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憶似水年華》二十五

莫雷爾自從擺脫他父親的奴僕身份之後，每每熱衷於倨傲地表示親善。那一天，他給我帶來照片，跟我說話，居然沒有一次稱呼我先生，他居高臨下，對我態度傲慢。而在維爾蘭迪夫人家裡，我是多麼驚訝，他居然當著我的面，而且只當著我的面，對我頂禮膜拜，只聽他放著別的話不說，先來一套敬語，可謂是畢恭畢敬——這些個敬語，我原以為無論如果不會出自他的筆下或嘴唇——居然是衝著我來的！我馬上得出他有求於我的印象。

穩定的情緒是我們擁有的強大力量。

過了一會兒，他把我叫到一邊：“有勞先生大駕了，”他對我說，這次居然用第三人稱與我說話，“千萬不要對維爾蘭迪夫人和她的客人們說出我父親在您叔父家究竟從事什麼職業的（莫雷爾的父親是我叔父的隨身男僕）。最好是說，他在您家是大家大業的總管，這樣使他與您父親的親屬們平起平坐。”莫雷爾的要求使我極為反感，倒不在於他逼我抬高他父親的地位，其高低貴賤於我都是一樣的，而在於他逼我虛張了我家的財產，我感到這很好笑。可他的神色那樣可憐，那樣迫不及待，弄得我不好駁回。我的確這樣做了，千方百計抬高莫雷爾父親的榮耀，而又沒有過分誇張我父母的“闊氣”和“榮華富貴”。

一旦我承諾要在維爾蘭迪夫人面前美言他幾句，特別是我果然這麼做了，說出的話再也無法收回了，莫雷爾對我的“尊敬”馬上像施過魔法似的頓時不翼而飛了，一套一套的敬語也煙消雲散了，甚至有好一陣子，他避而不見我，故意顯得對我不屑一理的神氣，以至於，當維爾蘭迪夫人請我對他說點兒什麼事，請求他演奏某一段樂曲時，他竟然繼續只顧與一位常客說話，接著又與另一個常客交談，我若向他走去，他就索性換一個地方。人家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地告訴他，我有話對他說，他這才回答我，樣子很勉強，三言兩語應付了事，除非我們倆個單獨在一起談。

我們無論是在謀生還是在謀愛的時候，都不要拋棄良知和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