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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項羽自刎”之說遭質疑,自殺還是他殺?從這幾個方面細析可澄清

由 覃仕勇說史 發表于 人文2021-07-01
簡介其實,馮其庸和計正山兩人否定太史公“項羽自刎於烏江”之說的最大依據,就在於《史記》有兩處地方提到了項羽死於東城

項羽為什麼要自殺?

“項羽自刎”之說遭質疑,自殺還是他殺?從這幾個方面細析可澄清

項羽是個驍勇無雙的大英雄,唐代大史學家房玄齡之父房彥謙曾把他的驍勇與神話故事中的英雄人物蚩尤相提並論。

後世這樣盛讚項羽,說他是“世界之怪傑也,具併吞八荒之心,叱吒風雲之氣;勇冠萬夫,智超凡俗;戰無不勝,攻無不取;敵邦聞之而震魄,婦孺思之而寒膽;百世之下,猶懍懍有生氣,豈僅一世之雄哉!”

壯哉,項羽之神勇,千載罕見。

但項羽卻是個失敗的英雄。

他主要敗在三個地方:一、鴻門宴放走了劉邦;二、機械遵守鴻溝協定;三、錯誤建都於徐州。

所以,項羽敗得相當不甘,死前一再仰天大吼:“此天之亡我,非戰之罪也!”

饒是如此,他仍卻能從容面對死亡,烏江自刎,一腔英雄浩然之氣塞滿天地。

清代女才人李晚芳說:“羽之神勇,千古無二;太史公以神勇之筆,寫神勇之人。亦千古無二。迄今正襟讀之,猶覺喑嗯叱吒之雄,縱橫馳騁於數頁之間,驅數百萬甲兵,如大風捲籜,奇觀也。”

此語不虛也,太史公以雄奇之筆寫項羽,當項羽縱橫天下之時,“喑惡叱吒,千人皆廢”,誰人能與之爭鋒?

但其寫項羽之死,細觀其以驚心動魄之筆勾串楚歌夜警、虞兮悲唱、陰陵失道、東城快戰、拒渡贈馬、賜頭故人等一系列情節,又何嘗不是《史記評林》中所說的“一腔怨憤,萬種低徊,地厚天高,託身無所,寫英雄失路之悲,至此極矣!”

霸王別姬、烏江自刎,千古傳唱。

“項羽自刎”之說遭質疑,自殺還是他殺?從這幾個方面細析可澄清

然而,1985年2月,安徽省定遠二中的教師計正山撰寫了一篇題為《“項羽並非自刎烏江”,而是“死於定遠”》學術論文,該文在《光明日報》發表,裡面的“‘項羽並非自刎烏江’,而是‘死於定遠’”的觀點,引起了時任中國藝術研究院副院長、中國人民大學教授馮其庸先生的關注。

馮其庸先生一直跟蹤著這個歷史課題,並於2005年11月親身前往定遠,邀請計正山一起實地考察了項羽當年垓下敗逃後的路線,寫出了《項羽不死烏江考》、《千百年來一座有名無實的九頭山》二文,發表在《中華文史論叢》上。

在二文中,他鄭重其事地宣佈:西楚霸王項羽並非自刎烏江,而是被殺死於東城(即今安徽省定遠縣)。

馮其庸先生乃是國學泰斗級的人物,他的論點一出,影響巨大,恍如一塊巨石激起千層浪,激發了全國性學術討論。

2007年7月10日,計正山也在《江淮時報》關於“項羽並非死於烏江”的文章,說這是“與國學大師馮其庸22年的考證”共同所得的結論。

史學界因此出現了關於項羽是“自殺還是他殺”的熱烈討論和研究。

2008 年11月15甘至18日,中國史記研究會、中國歷史文獻研究會、安微歷史文化研究中心、安徽師範大學文學院、安徽和縣項羽與烏江文化研究室聯合主辦的項羽學術討論會在安微和縣召開,重點討論了項羽烏江自刎的問題。

