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千里行軍 震鑠古今（三）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這是眾所周知的道理！

自先秦起，歷代兵家都在論述戰備、後勤之重要性，所以才有一系列的實戰謀略：

“事備而後動”；

“用兵制勝，以糧為先”；

“委積豐盈，師行糧從”；

“轉餉給軍，以通為利”；

“糧餉之道，勝敗攸關”；

“軍無輜重則亡，無糧食則亡，無委積則亡”；

“兵不如者勿與挑戰，粟不如者勿與持久”；

“地之守在城，城之守在兵，兵之守在人，人之守在粟”；

“人持乾糧三鬥，可用數旬，身帶乾糧，備之以飲”；

“百里之內，供二萬人食，運糧者須三千六百人”；

“六斛四鬥為鍾，計千里轉運，二十鍾而致一鍾于軍中也；石者，一百二十斤也，轉輸之法，費二十石得一石；言遠費也。”

“糧食轉運之徑，庾廩充溢之所，遠其斥堠”；

“糧之已行”，“首嚴接應”，“時時備劫，守必重兵，運必猛將”。

“儲備”、“蓄積”、“委積”、“貯聚”、“武備”等等在歷史文獻中常見的名詞，無不與軍事有關。

李尋陽曾記得一位20世紀的偉人說過：

“戰爭，就是兩軍指揮員，以軍力、財力等項物質基礎作地盤，互爭優勢和主動的主觀能力的競賽。”

用21世紀的話說，軍隊的建設，保障是基礎，主要涵蓋五大內容：

第一，軍費保障，涉及：軍費籌措、軍費開支等；

第二，給養保障，涉及：糧草籌措、糧草儲存、糧草轉運等；

第三，裝備保障，涉及：裝備研發、裝備製造、裝備儲存、裝備裝運等；

第四，物流保障，涉及：交通保障（分為：水路和陸路兩種方式）、通訊保障等；

第五，優撫保障，涉及：軍功賞賜、醫療救治、安撫傷亡、慰籍家屬等。

高仙芝的三次西征，其取得勝利的保證，恰恰就是建立在完善的戰備、後勤保障體系上的，而本次西征，更是在前述基礎之上，進一步實施了強化措施。

別的不說，單就此次出征的安西遠征軍中，將士所備馬匹一項：

步卒，兩匹馬，其中：一匹用來騎乘，以便保持戰鬥力、提高行軍效率；另一匹則用來馱運自身所需的基本物資，以確保長期行軍與戰鬥之需要。

騎兵，三匹馬，除了步卒所擁有的兩匹之外，還有一匹專門用來衝鋒陷陣。

而且，這些馬匹大多為母馬，為的就是能夠為將士們提供馬奶，一種更加有效的軍用糧食之補充。

安西遠征軍，兩萬步卒、四萬匹馬，兩萬多騎兵、七萬匹馬，這是什麼概念？

這，是強大的國力所支撐的，武裝到牙齒的，一支強大的軍力！

所以說，高仙芝才有著近乎於痴迷的自信！

只是武力能代表著一切嗎？

李尋陽雖然再一次向高仙芝建議，派遣自己的兩營騎軍，前行深入敵後，對昭武九姓諸國、以至於大食腹地，實施頻繁的襲擾，從而打亂其先期部署，將敵軍拖累、拖垮，但卻被斷然拒絕。

高仙芝反而給李尋陽指派了一個其從未乾過的活兒：

番漢營，在大軍之前三十里，充作斥候，偵查各類敵情；

驃騎營，在大軍之後三十里，作為斷後，確保行軍安全；

李尋陽則親率牙兵隊，往返於番漢營與驃騎營之間，兼巡大軍各營情況。

他奶奶的，這是什麼差事啊？！

這句驃騎營都尉主管王離的怨言，直接道出了手下的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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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李尋陽卻明白，這並不是高仙芝對於自己的不信任，或者是故意刁難，反而是其重視大軍行止安全，確保本次出征實現既定戰略目的之重要保護措施！

因此，李尋陽便毫無怨言地認認真真地佈置、實施此項任務：

首先，令番漢營，每日均派出一團的兵力，化妝為馬匪，在前、左、右的三個方向上，以十里為半徑，實施拉網式搜查，嚴防敵人的偵查和埋伏，也要儘量驅趕可能的閒雜人等，以免對大軍的行止進行窺探和影響。

其次，令驃騎營，每日均派出一團的兵力，也化妝為馬匪，在後、左、右的三個方向上，以十里為半徑，實施拉網式搜查，嚴防敵人的偵查和尾隨，也要儘量驅趕可能的閒雜人等，以免對大軍的行止進行窺探和影響。

