薦讀 | 俞勝：他言秋日勝春朝沈俊峰：在城裡放羊

原創 沈俊峰、俞勝 生活週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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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輩子，我一定是大雁

文 | 沈俊峰

《在城裡放羊》代序

我的上輩子極有可能是一隻大雁。秋冬，大雁浩浩蕩蕩飛往南方；春天，它們飛回遙遠的北方——西伯利亞。我呢，也是南北飛。

合肥至北京，北京至合肥，十多年了，我不在南方，就在北方，否則，便是在南來北往的路上。父母於南，孩子在北，兩邊都有我的家。

對城市的愛，恰如愛一個人，肌膚的相親，靈魂的相通，會對她細微的變化了然於心，牽掛於胸，會分外珍惜那些動你心魄的“好”來。

北京的夏是比較舒服的。早晚皆涼爽，中午有那麼一會兒溫度高亢，很快也就褪了，真正難耐的燥熱、悶熱、暴熱並不多。大多時候，雖然也熱，但是那熱中帶有溫涼的成分，柔了許多。當夕陽落下，涼意便會急急襲來，夜裡睡覺還需要一床薄被子。

其實，京城最好的季節是秋。天高氣爽，風流白雲，感覺從裡到外，整個氣管子和內臟都清澈如洗了。雖然秋季並不長，但是讓人過目難忘。

來北京工作之前，我絕對沒有想到，冬天住在北京也是極舒服的，對一個來自南方的人來說，簡直算是享福了。每年的11月中旬開始供暖，家裡、地鐵、商場、單位，哪兒都是溫暖如春，熱浪徐徐。出門簡單又方便，穿一件厚外套，棉襖或羽絨服，長一點的，基本上從脖子到腳都裹嚴實了。進屋，脫去外套，只剩一件襯衣或薄毛衫或一件背心，清清爽爽，渾身輕鬆。但是，住北京久了，也會變得嬌氣，稍微有點冷就會吵吵嚷嚷受不了。說實話，那點冷在南方人看來，算得了什麼？南方的空氣水分大，冷中帶著寒，陰冷陰冷的。我一直以為，真正扛凍的人，應該是以合肥為中心的江淮之間那一片地方的人吧！

我還是想說說北京的春。北京的春真是短得不可思議，三月中旬停止供暖，四月初坐地鐵就得放冷氣，不然的話，人擠人熱得受不了。彷彿眨眼之間，夏就意外地蹦出來了。只是不明白，那滿樹的綠葉，滿園的花朵，是什麼時候變綠的，又是什麼時候盛開的？莫非風含催化劑嗎？春的步子邁得實在太快了，像是不吃不喝不睡往前起勁地跑，連我的眼睛和腦子累得氣喘吁吁，也攆不上！

那麼，春天還是回南方吧！

春在南方來得早，二三月的天，有的油菜花就忍不住盛開了，像姑娘早早穿上了裙子，惹得蜜蜂、蝴蝶嗡嗡嗡地不住撒嬌，也像孩子盼著過年，讓世界早早就熱鬧了起來。綠的植物、活潑的小動物，都探出腦袋來，開始生命的欣欣向榮。

既然北方的秋也短，那麼，不妨去南方繼續賞秋。南方的秋，像一個悠長悠長的夢，五彩繽紛。時間像是被抻長了，抻成了一個電影的慢鏡頭，或者是手裡拿著的一個放大鏡，能讓人清清晰晰地看見綠葉是如何一天一天地黃了、紅了、落了，世界是如何變得斑斕起來，像無數的山水畫家給世界塗抹上了澄澈的多汁多味的顏色。而且，秋天的豐腴與姿色，甚至霸氣地侵佔了初冬的領地，將冬天驅逐到了很遠很遠的天邊，讓冬天不敢輕易登上本該屬於它的舞臺。季節好像也有野蠻的時候呢。大地偏愛秋，人和牲畜當然更喜歡秋。秋讓生命輕鬆、快樂、充實，也秋出了更多的希望和憧憬。

南方北方，都長在我的生命裡了，都有我的親人，都有我的愛。愛一個人，便會愛上一座城；愛一座城，更會愛城裡的那一個人，況且所愛是一大家子的親人呢？這樣的城，融在你的血液裡，知道你的冷暖、好惡、哀樂，知道你什麼時候下雨、起風、出太陽或者陰天。於是，城便成了你的家，身在城中，喜氣洋洋、情意綿綿；離開，牽掛懷想、相望遙遙。有時候，你根本分不清楚，你愛的城與你愛的人，究竟你愛誰會更多些。

