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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人物】校長“滕固”:三封傾訴衷腸的信與兩年半的臨危受命

由 雅昌藝術網20201029 發表于 人文2022-02-14
簡介1937年“中國藝術史學會”成立當天,馬衡(左12)、徐中舒(左17)、梁思永(左9)、朱希祖(左8)、胡小石(左10)、商承祚(左6)、滕固(左3)、常任俠(左2)、張政烺(左11)、胡厚宣(左7)等合影後期,滕固高度重視具體的美術考古研

臨危自省怎麼讀

【藝術人物】校長“滕固”:三封傾訴衷腸的信與兩年半的臨危受命

滕固校長像

1940年3月14日,滕固給好友常任俠寫信吐槽:“

…今夕何夕乎,涼颼悽帷幕。低眉似有恨,酬對言落落。問汝何愁悶,問汝何思索。側身久囈語,我心如焚灼。…眾口但悠悠,炎涼難忖度,譏嘲噂沓來,令我心情惡。我亦血肉軀,焉能常示弱。

”內心之鬱悶或可感同身受。但隨後他便振作起精神:“

憂忿易傷人,汝懷且寬拓。蚍蜉撼不易,大樹無損削。…

向好友訴苦,發洩並自我安慰,這是滕固。

1940年6月25日,他用白話文給學生們寫信,鼓勵他們要有必勝信心,也需時刻反思“

我們為什麼到這裡的

”,並強調“

學府由來是民族復興的策源地

”,對於未來,他有擔憂,“

便是諸君的訓練尚未十分充足,雖諸君的意識皆能在正道上向前發展,然而學殖與能力還有多少應該增益的地方。

”但“

古人之所能者,今人應該也能,西洋人之所能者,我們又何嘗不能

”一句中蘊含的自豪天地可鑑。

【藝術人物】校長“滕固”:三封傾訴衷腸的信與兩年半的臨危受命

【藝術人物】校長“滕固”:三封傾訴衷腸的信與兩年半的臨危受命

1940年6月25日,滕固校長給學生們寫的信

熱情洋溢地鼓勵學生,堅定自信地指明方向,這也是滕固。

幾天之後,7月1日,請辭但尚未批准的滕固又用文言給全校職工寫了封信,情真意切。他先是回憶了西遷一路的不易,表示自己能力不足,望另請賢能,並對此期間大家的幫助深表感謝,但尚未正式離開前,依需承擔一定責任。“風雨同舟之誼”和“內外責難”讓他日夜反思,但“

縱是非或淆於今聽,必功過自定於他年;恩怨初無所容心,譭譽亦置之度外。

【藝術人物】校長“滕固”:三封傾訴衷腸的信與兩年半的臨危受命

【藝術人物】校長“滕固”:三封傾訴衷腸的信與兩年半的臨危受命

1940年7月1日,滕固校長給全校職工們寫的信

這是怎樣的一份胸懷!?縱然去意已決,仍胸懷天下,這更是滕固。

3月到7月,半年間的這3封信,從不同側面勾勒著“滕固”,他是自信、堅定的,也是憤怒不甘的,更是悲天憫人、胸懷天下的,如同一名臨危受命的戰士,在時代攜裹中不得已來到前沿,卻不懼、不退、不悲、不棄,縱然未得善終,也可謂無悔盡力。

“這封信今天讀起來,依然令人胸內如沸。”中國美術學院副院長高士明十分心儀滕固先生身上這種民族復興的精神:“這些年,國內各高校辦學資源越來越多,調門越來越高,而學界對西遷時期教育的懷念卻從不削減,究其根源,應該是大家都意識到,當下高校在‘大樓’林立之際,所匱乏的不止梅貽琦校長所謂的‘大師’,更有滕固校長‘清宵自省,悚惕兼懷’的憂患意識與自省精神。”

1940年12月,教育部批准辭呈,滕固返重慶,歸講臺。但不足半年,便逝,年僅41歲。

 滕固是誰?

1938年6月至1940年12月,短短的兩年半時間,滕固被空降至西遷的國立藝術任校長,臨危受命卻未得善終,雖流離困苦、內外煎迫,猶自絃歌不絕,初心不改。歷史極其迷幻,因著時代屬性和書寫慣例,真相多數很複雜。當然,這是其迷人的一處,但我們心中則需明晰:盡力接近真實的前提,是對迷霧的當下清醒。

時間拉回兩年前。

1938年,教育部一聲令下,國立杭州藝專與國立北平藝專兩校合併,改稱國立藝專。

原本在師資、校風等方面就差別甚大的兩校合併後,所有人員、資產、關係、職務等均需重新分配,加上戰爭的外部刺激和場地惡劣條件的催化,兩方矛盾重重,自合併之日起便事故不斷,學潮頻發,教職工之間同樣摩擦不斷。如林風眠曾兩次“下課”,還被學生關起來過,趙太侔等也相繼離開。

不久後矛盾升級,林風眠出走,部分學生隨即罷課。為解決困局,林風眠建議教育部在兩派之外找一位與雙方均無具體利益關係的“中間人”調和,這一重任被賦予滕固。為何他被視為解決矛盾的合適人選?

