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論黃巢：英雄還是惡魔？

現今中文網路對黃巢詆譭之聲一片，許多人對黃巢痛恨非常，認為其人為大劊子手，殺人如麻，大肆燒殺搶掠，甚至其帶領的起義軍裡經常有人吃人的現象發生。

網民們對於上個世紀50年代以來，共和國對於農民起義的過度平反不滿，

大家的逆反心理讓眾人想要把黃巢等起義領袖踩在地上，扔進汙泥，使其永世不得翻身。

然而各位要看到，

哪怕是地主階級文人筆下，黃巢義軍也不是沒有可圈可點的事蹟。

有人會說，不就是進入長安之後給百姓分發錢財作秀了一小會兒，而且很快就把那些錢財全部搶回來，還對老百姓燒殺搶掠麼？一直在幹壞事，唯一一次短暫的作秀也能吹捧了？

那麼我們看看黃巢軍的有利記載是不是隻有一次。

在我的上一篇文章中已經考證了，

黃巢並沒有屠廣州城，應該只是清洗了廣州的一萬到兩萬為非作歹讓民眾憎恨的阿拉伯商人。

而在行軍的過程中，黃巢起義軍的紀律在很多時候也都很嚴明，受到各地百姓的歡迎，歷史文獻也不得不承認這點，

如《舊唐書》記載：

“

黃巢自號率土大將軍，其眾富足，自槐以北，整眾而行，不剽財貨物。

”

進入洛陽時，唐東都留守劉允章率領屬官歡迎，

“

供頓而去，坊市宴然

”

。

當然，像諸葛亮、孫策、岳飛這些真正的大英雄、大豪傑，能夠做到什麼時候軍隊都秋毫無犯。黃巢的覺悟無疑沒有到達這個層次，我絕不會過度洗白。在城池拒絕投降，攻城產生較大傷亡時，黃巢義軍也會控制不住犯下暴行，黃巢前中期的幾次規模不大的暴行大概便由此而來。

然而，在追剿黃巢的過程中，王鐸部將劉漢宏在江陵大肆搶掠，行兇者正是唐朝的腐朽統治軍隊，而並非是起義軍。

黃巢最後的失敗，的確是因為失去民心所致。

但究其因由，並不是腐化墮落，而是對於地理形勢缺乏足夠的瞭解

，進入關中之後，被眾軍閥圍堵在狹窄的關中盆地，切斷水路供給，糧秣缺乏，導致軍紀崩潰。這屬於戰略上的失誤，並不是說黃巢沒有建立一個政治清明的帝國之意願。

黃巢的政治訴求和理想，在他征戰福建時就有體現。

《新唐書》記載：【初，軍中謠曰：「逢儒則肉，師必覆。」巢入閩，俘民紿稱儒者，皆釋，時六年三月也。儳路圍福州，觀察使韋岫戰不勝，棄城遁，賊入之，焚室廬，殺人如蓺。過崇文館校書郎黃璞家，令曰：「此儒者，滅炬弗焚。」】

按【整眾不剽掠，所過惟取丁壯益兵】一說，

黃巢對於捕獲的儒生，並不強抓為兵，而是加以釋放。攻破福州城時雖發生了一定殺掠暴行，但黃巢約束士眾不去侵擾儒士，足見黃巢並非粗才，心有治國之丘壑。

黃巢軍一方面誅殺貪官汙吏，一方面又維持官僚制度的秩序，這點是有史為證的。進入長安時，義軍慰曉市人說：

“

黃王為生靈，不似李家不恤汝輩，但各安家

”“

遇窮民於路，爭行施遺

”

或

“

競投物遺人

”

。

在進入長安後，義軍規定：“唐官三品以上者悉停任，四品以下位如故”。一開始也未有任何濫殺，所殺的都是罪大惡極的貪官惡將，如宰相崔沆、僕射於琮、金吾大將軍張直方等人。

另外，唐代詩人韋莊在名作《秦婦吟》中也只說“內庫燒為錦繡灰，天街踏盡公卿骨”，可見黃巢起義軍絕非亂殺一般人民。

至於黃巢後來因缺糧而軍紀崩潰，後來逃出潼關，軍紀開始敗壞，這點毋庸置疑。但出於階級立場，史官對黃巢軍的暴行添油加醋，無中生有，也是難免的事情。

黃巢出潼關後，兵勢尚強，又在蔡州逼降了唐朝軍閥秦宗權。到了黃巢覆亡之後，

秦宗權奇怪地勢力一度暴漲，更是透過掠人為食，破壞其他藩鎮的領地人口，把蔡州兵變成了一支殺紅了眼的獸軍。很可能黃巢軍在陳州圍城時的殺人為食，是秦宗權的劣跡，被也算到了黃巢頭上。

