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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營舊事——我的老班長(3)

由 大院子女 發表于 人文2021-09-01
簡介我上崗前班長是對我說過,要我夜裡站哨時要找個黑暗的地方隱蔽著,不要站在燈下面,燈下老遠人就可以一眼發現你,不安全

一個打足氣的皮球質量是多少

文/蔡沙弟

參軍到部隊,最確實的感受就是這裡的生活鍛練人。你說累吧,確實有些累,但也不是累得你喘氣吐血,面無人色。你說苦吧,確實也有點兒苦,但讓你總覺得這苦是該受的,再說和父輩們打天下時吃得苦比一比,這算什麼苦?於是你又感覺著吃了這點苦人生才完美。你說緊張吧,確實時時感到緊張,人就像個打足了氣的皮球,隨時準備“騰”地一下子蹦起來。你說生活太刻板了,象塊冰冷的鐵板,它又不時地迸發出濃烈地溫情,感動得人恨不得哭個稀里嘩啦的。

那幾年的軍營生活啊!真個是不好準確地形容啊!回憶每至動情處,只能輕輕地說上一句:我當過一回兵不後悔!

新兵來到了老兵連隊,才算正式開始“服兵役了”。大家夥兒每天24小時粘在一起,每個人身體上或心理上的弱項都立即暴露無遺。畢竟你參軍是來吃苦盡義務的,軍營是座大熔爐,你在家可能是個嬌寶貝,但在這紅磚紅瓦的營房裡可沒人慣著你。

那時我們對部隊生活,幾乎人人都有幾分“發怵”。有人怵“緊急集合”,有人怵射擊,有人怵刺殺,有人怵投彈,有人怵“武裝長跑”…。但大家都怵的只有一樣:“站崗”。

寫到這裡,我不禁就想起我們的指導員了。那個參加過中印邊境反擊戰的老兵,他很會揣摩新兵們的心思。他說,“當兵不站崗,等於武松白上景陽崗”。剛聽的時候覺得這指導員真逗,後來站上崗了,才明白過來真是這麼回事兒。以武松打虎來比喻夜半站崗,可見站崗這個事對當兵生涯有多重要了。

“站崗”又叫“站哨”。我們從新兵連分配到老兵連隊後不久就開始“站哨”了。

最初我們站的“哨位”是營房後山上的那座“蓄水池”。

我們連隊當時負責三個哨位,這個哨位是最令新兵們膽寒的。偏偏我們班又在此輪守的時間最長。

我們部隊營區範圍很大,一半平地,一半丘陵,包括兩座小山。周邊栽的木樁,拉的鐵絲網,從大營門走到營區最後面的衛生隊,要走上個半小時。

在衛生隊的後面有一片墓地,是單獨用鐵絲網圍住的,四周栽著許多的松柏樹,裡面有幾十座青磚壘起的墳瑩。每座墳瑩前有一塊小小的青石的墓碑,正面刻著死者的性名、年紀、籍貫及簡單的死亡原因…。

啊!那些山下的墳瑩,我又想起你們了!

當年從朝鮮戰場上回來的一支部隊來到贛東南的這座山下,奉上級命令要在此炸山拓土,修建起一座偌大的軍營來。這些血戰中倖存下來的勇士們,他們沒有倒在朝鮮的冰天雪地裡,卻在施工中由於山體滑坡與其它事故犧牲了數十人。我們剛到老兵連隊指導員就率我們全體新兵來此悼念過這些英烈們。

軍營舊事——我的老班長(3)

作者(左)與老班長

後來我又與大賢班長來過,細細地看過墓碑。烈士們有山東人、河南人、湖北人、四川人…。他們和我們一樣來自四面八方。記得那時我很驚訝,第一次瞭解到原來不打仗也會死這麼多人。

歲月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我已是七十多的人了,過往的許多事經不住時光的磨礪,都已被我淡忘了,但那座小小的大山腳下的墓園卻從來不曾被我忘記。記憶是有選擇的,但選擇的標準是什麼?我也說不大清楚。反正我牢牢地記住了他們:從朝鮮戰場上全身而退卻犧牲在祖國的異鄉的烈士們。

在墓園後面就是逶迤起伏的群山了。在離我們最近的半山坡上,修有一座蓄水池,圓形的,約有七、八十餘平方米,兩米多深,水泥鋼筋,修得十分結實,上面復蓋著厚厚的一層木板。這蓄水池也是長眠墓園裡的那批前輩士兵們修的。我們部隊及方圓一片,凡飲用的自來水,都來自這座蓄水池。

大賢班長告訴我,原先蓄水池上面蓋著的那層板子很薄,一個人都可以掀得起來,後來有次搞運動,附近村子裡的一個地主夜裡爬上山來跳進蓄水池裡自殺了。部隊才換成了現在的大厚木板。幾人也難得掀動。

