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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粉頂十黑,導致一場改革失敗

由 十年砍柴 發表于 人文2021-12-22
簡介這封信寫於慶曆五年(1045),其歷史背景是主持“慶曆新政”的大臣范仲淹、韓琦、富弼被罷相,逐出中樞,一場轟轟烈烈的政治改革不到兩年就虎頭蛇尾地流產了

高牙大纛什麼意思

一粉頂十黑,導致一場改革失敗

宋代書壇有“蘇、黃、米、蔡”四大家之說。蔡襄名列最末,但就年齡、登第早晚而言,在四人中蔡襄是不折不扣的前輩。他年長蘇軾25歲,比蘇軾中進士早26年。就書法風格和成就而言, 蘇軾豐腴跌宕;黃庭堅縱橫拗崛;米芾俊邁豪放,三人以行草、行楷見長,風格自成一家。而最擅長寫正楷和行楷的,是蔡襄,他恪守晉唐法度,其書法在生前就受時人所重。蘇軾在《東坡題跋》中指出:“獨蔡君謨天資既高,積學深至,心手相應,變態無窮,遂為本朝第一。然行書最勝,小楷次之,草書又次之。”歐陽修說:“自蘇子美死後,遂覺筆法中絕。近年君漠獨步當世,然謙讓不肯主盟。”

蘇東坡是幾百年才出一位的文化天才,其詩、文、書、畫皆有很高的成就,是 “全能型選手”,再加上其傳奇而顛沛的流放生涯,使其在後世評價中成為整個宋代最重要的文化人物,書法之名亦蓋過了蔡襄。

中國歷史上,宋代的文人自主的政治意識和參與政治的深度是最為突出的,無論是文學家、書法家或是畫家,幾乎都有過從政的經歷,也願意公開發表自己的政治主張。用吾友吳鉤所言,是“野無遺賢”了。蔡襄也不例外,首先他是一個有著“達者兼濟天下”之抱負計程車大夫,是仕宦三十餘載的官員,在慶曆年間與歐陽修等人並稱為“四諫”,書法家只是一個附加的符號。

蔡襄對慶曆年間的政治領袖韓琦可謂是推崇備至,毫不掩飾崇拜之情,用現在的話來說他是韓琦的“鐵粉”。其實韓琦也只長他四歲,由此也可見他的真性情。

中國臺北故宮博物館存有一副蔡襄的手書《海隅帖》,是他寫給韓琦的信札,從中可窺他對韓琦的尊重之情:

襄再拜。襄海隅隴畝之人,不通當世之務,唯是信書,備官諫列,無所裨補。得請鄉邦,以奉二親,天恩之厚,私門之幸,實公大賜。自聞明公解樞宥之重,出臨藩宣,不得通名。下史齊生來郡,伏蒙教勒,拜賜已還,感愧無極。揚州天下之衝,賴公鎮之,然使客盈前,一語一默,皆即傳著,願從者慎之!瞻望門闌,卑情無任感激傾依之至。襄上,資政諫議明公閣下。謹空。

這封信寫於慶曆五年(1045),其歷史背景是主持“慶曆新政”的大臣范仲淹、韓琦、富弼被罷相,逐出中樞,一場轟轟烈烈的政治改革不到兩年就虎頭蛇尾地流產了。蔡襄在這封信的字裡行間流露出對改革失敗的嘆息,對韓琦尊重、感謝和安慰。

一般士人之間的通訊,多用行草或行楷。只有對皇帝的奏摺和敬重的尊長寫信,才會用正楷。蔡襄此札,便是用一絲不苟的正楷寫就。

蔡襄是福建仙遊人,因而自謙是海濱農家子弟出身,不通世務。當了那麼些年的諫官,沒能給朝廷政治帶來什麼補救的益處。說他能夠回到故鄉做官,奉養雙親,要感謝皇帝的恩澤,也是本人的幸運,實際上是明公您給予的方便。

得知韓琦被解除“樞宥之重”,以資政殿學士出資揚州,這是天下衝要之地,全賴明公鎮守。但是賓客來來往往不斷,以明公的聲望,一言一行,很快會讓天下人知曉,希望跟隨您的人小心謹慎。——這也是粉絲對偶像一種委婉的提醒,新政失敗,主持改革的大臣都被貶官到各州、府,但政敵肯定不會就此罷休,會雞蛋裡挑骨頭,要言行謹慎,不給政敵抓住把柄。

