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間故事：邊關刀客

1

夏日，南國，邊關，叢林。

無風，烈日透過樹葉的縫隙，投射到地面，形成斑斑點點。

突然，叢林深處躥起幾隻驚鳥，“嗖嗖嗖”三聲冷箭過後，飛鳥應聲墜落。與此同時，密林深處傳來“刷刷刷”的聲音，一個滿臉是血的男子正扒開草叢瘋狂地逃命，身後緊跟三個持槍洋人。他們比劃著火槍，嘴裡嘰裡呱啦叫囂。

逃命的那個是清國人，因傷勢太重，加上草密路窄，跌跌撞撞。身後的洋槍多次鎖定他，只要輕輕釦動扳機，“砰”，一條命就沒了。他彷彿一隻被關進籠子的獵物，隨時待宰。

突然，一個黑衣壯漢躍出草叢，揮舞著一把大刀。伴隨“噗”的一聲悶響，一個洋人的頭顱轉眼已搬家，脖子上的鮮血噴出來，濺在樹葉上。另外兩個洋人還來不及反應，也已淪為刀下鬼。

這一切來得太快了，以致於前面那個人絲毫察覺不到，依然拼命地往前突。

黑衣壯漢蒙大，並不想驚動逃命人。他從草叢裡撿起幾隻鳥，掛在背上，轉身消失密林中。

2

殘陽似血，林中一間茅屋，蒙大坐在桌旁自斟自酌。

桌上放著一張帶血的字條，上寫：蒙大，千萬別當兵當官，你武功再高也殺不了幾個敵人，更救不了大清國的命……

蒙大合上紙條，把它捧在手中，自言自語：“爹，我再縮手縮腳，這片森林遲早也會落入法國人手裡。”

蒙大現年30歲，父母均已不在人世。他孤身住在中越邊境上的深山老林裡，以打獵為生。

平日裡，他穿梭叢林打獵，見過清國人殺洋人，也見過洋人殺清國人。

他當然想過上陣殺敵，可惜他不能，一來礙於父親的遺命，二來能喚他上陣殺敵的那個人已經不在沙場上了。

3

其實，蒙大並不認識那個人，但聽過他的不少傳說。

傳說中，那個人軀幹不逾中人，朱顏鶴髮，健捷雖少壯弗如。生平不解作欺人語，發餉躬自監視，偶稍短，即罪司軍糈者。治軍四十餘年，寒素如故。言及國樑，輒涔涔淚下，人皆稱為良將。

傳說中，那個人4歲喪母，10歲喪父，與祖母、兄長相依為命。為了活命，小小年紀便隨大人販鹽、做木工、捕魚摸蝦、護送牛幫。在籬笆房被洪水沖垮後，只好住進廟裡，飢寒交迫，朝不保夕。15歲那年，祖母撒手人寰，他流浪街頭操刀使劍，終練就一身好武藝。

傳說中，那個人奉朝廷之命幾次出征國外。當藩屬國越南無法向宗主國清朝進貢時，他奉命帶兵出關，平定戰亂，疏通貢道。一箇舊部副將因官場失意，率軍入越顛覆越南阮氏王朝的江山。他奉命入越征討，擒殺舊部將。他彈劾過貪官汙吏，伸張過正義。當官場風雲險惡，當錯綜複雜的人際關係弄得他暈頭轉向時，便告病還鄉，結束了長達20多年的官宦生涯。

蒙大有時覺得自己跟那個人很像，比如他們都是練武之人，都嫉惡如仇，雖然他不從軍但砍了數顆洋人腦袋，從洋人的槍炮下救回數條同胞的性命。

當然，蒙大自知比不過那個人。自己不過是一個獵人，而他官至提督；自己的一身好武藝只拿來殺飛禽走獸，而他的武藝則是拿來殺敵報國。

4

蒙大的父親是一個老實巴交的莊稼人，生前累死累活，也難以維持生計。

蒙大的父親還是個獵人，農閒時便帶些夾子上山佈設，可他卻不希望兒子弄槍使棒。他生在邊關，長在邊關，見過太多的是非善惡，見過太多的血雨腥風，深知一個人的作為跟時世有關。

“大清國運難久矣！”父親生前常感嘆。

蒙大是揹著父親習武的，理由很簡單——身處亂世，武功可以保命。

當父親發現兒子迷戀武術時，大發雷霆，但想阻止已經來不及了，只好告誡：“你有武功，可以拿來防身和扶弱；但功名爵位就別想了，你救不了大清，深山狩獵就是你的宿命。”

蒙大年輕氣盛時，自恃武功高強，常打抱不平，鋤強扶弱。但也僅能如此而已，他牢記父親的告誡，從沒想過當兵打仗，更沒想過功名利祿。

為了防止兒子叛逆，父親臨終前寫下血書，親手塞給他才嚥下最後一口氣。

三十而立，蒙大仍是個獨居深山的獵人。看來，他今生註定成為一名默默無聞的刀客，在與飛禽走獸的搏鬥中老去。

5

黃昏時分，蒙大的茅屋裡亮著豆大的燈光。

“嗖”，一個黑影從門口一閃而過。

要不是蒙大眼疾，根本察覺不到有訪客。

蒙大：“誰？”

來人不語。

蒙大：“來都來了，不管是兵是匪，總得出來見個面吧。”

