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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尖體”是怎麼練成的?專訪“影評界黃蓉”、華東師大教授毛尖|封面·人物

由 封面新聞 發表于 人文2022-09-10
簡介“在成為一個文字工作者之前,我首先是個影像觀看者”封面新聞:您看了很多電影、電視劇、小說,有沒有一個想法出現:乾脆我自己寫一個劇本或者小說

說話速度快比喻成什麼

封面新聞記者 張傑

很多人認識毛尖,是從看她的影評開始的。睿智、俏皮、輕盈、伶俐,乾貨見識和顏值俱佳,是被讀者公認為辨識度極高、難以模仿的“毛尖體”。一有新文章出爐,粉絲們會爭相轉發,一讀為快。一部電影或電視劇若是出圈了,引發熱議了,如果還不見毛尖說幾句,很多人都感覺缺點兒什麼。因為她總是能說得漂亮,評到點子上,就像打蛇總打到七寸,不讓人失望。

毛尖是骨灰級影迷,再冷門小眾的電影,基本上沒有她沒看過的。毛尖的老師、著名學者李歐梵在為毛尖幾年前出的一本影評集《夜短夢長》作的序中,對她閱片無數感到佩服:“毛尖這個小妮子(在我面前,她永遠是如此)也真厲害,哪裡有這麼多時間看這麼多部電影?而且把劇情記得這麼清楚!她的‘影齡’(看電影的歲數)不會超過二十年吧,但卻能把一個世紀的世界電影經典觀賞殆盡。”毛尖的影評、劇評文章出過好幾本書,《非常罪,非常美:毛尖電影筆記》《例外》《有一隻老虎在浴室》《我們不懂電影》等,很受歡迎。為此,毛尖在2015年得過“華語文學傳媒大獎年度散文家”獎。

“毛尖體”是怎麼練成的?專訪“影評界黃蓉”、華東師大教授毛尖|封面·人物

“毛尖體”是怎麼練成的?專訪“影評界黃蓉”、華東師大教授毛尖|封面·人物

毛尖與電影的關係,不僅是評論,有時還上升到出演。2014年,許鞍華拍電影《黃金時代》,毛尖被她喊去客串一個沒有臺詞的作家角色。為了角色需求,平時素面朝天、腳蹬運動鞋的毛尖,破天荒換上了旗袍。“當我終於被化妝師和服裝師收拾齊整,人模人樣地進入劇組時,我內心升騰出的隆重感,幾乎是要演魯迅的心態了。”雖然最終上映時被剪掉,但毛尖完全不介意,反而鬆了一口氣,“因為跟蕭紅有關,我特別害怕自己菜鳥似的形象損害了電影。”

毛尖其實也不只是影評人、專欄作家,她還是一位學者:在華東師大國際漢語文化學院當教授,研究涉及20世紀中國文學和電影,世界電影和英美文學、城市文化等。

20世紀90年代,毛尖先在華東師範大學獲外語系學士、中文系碩士,後又到香港科技大學,跟隨主治古典文學的陳國球先生讀博。彼時的毛尖苦讀古典文論,“算是補古典方面的缺。”恰逢學者李歐梵也在香港科大任教,剛完成《上海摩登》英文書稿。在讀博士期間,毛尖翻譯了李歐梵的作品《上海摩登》,這本紮實通達的譯作,後來成為上海都市文化研究的代表性文字,成為助推“上海熱”的一大推手。

成長之路受影響最大的作品是金庸武俠

作為生長在寧波的70後,毛尖在少年時代迷上看武俠小說,如痴如醉。高中課堂上被老師抽中背誦張居正“一條鞭法”,她的心思全在金庸小說裡,張口背起《九陰真經》:“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老師和同學一時瞠目結舌,她還渾然不覺哪裡出了問題。

多年後,有人問她,成長路上,對她產生特別大影響的書籍是什麼,她首選還是金庸武俠。“金庸既影響了我們的道德,也影響了我們的世界觀。如果你要說《紅樓夢》影響大,它當然非常大,到今天我還在閱讀。但要說在成長,還是金庸。雖然我們也知道武俠小說是不真實的,是童話的東西,但它裡面的人物深深地成為我們青春期的同路人。我們看蕭峰,就希望成為蕭峰這樣的人;我們看黃蓉,黃蓉的價值觀也會成為我們的價值觀。”

