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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齋故事集粹(卷一)

由 鎦金歲月 發表于 人文2021-12-31
簡介一家人都很詫異,妻說:“你走後,我夢見兩個穿黑衣扎著亮腰帶的人,好像來催租稅的官差,氣勢洶洶進屋張望,說:‘高玉成哪裡去了

憨什麼可掬

聊齋故事集粹(卷一)

《瞳人語》

書生方棟,在長安城裡很有點名氣,但他為人很輕佻,不守禮節。每在郊外遇到遊玩的女子,就很不禮貌地尾隨在後頭。

清明節的前一天,他偶然到城郊遊玩,見到一輛小車子,掛著硃紅色的穸簾,周著繡花簇錦的車帷,幾位女婢騎著馬跟在車後。其中一個婢女,騎著匹小馬,容貌美麗極了。方棟稍向前湊近,偷眼一看,見車的帷幔拉開著,車裡坐著一位十五六歲的女郎,她妝梳非常豔麗,真是生平從未見到過。方棟目光繚亂,神志昏昏,跟在車的前前後後,捨不得離開,這樣跟著走了好幾裡。忽聽車中女郎把婢女叫到車邊,說:“給我把簾子放下來。哪裡來的這麼一個狂妄書生,頻頻地來偷看。”婢女把穸簾放下,回過頭憤怒地看著方棟說:“這是芙蓉城裡七郎的新娘回孃家,不是一個鄉下女子,隨便讓秀才偷看的。”說完,就從車道上抓起一把土,朝著方棟揚去。

方棟眯眼睜不開,剛剛用手擦試眼睛,女郎的車馬已經遠去了。他驚恐疑惑地回到家裡,總覺得眼睛裡不舒服。請人扒開眼瞼一看,眼球上生出了一層薄膜。過了一宿,越發嚴重,眼淚不止地簌簌流下來。白色的翳膜漸漸大起來,又過了幾天,就像個銅錢那麼厚。右邊的那個眼球上,起了如同螺旋狀的厚翳膜,用各種藥物醫治,都不見效。這時,方棟心中懊悔極了,很愧悔自己作法不當。他聽說佛家的《光明經》能消除災難,就手拿一卷,請別人教誦。最初,讀時心情很煩躁,時間久了,漸漸地就習慣了。一天早晚無別的事可作,只盤腿坐著捻珠誦經。就這樣他持續了一年,什麼雜亂的念頭也沒有了。忽然,聽到左邊眼睛中,有如小蠅的聲音,說:“黑如漆,真難受死了。”右邊眼睛中應聲說:“可以一同出去遊玩一會兒,出出這口悶氣。”方棟漸漸覺得兩鼻孔中,蠕蠕動彈,很癢,好像有東西從鼻孔裡面爬出來。過了一段時間,又返回來,又從鼻孔進到眼眶裡。它們又說:“好長時間沒能看看園中的亭臺了,那珍珠蘭快要枯死了。”

方棟生平很喜歡蘭花,園中種植了許多蘭花,以前自己常去灌水,自從兩眼失明,長久沒再過問。忽然聽到這話,急忙問他的妻子:“蘭花怎麼弄得快乾死了?”妻子問方棟怎麼知道的,方揀就把實情告訴妻子。妻子到花園中一看,果然蘭花枯萎了。妻子感到驚異,靜靜躲在屋裡看個究竟,見有小人從方棟的鼻子中出來,大小不如一粒豆子,轉轉悠悠地竟到門外去了,越走越遠,接著就看不清了。一會兒,兩個小人又挎著胳膊回來,飛到方棟的臉上,好像蜜蜂和螞蟻回窩一樣。就這樣倒騰了二三天。

方棟又聽左眼中小人說:“這條隧道彎彎曲曲,來來去去很是不方便,還不如自己另開一個門。”右眼睛中小人說:“我這裡的洞壁太厚,要開門不太容易。”左邊的說:“我來試試看,若能開開,咱倆就住到一塊算了。”方棟接著感到左眼眶內隱隱地痛似抓裂一樣。一會,睜開眼一看,突然屋裡的桌椅等物看得很清楚。方棟很高興地告訴妻子。妻子仔細檢視,左眼中那層小脂膜破開一個小孔,露出亮晶晶的黑色眼球,才有半個胡椒粒那麼大。過了一宿,那層翳膜全消退了。細細一看,竟然是兩個瞳人。而右眼厚厚的翳膜,仍是老樣子,這才知兩個瞳人合居在一個眼眶裡了。方棟雖然瞎了一隻眼睛,但比以前兩個眼睛時看東西更清楚。自這以後,他對自己的行為,就更檢點約束了,鄉親們都稱讚他的品德好。

《畫壁》

江西人孟龍潭,與朱舉人客居在京城。他們偶然來到一座寺院,見殿堂僧舍,都不太寬敞,只有一位雲遊四方的老僧暫住在裡面。老僧見有客人進門,便整理了一下衣服出來迎接,引導他倆在寺內遊覽。大殿中塑著手足都作鳥爪形狀的志公像。兩邊牆上的壁畫非常精妙,上面的人物栩栩如生。東邊牆壁上畫著好多散花的天女,她們中間有一個垂髮少女,手拈鮮花面帶微笑,櫻桃小嘴像要說話,眼睛也像要轉動起來。朱舉人緊盯著她看了很久,不覺神搖意動,頓時沉浸在傾心愛慕的凝思之中。

忽然間他感到自己的身子飄飄悠悠,像是駕著雲霧,已經來到了壁畫中。見殿堂樓閣重重迭迭,不再是人間的景象。有一位老僧在座上宣講佛法,四周眾多僧人圍繞著聽講。朱舉人也摻雜站立其中。不一會兒,好像有人偷偷牽他的衣襟。回頭一看,原來是那個垂髮少女,正微笑著走開。朱舉人便立即跟在她的身後。過了曲曲折折的柵欄,少女進了一間小房舍,朱舉人停下腳步不敢再往前走。少女回過頭來,舉起手中的花,遠遠地向他打招呼,朱舉人這才跟了進去。見房子裡寂靜無人,他就去擁抱少女,少女也不太抗拒,於是和她親熱起來。不久少女關上門出去,囑咐朱舉人不要咳嗽弄出動靜。夜裡她又來到。這樣過了兩天,女伴發覺了,一塊把朱舉人搜了出來,對少女開玩笑說:“腹內的小兒已多大了,還想垂髮學處女嗎?”都拿來頭簪耳環,催促她改梳成少婦髮型。少女羞得說不出話來。一個女伴說:“姊妹們,我們不要在這裡久待,恐怕人家不高興。”眾女伴笑著離去。朱舉人看了看少女,像雲一樣形狀的髮髻高聳著,束髮髻的鳳釵低垂著,比垂髮時更加豔絕人寰。他見四周無人,便漸漸地和少女親暱起來,蘭花麝香的氣味沁人心脾,兩人沉浸在歡樂之中。

忽然聽到猛烈的皮靴走路的鏗鏗聲,並伴隨著繩鎖嘩嘩啦啦的聲響。旋即又傳來亂紛紛的喧譁爭辯的聲音。少女驚起,與朱舉人一起偷偷地往外看去,就見有個穿著鐵甲的神人,黑臉如漆,手握繩鎖,提著大槌,很多女子圍繞著他。金甲神說:“全到了沒有?”眾女回答:“已經全到了。”他又說:“若有藏匿下界凡人的,你們要立即告發,不要自己找罪受!”眾女子同聲說:“沒有。”金甲神反轉身來像魚鷹一樣兇狠地看著周圍,像要進行搜查。少女非常害怕,嚇得面如死灰,慌張失措地對朱舉人說:“趕快藏到床底下。”她自己則開開牆上的小門,倉皇逃去,朱舉人趴在床底下,大氣不敢出。不久聽到皮靴聲來到房內,又走了出去。一會兒,眾人的喧鬧聲漸漸遠去,朱舉人的心情才稍稍安穩了一點。然而門外總是有來往說話議論的人。他心神不寧地趴了很久,覺得耳如蟬鳴,眼裡冒火,幾乎沒法忍耐。但也只有靜靜聽著,等待少女歸來,竟然不再記得自已是從哪裡來的了。

