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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武帝為什麼要將遊俠趕盡殺絕?遊俠不是被殺絕,而是逐漸凋零

由 減水書生 發表于 人文2021-12-05
簡介所謂大俠,簡單說就是具有名望、有力量、有社會影響力的俠或遊俠

罷黜百家尊儒術什麼意思

殺死大俠郭解的直接劊子手,是御史大夫公孫弘,並不是漢武帝。就這起事件而言,我們很難判斷漢武帝的真實態度。

他到底是背後操盤手,還是壓根不知情?只能說兩者都有可能。但無論哪種可能,我們都不能說漢武帝要對遊俠趕盡殺絕。

漢武帝為什麼要將遊俠趕盡殺絕?遊俠不是被殺絕,而是逐漸凋零

“自是之後,為俠者極眾,傲而無足數者”。

郭解被殺之後,做遊俠的,不是少了而是多了。但司馬遷認為這些遊俠質量太差,傲慢無禮、不值稱道。

在《遊俠列傳》中,司馬遷列舉了一些勉強尚可的遊俠,如長安的樊仲子、槐裡的趙王孫,等等;也列舉了一些不怎麼樣的遊俠,如南道的仇景,東道的趙他,等等。

如果漢武帝對遊俠趕緊殺絕,那郭解之後的這些遊俠就不會出現。所以,對這件事,我就不能草率斷言。

先說俠,再說遊俠,順便提一下俠客和大俠,這幾個概念其實都是一回事,僅是俠的不同存在狀態。

所謂俠,簡單說就是殘留貴族精神的體制外豪傑。

之所以說殘留貴族精神,是因為這夥人本是“舊時代”的貴族階級。具體來源,主要有兩類人:

一類是“士”這一階層,即天子、諸侯、卿大夫、士、庶人中的“士”,他們雖在平民之上,卻在貴族最下;

一類是沒落的貴族階層,“弒君三十六,亡國五十二,諸侯奔走,不得保其社稷者,不可勝數”,“奔走”如喪假之犬的諸侯和卿大夫,不再是諸侯、也不再是卿大夫,自然更不是貴族,卻可以成為“俠”的來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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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的“俠”,或“俠”的父祖們,都是貴族。

所以,“俠”自帶貴族精神。國可以破、家可以沒,甚至財產地位都可以丟,但貴族精神不會一夕間灰飛煙滅。

之所以說體制外,是因為這些人既不在宗法分封的舊體制之中,又不容於變法圖強的新體制。

舊體制崩潰了,這些人才會遊離於體制之外。士,失去了可效忠的主人;貴族,失去了宗法分封的地位。所以,他們無法繼續依存於舊體制。

那新體制呢?“儒以文亂法,俠以武犯禁”。變法圖強的新體制,需要為君主打工的代理官僚,需要為國家耕戰的編戶齊民。但儒和俠,既不給君主打工又不給國家耕戰,自然不容於新體制。

“俠”之豪傑,與“武”相關,於是也就有了匡扶正義、除暴安良的標籤化形象。“儒”之精英,與“文”相關,於是也就有了仁義禮智、溫良恭儉的標籤化形象。

但在最初,這兩夥人沒有那麼大的區別,其實是一夥人。

貴族,首先是軍事貴族,其次才是文化貴族,貴族既文又武。直到戰國後半期,文武才出現專業化分工。而這之前,文武不分家,三代精英統統文武兼備。

我們一般認為孔子是溫文爾雅的師者典範。實際上,孔子卻是文武兼備的老師兼教練。孔子主要教授六藝,即禮樂射御書數,其中的射和御,恰是當時的上乘“武”學。放在現在,相當於輕武器射擊和坦克車操作,都是拿來殺人的,而且是殺很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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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的學生子路,其人生履歷堪稱大俠傳奇。“孔子謂子路曰:汝何好?子路曰:好長劍”。子路完全是大俠做派。衛國爆發內亂,身為孔悝家臣的子路,雖然已年過六十,卻仍然仗劍挺身出、戰死不旋踵。

所以,文與武,不能作為儒與俠的區分標準。真正的區分標準,只能在立場和觀點層面。因此,還是魯迅說的比較到位:孔子之徒為儒,墨子之徒為俠。

孔子和墨子都不滿現狀。同時,孔子和墨子都是當時“意見領袖”。簡單說,這倆人都能帶節奏,都有一定改變現狀的能力。但怎麼改變現狀呢?

