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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不想長大,只想當個麥田裡的守望者
遁世絕俗怎麼讀
沒有人能夠否認《麥田裡的守望者》的影響力——全球銷量7000萬冊、美國現代文學必讀書目、幾代人的青春聖經和人生之書……
《麥田裡的守望者》就像是J。D。塞林格在文學界投下的一枚炸彈,引發的震動在之後的70年間從未平息。
有趣的是,塞林格本人卻在抱得大名,成為幾代人偶像後,迅速地遁世絕俗,過了半個多世紀徹底與世隔絕的生活——
不接受採訪,不接受拜訪,筆耕不輟卻拒絕出版作品,聲稱只為自己而寫。
塞林格已經成了一個撲朔迷離的神話。這個神話不僅由他宛如得道高僧般的傳奇人生所塑造,更由他生前留給讀者僅有的四部作品所定義。憑這四部作品,塞林格當之無愧地成為了二戰後最重要的美國作家之一,成了無數人痴迷卻如何也琢磨不透的文學巨匠。
海明威誇讚這位文學後輩:
“他可真他媽的才華橫溢!”
翻譯了塞林格小說的村上春樹則說:
“儘管我也是個小說家,但我無論如何也達不到這個水平,唯有佩服。”
從家喻戶曉的《麥田裡的守望者》,到被譽為短篇小說創作範本的《九故事》,再到“格拉斯家族系列故事”,塞林格的作品永遠都在講述同一件事:
一個憤世嫉俗、與世界格格不入的人,到底該如何活著?
畢竟,塞林格就是這樣一個人。
他拒絕整個成人世界,他最討厭虛偽,最看重純真。不知道他人生的最後是否參悟了和這個虛偽世界的相處之道,但毋庸置疑的是,他的作品或他生後將湧現的大批作品,都已經讓或將讓更多人,更清醒地面對自己的人生。
麥田裡的守望者
拒絕進入“他媽的”成年世界
我們常說,希望能回到孩童時候。因為當我們還是孩子的時候,一切都是簡單、純粹、不計代價、不求回報的。而一旦邁入成年世界,純真的孩子就一去不復返了,我們不得不變成圓滑、世故、滿腦子套路、毫無個性的大人。
甚至,一個“長不大”的成年人會被更多“正常人”理所應當地認定是“不正常”的。
塞林格所有小說的主角都是這樣一群拒絕進入虛偽成年世界的人,他們要麼是孩子,要麼內心是個孩子。
塞林格
《麥田裡的守望者》中,16歲的霍爾頓憤世嫉俗、滿嘴髒話,他認為
“學校裡全是偽君子,你要做的就是學有所成之後買輛他媽的凱迪拉克”
,被學校勸退後的他,發覺社會更是一個令人作嘔的虛偽墮落之地。
因此,他要當個“麥田裡的守望者”,抵抗偽君子世界的侵蝕:
“不管怎麼樣,我老是想象一大群小孩兒在一大塊麥田裡玩一種遊戲,有幾千個,旁邊沒人——我是說沒有歲數大一點兒的——我是說只有我。我會站在一道破懸崖邊上。我要做的,就是抓住每個跑向懸崖的孩子——我是說要是他們跑起來不看方向,我就得從哪兒過來抓住他們。我整天就幹那種事,就當個麥田裡的守望者得了。”
《麥田裡的守望者》對美國年輕人影響至深。不僅到處有人模仿霍爾頓的打扮:穿長風衣,戴紅色獵帽。甚至,這本書也成為“殺手之書”,查普曼在刺殺約翰·列儂後,就地讀起了《麥田裡的守望者》
霍爾頓用貌似吊兒郎當的口氣說的這段話,其實是他內心最深處的反叛——“懸崖”就是孩童世界和成年世界的分界,阻止小孩從懸崖掉下來,就是在保護純潔善良的孩子們不掉入成年人那個“假模假式”的深淵。
塞林格筆下的這位“麥田裡的守望者”剛好擊中那些誕生於二戰“嬰兒潮”,在父輩世界中無所適從、不被理解的美國年輕人。
塞林格也因此成了美國戰後一代的代言人。
塞林格幾乎拒絕任何影視改編。好萊塢名導比利·懷爾德曾想將《麥田裡的守望者》搬上銀幕,塞林格迴應:“告訴比利·懷爾德,別來煩我!”