這座蓄水池並不在我們營區的鐵絲網裡。原先這裡是沒有哨位的,但自從蔣介石叫囂“反攻大陸”日甚一日後,這裡就設了哨位了。主要是怕特務或“階級敵人“往蓄水池裡投毒。

部隊專門在蓄水池上方几十米處修了個二層的炮樓。工程師大約是看了電影《平原游擊隊》後再來修的炮樓,這個炮樓與電影裡的那座偽軍炮樓構造一模一樣。一層不住人,小樓梯上二樓,裡面空間挺大的,擺放著幾張雙層床。還有張桌子和幾把椅子。桌子上有部手搖式的電話機,電話線直通連部文書的房間裡。炮樓厚厚的磚牆,東南西北四面都有外大里面小的梯形槍眼。在部隊時看電影《平原游擊隊》,銀幕上一出現炮樓的鏡頭時,我們連隊就笑聲一片。

這個哨位白天兩個人,挎手槍;夜裡六個人,挎半自動步槍。

當兵夜裡”站哨“是本分,雷打不動的。白天你該幹嘛就幹嘛:該訓練訓練,該種菜種菜,該”武裝長跑“就死命地去跑,但夜裡這”哨“你是必須得站的。”站哨“新兵怕,老兵煩,但輪到你了你就得站。

那時蓄水池這個哨位白天那真是如同待在療養院。兩人輪班換,一個人待在炮樓裡,睡睡覺,寫寫信,看看書,發發呆。一個人挎個”五四“式,你在蓄水池邊轉悠也行,或者你抓著鐵梯子爬到蓄水池頂上,在那蓋著水池的木板上坐坐,甚至躺躺也行。那腳下和四周的山上,高點兒的不是松柏就是翠竹,矮點兒的不是齊腰深的茅草就是牽藤爬蔓的野花。

那時我多年輕啊!連談戀愛都不懂,也沒有個女朋友啥想的,此時多是抱著雙腿,下巴擱在膝蓋上,目光遊離地瞪著腳下的螞蟻,想家啊!想爸爸媽媽,想幾個弟弟,想一些要好的哥們兒。想他們這會兒正在幹嘛呢…?

白天在蓄水池站哨的這種好事,一般要較長時間才能輪到一次。但夜裡這個哨位的”站哨“基本上是每晚不拉。

在連隊食堂吃完晚飯,有半個鐘頭準備活動時間,有睡前洗臉洗腳的,這時就抓緊打水去洗。哨聲一響,輪上站哨的就揹著揹包武器在宿舍門前排隊集合,照例是點名、驗槍等。這時有一個很重要的程式,就是排長俯身在帶隊人(一 都是班長或副班長)的耳朵邊,小聲告知今晚的暗號口令。

班長副班長再一個一個附在我們耳邊一一告知。一般都是三個數字,如”258”,或“369”什麼的。每晚的暗號都不同,都是團軍務科派通訊員在每日晚飯前騎個腳踏車送到連裡的。對每天晚上營區暗號口令都由人親自傳送而不在電話裡告知,就可見當時保密工作還是挺嚴格的。

你別看就是這麼點兒小事,天天三個阿拉伯數字顛來倒去不當回事兒,但其實很容易記錯,比如“369”你特麼記成“379“了,半夜裡排長來查崗,你問口令,他回答”369“,你一聽認為是錯的,一定是美蔣特務來投毒了,“啪“一槍打過去,結果排長中槍嗝屁了。我這不是在編故事,我們班的”安乃近“身上就出過這麼檔子事,幸虧是他手忙腳亂推子彈上膛時我們排長聽見了聲音感覺不妙,連忙趴在草叢裡拼命大喊”我是排長!我是排長!“才避免了一場大禍。所以以後每晚上哨前班長都要反覆向我們提醒強調一番。

現在回想起來,我不禁有點兒納悶,你說軍務科裡的那些”瞎參謀,濫幹事“,為什麼偏要用阿拉伯數字來編暗號口令呢?用什麼”桌子板櫈“,”菜刀鐵鍋“不也比那好記啊!

一切妥當後,值哨小分隊便背上揹包武器向營區後山出發。

站哨時間從晚上九點開始站第一班崗,六個人每人一個半鐘頭,直至最後一崗第二天早上六點起床號聲響起。

當兵站過崗的人都知道,夜間”站哨“是件很苦的差事。苦得讓人望而生畏。第一班哨和最後一班哨尚可,好歹還可睡個囫圇覺,中間的哨是極難熬的。

我們那會兒掌握時間全靠一隻小鬧鐘,上崗時就揣在褲兜裡,不時摸出來看看。第一崗十點半下崗,離換崗時間還有個七、八分鐘時,站哨人就可以離開蓄水池哨位,去炮樓悄悄叫醒下一崗的接班人,然後他再回到哨位上,等待第二崗穿好衣服來接班。