孔子主張復周禮,也就是回到從前,理想世界應該是哪個“鬱郁乎文哉”的西周。

墨子主張“兼愛”“非攻”,但是不是也要回到從前呢?不知道,反正就是都要愛、不要戰。

墨子推崇大禹,直接幹到了夏商周三代以前。復古過分了,就不是復古,而是拿復古說事,實際則是向前看。

既然不滿現實世界,那就想辦法改造世界。而在具體改造上,儒墨兩家出現了分叉,即如韓非子所說“儒以文亂法,俠以武犯禁”。

儒家是拿嘴說,他們寫文章批判社會、談王道諷刺現實。而墨家則直接動手,不僅自己是群武裝鬥士,而且還身體力行,以戰止戰、改造亂世。

一般認為蘇秦、張儀這些縱橫家,才是成功遊士。實際上,孟子也是遊士。如果拉長尺度來看,孟子這個遊士更成功。蘇秦、張儀只謀取了當世富貴,而孟子卻立萬世之名。

所以,要論遊士之最,當屬儒家。

儒家從孔子開始,就遊士列國,孔子當時聞名、死為聖人;從孟子開始,又遊士列國,孟子也是當時聞名、死後聖人。諸子百家,只有儒家游出了兩位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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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家這夥人都是用嘴改造現實世界的人,方法就是遊說列國君王。那“墨子之徒”呢?

從墨子開始,他們就沒把希望寄託在春秋諸侯和戰國君王身上,而是自己動手、踐行理念。

諸侯要打仗,墨家就勸阻;勸阻不成,那墨家也動手。而怎麼動手呢?方法簡單、手段乾脆,就是以暴制暴、以戰止戰,墨家弟子仗劍走天涯、扶危拯亂世。

公元前440年,楚國發兵進攻宋國。墨子立即派大弟子禽滑釐率三百弟子支援宋國。同時,自己疾行十晝夜、趕赴郢都,勸阻楚王和魯班停止對宋用兵。

這就是墨家風範:你出戰士欺負弱國、我出弟子對你亮劍。此等風範,儒家做不到、法家做不到,縱橫家更做不到,即便是今天的聯合國也做不到。它只屬於墨家。

既然動手,那就必須要有動手的實力。所以,墨家弟子不僅“文明其精神”,而且“野蠻其體魄”。在諸侯爭霸和戰國爭雄的大勢之中,墨家竟形成了一股誰也無法忽視的“江湖”力量。

於是,可以簡單認為:儒家以及其他動嘴的,都成了遊士。墨家與眾不同,他們不僅動嘴而且動手,於是成了遊俠。遊士和遊俠,形成了一組成對兒的概念,即“好文者為遊士,好武者為遊俠”。

而俠這個概念,從本源產生上說,就是遊俠。

遊,是指遊離於體制之外。所以,遊俠這個稱謂,更能精確地描繪其本源特徵和淵源狀態,即遊離於體制之外。

儒者和遊士,或早或晚,都回歸了體制,即投靠朝廷。但遊俠一直沒有迴歸體制。他們不僅拒絕投靠朝廷,而且身體力行地抗拒朝廷。

為什麼這兩夥人分道揚鑣了?

遊士太慫、沒骨氣,忘記了初心、放棄了理想,所以才向現實低頭、才會投靠朝廷。這麼看問題,就過於偏激了。實際上,應該是遊士改造了朝廷、也改造了世界。

無論是秦朝還是漢朝,其制度設計、國家想象都出自遊士之手。遊士們,或用法家爭雄戰國,或用道家醫治亂世,或用儒家重立秩序。經過多少代人的努力,遊士從遊說列國君王到輔佐帝國皇帝,最終華麗轉身、等級提高。從某種程度說,遊士用自己的言說改造了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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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這個改造了的世界,仍然很暴力、仍然缺少愛,它完全不符合墨子的理想世界。那“墨子之徒”會怎麼辦?

