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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于田》與《大叔于田》的異同

由 中國青年報 發表于 人文2022-01-06
簡介叔于田,巷無居人

鋪張揚厲的厲是什麼意思

叔于田,巷無居人。豈無居人?不如叔也,洵美且仁。

叔於狩,巷無飲酒。豈無飲酒?不如叔也,洵美且好。

叔適野,巷無服馬。豈無服馬?不如叔也,洵美且武。

叔于田,乘乘馬。執轡如組,兩驂如舞。叔在藪,火烈具舉。袒裼暴虎,獻於公所。將叔勿狃,戒其傷女。

叔于田,乘乘黃。兩服上襄,兩驂雁行。叔在藪,火烈具揚。叔善射忌,又良御忌。抑罄控忌,抑縱送忌。

叔于田,乘乘鴇。兩服齊首,兩驂如手。叔在藪,火烈具阜。叔馬慢忌,叔發罕忌,抑釋掤忌,抑鬯弓忌。

《詩經 鄭風》中的《叔于田》《大叔于田》都很有特色,之前已有不少相關的研究分析,但很少有人把這兩首詩統攝起來,予以整體觀照考查。兩首詩前後緊密連線,就內容和主旨看應屬於組詩。前人對此也隱約有所覺察。毛詩小序認為,兩者的詩旨都是“刺莊公”。莊公縱容共叔段,一任其做大做強,最終鋌而走險。如果剝離掉毛氏“以詩論史”的武斷,我們還是可以發現,他已敏銳地洞察到兩詩的內在關係。較諸毛氏含蓄而略帶扭曲的表達,陳子展先生則明確指出,《大叔于田》“似是改寫自《叔于田》,或是二者同出於一母題之歌謠”。他認為,兩者同出於一母題的推測,確屬洞見。

我們知道,組詩創作需要作者構思更細密,章法更嚴謹,內容組織當然也更豐富飽滿。如此,其整體效果才能大於單篇詩歌。正是由於組詩的特殊性,《叔于田》和《大叔于田》共同構成一組詩,不僅在“國風”裡可謂絕無僅有,即使在整部《詩經》中也實屬罕見。兩詩都是三章,都圍繞主人公叔在郊野打獵的核心事件展開。然而,前者簡略,偏於抒情;後者詳實,側重敘事。前者並未正面描繪打獵的具體情形,後者卻對此予以充分描繪。兩詩構成了緊密的互文關係,共同指向郊野狩獵,一起塑造出叔獨特而鮮明的形象。

雖然是組詩,但兩詩藝術特色各異。“叔于田”“叔於狩”“叔適野”,《叔于田》三章的首句儘管有變化,但基本是同義反復,僅僅提及主人公郊野打獵,這與《大叔于田》每章的首句並無多大不同。隨後,作者分別從“巷無居人”“巷無飲酒”“巷無服馬”等三個層面,先指陳街巷的場景。接著,又有“豈無居人”“豈無飲酒”“豈無服馬”,以強烈的反問句式,對先前的景象進行質疑。下一句“不如叔也”,對前面的街巷情形予以迴應。最終,以跌宕有致的敘述、誇張反問的修辭、迂迴曲折的展開,達到了對叔的讚美:洵美,仁義,善良,勇武。整首詩語言簡潔素樸,節奏靈動輕快,情感真摯強烈。

如果說《叔于田》是粗淺勾勒,能見叔的輪廓骨架,那麼《大叔于田》可謂鋪張揚厲,畢現其風韻神采。《大叔于田》讓人印象最深的,應該是叔精絕的駕馭技術。首章寫他“執轡如組,兩驂如舞”。段玉裁《說文解字注》說:“執轡如組,非謂如組之柔,謂如織組之經緯成文,御眾縷而不亂,自始至終秩然,能御眾者如之也。”意思是,叔駕馭四匹馬拉的車,技術嫻熟精煉,兩側驂馬,賓士飛進,躍動如舞。後兩章,略去了關於駕車的描繪,著力狀寫兩服兩驂,或輕靈如燕,或整齊如一,筆墨詳略得當,凸顯了叔高超的駕馭技術。這與《叔于田》中的“豈無服馬?不如叔也”遙相呼應。

同樣讓人歎為觀止的,是叔的箭術嫻熟、武藝精湛,尤其是竟能徒手搏虎。“袒裼暴虎,獻於公所”,儘管作者僅用了八個字來敘寫叔力戰猛虎的經過和結果,但其中的緊張刺激我們不難想象。為斬斷猛獸退路,火燒野草,火舌飛竄。隨從環繞成一個鬥獸場,吶喊不絕,場面喧鬧而熱烈。場中央,主人公赤裸上身,袒露出壯碩的身體,赤手空拳,與虎相搏。他心智貫注,步伐穩健,身手矯捷迅猛。在這場近於原始的殊死搏鬥中,力量與力量相對抗,心智與心智在較量。叔極度的自信、豪邁的氣概、非凡的勇武,顯得立體鮮活。叔把最終的戰果敬獻到公所,由此可以管窺他知曉禮儀。當被告誡“將叔勿狃,戒其傷女”,他似乎聽從了勸告,所以後兩章側重寫他善射,箭法高明。叔高超的本領、精湛的武藝,也契合了《叔于田》中對他“洵美且武”的褒揚。

相對而言,《大叔于田》的技法更加老練純熟,在詳略安排、節奏把握、細節處理等方面均可圈可點。儘管它仍是一首歡快的抒情歌謠,但重章疊句的形式結構,以及作者巧妙的穿插佈局,使作品在對叔的讚美頌揚不斷強化延續的同時,也透過區域性細微的變化調整,保證整個狩獵的敘述有條不紊地推進。

經由以上分析,再回看這兩首詩,更易發現兩者盤根錯節,彼此交融。有人可能會疑惑,既是組詩,《叔于田》中讚揚叔容貌美、酒量大,但缺少具體敘寫,為何《大叔于田》對此也沒有照應。筆者認為,儘管是組詩,但畢竟是詩歌,本性靈動,可以跳躍,不必呆板僵化,去追求環環相扣。另外,《國風》共計一百六十篇,以“美”來形容人的有十一篇,形容男人時僅止於籠統讚美,都沒有細緻描摹。可能在當時,相比於君子風度、英雄氣概,男子的美貌實在不易成為詩人表現的物件。至於叔的酒量大,是否與他的勇武豪邁有著隱秘的內在聯絡呢?若聯絡古希臘的酒神精神,或者《水滸傳》中的武松酒後打虎,我們似乎能找到一些線索。

然而,就是這樣一位英雄,卻一直被厚重的歷史風塵遮蔽著原本的形象和神采。從戰國的毛亨、毛萇的詩序,到宋代反對詩序的朱熹,以及清代也反對詩序的姚際恆、方玉潤,相隔遙遠的他們居然達成了共識,都認為《叔于田》《大叔于田》的詩旨是“刺莊公”,而叔是共叔段——一個反面典型。於是,元氣淋漓、英氣勃發的英雄,就這樣被牢固地鑲嵌在堅硬而冰冷的框子裡。這種狀況,直到現代才逐漸得以改變。

(作者單位:上海市格致中學 張華中)

[ 責編:李姝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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