當時孟龍潭在大殿中,轉眼不見了朱舉人,便很奇怪地問老僧。老僧笑著說:“去聽宣講佛法去了。”孟龍潭問道:“在什麼地方?”老僧回答說:“不遠。”過了一會兒,老僧用手指彈著牆壁呼喚說:“朱施主遊玩這麼久了,怎麼還不歸來?”立即見壁畫上出現了朱舉人的像,他側耳站立,像是聽見了。老僧又呼喚說:“你的遊伴久等了。”朱舉人於是飄飄忽忽從牆壁上下來,灰心呆立,目瞪足軟。孟龍潭大為吃驚,慢慢問他。原來朱舉人剛才正伏在床下,聽到叩牆聲如雷,因此出房來聽聽看看。這時他們再看壁畫上那個拈花少女,已是螺髻高翹,不再垂髮了。朱舉人很驚異地向老僧行禮,問他這是怎麼回事。老僧笑著說:“幻覺生自人心,貧僧怎麼能解呢!”朱舉人胸中鬱悶不舒,孟龍潭心中則驚駭無主。兩人立即起身告辭,順階而下出門離去。

《山魈》[xiāo]

孫太白曾說過這麼件事,他的曾祖父以前在南山柳溝寺讀書,麥秋時節回家,過了十天又返回寺裡。孫公開啟他住的房門,見桌案上滿是塵土,窗戶上也有了蜘蛛網,便命僕人打掃清除。到了晚上才覺得清爽些,可以休息休息了。於是他掃掃床,鋪開被褥,關門睡覺。

這時,月光照滿窗,他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多時,沒睡著,覺得萬籟俱寂。忽然間聽到風聲呼嘯,山門被風颳得咣噹咣噹直響,孫公心想可能是和尚沒關好門。他正尋思間,風聲逐漸接近住房,一霎時,房門也被刮開了。他更心疑了,還沒想過來是怎麼回事,風聲已入屋內,並伴有鏗鏗的靴聲,逐漸靠近臥室門口。這時他心裡才害怕起來。霎時門開了,他急忙一看,一個大鬼弓著身子塞了進來,矗立在床前,頭幾乎觸著梁,面似老瓜皮的顏色,目光閃閃,向屋內四面環視。張開如盆大口,牙齒稀疏,長三寸多。哇啦哇啦亂叫,聲音震得四面牆壁山響。

孫公害怕極了,心想在這咫尺的小房子裡,勢必無法逃避,不如與它拼了。於是暗暗去抽枕下的佩刀,猛地拔出向大鬼砍去,正砍中了它的肚子,發出像砍石頭樣的聲音。鬼大怒,伸出大爪子抓他。孫公稍微縮了縮身子,被鬼抓住了被子,揪著忿忿地走了。孫公隨被子掉到了地上,趴在地上大叫。家人都拿著火把趕來,見門依然關著,如以前一樣,只得推開窗戶進來。一見孫公的樣子,眾人都很驚訝。把他抬到床上,他才把事情的前後說了一遍。共同檢查一下,才看到被子夾在寢室的門縫裡。開門用火把照著檢查,見有爪痕,大如簸箕,五個指爪碰到哪裡哪裡就被穿透。天明,孫公再也不敢留在這裡,於是便背起書箱回家了。後來再問寺裡的和尚,他們說再沒有異常事情發生。

《咬鬼》

沈麟生說:他的朋友某翁,夏天午睡,朦朦朧朧之中,見一個女子掀簾進屋,頭上裹著白布,穿著喪服,竟向裡屋走去。老翁心想,可能是鄰居家婦女來找自己妻子。可又一想,為什麼穿著不吉利的衣服到人家裡去呢?正自疑惑間,那女子已從裡屋走出。他仔細一看,這女子大約有三十多歲,臉色發黃膨腫,眉眼很不舒展,神情可怕。女子猶豫著不走,漸漸靠近老翁的床前。老翁假裝睡著,看要發生什麼事。

不多時,女子提起衣裙走上床,壓在老翁的肚子上,老翁感覺有幾百斤重。心裡雖然什麼都明白,但想舉手,手如被捆綁;想抬腳,腳無力不能動。急得想呼喊求救,又苦於喊不出聲來。接著,女子用嘴去嗅他的臉,腮、鼻、眉、額,都嗅了一遍。老翁覺得她的嘴如涼冰,寒氣透骨。他急中生智,想等她嗅到腮邊時,狠狠咬她一口。沒有多大會兒,果然嗅到腮邊,老翁趁勢猛力咬住了她的顴骨,牙都咬進肉裡去了。女子覺得疼,想趕緊離開,一面掙扎,一面哭叫。但老翁越是使勁咬住,直覺血水流過面頰,浸溼了枕頭。

正在兩相苦掙之際,聽到院子裡妻子的聲音,老翁急喊:“有鬼!。”一鬆口,女子已飄然逃走。妻子跑進屋裡,什麼也沒看見,笑他做了個惡夢罷了。老翁詳細說了這件怪事,並說有枕頭上的血跡為證。兩人檢視,果然有像屋上漏的水一樣的東西,淌溼了枕頭和席子。趴下嗅一嗅,腥臭異常。老翁噁心得大吐,過了幾天,口中還有殘餘的臭味。

《捉狐》

孫老翁,是我親家孫清服的伯父,一向很有膽量。一個白天,他正躺著休息,覺得彷彿有什麼東西爬上了床,接著感覺身子搖搖晃晃,如同騰雲駕霧。他心中暗想,難道是被狐狸精魘住了?便眯縫著眼悄悄地偷看,見一物大如貓,一身黃毛,卻長著綠色的嘴巴,正從腳邊慢慢地爬來。它輕輕地蠕動著,像是怕驚醒了老翁似的。一會兒,就貼到孫老翁的身上,挨著腳,腳癱;靠著腿,腿軟。待它剛剛爬到腹部,孫老翁突然坐了起來,猛地按下,把它捉住,兩手掐住它的脖子。它急得嚎叫,卻不能掙脫。

孫老翁急忙把夫人喊來,用繩子捆起它的腰,勒緊繩子兩頭,笑著說:“聽說你善於變化,今天我在這裡盯著你,看你怎麼個變法。”說話間,它忽然把肚子縮得像細管,幾乎把繩子脫去逃掉。孫老翁大驚,急忙用力勒緊繩子。可它又鼓起肚子,像碗口一樣粗,再也勒不下去。孫老翁氣力稍一鬆,它又縮了下去。

孫老翁怕它跑了,叫夫人趕快拿刀來把它殺掉。老夫人驚慌地四處尋找,竟不知刀放在什麼地方。孫老翁向左搖頭,目示放刀的位置。等回過頭來,手中只剩下一個如環樣的空繩套子,而那狐狸已經不知去向了。

《荍中怪》

長山縣有一個老翁,姓安,生性喜歡務農。有一年秋天,他種的蕎麥熟了,割了堆到地邊。因當時臨近的村有偷莊稼的賊,安老翁就命令佃戶趁著月光用車運到場上。等佃戶裝車推走後,他自己留下守護還沒運走的莊稼,頭下枕著長矛,露天躺在地上,稍稍閉著眼休息。

