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文修辭淺談

清代有一個叫韓好古的人，沒怎麼讀過書，後來憑藉販鹽發了家，於是花錢捐了個淮陽縣令的官。一次，韓好古為修葺一新的二郎廟舉行開光大典，儀式隆重而熱烈。禮畢，二郎廟方丈慧明法師請韓縣令為廟題寫廟記，現場‬眾人也‬齊聲附和道：“縣臺大人是淮陽百姓的父母官，撰寫廟記之事非縣臺大人莫屬。”韓好古見‬實在推辭不掉，也‬只好硬起頭皮，挖空心思寫道：

“天下善事莫如積德，積德之大莫如修二郎廟。夫二郎者，大郎之弟，三郎之兄，老郎之子也。二郎廟有樹二株，人皆曰樹在廟前，吾獨謂廟在樹後。廟內有鐘鼓二樓，晨鐘咚咚，暮鼓嗡嗡。因為之記。”

二郎廟

這篇廟記以其言之無物、空話連篇被後世文人傳為笑談。我上中學時，語文老師就曾當笑話講過，是‬為了嘲笑一些學生寫作湊字數的現象。特別是“夫二郎者，大郎之弟，三郎之兄，老郎之子也”句‬，為湊字數可謂是搜腸刮肚了。

其實古人這種用法也不少見，如《木蘭詩》：“阿爺無大兒，木蘭無長兄。”其中“大兒”、“長兄”，在這個語言環境中指的是同一物件。阿爸沒有比木蘭再大一點的兒子，木蘭自然也就沒有哥哥了。實在‬不解‬，古人‬為什麼一個意思要重複說呢？

阿爺無大兒，木蘭無長兄

後面開始深入學習修辭了，慢慢就咂摸出一些獨特的趣味來。《二郎廟記》介紹二郎句，以及‬《木蘭詩》“阿爺無大兒，木蘭無長兄”句，雖然寫法上過於直白，甚至有‬陋簡之嫌‬，卻用到了一種重要的修辭格：變文。透過變文，豐富了讀者的觀察視角，避免了行文中用詞重複單調，同時加強了語勢，富於感染力。

今天我們‬就來談談變文修辭格，我‬主要從以下幾個方面來講述：‬一、何謂變文？給出‬變文‬修辭‬的‬定義‬；二、變文的‬分類，同時‬舉例‬‬說明‬變文‬的‬修辭‬效果‬；三、結合我本人‬的‬寫作例子，帶領大家‬‬體會‬一下，‬變文在‬具體行文中‬如何‬應用；最後‬是‬結語‬。下面我們開始正文。

何謂變文

修辭學上，為‬避免詞語的單調重複，在相鄰的幾個詞語或句子中，‬

行文中常常用不同的文詞以表達相同的意思

，以‬起到‬協和音響，增強文采，加重語氣或感情，獲得新鮮生動的表達‬效果，這種修辭手法古人叫變文。

變文修辭

古人很注重煉字、煉句，認為在同一語言環境下，同字重出是行文之忌。而變文這種修辭格，就是為避免行文中用詞的重複單調，或避俗求異，以使詩文的語言富有變化，不板滯，能在鋪陳變化中加強語勢，擴充套件表現力。如‬：

“流共工於幽州，放歡兜於崇山，竄三苗於三危，殛鯀於羽山，四罪而天下鹹服。”（《尚書·舜典》）

譯文：把共工流放到幽州，把歡兜流放到崇山，把三苗流放到三危，把鯀流放到羽山，四人都得到了應有的處置，天下的人都心悅誠服了。

其中“流”、“放”、“竄”、“殛”同義，這四個詞都相當於“流放”意思‬，變詞以成文。

“夫禮，天之經也，地之義也，民之行也。天地之經，而民實則之。則天之明，因地之性。”（《左傳·昭公·二十五年》）

譯文：禮，是上天的規範，大地的準則，百姓行動的依據。天地的規範，百姓就要加以效法。效法上天的英明，依憑大地的本性。

“經”與“義”、“則”與“因”，它們在各自的語言環境中都屬於同義詞。經、義表示“準則”。則、因表示“依憑”義。孔穎達疏：“既言‘天之經’，不可復言‘地之經’，故變文稱‘義’；既言‘則天之明’，不可復言‘則地之性’，故變文言‘因’，‘因’之與‘則’互相通也，正是變文使相避也。”