只能不服從、不順從、要反對。

既然是立場和觀點的不同,那遊俠的立場和觀點又是什麼呢?

雖然脫胎於舊體制的舊貴族,但他們的立場卻站位到了平民階層。所以,遊俠見容於平民,卻不容於朝堂。而且,越是亂世,遊俠就越有用武之地。因為它本就是平民的信仰。但是,立場雖然平民,而觀點和手段卻是貴族的。遊俠是貴族社會的流風餘緒。

墨子說“士損己而益所為”,意思是說一個真正的俠義之士,往往做損害自己的事情而成全他所追求的正義事業。墨子說“為身之所惡,以成人之急”,意思是做那些對自己有害的事情來救濟他人的急難。墨子說“興天下之利,出天下之害”,這就是金庸小說中的“俠之大者,為國為民”。

捨生取義、捨己救人、興利除害,就是遊俠所秉持的道義觀點和人生方法論。

然而,從來都是形勢比人強。越來越多的遊士歸於體制,越來越多的資源集於君王,越來越多的暴戾恣睢流毒於天下。這時候,遊俠還能有什麼作為?

墨家的衰落,實際就是遊俠的衰落。

遊俠,只是遊離於體制之外,並非沒有組織。墨家就是他們的組織。但是,到了戰國尾聲,儒家完敗、墨家也完敗,勝出的只有強君的法家。此時的墨家,還能有什麼力量阻止戰爭、實踐兼愛?

漢武帝為什麼要將遊俠趕盡殺絕?遊俠不是被殺絕,而是逐漸凋零

亂世不需要愛,它只要競爭。競爭的壓力,也必然傳導給遊俠群體。因為遊俠也要吃飯穿衣,甚至還要顯當世之名。

於是,俠客出現了。

所謂俠客,就是大貴族所供養的遊俠,是遊俠的另一種生存狀態。可以不服從、可以不順從,但只是不服從體制、不順從朝廷,棲身於貴族之家、做食客,這還是可以的。

始皇帝橫掃天下,遊俠流於草莽。

但遊俠不是少了,而是多了。因為始皇帝掃蕩了整整六大戰國的貴族。這些人會往哪去?成了遊俠、成了遊士。刺殺始皇帝的張良,就是貴族到遊俠的典範履歷。從韓國貴族就草莽遊俠,張良做遊俠一直做到陳勝吳廣起義。

西漢代秦,天下再歸一統。這時候,遊俠還會怎麼做?

主導權不在遊俠手中,而在朝廷手中。你要看大漢朝廷怎麼看待遊俠、怎麼對待遊俠。在遊俠問題上,大漢帝國相當寬容。漢初天下,恰是遊俠茁壯成長的豐美草場。

一個原因是開國皇帝劉邦,劉邦早年就有做遊俠、當俠客的經歷,曾攜三尺劍、去客信陵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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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原因是無為而治,朝廷忙朝廷的、你們忙你們的,這就是大漢帝國的統治演算法,心特別大。山東六國,喜歡諸侯王,那就給你們封個諸侯王;關中秦地,習慣郡守縣令,那就秦法秦治。

再一個原因是可依託的貴族階層仍然存在,新封的諸侯王、戰國以前的貴族,甚至還有民間豪族,都為遊俠提供了棲身之地。在當時,做遊俠不僅能吃飽,而且還能贏得粉絲無數。

而其中最關鍵的原因,就是西漢初年的無為而治。

在和平且寬鬆的社會環境中,遊俠不僅可以做俠客,即貴族食客,而且還能成為新“墨家”,也就是形成組織化力量、社會性影響。

於是,大俠出現了。

所謂大俠,簡單說就是具有名望、有力量、有社會影響力的俠或遊俠。大俠既無需四處流浪地“遊”,又無需委質策死於某個貴族的“客”。因為他們本身就是一股力量、一個組織。那大俠的力量會有多強?

