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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虛擬身體”的故事:社交媒體一代的新世情

由 澎湃新聞 發表于 人文2023-01-17
簡介她提出“家族試驗”的觀點,將小說歸類在“新世情小說”之下——於《四合如意》,則是“社交媒體一代的新世情小說”——在《機械與世情》一文中,張怡微是“2017年起,我做了一些嘗試,討論符號性的“虛擬身體”之於世情故事的意義”,進而“機器顯然不會

固不囿於瑣微是什麼意思

張怡微的新短篇小說集《四合如意》在7月份出版上市,共集合了《四合如意》《步步嬌》《冉冉雲》《端正好》等十二則中短篇小說。小說所關注的與探索的議題,仍是張怡微所熟悉的領域:世情。在張怡微的個人作品序列中,《四合如意》應歸為“家族試驗”中。自《細民盛宴》《家族試驗》出版後,張怡微便著力於“家族試驗”的創作與構建。

“虛擬身體”的故事:社交媒體一代的新世情

《四合如意》所謂的“家族試驗”,則是“一些沒有血緣關係的人生活在一起的故事,所以這些故事談論愛,談論友愛,和暫時的愛、暫時的友愛”。簡而言之,是組合的生活與情感。在《四合如意》中,張怡微的寫作沒有侷限於上海,而是“聚焦於當下青年一代——他們佇立在科技更新,財富神話的年代,在表情包、彈幕、播客、直播構建的電子叢林中表達自我、分享經驗、傳遞情感,在不安、懷疑、慾望的糾纏中尋蹤、辨析生活的真相,權衡得所。”

張怡微在《冉冉雲》中借小說人物之口,提及契訶夫的晚年小說《主教》。在契訶夫的小說中,主教與老母親見面後,思念倏忽回到了童年。老母親則困囿於主教的身份,與兒子的交流,變得謙卑、客氣與戰戰兢兢。位高權重的主教在身殞後,曾經深愛著他的百姓們,迅速地將他遺忘,唯有他的老母親仍在記掛著他。而他,也終於不是主教了,而是往日的兒子。

主教與母親的錯位思念,自然是令人泫然的。可我們不禁要問,母子倆見面時,為何不直抒胸臆,訴說各自的思念呢?生活並不是戲劇,也不是小說,無法歸納主題或昇華精神。它看似井然有序,實質上是混沌難明,因此《主教》是一篇充滿遺憾與令人惆悵的小說,它揭示了日常生活中殘酷的定理:對於生活我們知之甚少,我們無法徹底理解他人,也無法徹底理解自己。生活中的一些壁壘堅不可破,人與人之間的縫隙,遠比我們想象中的要大。我們受縛於當下,無法順暢地抵達預期的未來,所能擁有的也許只有無法變更的過去。正如詹姆斯·伍德在《什麼是契訶夫所說的生活》一文中所言,“契訶夫想到的‘生活’是一種扭捏的渾濁的混合物,而不是對諸事的一種解決。”

張怡微自然是熟悉契訶夫的,對詹姆斯·伍德想必也不會陌生。她對自己的小說創作的認知,清晰,穩固,強勁,幾乎難以讓評論者有更多的闡釋的空間。她提出“家族試驗”的觀點,將小說歸類在“新世情小說”之下——於《四合如意》,則是“社交媒體一代的新世情小說”——在《機械與世情》一文中,張怡微是“2017年起,我做了一些嘗試,討論符號性的“虛擬身體”之於世情故事的意義”,進而“機器顯然不會帶領我們開拓神性的邊界,但它是一種強勢媒介,會照亮人性的衝突,世情的複雜”。

微信、微博、抖音、淘寶、直播、表情包雖是虛擬的、無形的,但實質上它們和有形的河流山川、寫字樓、房屋、汽車等構築了異常堅固、穩固的“物質”世界,是我們賴以生存的空間。顯而易見,社交媒體、通訊技術等機器在張怡微的小說是承載世情的載體。

儘管機器非常重要——時代的特徵,城市的特徵——在閱讀張怡微的小說時,我卻也常常略過。對小說進行社會學式的解讀,抑或闡釋小說中所蘊含的社會意義,自然是難以出現偏差的,但也容易遮蔽小說真正的卓越之處,容易讓作者的獨特消融於某些宏大的議題中,容易讓小說中的人物迷失在標籤之中。張怡微的卓越在於對生活的觀察與體會。這種觀察,並非是刻奇式的打量,或者批判性的展示,而是體貼地、寬容地應對著小說中人物所面臨的一切——既有生活中的困難,也有道德上的艱難。這一切,都是生活中失落的秘密。在許多時候,讓人難以啟齒,也難以抉擇。我們無法解決,只能等待著時間或者生活慢慢地消化它們。