猛然間他聽到有人踏著蕎麥根走來,吱吱咯咯地響。他心想可能有賊,猛一抬頭,見一個大鬼,身高一丈多,紅頭髮,亂鬍鬚,已走到身前。安老頭很害怕,來不及想別的辦法,猛地跳起用長矛狠狠刺去。鬼大叫一聲,如打雷一般,隨即不見了。他怕鬼再回來,就扛起矛回村。走到半路,遇到佃戶們,安老翁把剛才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他們,並告誡他們不要再去了。大夥還有點不大相信。

到了第二天,把蕎麥曬在場上,忽然聽到空中有聲。安老翁大驚,喊道:“鬼來了!”喊罷就跑,大夥也跟著跑。過了一會兒,沒有事,又紛紛回來。安老翁命大夥多準備一些弓箭,等候鬼來。又過了一天,鬼果然又來了,大夥亂箭齊發,鬼被嚇跑了。此後兩三天沒有再來。

蕎麥曬打完畢入了倉,場上仍有亂麥秸杆。老翁命佃戶收積起來堆成垛,他在垛頂上用腳踩實。等垛高數尺時,他忽然在垛頂上望著遠處高呼:“鬼來了。”大夥急著找弓箭時,鬼已到老翁身邊,老翁倒在了垛上,鬼啃了他的前額一口就走了。大夥都到垛上去看時,老翁的前額已被那鬼啃去了手掌大的一塊皮肉。老翁昏迷不醒人事,大夥抬他回家,很快就死了。以後那怪物沒有再來,也沒有人知道那是什麼怪物。

《宅妖》

長山縣李公,是李大司寇的侄子,他家裡經常有妖異出觀,一次,李公見廳上有條長板凳,呈肉紅色,非常細潤。他因為以前沒有見過這東西,所以走近摸了摸。一摸,板凳隨手彎曲起來,和肉一樣軟。李公嚇了一跳,拔腿就走。邊走邊回頭看,那東西四腿動了起來,漸漸地隱入牆壁中去了。又有一次,李公見牆壁上豎著一根白色細長的木杖,非常光滑乾淨。他走近用手一扶,木杖便軟綿綿地倒下,像蛇一樣彎曲地鑽向牆內,一會兒也看不見了。

康熙十七年,有一個書生王俊升在李公家教書。一日黃昏時候,剛點上燈,王先生穿著鞋躺在床上。忽然看見一個小人,長三寸多,從門外進來,稍微打了個轉就又出去了。過了一會兒,小人拿了兩隻小凳來,放在屋正中,像小孩用高梁秸做的玩具小凳一樣。又過了一會兒,兩個小人抬了一口棺材進來,不過四寸多長,放在兩隻小凳上。安排還沒就緒,又見一女子帶領幾個丫鬟傭人進來,都像先前小人一樣的細小。女子身穿孝服,腰扎麻繩,頭裹白布,用袖子捂著嘴,細聲細氣地啼哭,那聲音就像大蒼蠅叫一般。王先生偷看了很長時間,嚇得毛骨悚然,渾身像霜打了一樣涼。他大叫一聲,拔腿就跑,可是沒能跑掉反而跌倒在床下,渾身顫抖,站不起來。當館裡的人們聽到喊叫聲急忙跑來看時,屋裡的小人和小物全都忽然不見了。

《王六郎》

有個姓許的,家住淄川縣城北,以打魚為生。他每天傍晚總要帶酒到河邊去,邊喝酒邊打魚。而喝酒前,又總是先斟上一盅祭奠一下,並禱告說:“河中的溺鬼,請來喝酒吧!”這樣便習以為常。其他人往往打魚很少,而他每天都打滿筐的魚。

一天傍晚,許某剛剛獨自飲酒,見一少年走來,在他身邊轉來轉去。許某讓他同飲,少年也不推辭,二人便對飲起來。這一夜竟連一條魚也未能打到,許某很有些喪氣。少年起立躬身說:“我到下游為你趕魚。”說罷,朝下游飄然走去。一會兒,少年回來說:“大群魚來了!”果然聽到有許多魚吞吃餌食的聲音。許某便撒網,一網捕了十數尾尺把長的大魚。他非常高興,對少年深表感謝。少年欲走,許送魚給他,少年不要,並說:“屢次喝你的好酒,這點小事怎能提到感謝呢?如您不嫌麻煩,我將常來找您。”許某說:“才相見一晚,怎說多次?你如願來相助,我是求之不得,可我怎樣報答你的情意呢?”於是便問少年姓名。少年說:“我姓王,沒有名字,你見面就叫我王六郎吧。”說罷,便告辭而去。

次日,許某將魚賣掉,順便多買了些酒。當晚,許某來到河邊時,六郎早已先在等候,二人便開懷暢飲。飲幾杯後,六郎便為許某趕魚。就這樣半年過去了。一天,六郎忽然對許說:“你我相識,情同手足,可是,咱們馬上就要分別了。”說得很是悲傷。許某甚為詫異,問六郎為何這樣,六郎考慮再三,才說:“你我既然親如兄弟,我說了你也不必驚訝。如今將要分別,無妨如實告知:我實際是一鬼,只因生前飲酒過量,醉後溺水而死,已經好幾年了。以前你之所以捕到比別人更多的魚,都是我暗中幫你驅趕,以此來酬謝奠酒之情。明日我的期限已滿,將有人來代替我,我將要投生於人間,你我相聚只有今晚了,所以我不能平靜。”許某聽了起初十分害怕,然而,因為長期相處,不再恐怖,反而難過起來。於是,他滿滿斟了一杯酒捧在手中說:“六郎,我敬你這杯酒!望你飲了不要難過。你我從此不能相見,雖很傷心,但你由此解脫災難,我應該祝賀你。不要悲傷,應該高興才是!”於是,二人繼續暢飲。許問六郎:“何人來相替?”六郎說:“兄長明日可在河邊陰處等候,正當午時,有一女子渡河,溺水而死,即是替我之人。”二人聽到村雞鳴叫,方灑淚而別。

次日,許在河邊暗暗觀看,會發生什麼事情。中午時,果有一懷抱嬰兒的婦女,到河邊便墜入水中。嬰兒被拋在岸上,舉手蹬腳地啼哭。婦女幾次浮上沉下,後竟又水淋淋地爬上河岸,坐在地上稍稍休息後,抱起嬰兒走了。

當許某看到婦女掉入水中時,很不忍心,想去相救,但一想這是六郎的替身,才打消救人的念頭。當又看到婦人未溺死,心中懷疑六郎所言有些荒唐。

當晚,許某仍到原地去打魚,而六郎早已在那裡,說:“如今又相聚了,可暫先不說分別的事。”許某問六郎白天的事,六郎說:“本來那女子是替我的,但我憐她懷中嬰兒,不忍心為了自己一人而傷兩個人的性命。因此,我決定捨棄這個機會,但又不知何時再有替死的人。也許是你我緣分未盡啊。”許某慨嘆地說:“你這種仁慈之心,總可感動玉帝的。”從此,二人一如既往,飲酒捕魚。

過了幾天,六郎又來向許某告別,許以為又有替六郎之人。六郎說:“不是的,我前次之好心果然感動了玉帝,因而招我為招遠縣鄔鎮的土地。明日要去赴任,如你不忘咱倆的交情,不要嫌路遠,去招遠看我。”許某祝賀說:“賢弟行為正直而做了神,我感到十分欣慰。但人和神之間相隔遙遠,即使我不怕路遠,又怎樣才能見到你呢?”六郎說:“只管前往,不要顧慮。”再三囑咐而去。