“秋風起兮白雲飛，草木黃落兮雁南歸。”真沒想到，漢武大帝竟也如凡人般多愁善感，只是，他傷感的是在“少壯幾時奈老何”的外表下，建功立業、江山永固的思索和雄心壯志！是生命一世、草木一秋的感慨。而我，如草如芥，不過季節當中的茂盛與枯敗、小我之情的欣喜與慰藉，但是，這情，這意，卻如江海河湖，奔流之中鑄就了不敗的花。

人，其實就像一隻大雁，居南想北，於北思南，透過你頭頂的那一片天空，一定還有一個精神的故鄉，留待你的飛越和思戀。

不是嗎？

《在城裡放羊》後記

“人這一生，應該有三個任務和責任：把孩子培養成才，敬愛父母，圓自己一個夢！”這是幾年前我寫在文中的話。

女兒從北京電影學院畢業已經十年了，編劇、演員，獲過獎，有自己的事業；敬愛父母，我一直在盡心盡力，卻歉意常常；圓自己一個夢呢，說來容易，也說了很久，卻總像是紙上談兵、嘴上跑車，怎麼圓、何時圓？那種掙扎和煎熬，想必許多人都感受過。

2016年，是我人生轉折的重要一年：3月，入魯迅文學院就讀中青年作家高研班；7月，走出魯院，便走向了夢想的自由。竊以為，寫作與自由，遠比畫地為牢、坐班熬時間更有意義。從此真實，不再虛幻，也不再夢幻。靈與肉不再撕裂，痛苦和迷茫減少了許多。夢，落實在堅實的大地上，像沉甸甸的金秋。

艱難的一步，終於邁了出來，夫復何求？

喜歡那些生長自土壤中的鮮活文字，喜歡那些被堅硬擠壓出來的帶著淚和笑的真實，喜歡那些電石火花般的疼痛的思索，讓那些碎片化的、無病呻吟的、矯情的、千篇一律的文字，見鬼去吧。

我們賴以生存的土地和城市，早已發生了或正在發生著最深層次的變革，許多的人生歷經了水與火、血與火的淬鍊，散文卻鮮有深刻的表達、反映和呈現，鮮有裸露心肺，於痛苦和幸福之中交織纏繞的、令心震撼的、給人溫暖的文字。

感受獨一無二的生命體驗，感受獨特凌厲的審美力量，在潮流的漩渦中，一個真正的寫作者是一個永遠的在場者。

活在這個有許多話想說的時代，是文學的幸運，也是作家的幸運，然而……

在西安領中國報人散文獎時，我說，這個獎項，堅定了我的書寫方向，那就是目光向下，筆尖向下，一直向下，一直扎進土裡，做一個接地氣、 有情懷的作者……當地一些媒體在報道中引用了我的話：“要眼光向下，筆尖向下，更加傾聽新時期的聲音。”看來，這的確是時代的心跳。

我將牢記賈平凹老師給予的授獎詞：“沈俊峰的寫作關注當下普通人的生活形態和內心困境。人與生活，在奮鬥與麻木間掙扎而更加鮮活，在生計與尊嚴的搖擺中愈加篤定，被驅趕，也被推動，無力，也奮勇，有迎擊，也有屈服，各種滋味互相融合又絲絲分明，表現了對生存與生活的審視、關懷、困惑和理解。”

對我來說，這是一個精神和方向。往前走，不求多遠，只求不止。前行，便是夢想。夢想，在路上。

散文集《在城裡放羊》，沈俊峰著，2020年4月安徽文藝出版社出版。

沈俊峰：

曾獲全國報紙副刊作品編輯一等獎、冰心散文獎、中國報人散文獎。多篇作品入選《中國年度散文》《愛國奮鬥精神讀本》《民生散文選》《語文主題學習》《伴悅讀·語文素養核心讀本》等幾十種選本或中小學生讀物、中高考試題。出版有《在城裡放羊》《在時光中流浪》《生命的紅舞鞋》《正義的溫暖》等數本作品。