一粉頂十黑,導致一場改革失敗

韓琦

慶曆新政是在宋朝進入發展的瓶頸期被逼出來的一場改革。宋仁宗是宋朝第四位皇帝,也是中國兩千餘年帝制史上能名列前茅的有道之明君。他即位時,宋朝已建政六十餘年,特別是在1005年與遼國簽訂了澶淵之盟,以“歲幣”的形式購買和平,東亞兩個大國邊境維持了大至勢均力敵的安寧,宋朝的經濟、文化有了很大的發展,甚至可以說臻於中國帝制時代的頂峰,但內外積累的矛盾也不斷地暴露出來。內部有土地兼併之患,百姓負擔日益加重,“富者有彌望之田,貧者無立錐之地。有力者無田可種,有田者無力可耕”。外部則是西夏的崛起,在契丹的暗中支援下不斷侵擾宋朝的邊境,宋帝國不得不耗費鉅額的財力和人力來應付。種種隱患疊加在一起,後世人簡單地概括為“三冗”:冗官、冗兵、冗費。富弼為此憂心重重地說: “自此以往,只憂轉熾,若不早為提備,事未可知!”

宋朝在對西夏的戰爭中,初期宋師敗績,喪師失地,朝野震動。宋仁宗起用范仲淹和韓琦前往陝西主持對西夏的防務,二人採取了以防守為主、攻守結合的戰略,推行修固邊城、精練士卒、招撫部民、開通互市等措施,扭轉了宋朝被動局面,使對西夏的邊防線得以鞏固。由於用兵有方,邊境民諺曰:“軍中有一韓,西賊聞之心膽寒;軍中有一範,西賊聞之驚破膽。”兩人的聲望蒸蒸日上,朝野有識之士呼籲讓範、韓二公進入中樞主持大政。

身為諫官的蔡襄向仁宗皇帝上《乞用韓琦、范仲淹》奏疏,曰:

天下之病,勢已如是,於可醫之時,陛下又選任良醫,倘信任不疑,聽其施設,非徒愈病,又致民於壽。若於此時,使天下良醫不得盡其術,則天下之病癒深。願陛下拔賢材,收眾策,不憚改作,以成大功,天下幸甚幸甚!

宋仁宗從善如流,於慶曆三年,重用范仲淹、韓琦兩位“良醫”為樞密副使(後范仲淹改任參知政事,富弼為樞密副使),奉調回京。范仲淹、韓琦、富弼負天下之重望,著手進行一系列改革。

但是,自古改革是艱難的,有時候一些“粉絲”的過度吹捧也會給偶像帶來不必要的麻煩,“一粉頂十黑”古已有之。國子監直講石介作《慶曆聖德頌》,如此稱讚皇帝和受重用的範、韓諸公:

皇帝明聖,忠邪辨別。 舉擢俊良,掃除妖魃。 眾賢之進,如茅斯撥。 大奸之去,如距斯脫。

這下要命了,夸人不要緊,以貶損別的大臣來夸人,等於給改革者拉仇恨。樞密使最先任命的是夏竦,此人曾任陝西陝西經略安撫使,范仲淹、韓琦為陝西經略安撫副使,是他的助手。他因在對夏戰爭中畏懦苟且,遭到了諫官的普遍反對,於是皇帝將夏竦改判亳州。這就是石介所言的“大奸之去”。真是徒逞口舌之快。

據《范文正公年譜》載: “(範)公與韓琦自陝西來朝,石守道作《慶曆聖德》詩,忠邪太明白。道中得之,公撫股謂韓公曰:‘為此怪鬼輩壞之也。’韓公曰:‘天下事不可如此,必壞。’其後果然。”夏竦成了反對新政的盟主。

實施新政之難其實不亞於流血的革命,慶曆新政對既得利益者的損害主要表現在:恩蔭減少(官二代靠父輩恩蔭難度加大)、磨勘嚴密(考核官員標準更嚴)。自然毀謗新政的言論增多,范仲淹等改革派大臣被指責為 “朋黨”。 儘管范仲淹提出“小人之黨、君子之黨”的說法予以反擊,歐陽修撰《朋黨論》一文上奏仁宗。但是再英明的皇帝也擔心大臣“樹黨”,仁宗對範、韓等人的信任開始動搖了。

夏竦指使人仿照石介筆跡,誣衊富弼欲行伊霍之事,私草廢立詔草。仁宗雖不相信,但范仲淹等人惶恐不安,請求外出巡守,仁宗任命為陝西、河東宣撫使,仍保有參知政事的頭銜。八月,富弼亦以樞密副使離京,出為河北宣撫使。