網路上紛紛揚揚,則馮其庸先生之說,喧囂塵上,幾有成定論之勢。

其實,馮其庸和計正山兩人否定太史公“項羽自刎於烏江”之說的最大依據,就在於《史記》有兩處地方提到了項羽死於東城。

嚴格地說,《史記》中有三處提到項羽之死。

一是《項羽本紀》中“項王乃欲東渡烏江,烏江亭長艤,船待……乃自刎而死”。這一大段文字明確點出項羽喪生的地點是在烏江。。

二是《高祖本紀》中寫的:“項羽乃敗而走,是以兵大敗。使騎將灌嬰追殺項羽東城,斬首八萬,遂略定楚地。”即項羽被追殺到了東城,被“斬首八萬”。

三是《樊酈滕灌列傳》裡所記:“項籍敗垓下去也,嬰以御史大夫受詔將車騎別追項籍至東城,破之。所將卒五人共斬項籍,皆賜爵列侯。降左右司馬各一人,卒萬二千人,盡得楚軍將吏。”

這三處,只有一處是說項羽“欲東渡烏江”,爾後“自刎而死”;兩處是項羽兵敗於東城,其一是被“斬首八萬”;另一是“五人共斬項籍”。

東城古城遺址在現在的安徽定遠東南,與烏江之間約距二百四十華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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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馮其庸和計正山兩人看來,項羽要麼死在烏江,要麼死在東城古城;而從垓下之圍時項羽尚有十萬大軍,且項羽死前又數呼“此天之亡我,非戰之罪也”,按這種情況看,他是不服輸的,不大可能拋棄這十萬大軍只領幾百騎出逃。那麼,《高祖本紀》中寫的“使騎將灌嬰追殺項羽東城,斬首八萬”和《樊酈滕灌列傳》寫的“降左右司馬各一人,卒萬二千人,盡得楚軍將吏”更靠譜。至於項羽領二十六騎在烏江江畔“令騎皆下馬步行,持短兵接戰”的自殺式敗亡,根本不可信。

馮其庸和計正山兩人均認為,“項羽自刎於烏江”之說是太史公為美化項羽而在單篇為項羽作傳時的向壁虛造,事實的真相應該是項羽身死於東城。並且,項羽並非不可戰勝式而以“自刎”方式謝幕,實是被王翳、楊喜、呂馬童、楊武、呂勝等五人亂刀分屍,活活砍死。

這麼說,貌似有一定道理。

王翳、楊喜、呂馬童、楊武、呂勝等五人各持項羽屍體殘塊迴向劉邦請功,五人被分封為侯,乃是不爭的事實,這也可以從《漢書•高惠、高後文功臣表第四》中得到證實。

按照《項羽本紀》的說法,他們是在項羽死後搶屍邀功,這功勞的水分未免有點大,封侯有點過高了;而按《樊酈滕灌列傳》的說法,他們是殺敵邀功,居功至偉,封侯更合理。

不過,馮其庸和計正山兩人的觀點是站不住腳的。

因為,關於項羽殉難的地點,《史記》中《項羽本紀》、《高祖本紀》、《樊酈滕灌列傳》三傳所說的“烏江”和“東城”,其實都是同指一個地點,即烏江亭。

為什麼這樣說呢?

必須要說明一下,烏江亭不只是一個亭子,漢承秦制,《漢書百官公卿表第七上》裡面中說了:“大率十里一亭,亭有長;十亭一鄉,鄉有三老、有秩、遊徼。”

即亭是當時縣下屬一個行政單位。

而烏江亭當時就是東城縣下屬行政單位。

查宋代樂史所編《太平寰宇記》中有明確記載:“烏江本秦烏江亭,漢東城縣地,項羽敗於垓下,東走至烏江,亭長艤舟待羽處也。晉太康六年(公元二七六年)始於東城縣界置烏江縣。”

同樣是宋人歐陽忞所著的《奧地廣記附札記》也載:“烏江本素東城縣之烏江亭,項羽欲渡烏江即此。”

元初史學家馬端臨編撰的《文獻通考》描述得更詳細:“烏江本烏江亭,漢東城縣,梁置江都郡,北齊改為密江郡,陳臨江郡,後周烏江郡,隋改為縣。有項亭。”

