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娥應悔偷靈藥：李商隱七絕《常娥》之歧解紛紜

一，李商隱原詩及解讀

李商隱《常娥》

雲母屏風燭影深，長河漸落曉星沉。

常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

簡注：

雲母，一種礦物，透明有光澤，古代常用以裝飾窗戶，屏風。長河，銀河。曉星，啟明星。偷靈藥，《淮南子覽冥訓》：后羿在西王母處求得不死靈藥，常娥偷服，奔入月中。

散繹：

在雲母屏風中悄然獨坐，

殘燭的光影深深。

天上的銀河逐漸斜落，

晨星也慢慢消失隱沒低沉。

嫦娥啊，也許你後悔不該

竊取那飛天成仙的靈藥吧，

如今只空對著青天碧海，

一夜又一夜，孤獨寂寞很傷心。

品讀：

這首七絕，人人都說寫得好，其妙無比。但是，要說到它的意義如何，則又眾說紛紜，各說各的了。

若僅就詩句本身來理解，則可以將此詩視為處境孤寂的主人公對於環境的感受和心靈獨白。

詩的前兩句寫主人公清冷孤寂和通宵不眠，為寂寞所煎熬的情景。

後兩句由自身處境揣想獨處月宮的嫦娥永恆的寂寞和悔偷靈藥的心理，從對面進一層抒寫自己的索寞苦悶。

這是一個追求超越塵世而使自己處於難以禁受的孤寂境界的苦悶靈魂的自白。

由於詩人在構思過程中鎔鑄了多方面的生活感受和體驗，所抒的情感便帶有相當大的典型性和概括性。

作者曾以“月娥孀獨”喻女道士的孤孑，以“竊藥”喻她們學仙修道，在《月夕》詩中更以“兔寒蟾冷桂花白，此夜姮娥應斷腸”來抒寫對某一女道士的思念與同情，因此，說這首詩包含了對慕仙入道而不堪寂寞的女道士的同情體貼，是可以成立的。

但詩中所抒寫的既高遠澄潔又孤獨寂寞的境界，既自賞又自傷，既追求嚮往又自悔自怨的複雜情緒，又與詩人追慕高潔而不免孤孑的境遇聲息相通，把它說成是詩人的心靈獨白也宜。

當然，嫦娥，女道士，詩人，也不妨說是三位一體，境相類似而心情相通。借詠嫦娥而喻女道士懷人，自傷孤孑等說也不妨在詩人的獨持感受的基礎上統一起來。

二，前人的各種解讀

《常娥》一詩中所抒寫的孤寂感以及由此引起的“悔偷靈藥”式的情緒，融個了詩人獨特的人生感受，因而含有更豐富深刻的意蘊。詩人既自賞又自傷，既不甘變心從俗又難忍孤寂煎熬的微妙復心理，透過精妙的語言成功地表達出來了，這是一種含有濃重傷感的美，在清高的文士中容易引起廣泛的共鳴。因此，前人對此詩眾說紛紜，有各式各樣的解讀，摘錄如下：

1，宋謝枋得：嫦娥貪長生之福，無夫妻之樂，豈不自悔？前人未道破。

2，清何焯《李義山詩集輯評》：自比有才調，翻致流落不遇也。

3，清姚培謙《李義山詩集箋註》：此非詠常娥也。從來美人名士，最難持者末路，末二語警醒不少。

4，清屈復《玉溪生詩意》：常娥指所思之人也。作真常娥，痴人說夢。

5，清程夢星《重訂李義山詩集箋註》：此亦刺女道士。首句言其洞房曲室之景。次句言其夜會曉離之情。下二句言其不為女冠，盡堪求偶，無端入道，何日上升也？蓋孤處既所不能，而放誕又恐獲謗，然則心如懸旌，未免悔恨於天長海闊也。

6，清紀昀《李義山詩集輯評》：意思藏在第一句，卻從常娥對面寫來，十分蘊藉。此悼亡之詩，非詠常娥。

7，近代張採田《玉溪生年譜會箋》：義山依違黨局，放利偷合，此自懺之詞，作他解者非。

實際上，上文的品讀部分也是折衷了前人的嫦娥，女道士，自傷的三種說法，才得出的混合結果。由此可見，解讀李商隱之難，古今皆是，如此。連元好問也說：

望帝春心託杜鵑，佳人錦瑟怨華年。

詩家總愛西昆好，獨恨無人作鄭箋。

（元好問《論詩絕句》）

附圖八幅，李商隱《嫦娥》詩意：

碧海青天夜夜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