舉杯，與歲月對飲

行色匆匆，雁去雁回，秋山不知又幾重。窗外的景緻，無聲地變換著色彩，天上，那秦時的明月，依然照見。窗下的你，踏著唐風宋雨的韻腳吟唱著，吟李白所吟；唱蘇軾所唱，尋夢而去。夢從海底跨枯桑，閱盡銀河風與浪，五蘊在吟唱中熾盛，又在吟唱中皆空，流年也在吟唱中暗暗偷換。

誰彈桓伊三弄，驚破了綠窗幽夢。你抬起眼眸，發現窗外又已是寒梅點點。寒梅春信，又是一年春將至，你放下手中的書卷，施施然起身，尋找著鏡中的自己，鏡中翠發朱顏已不再。歲月如魚兒般遊過，悄然地為你眼角添上幾條美麗的紋路，無聲地濺起如雪的浪，染花了你的鬢角。鏡外的你，默然不語，卻也不驚不詫。所有的情緒都在歲月的熨燙下變得無波無折了。前幾日，有女同學榮升為婆婆，你微笑著送去祝福，也不再感嘆急景流年、白雲蒼狗。

“該來的總是要來的，那也讓該去的去吧！”你突然想起這句話，然而很簡單的一句話，很多人卻要到了兩鬢斑白的時候才有所感悟。你是不是比別人領悟得更早些，你不知道，

你只知道歲月越發的愛你了，為你描紋染鬢，讓你風韻依然。想起當年，遠山眉黛、明眸皓齒的你，也不及你今日一半的美好。

那時的你，長髮及腰，風情萬種地坐在錦瑟前，弾奏著一弦一柱的華年，愛上層樓，愛上層樓，為賦新詞強說愁；那時的你總覺得自己是如此的多嬌多善，歲月應該要好好待你；那時的你，只覺得如花似玉的華年，世界也應該要回你一個花好月圓。可，良辰美景何在，急景流年總是不斷地給你希望，又不斷地把你推向絕望的深淵。那時的你，總覺得歲月無端，他既可以溫柔地待你，哄得你慵懶懶地，不思進取；也可以趁你毫無防備時，偷偷地伸出腿來，狠狠地絆你一跤，讓你跌了個頭破血流。當你驚恐萬分地回首時，發現歲月一臉的冷漠，竟然毫無憐憫之心。那時的你，真是咬牙切齒地恨呀！於是想盡辦法去怨他惱他怒他激他。那時的你在怨恨中，忘了春耕夏種，才會有秋收，急景流年，都付於了晨鐘暮鼓，痴嗔怨恨，案頭上的書卷也落滿了塵埃，它們在寂寞中度過了一個又一個的白天與黑夜，也等不到那雙熟識的纖纖玉手來翻閱……於是，你的山河在怨恨中荒蕪了一季又一季的春夏秋冬。

“在人生的路上，有一條路每個人非走不可，那就是年輕時候的彎路。不摔跟頭，不碰壁，不碰個頭破血流，怎能煉出鋼筋鐵骨，怎能長大呢？”

是的，誰又不是如此呢？哪來的條條大道通羅馬呢？還好那時，你並沒有完全放棄了自己，你只是一時的迷茫，迷惑、而迷失了自己。經歷了幾度春秋幾度風雨後，你才漸漸明白：人生的路佈滿荊棘，不可避免，而路上的風景好壞，卻要看你的心情。於是你嘗試著放下怨恨之心，以寬容之心，再回首時，你看見了一個智者遙遙地立於時光深處，默唸著時光咒，那咒語，曾經是令你痛不欲生的緊箍咒，而那天聽來卻縹渺美妙而悅人，如同天籟之音。你忽而明白，歲月無常，這無常便是你心的念想，你念痴嗔恨，那歲月便是一把仇恨的利劍，劍劍刺向令你痛心疾首的過往，千劍萬劍皆是恨，恨的烈火會一直燃燒著你，直至你油盡燈枯；你念真善美，歲月便是一把為你披荊斬棘的利劍，為你開闢一條平坦大道，讓你走向春暖花開。歲月無情，任是無情也動人。當你放下了一切的怨恨，心懷寬容時，歲月也變得極其的柔軟、感性而動人，像是一件熨燙平整的棉衫，溫暖而妥貼地穿在你身上，讓你也變得溫婉而動人！

你坐在時光的水岸，無限感慨：歲月，他身懷十八般武藝，他以塵世為道場，又修得了金剛不壞之身，世間的萬物，包括人的七情六慾，都是他隨手拈來的武器，你與他對抗，與他糾纏不清，無疑是以卵擊石，自討苦吃，他會擊得你七零八落地，毫無還手之力。所以，對於他，你只有放下往生，心懷寬容，才能化干戈為玉帛，才能將自己解救於時光的刀光劍影築成的樊籠，才能一身輕，從容自若地凌波微步於歲月之中。

如今的你安祥、沉靜、簡單，穿著歲月贈予的棉衫，山一程水一程，悠悠閒閒地看山看水。在杏花吹滿頭的春日裡，看草長鶯飛、看桃紅柳綠，嗅著棉衫上飄著歲月的沉香，偶爾感性一下，唱一闕“一川煙雨，滿城風絮”也是極柔軟的，美好的；在春將闌，鶯聲漸懶的時節，看花褪殘紅青杏小，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也不傷感，你把最美的風景妥貼成一首溫婉的小詩，一針一線，繡在棉衫上；在一個觀荷的午後，也許會偶遇一個有緣人，微微一笑，聚散隨緣，緣盡了，也只揮一揮手，留下的是一段情，帶走的是荷香；既使是在千山鳥飛絕，萬跡人蹤滅的寒冬中，也能孤舟蓑笠、獨釣寒江。

袈裟在身，歲月靜好，佛光普照。你望著窗外，疏影橫斜、暗香浮動，你斟一小杯半滿的小酒，舒緩地舉杯，與歲月對飲、不慌、不忙、不痴、不怨、不恨。縱然現世有萬般的苦痛纏身，你也可以淡然一笑，坦然以對。你將所有的過往，去蕪存菁，提煉成生命中的精華，你剔除了多餘的慾望，留下自己真正需要的，你明白“虛室生白，吉祥止止。”就像《瓦爾登湖》所寫的那樣：我願意深深地扎入生活，把一切不屬於生活的內容剔除得乾淨利落，用最基本的形式，簡單，簡單，再簡單。

你想，你就應該這樣從容不迫地漸漸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