強可敵國。

七王之亂爆發,周亞夫臨危受命,前往河南平叛。當他聽說吳楚叛軍沒有求助大俠劇孟時,便當即斷言吳楚成不了大事。

條侯為太尉,乘傳東,將至河南,得劇孟,喜曰:“吳、楚舉大事而不求劇孟,吾知其無能為已”。天下騷動,大將軍得之若一敵國雲。

關鍵是這句話,“大將軍得之若一敵國雲”。周亞夫得大俠劇孟,就如同得到了一個諸侯國。一個諸侯國,這就是西漢大俠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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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西漢大俠,那才叫大俠。春秋戰國的墨家,最多算是一個準軍事組織,或一個江湖門派。而西漢的大俠,卻能匹敵一個諸侯國。而後世大俠,更是不能與之同年而語:好一點兒的大俠,只能一事一議地除暴安良,算是“好撒瑪利亞人”的見義勇為者;而不好的,則成了頂著大俠頭銜的土匪流氓,即便有組織,也是黑社會組織。

大俠的影響力這麼大,朝廷會安心嗎?

肯定不會。

如此強大的一股社會力量,不跟朝廷合作,那就是危險。“是時濟南瞷氏、陳周庸亦以豪聞,景帝聞之,使使盡誅此屬”。濟南大俠太強大,漢景帝親自出手,派出欽差大臣專赴山東殺大俠。為什麼“使使”,也就是派出欽差大臣?只能說地方不敢管、管不了或不想管。被逼無奈了,皇帝才會派出使者、朝廷才會派出欽差。

但是,然後呢?

大漢帝國的大俠風和“追俠潮”,依舊洶湧澎湃。“其後代諸白、梁韓無闢、陽翟薛兄、陝韓孺紛紛復出焉”。殺了一個名動天下的大俠,就會冒出一堆名動郡縣的大俠,然後再茁壯成長為名動天下的大俠。大俠不死,也不會凋零,他們只會春風吹又生,然後星火可燎原。

既然大俠殺不盡,那皇帝和朝廷乾脆不殺了,放棄了、不管了。大漢帝國繼續無為而治的統治演算法,只要你們不造反,那就怎麼開心怎麼玩。

大俠郭解,是西漢武帝朝的標杆性大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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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郭解不是“俠一代”,而是“俠二代”。他老爹就是大俠,但被漢文帝殺了。然而,這一點兒也不影響郭解子承父業、當大俠。

郭解的父親是“俠一代”,但不夠出名,即便被皇帝殺了,也沒在史書留名。但郭解的姥姥,卻名動大漢好幾朝。

郭解的姥姥,就是秦漢之交的奇女子、相面大師許負,被高祖劉邦封為“鳴雌亭侯”。混名媛圈的女人,僅是昇天的雞犬;混權力場的女人,才是真正的豪傑。

所以,郭解的出身,不平凡,更不草莽。像以前那樣,靠“砥行立名”當大俠,實在太難。在大漢朝,要取一世俠名,必須要有不平凡的出身。

因此,到了“大俠”的時代,遊俠已經變質。

墨子時代的俠,立場是平民、作風是平民,行俠仗義是為了平民(PS:墨子不是平民,是貴族,比孔子還貴)。但是,西漢的大俠呢?必須“得夫子而名益彰”、必須“附驥尾而行益顯”。

漢武帝遷徙天下富人到茂陵。大將軍衛青求情說,郭解家貧、不當遷徙。漢武帝當即反駁:布衣權至使將軍為言,此其家不貧。能讓大將軍開口說話的布衣平民,怎麼能說“貧”呢?