小說集同名的《四合如意》是我所鍾愛的短篇小說。它的內容,並不是像題目所揭示的“如意”,相反是處處不如意。盛明與茹意是分隔兩地的情侶,前者在倫敦念人類社會學博士,後者是上海某中學的老師。網路讓戀情得以延續,但兩人之間的距離,不斷地拉大,像是條不斷被拉扯的繩索,漸漸變長,變細。繩索是堅韌的、綿長的,並不容易斷裂,卻容易被人忽視與遺忘——甚至,這是兩人心照不宣的選擇。《四合如意》當然不是一部戀愛小說,而是原本兩人疊合的人生,逐漸像大陸漂移一樣,慢慢地錯開,逐漸像上海與倫敦的時差一樣,清晰可見。生活是流動的,人生亦如是。

《四合如意》的精妙在於張怡微將盛明和茹意的戀情懸宕起來。準確地說,是將兩人的人生懸宕著,沒有動用敘述者的權力,武斷地給他們一個出口,或給出一個名正言順的結局。簡而言之,沒有野蠻地將時間截斷,而是給人物裕餘的時間與空間,去咀嚼與處理日常生活的苦澀與歡喜。“……想到這裡,茹意心頭掠過一陣尖利的刺痛,她鼻子一酸,並不知道自己又說錯了什麼。好在,一天很快就過去了。”這是小說的結尾。但我們知道盛明與茹意的生活並未終結,因為“一天很快就要來了”。故而,“四合如意”實質上是期許的狀態,正如“花好月圓”“闔家歡樂”,是對幸福的期許,而非描摹。——理解成描摹,小說則散發出微妙的反諷的況味。

張怡微是善於反諷的。散見在文字中的“金句”,即可證明:“錢,就是男人的面目,它變來變去的,怎麼看都像一張前夫的臉,真讓人惱火”(《端正好》)、“他在旅途中開始結識一些小他十多歲的老年婦女,宛如一場喪偶後的狂歡”(《縷縷金》)“不願意看到閨蜜衰老,就像不願看到自己衰老一樣,是一個心靈映象,並不是歲月的真相”(《一春過》)、“愛情在這個時代裡越來越像中晚期病人喉嚨中那口痰液”(《煞尾》),等等。這些句子,自然是令人莞爾的,亦可窺視作者性情與才情的。最微妙的反諷出現在《寄生草》中結尾,結束在臺灣的戀情後,茱帕回到上海,準備開啟新生活。在臺灣生活的日子,茱帕是遭遇中年職業危機的大學教授馬克的女友。兩人宛如夫妻,同居在一起。實質上,生活猶如死水,凝滯不前,喪失了向前的衝動,也破壞了追緬的氛圍。凝滯中,茱帕遭遇了來自北京的記者喬比。她確認了慾望,於夷猶間相信自己遭遇了愛情。沉湎於過去的馬克知道自己再也沒有任何理由挽留茱帕(在他的故事中,我們看到婚姻是如何一步步破碎的,生活是一步步墜落的)。回到大陸的茱帕,前往喬比工作的報社——

“‘彆著急,他很快就來了。送孩子上學。’編輯答,‘北京的交通真的,哎,甭提了。不過記者也是毫無時間觀念的人,我跟他說過你來了。再等等哈。很快就過來。你要喝什麼?咖啡還是紅茶?’

茱帕在原地呆若木雞。久久說不出話來。”

這是必然的。茱帕是註定無法獲得歐亨利式的幸福的與愛情的。這倒不是小說家的自私,而是生活中“不如意者十有八九”。以茱帕、馬克、喬比來命名人物,大約是營造了“歐美人在中國”的氛圍。換言之,這是一篇充斥著錯置感的小說。人生在錯置、情感在錯置、自我在錯置,所有的一切都是錯置的。結尾的反諷(或者反轉?),讓我想起張愛玲的小說《五四遺事》。

但更接近的還是《鴻鸞禧》,題目與內文錯位,反諷的張力便生焉。張怡微喜歡這種錯位,亦沉迷於“對照”——豆瓣網友北部辰光的《世情與時間——讀<四合如意>》一文對張怡微“對照”的理解與闡釋,非常精彩,指出張怡微小說中的“時間的魔法”與“今昔之比”。“對照”一詞源於張愛玲的《對照記》,但並非是她發明的,是古典文學中固有的表現手法,如“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正是江南好風景,落花時節又逢君”等等。站在人生的長河中,不管是往前看,還是往後看,都不免有“對照”“參差”之感。“對照”是生活的常態。

反諷是容易滑落成嘲弄。反諷,是理解他人的不幸,對他人的遭遇感同身受後,所發出的笑聲。它剔除了傲慢與刻薄,將自身置身於困境之中——嚴格地說,唯有經歷過不幸與困境,才會對一切困境感同身受,才會整理心緒與心智——所露出輕笑,進而幫助我們應對日常生活中艱難與瑣碎。而嘲弄,則是傲慢與刻薄的結合體,它無所顧忌地發出笑聲,用所謂的“批判”遮掩自己傲慢的態度,對他者的不幸與困難,進行製造與消費。張怡微的小說中的反諷當然是不僅僅止於“金句”,而是滲透在小說的肌理中的,是“突然綻放的細節”,是“穩固的實體”,是“緘默的事件”。它所能傳達的,遠不只是諷喻的笑,而是帶我們走進更加廣闊又難以言明的瞬間——