最後，如遇敵情，除立即以鳴鏑報警之外，番漢營、驃騎營要立即列陣迎敵：若是小股敵軍，則立即予以消滅；若是大股敵人，則將其拖在原地，並即可放飛信鴿回報，以便大軍救援，並殲滅敵軍。

軍令如山，既然李尋陽的將令以下，眾將校自然領命而去、嚴格執行。

長期的磨合，讓李尋陽與眾將校之間，產生出一種難以言表的默契：

對於李尋陽而言，將令一旦下達，則眾將校必然會嚴格貫徹執行，並在必要之時，則會把將令發揮得更好，這已經被無數次的戰鬥所證明；

而對於眾將校來說，李尋陽便是戰神再生，只要有他在，則軍之所指，無往而不勝！

所以，眾將校領命之後，李尋陽便相對成了閒人，不過這也讓他有機會研究高仙芝的行軍佈置。

以前，李尋陽雖跟隨王忠嗣左右，卻由於身份、地位的原因，一直沒有機會觀察和研究大軍的行止佈置。

以往，李尋陽多是單獨行動，作為偏師、奇兵，發揮應有的作用，也因此而無緣與大軍同行，更無機會去研究大軍的行止佈置。

這次，高仙芝的帥命，終於讓李尋陽得以實現這個願望了。

由於此次西征大軍十分龐雜，加之又經常在山地行軍，因此，行軍之時大軍綿延數十里，這就造成一旦與敵遭遇，則頭尾難於相互援助。

為此，高仙芝的辦法是：

首先，在編成行軍隊形時，便擬訂了隨時展開成方陣迎戰的各項準備。

其次，大軍以營為單位，分為幾個大的行軍方陣，每個方陣之間間隔十里，從而為騎兵救援留出足夠的空間。

另外，每個方陣分成四路縱隊，每路縱隊再由四支隊伍，其中：兩路輜重縱隊在中間，兩路作戰縱隊在兩翼，以確保行軍輜重的安全，這是大軍的生命線！

最後，確定應敵方略：當敵軍突然進攻時，最前面的兩支輜重隊伍，立即向後收縮；兩翼的兩支作戰隊伍，向前橫列展開，成為正面迎敵的前鋒；中間的四支輜重隊伍，迅速聚攏，與前後各兩支輜重隊伍，共同構成一至若干個圓陣，以應對不時之需；而其兩翼的四支作戰隊伍，則立即轉身橫列展開，成為側翼迎敵的隊伍；最後的兩支輜重隊，馬上向前，與其它輜重隊靠攏；而最後的兩支作戰隊伍，則向後橫列展開，形成正面營地的後衛。

如此之後，一個被攻擊時快速展開的迎敵方陣便初步成形了！

為了能在迎敵時迅速、順利地展開，高仙芝嚴令各個方陣的行軍，必須按照下述行軍方案嚴格執行：

第一，作戰隊伍的行軍長度，必須要超過輜重隊伍的行軍長度；

第二，每支作戰隊伍，間隔為十步；

第三，每支輜重隊伍，間隔為兩步；

第四，各隊行軍之時，務必互相配合。

若有違反上述將令者，輕者杖刑，重者斬首！

雖然李尋陽對高仙芝的人品頗有微辭，可隨著對其瞭解的加深，李尋陽卻對其統帥能力愈加歎服。

如果說，王忠嗣的強項在於戰略與戰役的指揮；那麼，高仙芝則擅長戰役、戰術的把控！

如果說，王忠嗣在強化統帥力、謀劃力的同時，更多的是放手讓部將發揮，以致於手下英雄輩出、兵強將猛；那麼，高仙芝則醉心於戰術訓練、周密部署，更願意親力親為，讓手下放心依靠，卻也言傳身教地帶出了一些將領。

便拿此次出征來說，高仙芝之部署細緻，甚至到了插手各營事務的地步：

第一，各營行軍，必須嚴格遵守行軍次序；

第二，按照“六花陣”的要求，以右虞侯軍、右前軍、右後軍、中軍、左後軍、左前軍、左虞侯軍之順序，次第行軍；

第三，每軍行止，均以騎兵在前、步兵在後的隊形展開、收攏；

第四，行軍之時，每軍的騎兵要在步兵之前的一、二里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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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遇到高地之時，每軍必須要派出一小隊騎兵，站在高地之上執行放哨任務，直到本軍透過，並通知後續各軍接防，以防止意外的發生；