許某回到家,便要置辦行裝東下招遠。他妻子笑著說:“這一去幾百里路,即使有這個地方,恐怕和一個泥塑偶像也無法交談。”許某不聽,竟然去了招遠。問當地居民,果然有個鄔鎮。他找到了鄔鎮,便住進一個客店,向主人打聽土地祠在什麼地方。主人驚異地說:“客人莫非姓許?”許某說:“是的,但是您怎麼知道?”店主人又問:“客人莫非是淄川人?”許某說:“是的,然則您又是怎麼知道的?”店主人並不回答,很快地走出去。過了一會,只見丈夫抱著小兒,大姑娘小媳婦在門外偷看,村裡人紛紛到來,圍看許某,如四面圍牆一般。許某更為驚異。大家告訴他說:“前幾夜,夢見神人來告知:有一個淄川姓許的人將來此地,可以給些資助。因而在此等候多時。”許某甚為奇怪,便到土地祠祭祀六郎,禱告說:“自從與你分別後,睡夢中都銘記在心,為此遠道而來赴昔日之約。又蒙你託夢告知村裡人,心中十分感謝。很慚愧我沒有厚禮可贈,只有一杯薄酒,如不嫌棄,當如過去在河邊那樣對飲一番。”禱告畢,又燒了些紙錢。頃刻見到一陣旋風起於神座之後,旋轉許久才散去。

當夜,許某夢到六郎來到,衣冠楚楚的,與過去大不相同。六郎致謝道:“有勞你遠道而來看望我,使我又歡喜又悲傷。但我如今有職務在身,不便與你相會,近在咫尺,卻如遠隔山河,心中十分悽愴。村中人有微薄的禮物相贈,就算代我酬謝一下舊日的好友。當你回去的時候,我必來相送。”

許某住了幾天,打算回家,大家殷勤挽留,每天早晚都輪流作東道主為許某餞行。許堅決告辭,村中人爭著送來許多禮物,為他充實行裝。不到一天,送的禮物裝滿行囊,男女老少都聚集來送許出村。忽然颳起一陣旋風,跟隨許某十餘里路。許對著旋風再拜說:“六郎珍重,不要遠送了。你心懷仁愛,自然能為一方百姓造福,無需老朋友囑咐了。”旋風又盤旋許久,才離去。村中的人也都嗟嘆著返回了。

許某回到家裡,家境稍稍寬裕些,便不再打魚了。後來見到招遠的人,向他們打聽土地的情況,據說靈驗得像傳說的那樣,遠近聞名。

《偷桃》

我童年的時候,一次到濟南府參加考試,正巧遇到過春節。接舊風俗,春節的前一天,城裡的各行各業做生意的,要抬著綵樓,吹吹打打地到布政司衙門去祝賀春節,這叫做“演春”。我也跟著朋友到那裡去看熱鬧。

那天,遊人很多,人們把四面圍得像堵牆,水洩不通。大堂上坐著四位官員,身上都穿著紅袍,東西面對坐著。那時我年紀還小,也不懂得堂上是什麼官。只聽得人聲嘈雜,鼓樂喧天,震耳欲聾。忽然有一個人,領著一個披頭散髮的童子,挑著一副擔子,走上堂來,好像說了一些話,只是人聲鼎沸,也聽不見他說了些什麼,只見大堂上的人在笑。接著,就有個穿黑色衣服的衙役傳話說,讓他們演戲。那人答應了,剛要表演,又問道:“耍什麼戲法?”堂上的人相互商量了幾句,就見有個衙役走下堂來,問他有什麼拿手的好戲法。那人回答道:“我能顛倒生物的時令,生長出各種各樣的東西。”衙役回到堂上稟報後,又走下來,說叫他表演取桃子。

耍戲法的點頭答應了,脫下衣服蓋在竹箱上,故意裝出一副埋怨的樣子說:“官長們委實不明白事理,眼下冰還沒有化,叫我哪裡去取桃子呢?不去取吧,怕惹得官長生氣,這可叫我怎麼辦?”他的兒子說:“父親已經答應了,又怎麼好推辭呢?”耍戲法的人為難了一陣子,說道:“我認真想過了,眼下還是初春天氣,冰雪還未融化,在人間哪裡能找到桃子啊?只有王母娘娘那蟠桃園裡,四季如春,興許會有桃子。可是,必須到天上去偷,才能得到桃子。”兒子說:“嘻!天可以像有臺階似地走上去嗎?”耍戲法的說:“我自有辦法。”說完,就開啟竹箱子,從裡面取出一團繩子,大約有幾十丈長。他理出一個繩頭,向空中一拋,繩子竟然掛在半空,好像有什麼東西牽著似的。眼看著繩子不斷上升,愈升愈高,隱隱約約地升到雲端,手中的繩子也用完了。這時,他把兒子叫到身邊,說:“孩子你來,我老了,身體疲乏、笨拙,上不去,你替我走一趟吧。”接著就把繩子頭交給兒子,說:“抓著這根繩子就可登上去。”

兒子接過繩子,臉上顯出很為難的樣子,埋怨說:“爹爹真是老糊塗了,這樣一條細細的繩子,就叫我順著它爬上萬丈高天。假若中途繩子斷了,掉下來也是粉身碎骨。”父親哄著而又嚴肅地說:“我已經出口答應人家,後悔也來不及了,還是麻煩兒子去走一趟。不要怕苦,萬一能偷得來桃子,一定能得到百金的賞賜,那時我一定給你娶個漂亮的媳婦。”兒子無奈,用手拉住繩子,盤旋著向上攀去;腳隨著手向上移動,活像蜘蛛走絲網那樣,漸漸沒入雲端,看不見了。過了一會,從天上掉下一個桃子,像碗口那麼大。耍戲法的很高興,用雙手捧著桃子,獻到堂上。堂上的官員看了老半天,也說不清是真是假。這時,繩子忽然從天上落下來,耍戲法的驚惶失色地喊道:“糟了!天上有人把繩子砍斷了,我兒子可怎麼下來啊?”又過了一會兒,又掉下個東西來,一看,原來是他兒子的頭。他捧著兒子的頭哭著說:“這一定是偷桃時,被那看守人發現了,我的兒子算完了。”正哭得傷心時,從天上又掉下一隻腳來;不一會,肢體、軀幹都紛紛落下來。

耍戲法的人很是傷心,一件一件地都撿起來裝進箱子,然後加上蓋說:“老漢只有這麼個兒子,每天跟我走南闖北。如今遵照官長的嚴命,沒有料到遭到這樣的慘禍,只好把他揹回去安葬。”於是,他走到堂上,跪下哀求說:“為了去偷桃子,我兒子被殺害了!大人們可憐小人,請賞給幾個錢,也好收拾兒子屍骨。日後,我死了也當報答各位官長的恩情。”

堂上的官員很驚駭,各自拿出許多銀錢賞他。他接過錢纏到腰上,從堂上走下來,用手拍打著箱子,招呼說:“八八兒啊,不趕快出來謝謝各位大人的賞錢,還等到什麼時候!”忽然,一個披頭散髮的小孩用頭頂開箱蓋,從箱子裡走出來,朝堂上叩頭。一看,原來就是他的兒子。

因為這個戲法耍得太神奇了,直到如今我還記得很深刻。後來聽人說,白蓮教能表演這個法術。我想,這可能就是他們的後人吧?