先看一看當時滕固的身份。

 首先,學術背景過硬。

作為當時唯一在西方接受過專業藝術史學科訓練並獲得哲學(藝術史考古)博士學位的人,滕固在業界的知名度和口碑是公認的。

 其次,背景深厚。

被任命為校長前,他任職政府行政院參事,分管文化藝術方面的工作。換句話說,滕固是有政府背景的。

 再次,擁有應對學潮的經驗。

1926年,滕固還在上海美專任教時,面對“裸體模特”事件,就曾被劉海粟請到家裡商議應對策略,並被安排回校安定師生情緒。

也就是說,滕固被請來滅火併不是第一次,那這次的結果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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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8年滕固校長為學生題詞

最初,應該不算糟。1938年12月,滕固決定全校再往西遷。學生李浴等人組織步行赴渝的抗戰宣傳團,滕固對此大加讚許,並贈詩一首:抗戰經秋又半年,軍容民氣壯於前。勞生亦似提戈士,南北賓士路萬千(該詩刊於重慶1939年8月15日的《中央日報》)。從詩中流露的豪氣可鑑,當時的滕固是意氣風發的,他更是提出了“博約弘毅”這一極具遠見與格局的校訓。“這四個字今天讀來可謂觸目驚心,字字千鈞。他的意思是——‘立身行己,貴乎博約;開物成務,期以弘毅’。這種憂患意識和自省精神,這無比珍貴的博大堅韌的心智,是新文化教育史上最打動我的地方。”高士明如此說,而劉元璽、張雯在所著《“西遷”之1938——從“為藝術戰”到“博約弘毅”》一文中則指出,雖然抗戰期間,民族主義情緒高漲,“但‘博約弘毅’不是空有一腔愛國熱情,它規定了國立藝專的歷史使命,既有立學之法,又有為人之道,將古訓之旨置換成‘急起直追,力自振奮’‘立志做大事及人生服務’的時代要義。這是在戰爭年代裡可貴的理智,這一份理智帶著戰火焦灼過後的悲壯與凜冽,會讓人更加懂得中華民族得以千年屹立不倒的精神力量究竟來自哪裡。”

【藝術人物】校長“滕固”:三封傾訴衷腸的信與兩年半的臨危受命

【藝術人物】校長“滕固”:三封傾訴衷腸的信與兩年半的臨危受命

【藝術人物】校長“滕固”:三封傾訴衷腸的信與兩年半的臨危受命

1938年國立藝專時期校訓及滕固校長釋義

但隨後大規模解聘風潮使局面再次陷入僵局。當年高校教授是個肥缺,工資待遇遠優普通百姓,此舉引發的地震可想而知。如何應對?滕固其實很有眼光,他決心啟用老友傅雷。因學校遷昆明後招生考試放鬆,學生混張文憑的想法很普遍,滕固決定請傅雷當教務長來撥亂反正。二人早年便相識於法國巴黎,後曾在上海美專短暫共事。作為老友,他對傅雷的性格是熟悉的,也更明白他的才華橫溢。

這個選擇本身無錯,卻不合時宜。當時,人心不穩時局動盪,撥亂反正固然需要,但穩定更是當務之急。傅雷此人內心極真,性格又極剛,1939年2月抵昆時正遇滕固“裁撤”之際,師生不滿情緒升至高潮。一心求穩的滕固遭遇執意求變的傅雷,不出意外地大吵一架,傅雷隨即在憤怒中返回上海(施蟄存《紀念傅雷》),並在《自述》中記:“未就職,僅草擬一課程綱要(曾因此請教聞一多——傅雷原注。),以學生分子複雜,主張甄別試驗,淘汰一部分,與滕固意見不合,五月中離滇經原路回上海。”

本質而言,滕固是位學者(關於他的學術成就可見下文),骨子裡的文人氣質似乎註定其在漩渦流轉的複雜人際關係、錯綜糾結的事件處理等方面不佔優。爭鬥後期,林風眠想回校,滕固沒有同意,此事又引發諸多爭議,學潮再起,備感心力交瘁的滕固身體狀況日益下降,家庭矛盾加重,離職後僅幾個月便撒手人寰。