從衛生學的角度來看，黃巢吃人的方式是不可能的

，因為他是將人活生生的放到米舂裡（“賊有舂磨砦，為巨碓數百，生納人於臼碎之，合骨而食，其流毒若是”），但是我們平時吃雞吃豬都需要清除內臟，因為內臟大腸含有糞便，會滋生細菌。如果將如此眾多的人活活舂死，那麼不出一個月，他的大軍就要被瘟疫擊潰。唐軍也會乘機返撲，因為這是唐代藩鎮建立功勳的機會。但是黃巢圍困陳州將近一年，說明這種吃人方式是不成立的。

《舊唐書黃巢傳》記載：

五月，巢賊先鋒將孟楷攻蔡州，節度使秦宗權以兵逆戰，為賊所敗。攻城急，宗權乃稱臣於賊。遂攻陳、許，營於溵水。陳州刺史趙犨迎戰，敗賊前鋒，生擒孟楷，斬之。黃巢素寵楷，悲惜之。乃悉眾攻陳州，營於城北五里，為宮闕之制，曰八仙營。於是自唐、鄧、許、汝、孟、洛、鄭、汴、曹、濮、徐、兗數十州，畢罹其毒。賊圍陳郡百日，關東仍歲無耕稼，人餓倚牆壁間，賊俘人而食，日殺數千。賊有舂磨砦，為巨碓數百，生納人於臼碎之，合骨而食，其流毒若是。

這裡記載了黃巢和秦宗權合兵以及以人肉做乾糧的事情。說明當時黃巢一軍應該非常缺糧，否則不會“俘人而食”。

然而，《新唐書趙犨傳》記載：

巢益怒，將必屠之，乃起八仙營於州左，僭象宮闕，列百官曹署，儲糧為持久計。宗權輸鎧仗軍須，賊益張。

趙犨是當時陳州的守將，是陳州大戰的參與者。“儲糧為持久計”的說法值得留意。

此外，《舊五代史趙犨傳》也有差不多的記載：

巢於郡北三四里起八仙營，如宮闕之狀，又修百司廨署，儲蓄山峙，蔡人濟以甲冑，軍無所闕焉。

如果說“儲糧為持久計”只是做法，那麼“儲蓄山峙”則是結果了。這兩處不同的記載都說明黃巢圍陳州，是做了充分的準備，有足夠糧草的，不至於要吃人。

有人會認為，陳州圍城三百日，說不定黃巢兵馬後期缺糧，所以才吃人吧。

黃巢撤陳州之圍，是中和四年四月底。我們不妨看看中和四年四月的起義軍的情況：

《舊唐書僖宗紀》

（中和四年）三月壬戌朔。甲戌，克用移軍自河中南渡，東下洛陽。四月辛卯朔。甲寅，沙陀軍次許州，節度使周岌、監軍田從異以兵會戰。賊將尚讓屯太康，黃鄴屯西華，稍有芻粟。

“稍有芻粟”一詞，證明黃巢義軍當時是有糧草的。

而另外有力證據，也是出自：

《舊唐書僖宗紀》

（中和四年五月）己巳，沙陀渡汴河，趨封丘，黃巢兄弟悉力拒戰，李克用擊敗之。獲所俘男女五萬口，牛馬萬餘，並偽乘輿、法物、符印、寶貨、戎仗等三萬計。

這裡分明還俘虜“牛馬萬餘”。起義軍不吃這些糧草、馬、羊，反而“唯捕人為食”，不是讓人難以置信麼？

還有一點，就是黃巢軍有數十萬，圍城三百日，如果靠吃人為糧食，所需人的數目需要上千萬，當時陳州一帶何來那麼多人口？且之後朱溫與朱瑄、朱瑾兄弟又在河南鏖戰多年，足見河南尚有人口資源可供呼叫。

當然，不否認黃巢覆亡前，對於己軍的軍紀已經失去控制，進入了破罐子破摔的狀態，軍紀敗壞，四處殺掠肯定不是少數。

也可能有極少數兇殘計程車兵、軍官在糧食不是很充足的情況下，殺人為糧。但是大規模的吃人，我認為是不可能的。

綜上所述，

黃巢有重整乾坤的志向，揭竿而起，反抗暴政，不失為一豪傑。然而時運不濟，只完成了破壞舊世界的任務，沒有機會成為新世界的建設者，這是黃巢可惜可憾之處。然而當代眾網民對黃巢百般斥罵，對於農民起義咬牙切齒，完全站在統治階級士大夫的立場上，不知道是什麼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