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足道與郭襄：最純真的一曲清歌

世間滄桑何足道

很多金庸迷說，郭襄是《神鵰俠侶》裡十六年後的女主角。

金庸把這個女孩刻畫得可愛極了，嬰兒時期就能看出一張甜美文秀的小臉，長大後天真爽朗，人人都愛與她結交，她從來也不因為自己的出身就看不起別人，在江湖上收穫了一票朋友。

可是她十六歲那年，在一個小酒家聽人講述了神鵰俠的故事，她見到了摘下面具的楊過，見到了襄陽城內為她盛放的滿天煙花。

《神鵰》裡的郭襄最終目送著楊過小龍女遠去，暗自神傷。

三年後，在《倚天屠龍記》這個故事的開始，郭襄一驢一劍，只求能在江湖上得到神鵰大俠的一點訊息。

郭襄

而隨後出場的何足道，卻是崑崙山上的劍痴、琴痴、棋痴，第一次出遠門，對中原之事毫不知曉。金庸在他身上著墨不多，寥寥數語，一個瀟灑、有趣、卻也有些呆氣的奇男子卻深深印刻在了我這個讀者心裡。

何足道是寂寞的。

小郭襄遍尋楊過不獲，在少室山上得知崑崙三聖要來少林寺顯本事，本想到時間了瞧瞧熱鬧，到處閒逛之時竟見到了有人以琴音吸引百鳥的盛狀。

獨自撫琴不算，還用劍畫了棋盤在地上與自己對弈起來。那時的郭襄不知，他就是令自己大為好奇的崑崙三聖。

崑崙三聖並不是三個人，而是何足道在西域崑崙山上，精於劍術、琴韻和棋藝，人送他外號“崑崙三聖”。

琴劍棋皆精通的人，在中原這等錦繡繁華之地尚且不多，更何況是西域。那種苦寒之地，人煙稀少，出一個光風霽月的妙人更是罕見。

何足道另一個討人喜歡的地方是，雖然文武雙全，但自信而不自負。

別人贈他“崑崙三聖”的名號，他卻不敢安然接受，於是將自己的名字改成“何足道”，這樣一來別人就成了“崑崙三聖何足道”，倒也不如何狂妄自大了。

他獨居崑崙山上，一人彈琴下棋練劍，到了中原也還是一人彈琴下棋練劍，這才發出“世間苦無知音，縱活千載，亦復何益”的感慨。

下里巴人和者眾，陽春白雪知音少。越是頂尖的人，越是高處不勝寒。

劇照

所以寂寞的何足道遇到了能理解他的小郭襄，他是歡愉的。

何足道為什麼會喜歡郭襄？郭襄雖然不擅琴藝，卻善解琴意。

聽了何足道的琴聲，觀看了他自己與自己的對弈，知他是一個曲高和寡、出眾風流的雅士，便以一曲《考槃》回贈。

考槃在澗，碩人之寬

獨寐寤言，永矢勿諼

這琴曲之意出自《詩經》，是一首隱士之歌，說大丈夫在山澗之間遊蕩，獨往獨來，雖寂寞無侶，容色憔悴，但志向高潔，永不改變。那人聽這琴音說中自己心事，不禁大是感激，琴曲已終，他還是痴痴的站著。

——《倚天屠龍記》

《詩經》裡的這首隱士之歌真真是何足道的寫照，似他本人，高潔無伴，卻不改心志。

郭襄欣賞得來他的雅妙之音，能指點他已經落後的白棋子“棄中原、取西域”，還能對古典詩詞信手拈來，隨隨便便就和了一首正和他心志的《考槃》出來。

換了旁人，也許雖聽得見琴聲，卻聽不出好壞；雖辨得出黑白，卻搞不懂圍棋如何下法；更沒法一上來便彈奏一曲如此適合的曲子了。

郭襄

想必何足道一生之中第一次遇到一個能與他相和的女子吧，況且他眼前的小郭襄，落落大方、不拘俗禮。郭襄走後，他便作了一首《考槃-蒹葭》。

在郭襄與西域少林三位老者起了爭執的時候，現身相助。

他身上的書呆子氣在此時展現得淋漓盡致，對手殺氣騰騰地想找他挑戰，他卻只顧著彈琴。因為他找郭襄的目的是為了給她聽自己新譜的曲子，其他天大的事情也不放在心上。別人以為他傲慢託大，殊不知他只是一腔痴心。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何足道的琴音裡，似乎自己正是《考槃》裡的隱士，卻也是《蒹葭》裡那個尋找伊人的男子。愛慕之情已經滿溢，郭襄也不由得臉紅了。

毫無疑問，何足道對郭襄是一見鍾情的，所以指尖的琴音情致纏綿，真真是把郭襄當成了“伊人”。在知道郭襄想去少林寺瞧熱鬧後，他說服了方丈，將郭襄帶進了寺門。

讀到這裡我甚是歡喜。我以為，金庸費盡心思塑造這樣一個人出來，他必定有更多精彩的故事。

劇照

只是沒想到，少林寺眾人不滿他“劍聖”之稱，一定要與他比試武功，本來會力壓群雄的何足道，竟出乎意料地敗給了少年張君寶。

而他之前便立誓，倘若此戰敗了，終身不赴中原。所以關於何足道最後的描述，也只是：

話聲甫歇，他足尖連點數下，遠遠的去了，身法之快，實所罕見。

——《倚天屠龍記》

與郭襄，竟然連一句道別都沒有。而之後的郭襄，也沒再提過他。所以，這種喜歡到底又有多喜歡呢？金庸給我們讀者留下了太多想象的空間。

一見鍾情畢竟不至於情根深種，也許是對郭襄的喜歡不如對武功的痴迷，對失敗的介意猶勝對郭襄的愛慕。

更也許是他根本想不到，他竟然會敗。於是他貿然地立下如此無法轉圜的誓言。

何足道之於郭襄，不過是解了個困局、彈了段琴曲，這交情實在太淺，淺得無法用離別，在郭襄心中劃上一道傷痕。

他那首驚世駭俗的琴音，在楊過那滿天煙花的喧囂中，消散殆盡。

餘下的，只是一場倉促的相識而已。

沒有打招呼的開始，沒有告別的結束。

郭襄

這種感情真實嗎？很真實。

在我們普通人的生活中，或許很少出現陽春白雪、曲高和寡，卻總是會有別人無法理解的孤單時刻。

倘若此時，有人可以理解你、尊重你，不把你當成一個異類，而且這個人長相也不差，性格也很好，生出好感確實是再自然不過了。

沒有絲毫佔有的慾望，這是一種類似孩童的純真

。

郭襄在峨眉山上，心心念唸的只會是楊過與那年的煙花，而遠在西域的何足道，會不會獨自一人在崑崙山頂撫著琴彈奏那曲《考槃-蒹葭》，懷想著那個明豔爽朗的少女呢？

這場聚散如此純真，這次相識如此倉促。還沒得及歡喜，便消散在江湖的風雨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