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膠東散文流派作品系列」劉貴香 | 聽 書

聽 書

文｜劉貴香

我對歷史的喜愛主要源於年少時的那段聽書經歷。而《岳飛傳》是我聽的第一部評書。

記得那時我還在上小學二年級。一天，我家鄰居，一個遠房二大爺對我說：“閨女，現在收音機里正在播放一部很好聽的評書，比你們上學可有趣多了，想不想聽？”好聽，有趣，還是書，這可深深吸引了我。不過作為交換條件，二大爺提出，得允許他到我家一塊兒聽書，才肯告訴我幾點播放，我立馬滿口答應。

那時，村子裡只有少數人家有收音機，二大爺是偶爾到村西頭串門時，聽到了收音機里正在播放劉蘭芳的《岳飛傳》，便上了癮。但畢竟離那戶人家較遠，去聽書很不方便。當時，村東頭只有我家有一臺收音機，母親和大姐、二姐在織網或做針線活時常聽一些戲曲，尤其是呂劇，如《姊妹易嫁》《小姑賢》《李二嫂改稼》等，沒人喜歡聽評書。所以，二大爺是沒有機會到我家長期聽書的，於是，他便想出辦法，讓我陪他一塊兒聽。

沒想到，不聽不知道，一聽逃不掉。“岳飛出世”“亂草岡擒牛皋”“槍挑小梁王”“岳母刺字”等精彩的章節，似股股清冽的甘泉注入我的心田。從此，聽書成為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要麼聽首播，要麼聽重播，一回都沒落下。二大爺由於要幹農活，偶爾有耽誤聽書的時候，但他忙完後必定會急不可耐地來我家，讓我給他講一講當天書中的內容。我便模仿著劉蘭芳的語氣繪聲繪色地給他講一遍，過了一通說書癮。

當時，每當聽到劉蘭芳開講時的“上回書說到……”我便屏息凝氣，繼而又心潮起伏。那攝人心魄的故事情節隨著劉蘭芳洪亮而悅耳的聲音徐徐展開，隨之，我與書中人物同喜同憂，同悲同樂。半小時的時間很快過去，最怕聽到那句“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意猶未盡的我，多想酣暢淋漓地一次聽個夠啊！

劉蘭芳說書，吐字清晰，聲音乾淨清脆，極具感染力。說起英雄人物，那真是義薄雲天，氣衝霄漢。而說起沙揚征戰，更是聲情並茂，扣人心絃。“只聽遠處傳來一陣馬掛鈴聲，卟鈴鈴鈴鈴……嘩啦嘩啦嘩啦嘩啦……”，惟妙惟肖的戰馬奔騰聲傳來，我似乎看到了一位英姿颯爽的少年英雄正策馬揚鞭賓士而來，同時也感受到了岳家軍衝鋒陷陣，銳不可當的氣勢。而令我忍俊不禁的是劉蘭芳演說的金軍潰敗的場景。“哥哥兄弟啊，趕快跑哇，晚了小命就沒啦。”編插進這樣幽默風趣的語言，使得故事更加妙趣橫生，引人入勝，也使我先前緊繃的神經瞬間放鬆。

《岳飛傳》播完之後，又接著播出了劉蘭芳的《楊家將》。二大爺因農忙不再來聽書了，我心中竊喜。因為那時收音機用的是普通乾電池，四節一號大電池放進收音機後，用不了幾個小時電量就消耗殆盡，期間，收音機的音量也由大漸漸變小直至無聲。二大爺有些耳背，當音量變小時，他便把耳朵緊貼在收音機喇叭上，很是影響我聽書。但礙於先前約定和情面，我一直不好意思提出抗議。現在，終於可以獨享聽書的美好時光了，於是，我又如痴如醉地迷上了《楊家將》。