《種梨》

有個鄉下人,在集市上賣梨。梨的味道非常香甜,但價錢很貴。有個道士,戴著破道士帽,穿著破爛道袍,在車前伸手向鄉下人乞討。鄉下人呵斥他,他也不走。鄉下人生氣了,大聲地辱罵起來。道士說:“你這一車梨有好幾百個,貧道只討你一個,對你來說沒多大損失,為什麼還要發這麼大的脾氣呢?”觀看的人勸鄉下人拿一個不好的梨給老道士,打發他走算了,鄉下人堅決不肯。路旁店鋪裡的一個夥計,見他們吵得不成樣子,就拿出錢買了一個梨,給了道士。道士拜謝,然後對著眾人說:“出家人不知道吝惜東西。我有好梨,請大家品嚐。”有人問:“你既然有梨,為什麼不吃自己的?”道士說:“我是需要這個梨核做種子。”於是捧著梨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

道士吃完梨,把核放在手裡,取下背在肩上的小鐵鏟,在地上挖了個幾寸深的坑,然後放進梨核,蓋上土,向旁邊的人要點熱水澆灌。有好事的人便到路邊店鋪中提來一壺滾開的水,道士接過開水澆進了坑裡。大家都瞪著眼看著,見一棵嫩芽兒冒了出來,並漸漸長大,一會兒就長成了一棵枝繁葉茂的大樹;轉眼間開花、結果,又大又香的梨子掛滿了枝頭。道士從樹上摘下梨子,分給圍觀的人吃,一會兒功夫就吃光了。然後,道士就用鐵鏟砍樹,叮叮噹噹地砍了好長時間方才砍斷。道士把滿帶枝葉的梨樹扛在肩上,不慌不忙地走了。

一開始,道士做戲法時,那個鄉下人也雜在人群中,伸著脖子瞪著眼看,竟忘記了自己的營生。道士走了以後,他才回來去看顧他車上的梨,卻已經一個也沒有了。他這才恍然大悟,道士剛才分的梨子都是他的;再細細一看,一根車把沒有了,碴口是新砍斷的。鄉下人心裡非常氣憤,急忙去追趕道士。轉過一個牆角,見砍斷的車把扔在牆角下,這才知道道士剛才砍的那棵梨樹,就是他的車把,而道士卻已經不知去向了。滿集市上的人都笑得合不上嘴。

異史氏評論:“鄉人煩悶昏庸的樣子,憨狀可掬,十分痴傻,他受市人嘲笑,也是有道理的。我每每見到鄉中富人,至親好友向他乞米求助,就表現出一副氣憤的樣子,就計較說:‘(這)是好幾天的物資開支了。’ 如果勸他救濟危難的人,給孤獨無靠的人飯吃,則又忿然,又計較說:‘這是十個人、五個人的飯量。’ 甚至連父子兄弟,也極微細的錢財也要徹底計較。(但是)一旦關乎荒淫爛賭,則整個囊袋家產也不吝嗇;(就算)刀鋸架在頭頸上,連贖命也來不及。諸如此類的事,正是說之不盡;而(相對而言)愚蠢的鄉下人的做法,又有什麼值得奇怪的呢?”

《丐仙》

高玉成是大戶人家的子弟,住在金城的廣裡。他擅長針灸,不論病人窮富都給治。

有一天來了個乞丐,小腿上長著爛瘡,躺在路邊上,腿上又是膿又是血,臭不可聞。居民們怕他死了,每天給他送點吃的。高玉成見了,可憐他,派人把他扶到家來,安頓在偏房裡。僕人們嫌他臭,捂著鼻子遠遠地站著。高玉成拿出艾草點著,親自給他針灸,天天供他飯菜。過了幾天,乞丐饞了,要吃湯煮的麵食,僕人怒罵了他一頓。高玉成知道了,就打發僕人給他麵食。沒過多久,乞丐又要酒肉,僕人跑來說:“這個要飯的太可笑了!原先在路上躺著的時候,一天連一頓飯也吃不上。現在可好,一天三頓吃著,還嫌孬;給了湯餅又要酒肉,這麼貪吃,就該把他扔回大路上去!”高玉成問僕人,他的瘡怎麼樣了,僕人說:“痂快掉了,好像可以走路了。我看他是故意呻吟,裝著喊痛。”高玉成說:“唉,給他酒肉能花幾個錢?等他恢復了健康,總不會把咱當仇人吧。”僕人假意答應,卻不照辦,還跟夥伴一起笑話主人傻。第二天,高玉成親自去看乞丐,乞丐腿一拐一拐地站起來,感謝他:“承蒙先生你的大恩大德,就像使死人復生,使白骨長肉,我真是感激不盡。只是我的瘡剛痊癒,還役完全康復,想吃點好的解解饞。”高玉成這才知道他原來的命令僕人並未執行,便把僕人喊來痛打一頓,命令他馬上給乞丐送酒肉來,還要把酒燙熱。僕人心中暗恨乞丐,到了夜裡,僕人放把火把偏房燒了,故意喊:“失火了!快救火呀!”高玉成趕緊起來一看,偏房已變成一片瓦礫,惋惜地說:“唉,這下乞丐完了。”趕快督促大家把火救滅。這時,大家才見乞丐躺在火堆裡,正呼呼大睡,鼾聲如雷。大家把他推醒,乞丐睜眼一看,故作驚訝說:“咦!屋子哪去了?”人們這才知道他不是平常人。高玉成也更加敬重他,讓他到客房裡去住,給他換上新衣服,天天與自己在一起。問起他的姓名,自稱“陳九”。住了幾天,模樣也顯得有光澤了,而且談吐不凡,棋下得也好,高玉成常輸給他,就天天跟他學棋藝,還真學到了一些下棋的奧秘。這樣過了半年,乞丐也不說走,高玉成也是一刻也離不了他。即使來了貴客,也叫上乞丐陪著飲酒。席間擲骰子行酒令,陳九就替高玉成猜點數,每猜必準,高玉成很驚奇。高玉成知道他不是凡人,常求他顯顯本事,陳九推辭說自己沒什麼本事。

有一天,陳九說:“我想走了,過去受你的大恩,今天我設小宴請你,你可別帶旁人去呀。”高玉成說:“咱在一起處得好好的,怎麼忽然走?你一個錢也沒有,我哪能去叨擾你呢。”陳九很堅決地說:“一杯酒能花幾個錢!”高玉成說:“上哪裡去呢?”陳九回答說:“去你後花園。”這時正是嚴冬季節,高玉成怕花園亭子裡冷,陳九說:“不礙事。”高玉成就跟他到了園子裡。一進園子,猛覺氣候立刻暖和得像陽春三月,進了亭子,更暖和了,有成群的珍奇鳥類一起展開歌喉嗚叫。彷彿暮春時節。亭子中的案子、茶几都鑲嵌著瑪瑙玉器。還有一架水晶屏風晶瑩光亮,可以照人,可以看見裡面有花樹搖曳,有的正開花,有的花在落;還有一種小鳥。白的像雪,飛來飛去地叫,聲音很好聽,用手去摸時。卻啥也沒有。高玉成愣了半天才坐下,又見一隻鸜鵒在架上學人說話:“上茶!”一會兒就見一隻丹鳳鳥叼一個紅玉盤飛來,盤中有兩隻玻璃杯,杯中盛著香茶,來到高玉成面前,伸著長脖子,恭敬地站著。等高玉成飲了,放回茶杯,丹鳳鳥又叼了紅玉盤子,展翅飛去了。鸜鵒又叫:“上酒!”馬上就從太陽裡邊飛來一隻青鸞、一隻黃鶴,一隻叼酒壺,一隻叼酒杯,放在桌上。又有許多鳥兒送來菜餚,紛紛揚揚,鼓翅聲不絕於耳。不大功夫,山珍海味擺滿了桌案。酒菜都是罕見的上等品。