此外,讓毛尖多年來花費巨大心神投入的是影視作品。在香港讀博士期間,她超大劑量地看電影,學校的電影資料館和香港電影院是她去得最多的地方。“如果沒有特殊情況,我那時候每天都會去看電影。看了很多世界經典電影。真是不捨晝夜地看,有時一天會在資料館看10個小時的電影。我畢業要走的時候,我們那個影像資料館的老師說,我是他們資料館接待次數最多的人。”

毛尖很享受沉浸在電影裡,人也變得特別能靜得下來。“每個人都會找到一個形式讓自己安靜下來,對我來說,光讓我看看書好像不行,但看電影我能堅持10個小時。其實不能說堅持,因為堅持肯定要付出努力,對看電影這個事情,我基本不用付出什麼努力,很容易就沉進去了。”遇到爛片,她一邊吐槽一邊繼續看,“這麼多年來,我已經習慣被爛片傷害了,一邊被傷害,一邊也得到滋養與能量,這種感覺有點像愛情。”典型的毛尖式自嘲。

念稿子也能奉獻出讓聽眾覺得“最近聽過最炸裂的演講”

2021年4月25日,編劇宋方金在北京鼓樓西劇場舉辦的名為“宋方金和他的朋友們”系列主題演講,邀請毛尖做了一場主講人。只見她素面朝天,扎個丸子頭,站在臺上,雙手捧著麥克風,氣質青澀得像一個大一新生。沒有炫酷的PPT,只是念稿子,而且速度明顯一度超過提詞顯示器。

就是這種念稿子式的演講,被網上大量轉發,“最近聽過最炸裂的演講”等讚美聲眾。原因很簡單——她寫的稿子太有意思了。她的總體意思是,提醒業內人士,要以專業的態度,反思自身,少一些陳舊的套路,多學習、欣賞國內外優秀的、有創新力的作品。最好玩的是她那些犀利、幽默的說法,一些金句不脛而走,刷屏朋友圈。

毛尖的靈氣並不只是體現在影評上,她的聰明是通透的。作為大學教授、人文學者,毛尖做學問也做得挺愉快,有自己的新鮮做法。比如,她希望能夠打破傳統文學史式的電影歷史寫作方式,以影象為線索重新開啟電影史。她曾在清華大學上電影課,在課堂上講新浪潮,用的題目是“嘴唇”——用嘴唇的變遷來講電影史的發展。

有人說,走上學術之路就不能暢快地讀自己想讀的書了,讀書變成了一種功利性的閱讀。但毛尖沒有這種感受,“我自己看的書、做的研究都是我自己喜歡的,我覺得閱讀總是能帶來喜悅。”她會覺得電影理論相對比別的理論好看,因為文藝理論有時會枯燥,但電影理論基本不枯燥,常常還充滿激情。“像愛森斯坦的理論,有人覺得太枯燥,但我很喜歡看,因為他舉的很多例子都激情洋溢。我還挺喜歡巴讚的,他既是新浪潮的導師,又跟新浪潮非常不同,這讓巴贊顯得更加有意思。”

“毛尖體”是怎麼練成的?專訪“影評界黃蓉”、華東師大教授毛尖|封面·人物

毛尖(本人提供)

【對話】

毛尖:能進入未來的,終究得歷史點頭

2022年8月中旬,毛尖與剛出了新書《鵲橋仙》的作家蕭耳來到成都,計劃做一場文學對談。後因客觀原因,活動臨時取消。不過這也沒有影響到兩位閨蜜、好朋友來到成都的愉快心情。趁此機會,封面新聞記者在成都罕見的高溫中,見到毛尖本人,一大堆好奇地問題湧上心頭。最想知道的還是,她那些靈氣逼人的文章,是怎麼練出來的?同在交流現場的蕭耳也感嘆:“像影評這種體裁,我覺得沒多少人寫得過毛尖。那麼多有意思的句子,一個接一個,古靈精怪,犀利、有趣、俏皮。我覺得,她很像金庸筆下的黃蓉。”

毛尖多次提到自己有3個女性榜樣:作家王安憶、導演許鞍華、學者戴錦華。“在她們3個人身上,都有無比強烈的少女感,一種任何痛苦和時間都奪不走的鬥志,每次和她們在一起,都有吸氧效果。”其實,在毛尖身上也有元氣滿滿的少女感:一邊毒舌犀利吐槽,另一邊不耽誤樂觀向上。

“為把一個詞寫進文章中,我可能專門去寫一篇劇評”

封面新聞:

我每次看您的文章,最大的感受是服氣。有時候,您的觀點我未必全部贊同,但您說話行文(包括您的文章和別人採訪您的稿件裡您的回答)的這一套章法,節奏感,氣韻生動,漂亮精闢的比喻,令人佩服。機靈聰明,真是別人學不來的。我很好奇:一般來說,您的一篇文章是怎麼形成的?會打腹稿嗎?還是說先大概有個模模糊糊的想法、角度就開寫,邊寫邊想?

