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芳官與柳家母女，有利益更有情誼

芳官，原是梨香院中十二個女戲子中的一員，從姑蘇買來，原姓花。後來遣散戲班子時，有的不願離去，成了各房裡的丫環。芳官也是留下來的，並且她十分幸運，被分到了最好的部門怡紅院。

而更幸運的是，長相出眾，性情張揚的芳官，一到了怡紅院，就深受賈寶玉青睞，很快成了最受寵的丫環，一時風頭無兩，連晴雯襲人等資歷深者都被比了下去。

芳官是從姑蘇來的，在賈府舉目無親，從前在梨香院時，唱戲練戲佔據了幾乎全部的生活，很是單調。戲子們過得很不容易，身份低賤，而物質，精神各方面都比較貧瘠。縱唱戲唱得再好，在世人眼裡，也仍不過是下九流，連丫環都是比不上的。也只有到了怡紅院，芳官才得以釋放天性，如魚得水，盡情綻放著活力滿滿的青春。

芳官和寶玉的關係是非常好的。也因為寶玉的厚待，怡紅院其他人也都擔待，遷就著芳官。但芳官在怡紅院卻也沒什麼朋友，雖然朝夕相處，成天有說有笑，卻也沒有和誰特別親密。按理說，和芳官關係比較近的還有她的乾孃何婆子，但她們更是彼此不待見，甚至是積怨已久。何婆子拿了芳官的錢，卻用自己女兒洗剩的水給芳官洗頭，芳官氣不過，還引發了一出鬧劇。

和芳官關係最好的，卻是小廚房的柳嫂子母女。

柳嫂子想將自己女兒送進怡紅院，存了私心，卻苦無門道。對於怡紅院的丫環，她都格外巴結，只要是怡紅院的姑娘來廚房裡，總會特別的熱情，外加額外的優惠，這在其他部門，是想都不要想的事。

柳嫂子討好的人，也不只芳官一個，就比如晴雯，要吃蘆蒿，柳嫂子就激動地問肉炒雞炒，服務相當到位，令別的部門的人眼饞忌恨。而且芳官是後來的，她所嚐到的甜頭，晴雯等人早嘗過了。

雖然別的丫環也或多或少得了實惠，但柳嫂子的女兒五兒，卻還是眼巴巴地望著，進不了怡紅院。可見雖得了益處，可怡紅院的丫環卻並不認真辦事，或者說，覺得這是天經地義的，寶玉身邊的人，走到哪裡還不能沾沾主子的光嗎？更何況，拉幫結派，對自己並沒有多少實質的好處。襲人等人明裡不會做，晴雯更是不屑。

而芳官才來沒多久，卻和柳嫂子母女搞在了一起。

柳嫂子肯定也是將以前的路數拿出來，多多地給芳官一些好處，言語懇切熱情，在煙火氤氳中，綻放著慈祥的笑臉。

相對於自己乾孃的刻薄，自私，很少受到關懷的芳官，在這一刻，放下了戒備，也不再張狂，卻像一個天真的孩子，和柳嫂子漸漸熟悉後，便有來有往。可以說，小廚房是除了怡紅院外，芳官最喜愛的一個去處。這兩個地方，都有將就她的人。寶玉寵她，欣賞她，而柳嫂子更是有些捧著她，小心翼翼，卻不乏溫情。

什麼是真的，什麼是假的，沒有人比自己更分得清了。有多少真情在裡面，學唱戲，經歷了世事的芳官自然更易分辨。而柳嫂子的年紀，和她的母親差不多吧？其實在怡紅院的芳官，什麼也不缺，但是怡紅院畢竟是富貴窩，而柳嫂子的小廚房更接地氣，滿面含笑的柳嫂子，也許會讓她想起家鄉親人， 覺得很親切。於是，她雖然也心安理得地享受了那些好處，卻也和柳嫂子互動，並不像晴雯他們，吃了就吃了。