慶曆五年(1045年)正月二十八日,范仲淹被罷去參知政事,知邠州、兼陝西四路緣邊安撫使。同一天,富弼亦被罷去樞密副使,改任京東西路安撫使、知鄆州。第二天, 杜衍被罷為尚書左丞,出知兗州。

二月初四,罷磨勘新法、任子新法。三月初五,韓琦罷樞密副使, 加資政殿學士, 知揚州。至此, 慶曆新政就這樣溫水煮青蛙似地給廢掉了。

不過當時仁宗柄國,對大臣非常尊重。即便否決其施政方針,也不會傷害其人身安全,最多是讓其離開中樞,去一個不錯的地方做長官。

慶曆八年(1048年)四月,韓琦移知定州(今河北定州),兼安撫使。定州是防備契丹的最前線的重鎮,韓琦在此鎮守六載,到了宋代地方長官的任期最長期限,於皇祐五年(1053年)正月,韓琦以武康軍節度使又移幷州(今山西太原)。

至和二年(1055年)二月,韓琦以疾病的緣故請求皇帝讓他改知相州(今河南安陽市)。相州是其家鄉,按照迴避制度一般是不允許的,皇帝開恩准其所請。回到家鄉相州,韓琦在於州署後園建造晝錦堂。嘉祐元年(1056年)七月,韓琦被召還為三司使。八月,拜樞密使,重新回到了宰執的位置。

晝錦堂之名典出項羽說的話:“富貴不歸故鄉,如衣錦夜行,誰知之者。”別墅蓋好後,韓琦請出了兩位慶曆新政時的好朋友,歐陽修為其作《晝錦堂記》,蔡襄書丹。這是當時文章、書法最佳的組合。

蔡襄為了表示對韓公的敬重,別出心裁地將每個字單獨寫幾十遍,優中選優,擇最佳者拼合,時人稱之為“百衲碑”,這比十年前他給韓琦寫信時的態度還要誠懇。此碑被宋人稱為“本朝第一”。

慶曆新政未能解決大宋的病患,一直拖延下去,病情加重,到了王安石變法時,治病已經沒有了慶曆時期的從容了,只得用更剛猛的藥方。當執拗的王安石和樸直的司馬光故去後,他們徒子徒孫的黨爭,已無政治歧見不害私誼的君子風度,變成你死我活的人身迫害和汙名化。宋代早、中期雍容大度的政治風氣完全淪落了。

一粉頂十黑,導致一場改革失敗

今日的晝錦堂(圖片來自網路)

附:晝錦堂記

仕宦而至將相,富貴而歸故鄉。此人情之所榮,而今昔之所同也。

蓋士方窮時,困厄閭里,庸人豎子,皆得易而侮之。若季子不禮於其嫂,買臣見棄於其妻。一旦高車駟馬,旗旄導前,而騎卒擁後,夾道之人,相與駢肩累跡,瞻望諮嗟;而所謂庸夫愚婦者,奔走駭汗,羞愧俯伏,以自悔罪於車塵馬足之間。此一介之士,得志於當時,而意氣之盛,昔人比之衣錦之榮者也。

惟大丞相魏國公則不然:公,相人也,世有令德,為時名卿。自公少時,已擢高科,登顯仕。海內之士,聞下風而望餘光者,蓋亦有年矣。所謂將相而富貴,皆公所宜素有;非如窮厄之人,僥倖得志於一時,出於庸夫愚婦之不意,以驚駭而誇耀之也。然則高牙大纛,不足為公榮;桓圭袞冕,不足為公貴。惟德被生民,而功施社稷,勒之金石,播之聲詩,以耀後世而垂無窮,此公之志,而士亦以此望於公也。豈止誇一時而榮一鄉哉!

公在至和中,嘗以武康之節,來治於相,乃作「晝錦」之堂於後圃。既又刻詩於石,以遺相人。其言以快恩仇、矜名譽為可薄,蓋不以昔人所誇者為榮,而以為戒。於此見公之視富貴為何如,而其志豈易量哉!故能出入將相,勤勞王家,而夷險一節。至於臨大事,決大議,垂紳正笏,不動聲色,而措天下於泰山之安:可謂社稷之臣矣!其豐功盛烈,所以銘彝鼎而被絃歌者,乃邦家之光,非閭里之榮也。

餘雖不獲登公之堂,幸嘗竊誦公之詩,樂公之志有成,而喜為天下道也。於是乎書。

尚書吏部侍郎、參知政事歐陽修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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