席上,陳九見高玉成酒量很大,說:“您是海量,得用大杯。”鸜鵒又叫:“大杯伺侯!”忽然,太陽邊上光點閃閃,有一隻大蝴蝶扇動翅膀用腳抓著刻了鸚鵡花樣的酒杯向園中飛來,酒杯裝了有一斗的酒;待落到案桌上,高玉成才看出這蝴蝶比大雁還大,蝴蝶的兩翅膀形態美麗,上有五彩花紋,高玉成讚不絕口。陳九呼道:“蝶子勸酒!”蝴蝶飛動一下,變成了一個美人,繡衣飛舞。前來敬酒。陳九又說:“還得伴酒呀。”美人於是翩翩起舞,舞到高潮處,兩腳離地有一尺多高,不時向後仰頭,折腰,頭都快碰到腳了;又來了個倒空翻,連點土星也沒沾著,邊舞邊唱道:連翩笑語踏芳叢,低亞花枝拂面紅。曲折不知金鈿落,更隨蝴蝶過籬東。

唱罷,餘音嫋嫋不絕。高玉成高興得拉她到身邊一同飲酒。陳九同意她坐下,並給她酒喝。

高玉成酒後控制不住自己,動了心,猛地把美人抱在懷裡。美人卻突然變成一隻夜叉,眼球突出眼外,牙齒伸出嘴唇,一臉黑疙瘩肉,成了個醜八怪。高玉成嚇得趕快放了手,趴在桌子上打哆嗦。陳九用筷子敲敲她的牙,喝斥說:“還不快走!”一敲,又變成了蝴蝶,忽閃忽閃飛走了。高玉成定了定神,告辭出來,仰面見天上月光如水,對陳九說:“您招待我的好酒菜從空中來,您家一定是在天上了。可不可以領我去遊玩一番?”陳九說:“可以。”就拉了他的手一跳,離了地面,高玉成立刻覺得身子到了空中,離天不遠了。漸漸地看見了一座很高的門,門口像井口那樣圓,進到裡面亮得跟白晝一樣,路面都用蒼色石頭砌成,又平滑又幹淨,沒有一星兒塵土。有棵幾丈高的大樹,上面開放著蓮花那麼大的紅花。滿滿一樹。樹下有位美貌女郎正在石頭上捶一件絳紅色韻衣服,漂亮極了。高玉成看得呆呆地站在那裡像根木頭。女郎發現了,生氣地說:“哪裡的狂小子,來幹嗎!”用捶衣捧投中了他的脊背。陳九忙拉他到僻靜地方,狠狠責備他。高玉成捱了一棒。酒也醒了,覺得很慚愧,就隨陳九出來了,門外有白雲接住他們的腳。陳九說:“從現在起,咱們就分別了。我囑咐你一句,記住:你活不了多大年紀,明天趕快躲到西山去,或許可以免死。”高玉成想挽留他。他轉身就走了。高發覺雲朵漸漸降低,競落在自家後園中,可園中景物與陳九請他赴宴時已大不一樣了。回到屋裡跟妻子一說,兩人都很驚異。看看上衣挨棍子的地方,像晚霞一樣紅,還有股特別的香氣。

次日早上,高玉成按陳九的囑咐,帶上乾糧上了西山,正逢大霧滿天,路都看不清了。踩著荒坡急走,忽然掉進個霧氣瀰漫的大窟窿裡,只覺得很深很深,幸虧沒有摔傷。清醒過來,定神一看。霧氣蒸騰好像剛開啟饅頭籠,不免嘆息說:“仙人叫我躲災,終於躲不過命運,在這裡頭什麼時候能出去,還不是一死?”坐了一個時辰,看見洞穴深處隱隱有光亮,便站起來走進去,誰知裡邊又是一番天地,有兩個老者正在下棋,見了他,也不答理,只顧下棋。高玉成蹲在一旁看,下完了棋,老者把棋子收到盒裡,才問他怎麼到了這個地方。高回答說:“迷了路,掉進來的。”老者說:“這裡不是人間,不便久留。我送你回去。”於是領他回到窟窿中。高玉成就覺著腳下有云氣託他往上升,一會兒到了平地。一看,山裡的樹成了深黃色,葉子嘩嘩地往下落,像是秋末季節,驚得他說:“咦?我冬天來的,怎麼忽然變成晚秋了?”跑回家裡,妻和孩子都大吃一驚,與他抱頭痛哭。高玉成奇怪,問妻子,妻說:“你從上了西山,已經三年了,俺還以為你不在人世了。”高說:“怪了,這是剛才的事呀!”拿出帶的乾糧一看,全變成粉末了。一家人都很詫異,妻說:“你走後,我夢見兩個穿黑衣扎著亮腰帶的人,好像來催租稅的官差,氣勢洶洶進屋張望,說:‘高玉成哪裡去了?’我不客氣地說:‘他出去了。你們即使是官差,也不該闖進人家的內室呀!’兩人就走了,邊走邊嘟噥:‘怪事怪事’什麼的。”高玉成才恍然大悟:自已在山裡遇見的是仙,妻子夢見的是鬼。

高玉成每逢對著客人,裡邊穿了捱過棍子的褂子,滿座都能聞見那種特別的香氣,既不像麝香,也不是蘭花香,沾了汗,香氣就更濃。

《僧孽》

有一個姓張的人,突然死了,跟著鬼使去見閻王。閻王拿生死簿一查,訓斥鬼使捉錯了人,命令將他送回去。姓張的下了閻王殿,私下託請鬼使,請求他帶自己在陰曹地府參觀參觀。鬼使領他遊遍了九層地獄,刀山、劍樹都一一指給他看。最後到了一處,見有一個僧人被繩子穿過大腿倒掛在那裡,痛得直喊要死。走近一看,竟是他哥哥。姓張的見了很是害怕,問鬼使:“犯了什麼罪能到這個地步?”鬼使說:“這個和尚,到處募捐錢財,供他嫖賭,因此罰他。要想擺脫此罪,必須改過自新。”

姓張的甦醒過來後,懷疑他哥哥已死,便去他哥哥當和尚的興福寺裡打聽。進門,便聽到有人喊痛的聲音。進屋一看,見哥哥大腿上生瘡,膿血漬流,身子倒掛在牆上,就像在陰曹看到的一樣。他驚問這是怎麼回事,哥哥說:“掛著還可以忍受,不然就痛徹心肺。”姓張的告訴哥哥他在陰曹所見的一切,他哥哥當真才害怕。從此,他戒酒、戒賭、戒嫖,虔誠地誦讀經文。過了半月,身體才好了。此後,他就成了一個戒僧。

《鬼哭》

謝遷起義時,所有官老爺的住宅,都變成“賊窩”。有個叫王七襄的學使的家裡的“賊”聚集更多。官兵破城後,掃蕩群賊,死屍都填滿了臺階,血順門而流。

王學使進了城,回到家裡,命人將屍首抬出去,把血跡洗刷乾淨,這才住下。但是大白天就往往見到鬼,夜晚床下磷火亂飛,牆角還時常有鬼哭,很不安寧。

一天,有個叫王皡迪的書生,借住在王公家。夜裡聽到床下有小聲連連叫:“皡迪!皡迪!”過了一會兒,聲音漸大,並說:“我死得好苦呀!”隨後就哭起來,接著滿院子裡都有哭聲。王公聽見後,手持寶劍到王生屋裡,大聲說:“你們不知道我是王學院嗎?”只聽見眾鬼嗤嗤冷笑。

王公不得已,於是設了水陸道場,命和尚、道士唸經超度,夜裡做了飯拋到院子裡讓群鬼吃。這時就見院子裡磷火點點,到處都是。

先前一個為王公看大門的姓王的人,病得很厲害,已經昏迷幾天不知人事了。鬧鬼的這天,他忽然伸了伸身子,像是醒過來了。他老婆見這情形就給他端來飯,他卻說:“剛才主人不知為什麼在院子裡施飯,我也跟大夥一塊吃,這不才吃飽了回來,所以不覺得餓。”

自此以後,鬼都絕跡了。難道道士奏樂,和尚超度,施捨飯食,果然靈驗嗎?