來人還是不語，靜佇柴門後。

蒙大怒了，抬起右手，將平時練功用的100斤重的石鎖“刷”地拔起，往大門投去。

一陣斷裂聲過後，木門被砸出一個大洞。

門外的黑影卻毫髮無損，因為他飄移的速度比石鎖還快。

來人不可小覷，蒙大抓過案上60斤重的大刀，一個箭步衝出門外。

兩人面對面站著。

“身高膀闊，臂力過人，能舞60斤重大刀，能舉100斤重石鎖，蒙大果然名不虛傳！”黑影說。

蒙大本想衝過去，卻被這聲如洪鐘的話給鎮住了。

蒙大：“你是誰？”

黑影：“馮子材。”

蒙大頓時怔住了，想不到傳說中的那個人就站在跟前。年近七十還有這樣敏捷的身手，馮子材配得上傳說中的人。

蒙大請馮子材進屋，接下來馮子材反客為主。

兩人年齡相差雖大，初次見面卻相談甚歡。

談話中，蒙大得知：1883年12月，中法兩國因越南的保護權問題爭執不下，兵戎相見，法國侵略軍悍然向駐紮在北圻的中國軍隊發起進攻，中法戰爭爆發，清軍在越南戰場上節節敗退；清廷任命賦閒在家的老將馮子材，起用他督辦高、廉、雷、瓊4府25州縣團練。1885年，馮子材奉命率10營“萃軍”從欽州開拔，奔赴抗法前線。

眼前，馮子材正率領這支9000人的部隊馬不停蹄地開赴中越邊境。

過不了多久，中法在鎮南關必有一戰。

馮子材：“可惜了，蒙壯士一身武藝只是拿來打獵的。”

蒙大聽了這話，整個身體微微一震。

隨後，馮子材問了問蒙大邊關的地形，還請教他破敵之計。

蒙大越說越熱血沸騰，彷彿當年第一次打獵得手。

兩人徹夜長談，中途挑了幾次燈芯。

天亮後，蒙大領著馮子材察看鎮南關附近的地形。他指著隘口山谷：“這裡地形對我方有利，宜誘敵深入，伺機殲滅。”

彼時，清軍的武器主要是馬刀、長矛等冷兵器，而法國人則有槍炮等熱兵器，近戰肉搏便成為清軍首選。蒙大還建議馮子材動員邊關百姓參戰，以加強戰鬥力。

久經沙場的馮子材對蒙大的見解深感佩服，看來眼前這個五大三粗的刀客，不僅是個出色的獵人，還是個絕頂的軍師。

馮子材拱手道：“蒙壯士，馮某有個不情之請，你能否下山幫料理軍務？”

蒙大想起父親的血書遺命，面露難色。

馮子材：“上陣殺敵，勉強不得。感謝蒙壯士獻破敵良計，馮某就此別過。”

馮子材策馬離開茅屋，還沒走出一里地，蒙大便提刀追上：“馮將軍，蒙某不才，願隨你出關殺敵！”

6

幾天後，清廷諭令馮子材幫辦廣西關外軍務。

此時，鎮南關已被法國人佔領，國門失陷，清軍主帥潘鼎新落荒而逃，前線群龍無首，亂作一團。署理廣西巡撫李秉衡召集諸將，推薦馮子材為前敵主帥，深得大家擁護，鎮南關邊眾志成城。

這天傍晚，看罷隊伍操練，蒙大找到馮子材：“馮帥，我想組建一支敢死隊。”

馮子材：“敢死隊？說來聽聽。”

蒙大：“論單兵作戰能力和武器裝備水平，法夷皆比我們強。遠距離作戰，我們不如法國人，但近距離肉搏，我們有勝算。敢死隊好比一把又快又準又狠的尖刀，適合近戰。只是，敢死隊員除了有勇，還得有謀。”

馮子材：“你儘管從隊伍裡挑人。”

蒙大：“隊伍裡的精兵我要，民間的高人我也要。”

馮子材點點頭。

鎮南關戰役打響了，當法國侵略軍逼近時，蒙大率領幾百名敢死隊員躍出戰壕，闖進敵陣，展開肉搏戰。

這批敢死隊員是蒙大認真挑選，經過專門訓練的，個個身體強壯，身懷武藝。在近戰肉搏中一下子就殲敵400多人，而蒙大自己就殺敵10多人。

搏鬥中，蒙大揮舞大刀，如砍瓜切菜，鮮血濺了一身。因搏殺時間太久，手指竟然貼著刀柄，以致於戰鬥結束需別人幫忙才能摘下大刀。

1885年農曆二月初八，馮子材率軍在中越邊境的鎮南關前隘一戰殲滅了法國侵略軍主力，取得名震中外的鎮南關大捷。

中法戰爭結束，馮子材找到蒙大：“蒙壯士，只要你願意，馮某可以舉薦你進軍營謀個一官半職。”

蒙大：“多謝馮帥好意，我已習慣當個獵人了，一離開這深山老林就會迷路。”

馮子材深感蒙大情義，在奉命調離邊關的前夕又拜訪了蒙大。不過，這回他沒有遇到蒙大。

看著茅屋房門緊閉，馮子材會心一笑。他卸下隨身攜帶的匾額，親手書寫“蒙恩士”三個大字，懸於門楣，策馬離去。

蒙大餘生就在中越邊境叢林裡打獵，只是很少有人看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