馮其庸和計正山兩人之所以把“烏江”和“東城”理解為兩個地點,他們是把《高祖本紀》、《樊酈滕灌列傳》中提到的“東城”直接理解成東城縣縣城了。

殊不知,太史公著史,在記大事時,有把縣城名泛指為該縣地域的習慣;只有寫細節時,才會特別標識出小地名。

“項羽自刎”之說遭質疑,自殺還是他殺?從這幾個方面細析可澄清

《高祖本紀》、《樊酈滕灌列傳》所說的“東城”就屬於泛指,指的是在東城縣縣境內發生的事。

《項羽本紀》屬於細寫,所以特別點出了事發地點是在東城縣縣境內的烏江亭。

所以,《項羽本紀》、《高祖本紀》、《樊酈滕灌列傳》所說的“烏江”和“東城”其實都同指烏江亭。

這個問題,稍微琢磨一下就很容易理解了,按《項羽本紀》裡的說法,項羽從垓下逃到東城縣境時,身後只有二十八騎,那麼,他們是應該往東城城堡裡逃呢,還是往烏江方向逃?

逃東城城堡,是等著漢軍來個甕中之鱉嗎?

其實,《項羽本紀》的文中已經點明瞭:“項王乃欲東渡烏江。”

必須是往烏江逃啊。

另外,要注意一下,項羽“欲東渡烏江”之前,剛剛進行了一場“東城快戰”。

關於這個“東城快戰”,是發生在東城城堡附近呢?還是發生在烏江亭附近呢?

東漢班固《漢書•項籍傳》在這場“快戰”中補充了一句話:“於是,引其騎因四隤山而為圓陳外向”。

這個四隤山,離烏江江畔不過三十華里。

所以,項羽殉難的地點就是在東城縣縣境內的烏江亭!

還有,《項羽本紀》寫項羽進入東城縣境之前,曾出現了一句:“至陰陵。”

這個“至陰陵”也不應該理解為進入了陰陵縣縣城,而應該理解為進入了陰陵縣縣境。不然, “至陰陵”之後“迷失道”、“乃陷大澤中”之句就會被理解成陰陵縣縣城中有一個大澤了,顯然,這是不對的。

當然,馮其庸先生也是曾考慮過把“烏江”當成縣下屬的行政單位“烏江亭”來理解的,但他認為“烏江在漢代屬歷陽”。他的依據是《元和郡縣圖志》中出現有“烏江縣,隸歷陽郡”的記載。但他沒看清楚人家完整的一句話是:“晉太康六年始於東城置烏江縣,隸歷陽郡。”即從晉太康六年開始,烏江才屬於歷陽。實不應該根據這條記載推出“烏江在漢代屬歷陽”的結論。

按《漢書•地理志》記載:“九江郡,戶十五萬五十二,口七十八萬五百二十五,縣十五:壽春邑、浚遒、成德、柘皋、陰陵、歷陽、當塗、鍾離、合肥、東城、博鄉、曲陽、建陽、全椒、阜陸。”

即陰陵、歷陽、東城都是九江郡轄下的縣。

“項羽自刎”之說遭質疑,自殺還是他殺?從這幾個方面細析可澄清

正因為烏江亭屬於東城縣,所以太史公才會在《樊酈滕灌列傳》中寫“追項籍至東城”。如果烏江亭屬於歷陽縣,那麼太史公的寫法自然會寫成“追項籍至歷陽”。

至於馮其庸和計正山兩位先生懷疑太史公是在美化項羽,東漢班固卻在《漢書》裡這樣評價《史記》:“然自劉向、揚雄博極群書,皆稱遷有良史之才,服其善序事理,辨而不華,質而不俚,其文直,其事核,不虛美,不隱惡,故謂之實錄。”

看到了吧?劉向、揚雄都是漢大學問家,都說“其事核”,即《史記》的記載是準確的,可以稱之“實錄”,不存在向壁虛造。

想想看,楚漢戰爭距離太史公的時代不過六七十年時間,如果楚漢事敘述有違事實,那早有人提出來了。

對於太史公班所記史事,班固曾指出:“故司馬遷據《左氏》、《國語》,採《世本》、《戰國策》,述《楚漢春秋》,接其後事,迄於天漢。”

