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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書今讀法(一)

由 大家書畫藝術 發表于 人文2021-12-20
簡介上面說明白了因為考古要讀古書,因為致用要讀古書

勃然變色怎麼讀

作者:胡懷琛(1886—1938),字季仁,後改寄塵,安徽涇縣人,近現代著名文字訓詁學家胡樸安之弟。曾任商務印書館編輯,先後在中國公學、滬江、持志等大學及正風學院擔任教授。著有《國學概論》《墨子學辨》《老子學辨》《文字源流淺說》《中國文學史略》《修辭學發微》《中國詩學通評》《中國民歌研究》《中國小說研究》《中國文學過去與未來》《中國戲曲史》《中國神話》《文藝叢談》《清季野史》《上海外記》《蘇東坡生活》《陸放翁生活》等。

古書今讀法(一)

第一章 何謂古書

何謂古書?也許有人說:“可以不必要說明,只要認識古書兩字的人,都知道古書就是古代的書籍,更用不著咬文嚼字的解釋。”

但是,嚴密的說,卻又不然。不錯,所謂“古”就是“古代”,但是何謂“古代”?從什麼時候起,到什麼時候止,算是“古代”?這個問題卻不容易回答了。倘然說:凡是已經過的時間都算是古代,那麼,在今日說昨日,昨日已在古代

的界線

以內,而一到明日,今日又變成古代了。如此說來,當我今日( 民國二十年一月一日)開始在寫這本書的時候,我並不承認這時是古代;但是經過排印,裝訂,發售,等到送在讀者的眼前時,那又變成古代了。話雖如此說,但是在事實上講,這種話定是說不通的。

“古書”,解作“古代的書籍”,難道還不明白麼?但是,在事實上說,那是古書,那不是古書?實在不容易分別。記得在民國十九年時候,教育部有一個命令,禁止書賈販賣中國的古書出洋,因此就叫海關檢查員發生困難問題,因為他們的能力認不清那是古書,那非古書。聞說後來所定的標準,是以木板印刷線訂的認為是古書,其他不是古書。

但是單在儲存古物的範圍以內說話,這個標準是適用的;若就一般讀書界說,這標準全不適用。

譬如《易經》《詩經》,不能說不是古書,《老子》《論語》也不能說不是古書。然今日書店裡鉛字印的洋裝布面的《易經》《詩經》也許是有的,加了新式標點符號的《老子》《論語》也不是沒有。這還當他是古書呢?還是當他是新書?

古書今讀法(一)

若以作者為標準,作者是現在生存的人,他的書就認為非古書;作者不存在了,他的書就認為是古書。這個標準對麼?一點也不對。譬如鄭蘇龕是現在生存的人,然而他的《海藏樓詩集》只能當古書看。梁任公已經不存在了,然而他的著作卻不一定是古書。 所以說:這個標準一點也不對。

總之,“古”字沒有確切的定義,因此,“古書”也沒確切的定義。所以我在這裡實在不能確切的說出“何謂古書”。然又不能不大約指定一個範圍, 倘然不指定-一個範圍,那就海闊天空,無邊無際,下文怎樣好說話呢?

我所假定的範圍如下:

中國舊有的人情、風俗、哲學思潮、文學思潮等,完全沒有受過西洋影響的,我們認為是中國古代的人情、風俗等等;凡記載或說明這種種的書籍,我們認為是古書。不管他是木刻的,石印的,線裝的,洋裝的,我們通認為是古書。

不過,所謂受西洋影響,是指

各別

的事實而言,不是就時間而言。若是就時間而言,在明代已有大批的西洋學術流傳到中國了。如此,便能把明代劃在古代的範圍以外麼?所以只能就

各別

的事實說,不能以時代為斷。

古書是記載或說明已經過去的事,我們生在現代的人,何必要讀古代的書?這是一個疑問。叫作“何以要讀古書”?待我在下一章再答覆這個問題。

古書今讀法(一)

第二章 何以要讀古書

何以要讀古書?這個問題,也許有人說:根本不成問題。因為學問是活的,是現代的;古書是死的,是過去的。求現代的活的學問,而去讀已過去的死的書,有什麼用?所以已經有人說過:“中國的舊書,好像是牛屎,牛屎中決找不出香水來。”既然是牛屎中找不出香水來,我們何苦還要費了許多工夫,撥來撥去的找呢?不過,這句話根本有毛病。他說“牛屎中找不出香水來”,是真的。但必須先證明了中國的舊書確是牛屎,才可以說。今說這話的人沒有充分的證據,安知中國的舊書不是牛屎。所以這句話根本有毛病。

但是,古書是死的,這句話不等到今人說,古人也已說過了。我且引老子的事為證。

孔子適周,將問禮於老子。老子日:“子所言者,其人與骨皆已朽矣,獨其言在耳!且君子得其時,則駕;不得其時,則蓬累而行。”(《史記。老莊申韓列傳》)

