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被遺忘的故事：一顆明星

文：Won 音：桔小乖 圖：霍愛賢

一

平安村坐落在一個地勢極其不平的山坳坳裡，村裡最平坦的一塊地上聳立著兩層木樓的平安小學，白牆殘瓦，和村裡窯洞居多的殘牆黑瓦交相輝映。聽村裡的老人講，這所小學是打土豪分田地的時期地主捐地、財主捐錢建起來的。為了響應“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窮不能窮教育”的理念，歷任校長對學校的院牆是刷了又刷，白了又白，唯獨學校氣派的雙開門上的大窟窿總是補不起來，好言之“平易進人”。

整個小學只有三個教室，三個老師，一、三年級一個教室，二、四年級一個教室，五年級為了保證升學率獨享一間。學校重點強調這樣低年級的可以提前預習高年級的課程，高年級的又可以複習低年級的課程，校長每次開會都不忘強調這項歷史悠久的創新。

起姓是這個村裡唯一不被記起的姓氏，一方面因為只有一家人，父輩們講他們是1942逃荒過來的，另一方面連村裡公認的知識最淵博的秀才都不知道這個字竟然可以用來當姓氏。

起家的小孩大家都叫他“”黑狗“，轉眼間已經超過了上小學的年齡，黑狗的父親亦覺得知識可以改變命運，黑狗總歸不是一個學識的名字，便登門請教秀才賜一個好名。秀才冥思苦想，頭腦裡飛速的閃著大隊黑白電視機上的港臺明星的名字，德華、學友、四賢、潤髮，卻覺得哪個聽著都不鶴立雞群。暗黑的天空劃過一顆流星，秀才的手從羊鬚鬍子上捋過，眼睛一睜，集大成者，就叫明星吧，起明星！

二

報到的第一天，校長和老師愁壞了，明星早已過了讀幼兒園的年紀，按照個頭起碼也得讀個三年級，重讀總歸是不可能了，乾脆就讀個三年級吧。明星高興的合不攏嘴，按他的智商應該永遠也想不通自己越級的原因吧。其實對明星來說，不換教室的從一年級一直讀到四年級，並非不是一件好事。

報到的最晚，加上他的體胖身寬，明星很自然的做到了教室的最後一排，左扶垃圾桶，右貼小炭爐，與一年級的師賦同學隔爐相望。沒過多久，兩人就因為爭當爐長打了一架，憨憨的明星哪是師賦的對手，與其說是打架，不如說是捱打。明星氣不過，終於在一個夜黑風高的夜晚，明星返回教室把炭爐給尿滅了。

第二天，凍鼻的寒冷加上凌人的騷氣驚動了老師，老師當下決定對他們施以勞改，就是把校長和自己房間的水缸抬滿水，爐渣掏乾淨。這些都是小事，明星還順帶打掃了下衛生，並立志只要他讀一天書，這些就都歸他管。就這樣，明星以遠大的志向征服了老師，順利的當上了爐長。

不打不相識，明星和師賦成為了朋友，相濡以沫，相呴以溼。身不寬但體很高的師賦同學嚮明星保證，以後他就是明星的保護傘，決不允許高年級的同學欺負他，明星也向他保證如果下個冬天來臨就讓師賦同學當副爐長。

三

一個學期過去了，聽說組織上要降大任於明星的老師，所以他被調往了一個更偏遠的村子，離縣城足足有百十里路。老師走的那天，深情的朝明星望去，臨走時回眸嘀咕了一句，“不知道便宜哪個王八蛋了”。明星的目光與老師交織在一起，那一刻，他似乎感覺到了老師對他的不捨，竟然還偷偷抹了眼淚。

新來的老師據說師承校長，中專以上畢業文憑。新來的第一天，只見一個腳蹬恨天高的黃髮女人，舉手投足間煥發著與小村莊格格不入的洋氣。同學們邊喊邊跑，“明星來了，明星來了”。新老師踱著小碎步走上講臺，用力的咳了一聲，“同學們好，我不是什麼明星了，我是你們新來的老師”。霎時，教室的後門被一腳踢開，“誰喊我，我是明星”，說罷，煤桶一扔，雙手在臉上一抹，一甩，動作一氣呵成，周圍的同學自然雨露均霑。

“同學們快坐好，今天是你們新老師帶的第一堂課，大家一定要認真聽講”，校長端著大茶缸，人未到，肚子早已越了進來，在靠爐子的位置坐了下來，“小蜜老師啊，你就當我不存在，這節課你就盡情的發揮，不拘泥於小學課本，初中的也行，和同學們多互動”。