變文分類

變文修辭格在古詩文中被廣泛地應用，根據其‬應用‬形式‬，其型別可分為用詞變文、用句變文兩類。

1、用詞變文

用詞變文在古漢語散文中較為多見，又‬可分為實詞變文和虛詞變文。

（1）實詞變文

實詞變文，指的是在語言的避復求新中，置換的詞是同一意思的實詞。如：

“燕趙之收藏，韓魏之經營，齊楚之精英，幾世幾年，剽掠其人，倚疊如山。”（杜牧《阿房宮賦》）

阿房宮

這段文字中的“收藏”、“經營”本是動詞，“精英”本是形容詞，但在這個語言環境中，收藏、經營、精英三個詞均活用作名詞，表示收藏的東西，指下文提到的鼎、玉、金、珠等珠寶重器。作者為說明秦朝統治者到處搜刮財寶而避復求異，在不變中求變，收到了氣韻流動，語‬勢‬雄渾的‬效果。

上述例子‬是‬實詞類變文，用的是‬同義詞或近義詞變文。還有一些‬變文並非是同義詞，而是同一物件。這種情況在古代漢語中雖然不是多見，但也不能忽略。如：

齊人未嘗賂秦，終繼五國遷滅，何哉？與贏而不助五國也。（蘇洵《六國論》）

譯文：齊國人不曾賄賂秦國，最終也隨著五國而滅亡，這是為什呢？因為他親附秦國卻不去幫助五國的緣故啊。

戰國七雄

其中“贏”：秦王的姓，此借指秦國。“秦”與“贏”，在這個語言環境中等義，同指一個物件。

（2）虛詞變文

運用變文修辭手法不只是在實詞中使用，為避免重複，使音韻和諧，在同一語境下虛詞使用也常會變文。如：

即從巴峽穿巫峽，便下襄陽向洛陽。（杜甫《聞官軍收河南河北》）

即從巴峽穿巫峽

“即”與“便”，是表關聯的時間副詞在這個語言環境裡的變文，兩個詞都有“立即”、“馬上就”之意。

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王勃《秋日登洪府滕王閣餞別序》）

落霞與孤鶩齊飛

落霞與孤雁一起飛翔，秋

天的江水和遼闊的天空連成一片，渾然一色。

這裡“與”和“共”是連詞變文，表示並列關係，可譯作“和”。

2、用句變文

在古代漢語中，為避字重出而實施的用字變文是一種常見的修辭手法，另有一種不多見的用句變文。如：

蓋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賦《離騷》；左丘失明，厥有《國語》；孫子臏腳，《兵法》修列；不韋遷蜀，世傳《呂覽》；韓非囚秦，《說難》《孤憤》；《詩》三百篇，大抵聖賢發憤之所為作也。（司馬遷《報任安書》）

司馬遷《史記》

這段話是司馬遷對古代聖人賢哲，身處逆境而著作之事的記敘，既有用詞的變文，又有用句的變文。

從用字上看，同樣是寫著書，而在同一環境下用了“演”、“作”、“賦”、“有”、“修‬列”等同‬義詞，顯得靈活貫通而有氣勢。

從用句上看，開頭兩句對稱，每句說一事，後面均用四字句，每兩句說一事。按此句法，談最後一事，應作“聖賢發憤，作《詩》三百篇”。而司馬遷‬沒有這樣寫，他‬使用‬變文‬，改變‬了‬前‬四句‬固定‬下來‬的‬語法結構‬，把‬這句‬變‬作“《詩》三百篇，大抵聖賢發憤之所為作也”，使敘述流暢而不呆板。