老子說:“子所言者,其人與骨皆已朽矣,獨其言在耳!”他的大意是說:“你讀古人的書,古人的本身已經死了;讀死人的陳言,有什麼用處?”《淮南子。道應訓》篇更有一個有趣的故事,可以拿來闡明此意。他說:

桓公讀書於堂,輪扁斷輪於堂下。釋其椎鑿而問桓公曰:“君之所讀者何書也?”桓公日:“聖人之書。”輪扁曰:“其人焉在?”桓公日:“已死矣。”輪扁曰:“是直聖人之糟粕耳!”桓公勃然變色而怒曰:“寡人讀書,工人安得而譏之哉?有說則可,無說則死。”輪扁曰:“然,有說。臣試以臣之斲輪語之。大疾則苦而不入,大徐則甘而不固。不甘不苦,應於手,厭於心,而可以至妙者,臣不能以教臣之子,而臣之子亦不能得之於臣。是以行年七十,老而為輪。今聖人之所言者,亦以懷其寶,窮而死,獨其糟粕在耳!”

他的大意是說:我們所讀的書,都是古人的糟粕,正和老子的話相同。他們雖然承認聖人的話在聖人的時代,在聖人本人是寶貝;但是後人讀聖人的書,是毫沒有用的。就是我在前面所說的,古書是死的,我們求活的學問而去讀死書,有什麼用處?如此,古書可以不必讀麼?其實不然。我們所以要讀古書的原因有二:其一是“考古”,其二是“致用”。而考古和致用又必須連成一貫,而後是真能得到要讀古書的所以然。

古書今讀法(一)

今人考古,多注重實物,而不注重書本。我以為實物固當注意,而書本也不能完全丟掉不要。至少書本和實物並重。這個道理很容易明白。試看皓首窮經的書生,決不能做成考古學者;而發掘古城古墓的工人,也不能做成考古學者。必須二者合而為一,始能做成考古學者。故知實物和古書應當並重。

況且古書之所以不見信於人,因古書中有偽造的書,和轉輾傳寫失去本來面目的書,混雜在中間,所以很被人輕視;然這個是另外一個問題,不是古書本身沒價值,不是古書本身不必讀。我們只要經過辨偽的工作,認出古書的本來面目來,那麼,古書的價值,誰也不能否認了。

致用是活的學問,何以也要讀古書?因為我們對於一件事,如何處置,最好是先徹底明白了這一件事的歷史。一社會,一民族,今日的情形,決不是和今日以前的事沒有因果的關係;所以歷史是一件重要的東西。然所謂古書,換一句話說,也可以說他就是歷史,只要我們把一切的書都當歷史看。所以章學誠說:“六經皆史。”

“六經皆史”這句話有人贊成,也有人反對。但我以為這是各人的看法不同,不能說誰是誰不是。因為六經在六經的時代,並非皆史;但到了現代,已經是皆史了。現在的人也不必每個人都把他當皆史看,但是當他是皆史看的價值更大。

古書今讀法(一)

上面說明白了因為考古要讀古書,因為致用要讀古書。但二者又必須連成一氣,方為有用。若單講考古而不講致用,那就變成玩古董了;任你是古色古香,古氣盎然的唐寫本、宋刻本,只不過供書齋清玩罷了。若單講致用而忽於考古,那不是覺得古書無用,就是要受古書的欺。什麼叫受古書的欺?例如我們讀古書,其中所說的是堯、舜、禹、湯、文、武的事,決不是和實事相符;倘然我們因古書上的話,深信古代有這樣的太平成績,就不免是受了古書的欺。

所以我們要把考古和致用連成一氣。就考古說:即使中國舊書等於牛屎,但是化學家對於牛屎也有研究的必要,何況他或者還不是牛屎。就致用說:牛屎也有牛屎的用處,他的用處不但是和香水相等,竟遠過於香水,只要我們用的人會拿他去用。然化學家把牛屎研究明白了,倘不拿去用,便是空費力。從對面說,牛屎的用處,不經過化學家的研究,也不能就知道。這就是我們所說的要把考古和致用連成一氣。

中國舊式的儒者,分為漢儒、宋儒兩派。漢儒專門解經,他們的話要字字有來歷,處處有證據,很有考古的精神,和我們所謂考古很相近。但他們所考的不出於經的範圍,而在文字的方面所用的工夫尤多,所以只能認他是考古中間的一小部分。

宋儒的學問,只注意身體力行,和我們所謂致用很相近。但是他們的致用不出於個人修養的範圍,也只能承認他是致用中間的一小部分。

漢儒的結果變為瑣碎,宋儒的結果變為空疏。這是人家所知道的。卻是漢、宋儒的範圍太狹,而考古和致用又不能連成一氣,這個毛病,知道的人很少。現在我們讀古書,就要明白了這個毛病,然後不至於再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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