場》創刊主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