新老師做了一番自我介紹，然後在黑板上抄了一首詩，大聲的朗讀起來。“醉裡吳音相媚好，白髮誰家翁wēn”，“同學們，誰知道這個翁wēn是啥意思？”。教室裡靜的出奇，只聽得到校長的喝水聲。小蜜老師低頭看向講桌上的座次表，只見“師賦”這個名字被圈了又圈，還用紅筆臨摹篆刻了一遍。不用想，肯定是班長小烏龜乾的，礙於管不住這個兄弟連的事，只能欺負名字了。

“師賦，你來說一下”，打瞌睡的師賦沒有聽到，倒是把堂下的校長嚇了個激靈，“小蜜老師，不要叫師傅，這種場合請叫我校長。”校長頓了頓又說：“這個翁wen呢，這個翁呢肯定是老頭，那另一個肯定就是老婦的意思了。”班上的學習委員小成同學再也忍不住了，那聲音分明是帶吼的，“老師，這個字讀ǎo”。老師臉一紅，又一白，擠出一絲平靜，“這我和校長當然知道了，就是看你們有沒有發現，這位同學你叫啥名字，下課了跟我去辦公室啊。”

古詩詞終於解讀完了，老師開始講現代大文學家魯迅，為了照顧小學生的智商，老師只是講了每個故事的主人公，從閏土到孔乙己，從祥林嫂到祥子，大家聽得甚是出奇，明星同學更是格外聚神，似乎是要記住每個名字。當老師說到祥子與兩個女人的故事的時候，明星讚許的點了點頭，“啊，女人，女人都是壞事精。”

四

得益於教學資源的緊張，小學的老師各個都身兼數教，小蜜老師自然也不例外，並打破了學校沒有傳統體育課的慣例，一週一節體育課，深得同學們的愛戴。由於體育器材的極度缺乏，體育課無非就是大掃除，校園除草，長短跑，多虧了同學們的努力發掘才不至於枯燥無味。

一次體育課上，同學們在教室門前的大樹上發現了一個馬蜂窩，足足有臉盤那麼大，嗡嗡的叫聲甚是喜悅，然而閒人總歸會有趣事，同學們怕馬蜂蟄到老師便提議把它捅下來。大家出謀劃策，最後商定所有人都回教室，派一個人用外套遮住臉，拿竹竿去捅，捅完以後立馬回到教室，待馬蜂都飛走以後再一把火燒了他們的蜂巢，然而這艱鉅的任務誰去完成呢？不用大家多想，明星已經跑了出去，邊跑邊回頭喊著把門給我留著。

明星小心翼翼的走過去，拿著竹竿左瞅瞅右瞄瞄，使出渾身拙力使勁一戳，不偏不倚的戳到了樹幹上，嗡的一聲，蜂巢未落，蜂群受驚，傾巢而出。明星大步流星的朝教室跑去，同學們可能是太害怕了，在明星剛要進教室的是剎那，守門的插上門栓就跑了。明星無奈，只能滿校園的奔跑，邊跑邊嚎，活像一頭脫韁的小毛驢，到處亂撞，奔了一會，跑出校園不見了。

第二天，明星沒來。

第三天，還是沒來。

眾說紛紜，有說明星被蟄養傷，有說詐傷逃課，也有的說明星可能沒了。然而大家都失望了，第四天明星就被父母扭送到學校了，頭上還有幾個蛋大的疙瘩。在同學們的一片誇讚之中，明星頓覺頭頂生輝。

五

小蜜老師的到來，不僅給學校和小村莊帶來了別樣的異國風情，更是憧憬了大家對外面世界的嚮往，明星同學更是捋臂揎拳，誓要做走出小村的第一人。然而現實總歸是殘酷的，老師和學校都捨不得他走，從三年級到四年級，他讀了整整四年。在師賦同學升入五年級的時候，在明星家長的強烈要求下，明星終於如約隨同。

轉眼間一年過去，兩人都畢業了。師賦同學有幸靠後門考入了鎮上唯一的初中，明星自然而然是無學可上了，心裡一陣竊喜。天地之大，唯我獨尊，明星終於可以擺脫這個小村的束縛了，不留一寸懷念，他決定要離開山的這一邊，去闖闖外面的世界。

再見到他的時候，不是在遠方，沒有那麼光鮮，還是在那個小山村，明星的那股執著還在，但體更寬了，神蹤詭異，少言寡語。

他堅定的對為師說，他本是天上的啟明星，偷師菩提祖師，受太上老君點化，他來世間的任務是守一方寸土，鎮三界靈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