毛尖:

打腹稿要能力的,我沒有。當然,主要也因為,我是寫專欄出道的,最開始兩年,一天要寫兩篇,哪裡有時間打腹稿,抓筆就寫。偶爾也有倚馬可待的得意,但更多時候是“死期”前交稿的快樂。我跟很多寫專欄的師友交流過,大家基本上都是“臨終一腳”。因此,打腹稿什麼的,跟專欄關係不大。

經常,飯吃到一半,責編來催:你的專欄呢?雖然生無可戀,也還是得趕回家。車子開過中山北路,糖炒栗子的香味從車窗縫隙飄進來,想起多年前在學校後門賣堅果的大叔,就寫一篇。當然,因為我寫的是文化評論,多數情況還是看了小說、戲劇、影視劇等有感而發,也會對文化現象評頭論足,得罪了圈內很多朋友。談不上越戰越勇,但也沒有墮落吧。

寫了這麼多年影評,我至少可以驕傲一句,我從來沒有為紅包寫作。至於說文章是怎麼形成的,用一句我的網紅朋友倪文尖老師的說法,我的那些小文章,大概也算是“在寫作中形成的”那種。常常,一個觀點還不如一個恰當位置上的詞對我觸動更大。有時,可能就為了把一個詞,比如像“英年早婚”寫進文章中,我專門去寫一篇劇評。

封面新聞:

除了寫文藝評論文章,作為教授、學者,您還要寫論文。評論文章和論文這兩種,轉換得艱難嗎?寫評論文章,一氣呵成,好玩兒的說法常常讓人忍俊不禁。但我們都知道,論文有固定格式,不鼓勵作者自由發揮。您是怎麼做到一手寫論文一手寫評論文章的?

毛尖:

寫雜文和寫論文,是兩個頻道的活兒。比如最近一段,一直在寫論文,寫專欄就有點學院氣,不生動。但這兩個頻道也不是對立的,我接受的學院教育讓我心存敬畏,不會跨行亂扯。而專欄寫作,也基本讓我做到不說廢話,不在論文中注水。當然,其實我也沒有真正做到左右手。

“在成為一個文字工作者之前,我首先是個影像觀看者”

封面新聞:

您看了很多電影、電視劇、小說,有沒有一個想法出現:乾脆我自己寫一個劇本或者小說?影評或者書評等評論文章,屬於散文創作,在文學創作領域,屬於比較邊緣的體裁。我想應該已經有人建議您:寫一個有足夠長度、容量更大的長篇,把才華更凝聚一些。我也多次聽到您身邊的朋友說,毛尖也有計劃寫小說。

毛尖:

是,一直有師友鼓勵我寫小說,很多年了。偶爾,跟朋友聊得興起,也會突然很強烈地想,去拍個電影,去寫個長篇。但這種願望,常常睡一覺也就偃旗息鼓了。所以,多年來,寫個長篇也就流於激情犯痴。不過,最主要的還是,我自認還沒有寫小說的才華和體力。

昨天和蕭耳在聊她這些年的小說創作,她就是那種為長篇而生的作家,她寫長篇不吃力,雖說《鵲橋仙》也是半生積累,但書中人事行雲流水,這種凌波微步無阻無滯感,不是每個作家都有的。不過,我想,有生之年,我還是會寫一部小說的。

封面新聞:

對您來說,寫小說的吸引力和難點分別在哪?如果真的決定要寫,您覺得自己要克服的挑戰是什麼?

毛尖:

對於當下而言,我要克服的最大困難是心不夠靜。這麼多年,我習慣了在朋友中生活,微博微信時代,更擴大了朋友圈。常常,我也會勒令自己,今天不看朋友圈不回任何資訊,但總是又忍不住。所以,我很佩服王安憶老師,她基本不用微信。在這個時間被各種朋友圈切割得零零碎碎的時代,她的這種做法實在是太明智了,這也是她能如此高產、高質地為上海文學寫下半壁江山的原因吧。

封面新聞:

網路小說篇幅大多都很長。但您對網路小說卻有足夠的耐心和不淺的興趣。吸引您閱讀網路小說的樂趣是什麼?對網路小說的興趣,是不是從您少年時代對武俠小說的喜愛的延續?您覺得網路小說的優點和缺點分別是什麼?