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柳嫂子之所以如此巴結怡紅院的人，自然是有原因的。她有一個病弱多疾的女兒五兒，一直沒當差。她想將女兒弄進怡紅院，人多差輕，有銀子掙，看病都有保障，將來還能去了奴籍，得到自由。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而柳五兒也是內心要強，想給家裡減輕負擔。這對母女進怡紅院的心思如此強烈，這也是柳嫂子和芳官結緣的由頭。

柳嫂子有私心，卻也有一顆痴心。為了多病的女兒，她不在乎付出多少，也不管有用沒用，先試著吧。

而芳官也不是沒有私心，她自覺受到寶玉的器重，弄個人進來，還不是一句話的事嗎？這麼簡單，何樂而不為？更何況，柳嫂子還成天換著花樣地為自己弄好吃的。這樣的待遇，她從前是很少享受到的。

芳官想要小蟬手裡的糕點吃，小蟬不肯，柳嫂子馬上跑來，要拿自家的給芳官；柳嫂子為芳官准備的食物，也是豐盛而營養：有蝦丸雞皮湯，酒釀鴨子，胭脂鵝脯，奶油松瓤卷酥，香稻粳米飯。真的是很費心思，芳官早已膩了，還口出狂言：“油膩膩的，誰吃這些東西！”

雖然芳官與柳家母女有利益，並不是純真的情感。但縱觀賈府，又有幾個人的情感是毫無條件，是真的呢？在接受了柳嫂的恩惠後，芳官也一次次地表示，要將五兒弄進去。這樣一來，既報了恩，自己也多了個伴，何樂而不為？

芳官和柳五兒，也有著姐妹般的情誼。芳官並不是只受恩，而不知回報。寶玉吃剩的玫瑰露，芳官要了來，沒有想著自己，也沒有想著與她一起唱戲的戲子，卻是為了柳五兒而要。芳官大概覺得柳五兒身子弱，吃點兒好東西，總歸是有益的。因此連忙給柳五兒送去。來到小廚房裡，和柳嫂子母女閒話家常，又問柳五兒的身體情況，柳五兒送她出門後，兩人又說了好一陣。柳五兒為了工作的事而憂心，畢竟遲遲不能進得怡紅院，也是有些心灰意冷了。而芳官耐心地給她解釋，寬她的心。

文中說“柳五兒回來後，與他娘深謝芳官之情。”柳家母女，也是很感恩的，哪怕芳官已經走了，還在唸叨著芳官的好處。後來得了一包茯苓霜，也立刻想到了芳官，忙給她分了一包，並且柳五兒趁著黃昏，就送到了怡紅院，一點兒也不願耽擱。這不是禮尚往來麼？

不幸的是，柳五兒回家時，被當作賊抓起來審訊，當芳官聽到此事時，唬天跳地，忙應是自己送她的。這樣的反應，卻也說明，芳官是真的很關心柳五兒，生怕她受委屈。

雖然，芳官與柳家母女一開始因利相識，但是在彼此的接觸，來往中，他們卻展現了人性中的美好和溫情，比起賈府裡的不少姊妹、母女都要親密。有心機的柳嫂子，苦心孤詣卻是為了女兒，而沒有心機，大大咧咧，並不受人喜歡的芳官，卻將自己最可愛的一面，留給了柳家母女。作為最底層的人，他們給了對方溫暖希望，生活也更美好了。

後來的結局雖然並不美滿，柳五兒死了，柳嫂子的人生也失去了色彩，芳官進了尼姑庵，陪伴青燈古佛，再不是從前那個無法無天，沒心沒肺的女孩。在冷清，荒涼的後半生裡，芳官會想起什麼，是遙遠的家鄉，還是怡紅院花團錦簇的繁華？還是小廚房裡，柳嫂子給她開的小灶，還是自己給柳五兒許下的承諾？

可能在某一刻，芳官會特別懷念柳嫂子做過的美食，也會替那個早早逝去的姐妹傷懷。那是她的生命中，難得的陽光吧？雖然她們的相遇是偶然的，她們的來往也並不單純，可是在賈府的日子，她們是平等的，也是真誠的，從未對對方有過算計，這樣的關係，卻也難能可貴。

作者：阿五，本文為少讀紅樓原創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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