《蛇癖》

我的同鄉王蒲令的僕人呂奉寧,有吃蛇的嗜好。他每次得到小蛇,總是整個吞下,就像吃蔥一樣。遇見大蛇,就用刀切成一寸一寸的,然後用手捧著吃,嚼得清脆有聲,血水沾滿兩腮。他的嗅覺非常敏銳,曾有一次,他隔牆聞到蛇的香味,急忙奔到牆外,果然抓了條一尺多長的蛇。當時恰好沒帶刀,他就先吃蛇頭,蛇的尾巴還在口邊蜿蜒扭動。

《廟鬼》

新城秀才王啟後,是布政使王象坤的曾孫。有一天,王秀才看見一個又胖又黑,其貌不揚的婦人走進屋裡,嬉笑著靠近他坐到床上,樣子很放蕩。王秀才忙往外趕她走,婦人卻賴著不走。從此,王秀才不論坐著躺著,總看見那婦人在跟前。他拿定主意,決不動心。那婦人惱羞成怒,抬手將王秀才的臉打得劈叭作響,王也沒覺得怎麼痛。婦人又將帶子系在粱上,揪住王秀才的頭髮,逼他與自己一起上吊。王秀才身不由己地跟到梁下,將頭伸進吊扣,做出上吊的姿勢。有人目睹王秀才腳不沾地,直挺挺地立在半空,卻吊不死。

從此,王秀才就患了瘋顛病。一天,他忽然說:“她要和我跳河了!”說完就朝河邊猛竄,幸虧有人發現才把他拖回來。天天如此,百般折騰,一天發作數次。家中人請巫抓藥,都不見效。一天,忽見有個武士拿著鐵鎖鏈,怒氣衝衝地進來,對那個婦人呵斥道:“你怎敢欺擾這樣樸實忠厚的人!”隨後就用鐵鏈套住婦人的脖子,硬把她從窗欞中拉了出去。才拖到院子裡,婦人就變成一個目如閃電、血盆大口的怪物。有人忽然想起城隍廟裡的四個泥鬼中,有一個很像這個怪物。從此王秀才的病便好了。

《義鼠》

楊天一說:曾看見兩隻老鼠出洞,一隻被蛇吞下,另一隻瞪著眼睛如同花椒粒,非常怒恨,但它只是遠遠地盯著不敢向前。蛇吃飽了肚子,就蜿蜒地向洞內爬去;剛爬進一半,那隻老鼠猛地撲來,狠狠地死咬住蛇的尾部。蛇怒,急忙退出洞來。老鼠本來就非常機靈敏捷,便飛快地跑了。蛇追不上,又入洞。老鼠又跑回來和上次一樣咬住不放。就這樣蛇入鼠咬,蛇出鼠跑,像這樣反覆了好多次。最後,蛇爬出洞來把吞下的死鼠吐在地上,那隻老鼠才作罷。它用鼻子嗅著自己的同伴,吱吱叫著悲鳴痛悼。繼而,用嘴銜著死鼠去了。我的朋友張歷友為此寫了一篇《義鼠行》。

《地震》

康熙七年六月十七日戍刻,山東郯城莒縣發生強烈地震。當時,我恰好在臨淄稷門前旅居,正與表兄李篤之點著蠟燭飲酒。忽聽見一種聲音像打雷一樣,從東南而來,向西北而去。大家感到害怕和詫異,不知道其中的緣故。一會兒,茶几案桌搖擺顛簸,酒杯翻倒打碎;屋中的樑子、椽子、柱子,錯位斷裂,發出陣陣響聲。你看我,我看你,驚嚇得臉都失去了血色。過了很長時間,才知道是地震,大家急忙跑到外面。見樓閣房屋,倒在地上又顛起來;牆倒房塌聲和孩子們的哭聲、婦女的驚叫聲,喧譁得像開了鍋一樣。人暈得不能站立,坐在地上,隨地面一起旋轉。河水翻滾漫出河槽有一丈多遠,滿城到處雞叫狗咬。過了大約一個時辰,才稍微平息下來。看街上,男的女的光著身子聚集在一起,爭著相互說剛才發生的事情,都忘了自己身上沒穿衣服。

後來聽說某處水井傾斜,不能打水;某家樓臺南北換了方向;棲霞山裂了道縫;沂水縣陷了個大坑,有幾畝地寬。這真是不常見的奇特變化啊。

《豬婆龍》

豬婆龍產於江西,形狀像龍,但比龍身子短,能橫著飛,常飛出水面沿江岸捕捉鵝鴨吃。有時有人捉住一頭,就把它殺掉,把肉賣給陳、柯兩家。這兩姓人家都是陳友諒的後裔,從祖輩傳下來就吃豬婆龍肉,別姓人家不敢吃。

一天,一個客人從江的西邊來,捉到一頭豬婆龍,把它綁在船上。這艘船停在錢塘江邊,因為沒把豬婆龍綁結實,被它跑掉,一頭扎進江裡。一轉眼的工夫,江裡波浪濤天,船立刻翻了

《某公》

陝西某公,是辛丑年間的進士,能記住前輩子的事。常對人說,他前生是個讀書人,中年就死了。死後見閻王審判案子,大殿前有沸開的油鍋,和世上傳說的一樣。大殿東邊,扎著好幾個架子,架子上搭著豬、羊、狗、馬等牲畜的毛皮。掌管生死簿的官吏念著人名,唸到某人罰作馬,或者是罰作豬,小鬼就給他脫光了身子,從架上拿下這種皮來給他披上。

當簿吏唸到某公時,閻王爺說:“應罰他為羊。”於是小鬼拿一個白羊皮來給他披在身上。簿吏這時說:“這人曾救過一個人的命。”閻王聽了,再複查一下記錄,說:“免了吧!他作惡雖多,但救人一事可以贖罪。”小鬼又給他脫去羊皮,可羊皮這時已經粘在身上了,脫不下來。於是兩個鬼拉著他的兩臂,按住他的胸膛,硬是向下脫,使他疼痛難忍。那羊皮一塊一塊地扯下來,到底也沒有脫乾淨,肩膀處仍留下一小片羊皮,有巴掌大小。某公出生後,肩膀處仍長出一叢羊毛,剪了,也還長。

《快刀》

明代末年,濟南府屬下各地有很多強盜,每個縣都設定軍隊,捕到強盜就殺掉。章丘縣的強盜尤其多。這個縣的官軍中有一個士兵,佩帶的刀特別鋒利,殺人不用費勁。一天,官軍捕獲了十幾個強盜,全部押赴法場斬首。其中一個強盜認得這個士兵,便猶豫地湊上前去說:“聽說您的刀最快,砍頭不用砍第二次。求您殺我吧!”士兵說:“好吧。你跟在我身邊,不要離開我。”強盜跟著士兵來到刑場,士兵一刀砍去,強盜的腦袋骨碌一聲掉下來,滾到數步之外,一邊在地上打著轉,嘴裡還大聲稱讚道:“好快的刀!”