為國捐軀的楊繼業，深明大義的佘太君，捨身救主的七郎八虎，巾幗不讓鬚眉的楊門女將，還有料事如神的寇準“寇老西兒”等，都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直到現在，我還清晰記得佘太君那痛徹心扉地哭訴：“大郎替了宋王死，二郎替了趙德芳，三郎馬踏如泥，四郎八郎流落番邦，五郎出門當了和尚，七郎被亂箭穿身，只剩我那六郎兒啊……”聽到這兒的我，不由與佘太君一起涕淚漣漣。但後來，在國家危難之時，佘老太君仍不計前嫌，派孫媳婦穆桂英掛帥出征，自己也親臨戰場，其忠心天地可鑑，日月可表。楊氏一門的這種愛國情懷令年少的我感動不已。

那時，聽完《楊家將》後，我常把精彩的內容講給同學們聽，大家也都聽得津津有味。有時我們不但要講，還要演。記得有個週末傍晚，我們一群玩伴在一塊空地上做遊戲。當時《楊家將》正播到“穆桂英大破天門陣”的內容。我們便玩起了穆桂英“升帳點卯”的遊戲。書中的情節是穆桂英替代公爹楊延昭執掌帥印後，眾將領頗有不服之色。次日升帳，穆桂英的丈夫楊宗保竟連誤三卯。為在軍中立威，新元帥穆桂英命令軍士將楊宗保綁出轅門斬首。後經眾將求情，死罪繞過，活罪難免，重打了四十軍棍，眾將皆服。我們在遊戲前分角色時，一個經常喜歡在嘴上佔別人便宜的男生，這次爭先恐後非要演楊宗保。當我飾演的穆桂英“升帳點卯”時，那位同學嬉皮笑臉地來到“帳”前，看他得意洋洋的樣子，我便來了氣，喝令道：“眾將官！”“有！”玩伴們齊聲呼應。“把目無軍法的楊宗保推出大帳，重打四十！”只見眾夥伴七手八腳上前把那位同學摁倒在地，朝著屁股噼裡啪啦一頓胖揍，直到收拾的那位同學哇哇直叫才罷休。當時明顯感覺到，大家頗有些公報私仇的味道。後來，那位同學再也不那麼嘴欠討人嫌了。

透過聽《楊家將》和《岳飛傳》這兩部評書，我不僅認識了宋朝的許多名臣良將，還了解了北宋與遼國，南宋與金國的戰爭史、屈辱史，而精忠報國的岳飛，滿門忠烈的楊家將更是深深刻在了我童年的記憶中， 一顆愛國的種子也悄悄植入心間。

身為人師後，每次為學生朗誦岳飛的《滿江紅》時，當年評書中嶽飛英勇殺敵的場面不由又浮現眼前。“怒髮衝冠，憑欄處、瀟瀟雨歇。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雲和月。莫等閒、白了少年頭，空悲切。 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壯志飢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民族英雄岳飛誓死收復破碎山河的豪情壯志以及對入侵者的切齒之恨，透過我的激情朗誦生動展現。朗誦前，我先向學生介紹了岳飛的抗金壯舉及南宋朝廷苟且偷安，冤殺岳飛一家的罪惡行徑，並講述了北宋末年徽、欽二帝被擄的“靖康之難”，使學生明白了什麼是“靖康恥”，又藉機引導、激發學生閱讀歷史書籍的興趣。時隔多年，再次提及岳飛父子及女婿以“莫須有”的罪名被賜死風波亭的千古奇冤，心中仍不由升起兒時那種對奸賊秦檜及昏君趙構等人的痛恨之情。少時聽書時就曾耿耿於懷：為什麼好人總被奸人陷害？為什麼君王忠奸不辨？為什麼好人反而沒好報？

天道好輪迴，蒼天饒過誰？善惡終有報，無論古今。那些胸懷大義，一心為國的忠貞之士早已名垂青史，千古流芳；而那些禍國殃民、道德淪喪的亂臣賊子永遠被釘在了歷史的恥辱柱上。岳飛墓前秦檜等奸佞的跪像及名聯“青山有幸埋忠骨，白鐵無辜鑄佞臣”便是最好的例證。