權,足以交通“大將軍”。這才是西漢大俠的帝國“範”兒。但是,武帝不講理、衛青不給力,大俠郭解只能離開河南、徙入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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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郭解不是河南大俠,而是大漢大俠。關鍵是大漢帝國遍地有大俠、處處有豪傑。於是,“解入關,關中賢豪知與不知,聞其聲,爭交驩解”。遷入關中之後,郭解從河南大俠升級為關中大俠,從江湖之遠的大俠晉級為天子腳下的大俠。

這就是囂張。

放在明朝和清朝,郭解這麼炙手可熱,一定會引發皇帝“關心”、招致朝廷“關注”。但,放在漢朝,或許就沒事。

淮南王劉安組織編輯了《淮南子》。胡適認為“道家集古代思想的大成,而淮南書又集道家的大成”。這是啥意思?大漢帝國堅持黃老無為而治。道家就是大漢帝國的官方意識形態。但這個官方意識形態的解釋權,竟不在漢武帝和大漢朝廷手中,而在淮南王手中。但是,那又如何?大漢帝國就是這麼個心大帝國,無所謂、請隨意,你說我說都一樣。

比之淮南王和《淮南子》,大俠郭解以及帝國的“追俠潮”,又算得了什麼?而此時的漢武帝,主要關心兩件事:一件是打匈奴、一件是找錢花,打匈奴要花錢、花錢是要打匈奴。至於帝國大俠和大漢的“追俠潮”,那都是民間事務,不值得他這個皇帝分心。

文帝殺郭解之父,景帝殺山東大俠,僅是朝廷的一般個案,或者說是皇帝的一時任性。其中原委,已經難以考證。這些“殺俠”個案,根本不能證明:皇帝和朝廷已經把大俠當成了當時主要矛盾而非要趕緊殺絕。如果從文帝、景帝就開始追殺遊俠,那武帝朝不會大俠遍地、粉俠成風。

甚至,這股“追俠潮”還延續到了東漢。班固《兩都賦》寫到:鄉曲豪舉,遊俠之雄,節慕原、嘗,名亞春、陵。遊俠儼然就是超級都市的標配。有大俠,你才能說自己是大城市;沒大俠,你最多也就算二線城市。

那大俠郭解是怎麼死的?

西漢雖然管理粗放,卻一直在照抄秦朝作業。秦朝作業的特點,就是違法必究、執法必嚴。早年讀《史記》,一個最大疑惑就是:西漢為什麼會有那麼多王侯將相違法犯罪?翻看別家史書,特別是唐朝,王侯將相多是政治鬥爭落敗。而唯獨漢朝,或者說唯獨西漢,不是這個貴族違法了,就是那個大臣犯罪了。政治鬥爭不顯著,違法犯罪最顯著。而其原因就是秦朝的流風餘緒。

西漢的社會風氣是“一飯之恩必償,睚眥之仇必報”。動不動就自殺的,特別多;動不動就結仇的,也特別多。在大漢帝國,大家從來都是能動手就不嗶嗶,快意恩仇才是帝國民風。所以,司馬遷的《史記》不僅專設刺客列傳,而且還極力地“粉”刺客,甚至把刺客當成時代英雄來謳歌。這種事,你在別的朝代,根本無法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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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郭解就是這麼死的。

首先郭解與人結仇。“軹人楊季主子為縣掾,舉徙解。解兄子斷楊掾頭。由此楊氏與郭氏為仇”。楊季主的兒子做縣掾,檢舉了郭解,所以導致郭解舉家遷往茂陵。但更大的可能是楊家兒子嚴格執行了朝廷命令,趕上了遷徙郭解的苦差事。“睚眥之仇必報”,大俠郭解一家快意恩仇,直接割了楊縣掾的腦袋,後來又殺了楊縣掾的老爹楊季主。

其次朝廷違法必究。殺了執行朝廷法令的縣掾,這是在挑戰皇權。同時,楊季主一家不依不饒,跑到長安喊冤。但郭解一家更狠,直接派出殺手在宮門外殺了告狀人。這就有點兒過分了。而漢武帝也不能繼續坐視不管。“楊季主家上書,人又殺之闕下。上聞,乃下吏捕解”。