即《史記》中楚漢戰爭的史事多取於《楚漢春秋》。

《楚漢春秋》為陸賈所著,應該是可靠材料。

陸賈是很早就追隨劉邦,“居左右,常使諸侯”的著名辯士,他曾經因為討論《詩書》一事頂撞過劉邦,使劉邦“不懌而有慚色”,併為此事著作了《楚漢春秋》,目的是總結歷史存亡之理,以供劉邦治理國家時參考。

所以說,劉邦是讀過《楚漢春秋》的——《楚漢春秋》所記之事是不應該存疑的。

還有,《楚漢春秋》一書是在南宋時期亡佚的,班固寫《漢書》和司馬光寫《資治通鑑》,都有讀過《楚漢春秋》。如果他們看見《史記》所記與《楚漢春秋》所記相牴牾,一定會在自己的著作中進行考修正。

前面說了,《漢書•項籍傳》就對《史記•項羽本紀》中的“東城快戰”增補上了“引其騎因四隤山而為圓陳外向”一語,表明所謂的“東城快戰”具體應該叫“四隤山快戰”。

司馬光也透過考辨,補充了《史記•項羽本紀》中沒標明的垓下之戰的時間是“十二月”。

至於《史記•項羽本紀》中幾乎被《漢書•項籍傳》和《資治通鑑》一字不動地照抄的段落、文字,都是信得過的史實。

“項羽自刎”之說遭質疑,自殺還是他殺?從這幾個方面細析可澄清

當然了,被馮其庸和計正山兩位先生以及眾多網友議論得比較多的是:“四隤山快戰”時,項羽“嗔目而叱之,赤泉侯人馬俱驚,辟易數里”的神勇情節;烏江刎前,項羽與呂馬童慷慨激昂的慷慨對話。

他們認為,這些細節寫得太精彩了,彷彿作者親臨其境,讓人不敢相信。

但是,他們沒有注意到,在“四隤山快戰”中,被項羽“嗔目而叱之”,“人馬俱驚,辟易數里”的赤泉侯與太史公是很有淵源的。

項羽在烏江自刎之後,“郎中騎楊喜、騎司馬呂馬童、郎中呂勝、楊武,各得其一體。五人共會其體,皆是。故分其地為五:封呂馬童為中水侯,封王翳為杜衍侯,封楊喜為赤泉侯,封楊武為吳防侯,封呂勝為涅陽侯”。

即這赤泉侯就是楊喜。

楊喜有個兒子叫楊敷,楊敷有個兒子叫楊殷,楊殷有個兒子叫楊敞。

注意哈,楊敞是司馬遷的女婿。

也就是說,楊殷是司馬遷的親家。

楊殷從祖父、父親那兒繼承了赤泉候的爵位。對於這爵位的來歷,他自然一清二楚。

他的祖父楊喜為華陰人,曾是舊秦軍的郎中騎士,全程參加了追擊項羽軍事行動,是歷史親歷者,歷史事件的當事人。

毫無疑問,對楊喜而言,參加垓下之戰,追擊到烏江斬殺項羽的戰績,是足以讓他吹牛吹一輩子的大事。

這裡面的所有細節,他樂意給所有人講,更樂意對自己的兒孫講,而且百講不厭。

楊殷會把自己從祖父、父親那裡聽來的故事詳細給親家司馬遷講。

那麼,太史公司馬遷寫這些故事和細節,寫得如同親睹也不足為怪了。

有人懷疑,楊喜在對他們講述這些故事和細節時會有誇張。

如果誇張,則裡面被楊喜被項羽“嗔目而叱之”,嚇得“人馬俱驚,辟易數里”的情節就可以不提。把項羽自刎說成是被楊喜等五人亂刀砍死那更加威風。

所以,我們應該相信這些故事和細節接近於真實。

那麼:項羽自刎於烏江就是勿庸置疑的歷史事實。

“項羽自刎”之說遭質疑,自殺還是他殺?從這幾個方面細析可澄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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