繼《岳飛傳》和《楊家將》之後，我還收聽了劉蘭芳播的解放戰爭題材的長篇小說《白牡丹在行動》。劉蘭芳那動聽悅耳的嗓音讓我時常想象著她應該是一位梳著油光水滑的大辮子，且有著白晳面板和水靈靈大眼睛的姑娘，就像她書中人物——地下黨員白牡丹一樣漂亮。後來，應該是一九八六年，我們村通上了電，之後家中也買了電視機，我才看到了我的偶像劉蘭芳的真實風采，竟是一位短髮幹練的中年婦女。雖然與之前想象相去甚遠，但絲毫未減我對劉蘭芳這位帶給我知識與快樂的藝術大師的喜愛與敬慕。劉蘭芳的評書，是一個時代的象徵，更是一代人美好的記憶。

後來，我又收聽了單田方的《隋唐演義》、《水滸傳》，袁闊成的《三國演義》等，這些評書又讓我知道了“天下大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規律，知道了“官逼民反民必反”“亂世出英雄”的社會現實，更認識了一大批英雄豪傑和帝王將相。“瓦崗英雄”“梁山好漢”“三國豪傑”等，他們的壯舉曾吸引我多少次在夢中“仗劍走天涯”。夢中的自己儼然就是一位除暴安良的女俠，發誓“掃清天下不平事，除盡世上邪惡人”。有時從夢中醒來，自己忍不住咯咯直笑。

初中以後，因時間所限，我只斷斷續續收聽了男女混播的《紅樓夢》，認識了含玉而生、聰慧多情的寶哥哥和弱柳扶風、多愁善感的林妹妹。不過，在“黛玉剪穗” “寶玉砸玉”那一章節中，賈母說的那句“不是冤家不聚頭”，不僅使書中的寶玉和黛玉好似參禪的一般，我也一直不解其意。直到上大學後，有機會細讀了《紅樓夢》原著，才琢磨出這句話的含義，解了多年之惑。

再後來，一部部當代長篇小說相繼在收音機中播放。賈平凹的《浮躁》，李準的《黃河東流去》，權延赤的《多欲之年》等，又為我打開了文學殿堂的大門。

工作以後，我便把那些年來令我痴迷而又念念不忘的古典及現代名著先後購得，細細品讀。除文學名著外，購買最多的便是歷史方面的書籍，如《史記》《漢書》《後漢書》《資治通鑑》等，還有介紹歷朝帝王的書，如《中國曆代帝王》《中國皇帝傳》，甚至連《中國后妃全傳》等，一併研讀收藏。後讀書漸多，雖瞭解到當年評書中有一些人物形象及情節與歷史不符，但毫不影響我對那些評書的喜愛。正是這些評書中講到的人物和故事，使我對歷史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和探究的慾望。那些朝代的變遷，政權的興亡更替，常引起我對為君、為臣者的思考。從而慨嘆古往今來，金錢與權利能量之大，竟會讓那麼多人人格扭曲，墮落變質。與此同時，也引發了我對人生及人性的思索。

一代名君唐太宗曾說：“以銅為鏡，可以正衣冠；以古為鏡，可以知興替；以人為鏡，可以明得失。”而生活在高度文明時代的我們，又該以什麼為鏡呢？

愛書的我，一直以書為鏡。

劉貴香，

山東省濱州市沾化區第一實驗小學教師，山東省寫作學會會員，先後從事中小學語文教學工作達三十年。一直以來，靜心教書，潛心育人，始終不忘為師之道、為師之德。工作之餘，常以書為伴，尤喜愛文學、歷史，渴求純粹、寧靜、閒適的書香生活。 暇時偶作小文，憶過往，書真情，嘆古今，思人生，唯願世間真善常駐，美好長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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