《江中》

王聖俞南遊,一夜船停在江心。睡下後,見江中明月如練,他睡不著,便讓童僕為他按摩。忽聽船頂上蘆蓆發出聲響,像小孩走路的聲音,從船尾過來,漸漸接近船艙門口。王聖俞懷疑是盜賊,急忙起來詢問童僕,童僕也聽見有動靜。二人一問一答間,見一個人伏在船頂上,垂下頭來往艙裡窺視。王聖俞很驚愕,拔劍呼叫僕人們,一船人都醒了。王聖俞講了剛才看見的情形,有人懷疑他看花了眼。一會兒,腳步聲又響了起來,眾人四下裡尋視,渺無人影,只有疏星皎月,漫漫江波而已。

眾人正坐在船上,忽見一朵燈籠狀的青色火苗冒出水面,隨波飄遊。漸漸靠近船時,火一下子熄滅了,卻有一個黑人驟然冒出,屹立在江面上,用手攀著船走著。眾人鼓譟吶喊,說:“一定是這個東西了!”想用箭射它。剛要開弓,黑人忽然鑽進水中,看不見了。眾人詢問船家,船家說:“這裡是古戰場,鬼時常出沒,沒什麼奇怪的。”

《戲術》

有一種用桶耍的把戲,桶的大小可放進一個升,沒有底,中間是空的,跟通常耍把戲用的桶一樣。耍把戲的人把兩張席子鋪在街上,把一個空的升放進桶裡。一會兒取出來,就有滿滿一升米,再把米倒在席子上。如此不斷地用升取米、倒下,頃刻間,兩張席上都滿了。然後再用升把席上的米一一量進桶裡,完了後一舉桶,仍然是空的。這個把戲奇就奇在米取得多。

利津縣人李見田,在顏鎮一處陶瓷場裡閒逛,想買一個大甕,跟賣陶人講了會價錢,買賣沒成便走了。到了夜晚,賣陶人窯中本來還有沒出窯的六十多個甕,可等開啟窯一看,甕全都不見了。賣陶人大驚,懷疑是李見田乾的事,便到他門上哀懇,李見田推辭說不知。主人再三哀求,李見田才說:“是我替你出了窯,一個甕也沒損壞。魁星樓下的那些不是嗎?”主人依言去看了看,果然甕都在。魁星樓在顏鎮的南山,離陶場有三里多路。賣陶人僱了人把這些甕運回去,連運了三天才運完。

《蟄龍》

於陵有一個掌管收天下奏狀的銀臺,姓曲,他經常在樓上讀書。一天正當陰雨天氣,見一個小東西,身上發著像螢火蟲一樣的光,蠕蠕地爬動。它經過的地方,留下一道黑黑的痕跡,漸漸又盤在他的書上,書也焦了。曲公想可能是條龍,就雙手捧著書送到外面去。

到了門外,曲公端著書等了很長時間,可小東西盤在書上一動不動。曲公說:“難道你認為我不恭敬嗎?”於是端著書又回到屋裡,仍舊放在書桌上,整了整衣帽,恭恭敬敬地作了個揖,再端起書來送出去。剛剛到屋簷下,就見那小東西昂首伸尾,離開書飛去:嗤嗤有聲,帶著一縷白光;幾步遠以後,回過頭來朝著曲公,就已頭大如甕,身子數十圍了。接著又一翻身,霹靂一聲,騰雲駕霧飛上天空。曲公回到屋裡檢視它爬出的地方,原來是曲曲彎彎從書箱裡爬出來的。

《小髻》

長山縣有個居民,在家閒居,常有個矮個子人來,與他長時間閒聊,他一直不知道這個人是哪裡人,幹什麼的,頗為懷疑。

一天,客人說:“過上三幾天我就搬來住,咱們就成鄰居了。”過了四五天,又說:“現在咱們已經同莊住了,早晚可以來討教。”主人問他:“遷住在什麼地方?”那人也不細說,只是用手向北指了指。從此,每天總來一次,時常向鄰居借器具用。有的人吝嗇不借給他,器具就不翼而飛。眾人都懷疑他是狐。

村北有一個古墓,非常深,看不見底,眾人懷疑他可能住在裡邊。大家拿著兵器、木棒去圍剿他。有人趴在墓口聽了聽,很久沒有動靜。一更天將盡的時候,聽到墓穴中好像有幾百人對著耳朵小聲說話。大家都一動不動地等著。一會兒,一尺多長的小人爬了出來,絡繹不絕,數也數不過來。大夥一聲喊叫,共同出擊,每打到他們,杖杖都打出火來。轉眼之間,小人四散奔逃。只留下一個小髻,像核桃那樣大,上面還扎著紗,鑲著金線。用鼻子嗅一嗅,騷臭不可聞。

《金永年》

利津縣的金永年,八十二歲了還沒有兒子,老妻也已七十八歲,自以為絕望了。忽然夢見神人告訴他說:“本來應該斷絕你的子嗣,念你做買賣公平,賜給你一個兒子。”金永年醒了就把自己做的夢告訴了老妻。老妻說:“這真是妄想。兩人都快要進棺材了,怎麼能再生兒子?”不久,金妻真的懷孕了。到了十個月,竟然生下了一個男孩。

《夏雪》

丁亥年七月初六,蘇州下了大雪。百姓嚇得了不得,一齊到大王廟去祈禱。大王忽然附在一人身上說話了:“現如今叫誰老爺,前面都加了‘大’字;難道因為我這個神小,擔不得一個‘大’字嗎?”眾人驚得趕忙喊:“大老爺!”雪立刻住了。

由此看來,神也喜歡有人奉承。怪不得當官的門前車馬多呢。

《美人首》

有幾個商人一同寓居在京城一家房舍中。房舍和鄰屋相連,中間隔著一層木板壁;板上有個松節脫落了,洞穴像杯子大小。忽然有個女子從板壁洞穴中把頭伸了過來,挽著鳳髻,美麗無比;隨即伸過一條手臂來,潔白如玉。眾人害怕她是妖怪,想捉住她,但她已縮了回去。一會兒,美人頭又露出來,商人們就跑到隔壁去發現根本沒有她的身體。等到人再跑過去,美人頭就又縮回去了。

有一個商人持刀藏到板壁下。頃刻間美人頭又伸了過來,商人突然用刀砍去。美人頭隨刀而落,血濺滿地。眾商人驚告主人。主人害怕,帶著美人頭去告了官。官府逮捕了這些商人並審問他們,認為這事很荒唐。把他們羈押了半年,終究沒問出符合犯事事實的供詞來,也沒人因人命來告狀,這才釋放了商人,掩埋了這個美人頭。

《車伕》

有一個車伕,推著輛沉重的車子正在爬坡。當到最吃力的時候,一條狼竄來咬住了他的屁股。車伕想放下車子,又擔心翻車毀了貨物,把自己也壓在下面,只好忍住疼繼續推車。等上了坡,狼已經從車伕屁股上啃下片肉逃走了。乘車伕無能為力的時候,偷嘗他一片肉,這條狼也算是狡猾可笑了。

《楊疤眼》

有一個獵人,夜間到山中打獵。剛埋伏下,看到一個小人,身長約有二尺,孤零零地在溝底行走。一會兒,又來了一個小人,大小高矮和前一個一樣。他倆相遇,互相問到哪裡去。前一個說:“我要去看望一下楊疤眼。前天見他臉上氣色不好,恐怕有大難臨頭。”後一個說:“我也是要去看望他,你說的一點不錯。”獵人知道他倆不是人,便大聲喊叫,霎時,兩個小人都不見了。

這天夜裡,獵人打倒一隻狐狸,發現它的左眼皮上,有一塊像銅錢那麼大的疤眼。

《鼠戲》

子巽又說:“有一個人,在長安街市上賣藝,表演鼠戲。他背上揹著一個口袋,裡面裝著十餘隻小老鼠。每當到了人多的地方,就拿出一個小木架,放在肩膀上,很像一座戲樓的樣子。接著就拍打著鼓板,唱起古代的雜劇。歌聲剛出口,就有小鼠從口袋裡出來,蒙著假面具,披掛著小戲妝,從賣藝人的背後登上戲樓,像人一樣站立著舞蹈。而且表演的男女悲歡之情,和賣藝人唱的戲文情節完全吻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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