為什麼說中間的哨是最難受的呢?你想想,九點熄燈上床,一個半小時後,尤其是冬季,你剛剛將被窩捂得有點兒熱氣了,人也進入了夢鄉,這時突然被人搖醒了,耳邊響起聲音”該你上崗了“。白天累了一天,那叫一個困啊!根本睜不開眼睛。你說人煩不煩,怒不怒。這如是在平常,你恨不得要和攪人好夢的傢伙打上一架,可此刻,你卻只能強迫自己睜開眼睛,爬起來手忙腳亂地穿好衣服跑去站崗。等你在荒郊野外寒天冷凍裡神經緊張地呆上一個半小時回來後,被窩裡已是拔涼冰涼,又得重新捂熱乎,就這來回一折騰,一晚上真正能睡上幾個小時?我們當年那歲數,正是”大睡如小死“的年紀,早上起床號響起時,那是真叫一個留戀熱被窩啊!

就站崗時半夜裡的這種角色轉換,我們這些半大小子,當年適應起來可真是不容易!

我第一次站哨的情形至今仍記憶猶新。

蓄水池朝著營區方向正面裝有一盞路燈。夜裡,整個山上就只這裡有這麼點亮光。山風吹得那根孤獨的電線杆揺搖晃晃,那點光亮也隨風搖曳。我在燈下的身影,一會兒變得很短,一會兒變得很長。四下裡一片黑暗,尤其是那些大樹的枝葉在風中碰撞發出的聲音,就和有人走在四周的黑暗中一樣;那時時抖動著的遍佈四下裡的茅草,也總象是裡面有人在潛伏著…。儘管我們大家在白日裡聽指導員的時事報告時,對美蔣特務犯我大陸的訊息將信將疑,但夜裡站在這孤燈下的哨位上真也由不得你不信了。

四下裡一片漆黑,這點燈光,瞅著不但壯不了膽,反到有幾分瘮人。說實話,夜裡孤零零地摟著一把冰涼的半自動步槍,站在半山上的孤燈下,儘管我平素老以膽子大自詡,此刻也不禁心驚肉跳的。

我們新兵中有些人還對哨位前面不遠處的那座墳瑩心存顧忌,”安乃近“就曾私下與我嘀咕過他老家鄉下祖墳裡流傳的一些鬼魅故事。別看我半夜裡獨自一人站崗也提心吊膽,但一聽他拿那些長眠的烈士說事我就特反感,說你丫簡直是放臭屁,這兒長眠的都是我們的前輩軍人,他們就是成鬼成仙也只會幫著咱們,還能害自已人…?

說是那麼說,但充其量也只能壯壯膽。

突然從崗樓方向往蓄水池的小道上傳來腳步聲,我神經不由得一緊,一把將槍端起喝道:”是誰?口令?“

”是我。“

濃濃的四川口音,原來是吳大賢班長。

班長走到我跟前,這深更半夜陰森森的大山裡~我激動的一時間有點兒說不出話來。

”我就知道你肯定站在燈底下。“班長輕輕一笑說。”你娃兒傻了是怎麼著?我不是對你講過嘛,不要站在燈下面,你站在這亮光裡,人老遠就可以一眼看到你,你是危險嘛?還是安全嘛?“班長濃濃的四川話聽著好親切。

是。我上崗前班長是對我說過,要我夜裡站哨時要找個黑暗的地方隱蔽著,不要站在燈下面,燈下老遠人就可以一眼發現你,不安全。

道理我也懂,我也試過,但黑暗裡太瘮人,感覺還是站在亮處心裡更踏實點兒。

班長將我領到上方草叢裡的一塊突出的大岩石下,讓我站在這裡。我試了試,感覺這地點確實不錯,是燈光的一個死角,背後還有塊大石頭掩護著,不容易受人偷襲,而蓄水池在燈光下也一覽無餘。只是這裡太黑暗,我心裡有幾分發虛。

班長不說話,靜靜地陪我站著。有班長在我身邊,我感覺心裡踏實多了。

但班長也得休息睡覺啊!

過了一會兒,我有點兒不好意思了,我讓班長回去睡,說我一個人能行,我就站這兒了。沒問題。

班長瞅瞅我,沒說什麼,揹著槍返身朝炮樓的小路走去。

我真想讓班長留下來啊!但打死我我也開不了那個口。

儘管後頭我一人站在黑暗裡心裡仍然是七上八下的,但我終於還是堅持到了我下崗的時間。當我走向炮樓去喊人換崗時,一個身影突然咳嗽一聲從路邊的草叢裡走出來~竟然是我的”一對紅“吳大賢班長。原來班長並沒有回崗樓去睡覺,而是在不遠處的樹下陪著我。

當時我心中一熱眼淚就不由自主地流下來了。這下就永遠也沒法忘記了~我在山野裡的那第一次站哨,是大賢班長在黑暗裡陪著我度過的。

軍營舊事——我的老班長(3)

作者近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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