第六，因進軍之時，右虞侯軍要打頭陣，所以原為中軍所屬的工兵部隊，則大部集中在右虞侯軍，以便選址設營、偵查道路、排除泥濘、修理橋樑、修繕渡口、檢視水草等；

第七，左虞侯軍在最後，則擔任拓寬道路、疏通橋樑渡口、捍衛後衛安全等任務，以及收拾遺留在路上的物品、排列隊形、整頓行軍秩序等任務。

第八，大軍返回時，則以上述相反的次序、任務，予以實施；

第九，各軍須派出押隊官，監督各部依次列隊前進之情況，並負有整頓、刑罰之責，以避免因遭遇敵軍而產生的零亂擁擠現象，進而確保各軍能快速展開、部署迎敵。

……

因此，若論天寶年間的大唐將帥，只有二人可論：

為帥者，王忠嗣當仁不讓，惟冠天下！

為將者，高仙芝一馬當先，鋒芒無匹！

巍峨的天山山脈，異常的陡峭險峻，高達千丈以上的雪峰，比比皆是！

而巨大瑰麗的冰川，更是一條連著一條，隨處可見。

炫目的陽光，照射這冰雪的世界，映幻出無數奇異的景象，甚至偶爾會讓人遇到“靈光幻境”的奇景！

無數的雪水小溪，靜靜地自山脈中湧出，漸漸匯聚成江河，滋潤著遠處的戈壁，從而形成一個又一個的綠洲，養育著其間的萬物。

雖然天山山脈綿延不絕，地勢之險惡以至飛鳥難渡，但並不足以構成交通上的障礙，上述水流沖刷出的河谷，還是能讓熟悉地形、堅毅果敢的人們穿行。

山脈行軍雖然危險，卻並未讓人感覺艱辛，反而是在無垠的戈壁、沙漠邊緣的行走，才令安西遠征軍備受折磨。

長達兩個月的高強度行軍，正是由於之前的周密部署、臨機的迎敵手段，也才因此而確保了安西遠征軍的順利開進：

在天山之中的行軍，雖然艱苦，卻無大礙；

沿蔥嶺北側的跋涉，有驚無險，射獵頗多；

在石國邊境的前行，風沙彌漫，輜重有損！

堅韌頑強的安西遠征軍，已經深入未知的敵境四、五百里了，按照之前的情報反饋，再有二百餘里便要到達怛羅斯了。

這一路之上，由於李尋陽安排的“馬匪”頗有成效，因此遇到的少數閒雜人等均被趕離，也確保了大軍行止的隱密性。

只是，在進入石國境內之後，曾經遇到過七支不明身份的斥候隊伍，殲滅了其中的四支，趕離了兩支，還有一支不知所蹤。

這也讓李尋陽頗為擔心！

也正因為如此，他才向高仙芝諫言：

由自己率領驃騎營、番漢營，一天長驅兩百餘里，對怛羅斯採取突襲，力爭將其攻佔，奪取城中的輜重，以供大軍長期駐紮，並依託此城，與敵對峙，做長期攻防之打算。

然，高仙芝似乎有些猶豫，當時並沒有首肯。

卻，在第二天午後，高仙芝終於同意了李尋陽的諫言，命他即刻集合隊伍，連夜出發，爭取在第三天一早怛羅斯城門開啟之後，對其發動偷襲，力爭一舉拿下該城。

同時，高仙芝令席元慶帶選鋒營，隨後跟進，支援李尋陽佔領怛羅斯並守衛之。

李尋陽在領命的同時，卻心中暗歎，自己再三諫言襲佔怛羅斯城，可高仙芝卻一而再、再而三地不予採納。

此時，雖同意突襲此城，卻不知敵軍是否已有援軍進駐，一切都是未知數啊，自己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在此之前，王彥舒所領導的情報網路，已經及時地傳回了各類訊息。

綜合這些情報分析，形勢變化很快：

第一，大食及其昭武九姓之諸國聯軍，已經開始大規模備戰了；

第二，大食已經集合了一支近五萬人的大軍，隨時可以出征並支援昭武九姓之國；

第三，昭武九姓之國所集中的兵力，已達十萬人以上；

第四，盤踞在怛羅斯的原石國正王之大王子，手下雖只有數千人，卻已經向大食發出要求派兵進駐怛羅斯城的文函，只是不知大食之軍何時入駐。

看來，戰前封常清與李尋陽的擔心，正在逐步變為現實

……

可李尋陽憂心忡忡的，卻並非如此，而是月餘之前疏勒的飛鴿傳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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