“夜裡九點,外公沒了呼吸以後,外婆悉數通知了子女們,通知了外公的老單位,通知了外公的堂表兄弟,最後才通知了外公的親兄弟。母親說,這種通知順序表現了老太太一定是早有準備的,她和外公的親兄弟們關係並不好。也有人在電話裡說,在家裡走,比在醫院裡走要好,持這樣觀點的人還不少。外婆說,是呀是呀。鄭梨母親說,其實她等這一刻等很久了,都沒耐心了。鄭梨父親問,那老太太現在人還好嗎?鄭梨母親說,還好,通知完親朋好友她就睡覺去了。”

這是《步步嬌》中,外公死亡後鄭梨家的情況。初讀之下,似乎有些漠然,所有人——尤其是外婆——都鬆了一口氣。病除了折磨病人自己外,還折磨著家屬。我們能指責外婆的“都沒耐心了”嗎?當然不能。這樣的細節,是否揭示了外婆與家人們的自私?並不,它之所以讓人感到駭異,不是揭示人性的自私與道德淪喪,而是我們處於外婆同樣的境地,處理得並不會比外婆好?張怡微把死亡當作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沒有將它詩意化與戲劇化,也沒有昇華出抽象的主題來。

“虛擬身體”的故事:社交媒體一代的新世情

多年前,讀王安憶為“短經典”系列小說所寫的總序,記住了一句話:“好的短篇小說就有了一個定義,就是優雅。”至於“優雅”為何?是“好的短篇小說就是精靈,它們極具彈性,就像物理範疇中的軟物質。它們的活力並不決定於量的多少,而在於內部的結構。作為敘事藝術,跑不了是要結構一個故事,在短篇小說這樣的逼仄空間裡,就更是無處可逃避講故事的職責”,是“一旦開頭就必要規劃妥當,不能在途中作無謂的消磨”。而“優雅”,則是在逼仄的空間創造出裕餘來——像是紳士,衣服要剪裁得熨帖,不能像緊身衣,暴露出兇狠的肌肉,也不能太寬鬆,衣服吞沒了整個人。

故事常常以小說的面目出現在我們面前。或者,更苛刻一點,許多短篇小說作者滿足於講故事。其中原因,也許是故事讓人放心。於作者而言,講好故事,完成“跌宕起伏”的規訓,便是完整的寫作。於讀者而言,一件事有始有終,一個人命運有所著落,便是成功的閱讀。讀者在閱讀過程中,抽離了靈魂,將自己與現實生活隔離。當閱讀結束後,並不希望為小說中懸而未決的命運而憂慮。讀者需要確切的答案,正如考試需要明確的分數。優秀的短篇小說家不應當滿足於製造完整、製造準確,而是在有限中創造無限,在狹隘裡挖掘廣闊。即使是篇幅限制,也不應當武斷地審判人物的生活與命運。

短篇小說需要結尾,但並不需要“盡頭”。因為優秀的短篇小說不是法官的判決詞,而是晦暗不明的日常與命運的交集。它沒有盡頭,也不應該有盡頭。在《四合如意》最為優秀的小說中——如《四合如意》《縷縷金》——張怡微展現了卓越的空間能力,從而讓我們忽略短篇小說本身的狹隘。她打破故事的規訓,以及去戲劇化的書寫——日常生活是枯燥的嗎?當然不,而是我們在瑣碎之中,看到了自己的羸弱與陰暗,看到平靜大河之下的暗湧——這些並不需要我們去批判、指責,而是提醒我們以更審慎的態度去審視生活與自我。

在張怡微的小說裡,常常會金句閃現——都是深刻的洞見,是她觀察與思考所得出的結論,令人欽佩的博學與洞察力——《四合如意》中則是關於網路文化的觀察與思考(表情包、豆瓣帖子、聊天機器人)等等,它們或借人物之口,或借敘述者之口說出,以符合小說主題。這些句子或段落,像極了衣衫上的珠花,熠熠生輝,有時難免會過於耀眼。《白觀音》是篇急迫的小說,正如《機器與世情》所提及的微軟小冰寫詩一般,是個轟動一時的事件或現象——事件與小說並沒有必然的,也不一定能催生優秀的小說。在《白觀音》中,張怡微引用的素材是一起發生於豆瓣網上的大事件——KFK穿越帖子——再穿插著偷渡女孩阿琳在異國他鄉的生活與日常。阿琳的生活,像是KFK的跟帖。《白觀音》是篇急於跟網路文化產生聯絡而誕生的小說,它當然是巧妙的,然而卻也成為了“記住那個標本般的空城”。

因此,張怡微的小說在極力擦拭現實與虛構的界線。在有些篇章中,用力過猛,界線雖擦拭了,但也留下更深的痕跡。有些篇章,那條界線,淡如影,幾乎不存在——我們知道她筆下的人物,像我們一樣,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為生活歡喜著,也為瑣屑事哀愁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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