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宗法社會，養兒並非僅是防老那麼簡單

一

寡婦門，絕戶墳，都代表著宗法社會里絕對弱勢的一方，實質上也體現出古代民間社會叢林生態的一部分：對無男丁家庭赤裸裸的歧視。更為可悲的是，無論是對一個家庭的宗祧繼承（即時身份爵位等繼承）還是財產繼承，伸出手的恰恰是同一家族的旁支，很容易就讓家族內部產生分食絕戶的狀況。

因此，作為歷史悠久的民間宗法社會，代際的財產繼承文化不得不迫使每個家族都要生出男丁，不僅能夠成為家族的重要勞動力，更能夠保障家庭在宗族裡避免被吞食的命運。

從這個角度上來看，在古代，稍有殷實之家，男主便會納妾，以增加生出男丁的機率，確保家庭在宗族中的地位。

《聊齋志異》對這種文化肯定不會錯過了。

二

《聊齋志異》之《段氏》講了兩個故事，都是關於膝下無兒的困境，也道盡了人間冷暖。

大名縣有個姓段的富翁，家境闊綽，但是到了四十多歲了還是沒有兒子。妻子連氏為人潑辣而且善妒，不給段老爺納妾。段老爺和家裡的奴婢私通，連氏發現後，把奴婢打了一頓，給賣到外地去了。

正因為段家無子，加上段老爺年紀慢慢大了，宗族裡的侄子輩便天天登門借錢借物，基本上也是一借無還的。段老爺想來也不是辦法，便想給自己過繼一個兒子。但是這些侄子們卻一起來阻撓，不讓宗族透過。

這時，連氏才發現家中沒有兒子的痛苦，便一連給段老爺買了兩個妾。過了一年，兩個妾都懷孕了，一家人歡天喜地。不幸的是，兩個妾一個生的是女兒，另一個雖然生了個男孩，但生下不久就夭折了。

這時，連老爺也六十好幾了，看來，絕後這事是成定局了。這下子，那些侄子們更加放肆了。經常來段家說也不說就往回拿財物。在他們眼裡，段家的財物遲早都是由他們繼承的，無非就是先拿過去用用而已。

段老爺年紀大，再加上被氣的，不久就中了風，過不了多長時間，便去世了。侄子們還沒等出殯，便開始商量怎麼分段家的家產。連氏求他們留一所田莊給她們幾個女人活命，但侄子們都不肯。

三

從唐朝開始，就有了“戶絕”的概念，即是無子為後的家庭。女人在這裡是一個尷尬的角色，無論其能力多大，是無法承擔家庭繼後的重任的。在這樣的背景下，女人對孃家的繼承權也是很少，雖然從宋代到明代，法令上有女人的繼承權，但是在實際上，往往並不能得以保障。

段氏中講到的段家就是一例，在段老爺還沒去世的時候，因為沒有兒子，宗族裡的人便可以如此隨意“借用”他們的財物，宗族似乎就是一個藏身在後面的怪獸。而當段老爺去世後，段家還有連氏，兩個妾以及一個小女兒四個女人，但卻無法取得段家一丁點財產的繼承權。雖然在法令上有悖，但在民間的傳統中，卻沒有絲毫錯誤。就連強悍的連氏也沒有任何辦法。

所幸故事到這裡，又峰迴路轉。這時，來了一個人弔喪，並且在靈前，盡哀大哭，哭完，便跪到居喪的地方。這原本是孝子跪的地方。眾人大驚，一問，這原來是二十多年前與段老爺私通的奴婢生下的孩子。

連氏這才大喜，即將成為絕戶的段家突然有了子嗣，無異於天下掉下來的寶貝了。待到那奴婢及原來賣入家庭的證據時，連氏一紙告狀就把先前那些蠶食段家財產的侄子們都告上了官府。

官府這個時候才現身，而之前，連氏無論遭到什麼樣的委屈，卻沒有一絲辦法能讓官府出來主持下公道。這宗族的慣常之法，竟是如此的強大。

官府最後將那些侄子們重打了一頓，把財物都交還給了段家。就因為少一個兒子，前後的差別真是忒大了點。

四

另一個故事講的是兄弟間關於生兒子的事情，雖然焦點也是在繼後這件事上，但比第一個故事溫情多了。

濟南的蔣家也一直沒有生兒子，妻子毛氏，也同段氏差不多。蔣家的兄嫂一直對毛氏給家裡的男人納妾，但毛氏就是不聽。一直到了四十多歲的時候，毛氏才感覺有點不對勁，肯定也發現了宗族裡很多旁支的族人開始盯上了他家的財產。於是，毛氏便想過繼蔣家兄長家的兒子，對這孩子照顧的很好，還常常問孩子說，給我們家當兒子，好不好啊。

但這蔣家的兄嫂卻不這樣想的，故意告訴自家兒子說，如果毛氏再問起這件事情時，你要告訴她，說不願意過繼，叔叔家沒有兒子，家裡的財產早晚都是我的，又何必多此一舉呢。

毛氏聽到孩子這樣回答，火冒三丈，馬上準備給家裡男人納妾。他找了一個媒婆，相中了一個女子，但發現價格很高，還缺一大筆錢。自家男人又在外地，一時也沒有了辦法。

這時蔣家的兄嫂找到了媒婆，給了媒婆錢，讓媒婆說，這是媒婆從別從處借來的，可以轉借給毛氏作為買妾之資。

於是，毛氏買下了妾。不久，男人也回家了，聽了妻子的話，也很生氣，便和哥哥一家都斷絕了來往。一年多後，這小妾果然給蔣家生了個兒子。毛氏想到當裡借媒婆的錢還沒還，便想去感謝人家，把錢也如數還了。媒婆卻說，我是窮人，哪有錢給借給你們啊，是你們的兄嫂讓我這麼做的。

毛氏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兄嫂兩人就是想方設法讓他們自己有個自己的兒子啊。

五

還在計劃生育時代，很多人都對一些超生戶感覺不可理解，甚至加以譏笑鄙視還有咒罵，特別是針對一些一連生了幾個女兒還想繼續生、夢想著生個兒子的夫妻。辯解的人也只是拿著養兒防老來搪塞。其實，這數千年來代代相傳的傳統已經深入了人的骨髓，哪能如此容易消除呢。更何況，社會上對女性的種種歧視仍然層出不窮，要讓女兒完全替代兒子的作用，還有好長的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