毛尖:

我現在看得也少了,因為實在是過於浩瀚。而且,人到中年,你得對自己的體力有更嚴肅的體認。年輕的時候可以看通宵,現在力有不逮,所以,對網路小說而言,我也就看些朋友推薦的。網路小說最大的缺點是,太長太長。有時,一句話能搞定的事情,用一萬字推進,簡直令人無語。當然,這也是網路文藝的生態,就像電視劇,8集能講完的,整出80集。但網路小說的好處是,型別非常明確。比如我愛看武俠,那進入武俠文藝板塊,我一定能看到武俠,不像主流文藝,主流作家為了玩手法,經常提溜我們走一個晚上,一把劍還沒拔出來。

封面新聞:

這幾年,觀看影片成了大眾獲取資訊非常強勢、普遍的載體、媒介。作為一名文字工作者,您的體會是怎樣的?近些年,在大時代的變化下,短影片的衝擊下,很多人看書的耐心變少了。您有怎樣的體會?

毛尖:

在成為一個文字工作者前,我首先是個影像觀看者。所以,觀看各種影片,包括短影片,已經成為一種本能性的日常。不過,20多年前,我進入影評這個行當的時候,確實也想不到影像會發展到如今這個地步,影片大肆蠶食文字領地,一方面是好事,擴大了更多的受眾面,讓原先沒有看文字習慣的人也能瞭解世界的日常;但另一方面,又讓更多的人退回到洞穴時期的象形階段,大家都變得更懶惰,食用被咀嚼過的文字。好像每個人都很饕餮,海量觀看和閱讀,但每個人又無力思考,像《駭客帝國》裡的插管人一樣,淪為這個時代的肉身蓄電池。

“毛尖體”是怎麼練成的?專訪“影評界黃蓉”、華東師大教授毛尖|封面·人物

看“爛劇”的感受:有時真的沮喪,有時也會有意外的滿足

封面新聞:

您有覺得自己上網時間太長、看電視劇太多,導致失控的沮喪感嗎?

毛尖:

天天有。天天想著,明天不開電腦不看劇,但畢竟,人是不能同時踏進兩條河流的。當然,我也可以自我崇高,我是為人民看“爛劇”,可捫心自問,這句話是有水分的。看“爛劇”,也成了我的心理習慣。有時,明明看到一部劇已經爛到不可能逆轉,但我的惡趣味還會支援我把自己扶起來,看到最後。

有時真的沮喪,有時也會有意外的滿足。比如,某部“爛劇”一路胡編亂造,尤其最後幾集,為讓女主入獄,簡直各種匪夷所思。但看到最後莫名其妙到來的大團圓,竟突然有點感動。

封面新聞:

平時看書有計劃嗎?或者有怎樣的讀書習慣?什麼樣的書會吸引您?或者怎樣的書會惹您厭煩?

毛尖:

有計劃,也沒計劃。教學這邊,必須有計劃地看書。除此外,因為每天都會收到天南地北寄來的兩三本書,加上自己買的,基本上也就來啥看啥。這些年,相對而言更喜歡看歷史類和資料類書籍,因為不水。我討厭看軟不拉嘰的文字,太抒情的文字也令人厭倦,就像放多了糖的食物。我喜歡情感中不動聲色的文藝,比如《奧麗芙·基特里奇》,小說和影視都好贊。

封面新聞:

這些年很多人都提到,電視劇、電影、音樂都是老的好,不少人有一種懷舊的情緒。您是怎樣的感受、體會?

毛尖:

過去一年也就那麼幾部電影,能出來的,多是好的。現在一年要出產成千上萬小時的影視劇,自然良莠不齊。當然,事情的另外一面是,現在的文藝作品,確實也越來越沒有門檻,有錢就能拍電影,都不需要一點點導演履歷,市場投放又是流量為王,也就各種低幼文字佔據C位舞臺。所以,有時確實讓人憤怒。但是,人總要懷著希望生活吧,我還是願意相信,這可能也是我們必須走的路,或者說是必須付出的代價。能進入未來的,終究得歷史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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