對於代言人的這個位置,塞林格當之無愧,
因為他本人就是那樣一個始終在虛偽庸俗的成人世界中掙扎與反抗的“麥田裡的守望者”。
塞林格和霍爾頓一樣,出生在一箇中產階級家庭,天生聰慧卻對學習沒多大興趣,他曾自我介紹:
“在市立學校、私立軍校和三所大學裡學習,但是從未上到過二年級。”
少年時的塞林格獨來獨往,“做不合常規之事”,諷刺各種必須遵守的無聊條規,愛對討厭的人說
“你真是人中龍鳳啊!”
而背後的意思正是
“你真是個狗孃養的!”
21歲尚未成名的塞林格愛上了諾獎得主尤金·奧尼爾之女烏娜·奧尼爾,直至在報上看到烏娜的婚訊:18歲的她嫁給了足夠當她父親的54歲的卓別林
讓叛逆的塞林格真正對世俗和成年世界深惡痛絕的,還不止是這些“他媽的”生活,而是他的二戰經歷。
擁有世間最純淨心靈的他,卻目睹了世間最殘忍的戰爭。
塞林格不僅參加了諾曼底登陸,還是首批登上猶他海灘的美軍士兵中的一員,後來他又親眼目睹了塞滿燒焦屍體的德國集中營。戰爭給塞林格帶來的衝擊和創傷是任何一個旁觀者根本無法想象的,就如他之後在小說中寫的:
“無論你活多久,人肉燃燒的味道都無法從你的鼻孔裡消散。”
戰場上的塞林格總是隨身帶著行動式打字機,遭遇襲擊時,他還蜷縮在桌子底下飛快地打字
一群成人年醞釀的戰爭讓塞林格愈發覺得人性最真善美的象徵就是孩子。如《九故事》中《為艾斯美而寫——有愛也有汙穢》一篇,一個叫艾斯美的小女孩給一個正要奔赴戰場、生死未卜的二戰士兵帶來去了心靈的希望,讓他能
“再次成為一個——一個完——好——無——缺——的人。”
戰爭時期的塞林格就是靠寫霍爾頓,寫這樣純真的孩童世界來維持心智正常。在那個野蠻的戰場上,他的揹包裡始終揣著《麥田裡的守望者》的草稿,這些草稿是他的護身符,是他抵抗被汙染,被損毀的成人世界的盾牌。
西摩之死
無數讀者為之瘋狂的謎
《麥田裡的守望者》似乎已和塞林格的名字劃上了等號,甚至在某種程度上造成了部分讀者對塞林格的刻板印象——
“專門給高中生寫成長小說的”“還夠不上大師級別”
。
其實《麥田裡的守望者》只是淺層的塞林格,真正讓塞林格成為一個讓無數讀者痴迷並又琢磨不透的作家,是他在《弗蘭妮與祖伊》和《抬高房梁,木匠們;西摩:小傳》中虛構的
“格拉斯家族”
。
“格拉斯家族”是塞林格耗費心血最多的故事,他曾說:
“我深愛虛構格拉斯家族的故事,我一生大多數時光都在守候它們。”
偏愛格拉斯家族系列故事的讀者會自稱 “格拉斯粉”,就像是要和“麥田粉”保持某種涇渭分明的界限。
韋斯·安德森的電影《天才一族》(《特倫鮑姆一家》)就借鑑了格拉斯家族的故事
格拉斯家族是天才一族,一家七個孩子全是神童。因為精神世界過於發達,他們看到的人生比大多數人要深刻,長大後也都變成了與社會格格不入的
“怪胎”
——厭惡淺薄造作的事物,鄙夷物質惡俗的大眾。
在《弗蘭妮與祖伊》中,家中最小的妹妹弗蘭妮就因
“受夠了自我,自我,自我。我的自我和所有人的自我”
而陷入精神崩潰。
無數讀者痴迷格拉斯家族的故事,不只是因為從中收穫的精神層面的共鳴,更是因為
“玄之又玄”的“西摩之死”。
The Glass Family
格拉斯家族:
(上)西摩、巴蒂、波波
(中)母親貝茜、父親萊斯
(下)雙胞胎沃爾特和沃克、祖伊、弗蘭妮