薦讀

他言秋日勝春朝

沈俊峰散文集《在城裡放羊》讀後

文 | 俞勝

我不止一次和俊峰兄開玩笑，在城裡放羊豈不是要被城管罰款的？俊峰兄也不止一次地順著我的玩笑說：“我也吃驚，怎麼在城裡放起羊來了。”所以他的這本散文集，單從書名來看，就勾起人的閱讀興趣。欲罷不能地讀完，掩卷長思，覺得閱讀這本散文集不僅可以享受漢語文字的美，而且透過一篇篇生活故事裡汩汩流淌著的感悟，可以領略一個濃縮了幾十年光陰的人生精華。

散文集分為“城頭新月”“心中暖酒”“夢中詩情”三輯。優美的文字背後首先顯現出一種灑脫、坦蕩的人生襟懷。俊峰兄得劉禹錫“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勝春朝”的意趣，能把生活中的不適看成舒適，把人生的逆境看成順境。

他生活在北京，我們都知道北京的夏天酷熱難當，他卻說：“北京的夏是比較舒服的。早晚皆涼爽，中午有那麼一會兒溫度高亢，很快也就褪了，真正難耐的燥熱、悶熱、暴熱並不多。”北京的冬季，用梁實秋的話說：“北平冬天好冷”。俊峰兄卻也能從嚴寒中品出北京的好來，“來北京工作之前，我絕對沒有想到，冬天住在北京也是極舒服的，對一個來自南方的人來說，簡直算是享福了。”俊峰兄把北京的夏天、冬天與記憶中南方的夏天、冬天作比較，在憶苦思甜式的表達中，展現了對生活、對人生的知足常樂的態度。

優美的文字背後更顯現出一種正直、善良的底色。不管是對離開農村到城市掙扎的表弟（《離土的蒲公英》）、遭到家暴致殘的陌生女子萍（《夏花》），還是無端被打，被逼賠錢、賠禮道歉的女工（《心臉》），我們在他的娓娓敘述中看到了一腔悲憫的情懷，也看到了一位“鐵肩擔道義、妙筆著文章”的優秀記者形象。“幫助弱者，是一個人的良心。哪怕不能抗拒那些來自金錢與權力交媾的莫名邪力，起碼也是道義上的支援。”（《心臉》）我猜想著，他在寫這樣的文字時，內心深處一定會波瀾起伏的。

俊峰兄有多年媒體從業經歷，散文集的第三輯《夢中詩情》，可以看作是他的採訪札記。在這裡面，閃耀著兩彈元勳鄧稼先，著名教育家陶行知，文學大師馮驥才、張鍥、雷抒雁、知俠等群星的光芒，有些作品入選《愛國奮鬥精神讀本》，這些文字給人啟迪，給人向上和向善的源泉。俊峰兄基於自己對時代和人性、人情的深刻認識和理解，用飽蘸真摯而細膩的情感之筆來寫，教化意味雖濃，但不帶一點聲嘶力竭的空喊。

俊峰兄和我都是從安徽的鄉下透過個人奮鬥進京城的。在京城生活了許多年，人到中年的末尾，都毫無例外地懷戀起從前奮不顧身逃離出來的故鄉，就像俊峰兄說的：“進城這麼多年了，還忘不了城外的陳年舊事，且沉澱成了一首隻有自己才懂的深情的歌。當年一心向城，為什麼被城浸泡了這麼多年，反而懷念起了當初。”（《在城裡放羊》）故鄉常常在我們的心襟中搖盪。

正是基於這些，我和俊峰兄便惺惺相惜起來，我們幾個安徽籍的生活在京城的所謂“文人”，便常常相聚在小酒館裡，說些家鄉的趣事，於是就有了這本徽風京韻散文系列的緣起。但我卻由於種種原因，散文集沒有收進這個系列裡，現在只有羨慕、遺憾和嘆氣的份兒了。

寫完上面的這些文字，我的眼前立刻現出一張國字臉，兩道笑起來彎彎的濃黑濃黑的眉，還有一個錚明瓦亮的光腦袋——那是俊峰兄的標誌性形象。他是我的兄長，我常常沒大沒小地叫他“光頭沈”，他也不惱，都是笑眯眯的。在小酒館裡，我聽著他不疾不徐地聊著從前、現在，偶爾還有一些將來的事，總有一種如沐春風的感覺。忽然想，這也是我讀《在城裡放羊》的感覺。

俞勝：

遼寧省作協特聘簽約作家。著有中短篇小說集《城裡的月亮》《尋找朱三五先生》，散文集《蒲公英的種子》等。

原標題：《薦讀 | 俞勝：他言秋日勝春朝 / 沈俊峰：在城裡放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