（鄒忌）謂其妻曰：“我孰與城北徐公美？”其妻曰：“君美甚，徐公何能及君也！”面城北徐公，齊國之美麗者也。忌不自信，而復問其妾曰：“吾孰與徐公美？”妾日：“徐公何能及君也！”旦日客從外來，與坐談，問之：“吾與徐公孰美？”客日：“徐公不若君之美也！”（《戰國策·齊策一》）

吾孰與城北徐公美

這段文字有三問三答，句式雖不盡相同，但意思相同。

三問‬：“我孰與城北徐公美”、“吾孰與徐公美”和“吾與徐公孰美”‬。前兩問‬句式長短有所不同；第三問‬與前兩問‬比，其結構有所區別，前兩句‬用‬“孰與”表比較；後一句‬用‬介詞“與”和代詞“孰”分用表比較。

三答：“君美甚，徐公何能及君也！”，是用複句反問。“徐公何能及君也”，是用單句反問。“徐公不若君之美也！”是用單句直陳。從感情上看，第一句應答是妻子發自內心的偏愛‬之意；第二句應答，表露出妾既是畏懼又是一定程度親暱；第三句應答純屬客人應酬的話語。

變文應用

為了讓大家‬更直觀的感受變文的‬應用‬，下面我舉幾個自己‬在寫作中應用到變文的例子。舉‬自己‬的‬例子‬，雖有些‬難為情‬，但‬‬想到‬‬如能‬方便‬讀者‬對‬變文‬的‬理解‬，索性‬就‬‬班門弄弄‬‬斧，關公面前耍耍‬大刀又‬何妨‬？如‬下‬：

生活中，我們形容一個地方風景秀美，多講“山清水秀”；總說春日祥和，喜用“鶯歌燕舞”；形容人神秘難測，常言“神出鬼沒”；罵人信譽很差，愛用“背信棄義”。（程嵐《互文修辭淺談》引言）

春日祥和

其中“多講”、“總說”、“喜用”、“常言”，“愛用”等都是近義詞的變文，透過變文，避免了用詞的重複單調，同時引出多個此類成語，以說明互文詞語在生活中很常見。

“第一句中‬“‬桃李芳菲”，“春風十里”，“把酒言歡”，皆為歡快喜悅之場景‬；第二句‬中‬“江湖險惡”，“夜雨羈旅”，“十年孤燈”，盡是孤苦‬無依之‬情形‬。”（程嵐《列錦》列錦技法之一）

江湖夜雨十年燈

這是我在分析“桃李春風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燈。”這句詩修辭手法的行文片段。其中“皆‬為‬歡快‬喜‬悅之場景”和“盡是‬孤苦無依之情形”，用得即是變文，“‬皆為”和‬“盡是”‬‬‬一個意思，“場景”和“情形”也只‬是換了個說法。

結語

講到這裡，本節‬就接近尾聲了。下面我們一起‬來回顧‬一下今天的‬內容‬：

本節中，我們首先‬給出了‬‬變文修辭的定義。我們知道了，在修辭學上，為了避免用詞重複單調，獲得新鮮生動的效果，行文中常常‬用不同的文詞以表達相同的意思，這種修辭方式就‬叫變文。

接著，我們‬講了變文的分類。從形式上變文‬可以分為用詞變文和用句變文兩大‬類。然後‬結合例子，我們對變文的表達效果作了講解‬。我們‬知道了，‬變文具有避免用語重複、協和音聲‬，增強文采，加重語氣或感情等‬效果。

最後，結合我個人‬在寫作中應用變文修辭‬的例子‬，簡單‬談了我在‬使用變文修辭時的方法和心得。

變文作為‬一種常見的，實用的修辭手法。要求‬‬‬我們‬在‬日常‬行文中，‬要‬多體會、多應用。學會變文，你將‬更能‬深切‬體會‬語言變化之美！

歡迎關注“程嵐”，一起學習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