實際上,楊季主及其子被殺,大機率跟郭解沒啥關係。這種事不需郭解出手,郭解的家人和粉絲就能夠操作。

但殺人殺到宮門外,就真心不給皇帝面子了。而更嚴重的問題是漢武帝抓大俠郭解抓得太費勁。後來,漢武帝抓大俠朱安世也費勁。在西漢,大俠都不好抓。

無論郭解跑到哪裡,哪裡都有郭解的粉絲。認識的、不認識的,都會幫助大俠郭解跑路。臨晉大俠籍少公,雖然不認識郭解,卻幫助郭解由臨晉出關、逃入山西。事發之後,朝廷追查籍少公。但是,這個傢伙竟然自殺了,以己之死斷查案線索。

所以,過了好久好久,漢武帝才算抓到郭解。但是,即便抓到了,郭解也沒事兒。因為他趕上了朝廷大赦,其殺人罪行全在大赦之前。因此,郭解完全可以不用死,甚至不用坐牢。

但成也粉絲、敗也粉絲。郭解死就死在了粉絲手裡。

這期間,一個儒生背後說了郭解壞話。隨即,就被郭解的粉絲殺掉。這是一起新的案件。而這起案件太考驗大漢官吏的司法水準:那個儒生的確因郭解而死,但郭解不僅沒殺人而且不知情,也就是說既沒殺人動機又沒主觀故意。

所以,案子一直上報到御史大夫公孫弘的案頭。官僚制低頭走流程,官吏們認為郭解無罪。但是,公孫弘不走流程、只講政治,認為郭解雖未殺人卻可以比附大逆不道:解雖弗知,此罪甚於解殺之,當大逆無道。

漢武帝為什麼要將遊俠趕盡殺絕?遊俠不是被殺絕,而是逐漸凋零

大俠郭解就這麼被殺了。郭解被殺,確因武帝而起。遷徙茂陵是因為漢武帝、天下緝拿也是因為漢武帝。但是,最終下了“政治高度”判決的,是御史大夫公孫弘,不是漢武帝。所以,從哪個角度都不能說漢武帝非要置郭解於死地,也不能說漢武帝要講遊俠趕盡殺絕。

那麼,為什麼感覺郭解之後便再無遊俠?

這個感覺並沒錯。自郭解之後,遊俠群體集體衰落,隨後逐漸消失。但之所以消失,不是被漢武帝趕盡殺絕,而是失去了存在土壤。

首先,貴族精神越來越淡蕩然無存。遊俠是貴族社會的流風餘緒。如果三代以來的貴族社會徹底瓦解,會怎麼樣?遊俠自然失去了最後賴以生長和生存的土壤。但有貴族精神一直延續啊?可以延續一百年、兩百年,但再長呢?不可能再長了。漢武帝幹廢諸侯王,就差不多幹掉了西漢的新貴族。而到西漢武帝朝,三代以來的貴族也幾乎絕跡。

第二,國家與百姓間的距離越來越小。秦制兩千年的執行邏輯就是:皇帝直接向百姓收租子,然後拒絕一切中間商賺差價。這個中間商有諸侯、有貴族、有豪族,甚至還有商人。而為了防止這些中間商賺差價,就要國家官僚制、百姓同質化。官僚制,這樣才能急急如律令。同質化,這樣才能一條政策管到底。皇帝-官僚-百姓,這個結構最秦制。所以,國家與百姓的距離只能越來越近,而粘合劑就是官僚。到這時候,也就難以再有遊俠的生存空間了。不服從體制、不順從朝廷,遊俠還可以當俠客。但如果連俠客也當不成呢?

貴族精神沒了、生存空間沒了,遊俠也就只能是漁舟唱晚的回憶。但回憶也是一種精神、一種情懷。那種捨生取義、捨己救人、興利除害的遊俠精神,既在廟堂之高又在江湖之遠。“為有犧牲多壯志,敢教日月換新天”,凡是一種反抗、一種執拗、一種革命,總會帶有幾分遊俠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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