 雖學術成就波瀾不驚地悄悄掩蓋,但“校長”外殼包裹中的那顆熱學者之心滾燙依舊。

滕固,字若渠,1901年出生於江蘇寶山縣月浦鎮(今屬上海市),自小習古詩文。17歲從上海圖畫美術學校畢業,18歲赴日留學,19歲發表《詩歌與繪畫》等系列美學論文,又發起成立民眾戲劇社,出版《戲劇》。24歲時,中國畫作品參展天馬會第七屆美展,被評為“清逸非凡,似乎是詩人之畫品”。後受梁啟超啟發,28歲赴德國柏林大學哲學系留學,專攻美術史,接受系統西方美術史方法訓練,31歲時宣讀論文《詩書畫三種藝術的聯帶關係》獲博士學位。歸國後,曾任行政院參事兼中央文物保管委員會常務委員、行政院所屬各部檔案整理處代理處長等,曾在上海美專、南方大學、金陵大學和重慶中央大學等校任教,藝術、考古等方面撰著不斷,還接續發表小說。抗戰爆發前夕創立“中國藝術史學會”。具體研究涉及繪畫、雕塑、建築、書法、音樂和文學等,後期致力考古學、人類學等學科與藝術史研究的締結。具全球視野而不流於偏狹,講求實證,審美感悟敏銳,雖天不假年,但在美學方法論方面的積累和啟示有利推動了中國美學研究的現代轉型,被視為中國近代藝術史學奠基人。

他1921年就在《東方雜誌》上發表《柯洛斯(克羅齊)美學上的新學說》,這是國內最早評述克羅齊美學思想的論文。1926年發表的《氣韻生動略辨》中,借鑑利普斯的移情說闡發了中國古代畫論,以“氣韻生動”和西方的節奏觀念相參證,具有探索性和先鋒性。所具深厚傳統學術涵養與鑑賞能力則使他可在援西入中的基礎上立足本土,進一步發展中外融通的理論路徑,並逐步形成自己的方法論意識,如《詩書畫三種藝術的聯帶關係》一文便借鑑西方美學的相關方法闡釋中國詩書畫關係的獨特性。

【藝術人物】校長“滕固”:三封傾訴衷腸的信與兩年半的臨危受命

1937年“中國藝術史學會”成立當天,馬衡(左12)、徐中舒(左17)、梁思永(左9)、朱希祖(左8)、胡小石(左10)、商承祚(左6)、滕固(左3)、常任俠(左2)、張政烺(左11)、胡厚宣(左7)等合影

後期,滕固高度重視具體的美術考古研究,如《六朝陵墓石跡述略》、《燕下都“半規瓦當”上的獸形紋飾》、《南陽漢畫像石刻之歷史的及風格的考察》等文,強調作品本位而非簡單的削足適履,注重用獨到的藝術體驗印證和消化美學思想,借鑑美術考古學等學科成果,力圖打通、整合、反撥中國藝術的因循弊端,大力倡導審美創新。“今數十年來,西學東漸的潮流,日漲一日;藝術上也開始容納外來思想、外來情調,揆諸歷史的原理,應該有一轉機了。然而民族精神不加抉發,外來思想實也無補。因為民族精神是國民藝術的血肉,外來藝術是國民藝術的滋補品;徒恃滋補品而不加自己鍛鍊,欲求自發,是不可能的事!”雖受益他國,但滕固注重本土,認為外來只是“滋補”,民族藝術才是主體。

但遺憾的是,現有文獻資料幾乎沒有對滕固性格的直接描寫,即使關於死因,也有多種記載:《吳宓日記》1941年5月25日記“滕君到渝即病。半載後,甫出院回家。途中復遭……流氓毒打一頓,受重傷。再進醫院,卒於本月二十日上午7:30逝世矣。”而據滕固的學生、美術史家阮璞回憶,他與夫人發生矛盾後,外出時夫人不給衣服穿,也不給錢用,在滕固死後,其衣服都還被扣留著,連入殮的服裝都不給,其後事全由藝專總務處的職員程先生料理。沈寧所編《滕固年表》則稱滕固是因腦膜炎病逝。

2018年4月8日,中國美術學院90週年校慶之日。以紀念滕固之名,懷思並自省矣。

注:2003年,中央美院圖書館沈寧先生編撰《滕固藝術文集》出版,為研究滕固的藝術人生提供重要貢獻,本文基礎資料即源自此。同時,滕固先生兩封信的圖片和釋文均來自中國美術學院劉元璽,在此一併表示深深謝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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