老大西摩是家族最高智慧的代言人,是弟弟妹妹的精神導師。《九故事》的第一個短篇《抓香蕉魚最好的日子》就丟擲了西摩的結局:31歲自殺身亡。在《抬高房梁,木匠們;西摩:小傳》中,塞林格又繼續探究西摩之死。
西摩不是一個憤世嫉俗的人,相反,他的名言是
“我懷疑人們在密謀策劃讓我幸福”
——他是一個天賦異稟的詩人,一個先知聖徒式的人物。
他不加區分地去接受庸俗物質的人們,去愛所有和自己不一樣的人們,去擁抱那些“終其一生,也絲毫無法理解或體味貫穿在事物、所有事物中的那股詩意的主流”的人們。他告訴弗蘭妮和祖伊
“鄙視世人就是鄙視上帝”
,告訴老二巴蒂
“不瞄準的瞄準”
。
但是,這樣一個如得道高僧般的西摩最後卻選擇了自殺,他的自殺似乎也不再限於拒絕進入虛偽俗世,而是突然佈滿了某種和宗教、禪宗有關的大智慧。
在《抓香蕉魚最好的日子》裡,西摩講了一個香蕉魚的故事:“貪婪的香蕉魚遊進香蕉洞裡,不停地吃香蕉,直到胖得再也遊不出洞口,得香蕉熱而死。”香蕉魚就像是滿腦肥腸、病入膏肓、被慾望吞噬的大多數人
無處不在的宗教和神秘主義是“格拉斯家族”故事的核心話題。
因為二戰之後,塞林格與凱魯亞克、黑塞一樣,都痴迷於禪宗、吠檀多、老莊和各種基督教派的研究。
一些批評者說塞林格在這些作品裡
“玩弄智慧深度”
,但不得不承認,恰恰是這種智慧深度,乃至於禪宗頓悟般的閱讀體驗,讓無數讀者就算似懂非懂,也難以釋手。
塞林格的譯者丁俊就說:
“無論西摩是死於孤獨絕望,還是始於先知先覺,‘走到那張空著的單人床邊上,坐下,看著女孩,用手槍瞄準,對著自己的右太陽穴開了一槍。’——這一刻已經永遠留在了20世紀的文學史上,這一刻震撼了多少顆正在變得麻木,甚至已然麻木的心靈,挽救了多少條原本註定死於香蕉熱的生命,誰知道呢?”
“塞林格神話”
我們對他一無所知
有人說,格拉斯家族的七個孩子其實都是塞林格本人,他們之間的對話和精神掙扎其實都發生在塞林格一人身上。而西摩,就是塞林格最想成為的那個人。
試圖透過作品來解讀塞林格本人,似乎已經成了塞林格粉絲們樂此不疲的事。畢竟,除了這些作品,我們對這位作家幾乎一無所知。
因《麥田裡的守望者》成名後,塞林格隱居了50多年,徹底切斷和這個世界的所有聯絡。以至於他2010年去世時,一些書迷們都驚歎:原來塞林格還活著?!
“
塞林格的隱居和黑塞、梭羅等人的隱居還不同,他是徹底的與世隔絕,他住的屋子周圍都被木板嚴嚴封死
塞林格在新罕布什爾州鄉間山頂給自己蓋了一座“堡壘”,四周豎著高大的木板和鐵絲網,掛著“不準擅入”的牌子,網上裝著警報器。
他十分厭惡人們對他私生活的窺探
,因而拒絕任何訪客,不接受任何媒體採訪。除了不時到城鎮購買食物和報紙,他極少離開自己的居所。任何想接近他的人只能給他寫信,但通常收不到回覆,他甚至還囑咐出版社,直接把來信燒掉。
塞林格的生活似乎被霍爾頓說中——
“用自己掙的錢蓋個小屋,在裡面度完餘生。不再和任何人進行該死的愚蠢交談。”
一張非常著名的照片:目光嚴厲的塞林格在敲打來訪者的車窗,整張臉都是被冒犯的憤怒
長達半個多世紀的隱居生活已經成了“塞林格神話”的一部分,無數人都好奇:
塞林格的隱居是源於不想和這個社會發生任何關係?還是參悟了某種禪宗奧義?
此外,人們更好奇的是,在這期間,塞林格究竟在幹什麼?
從旁人的一些敘述裡,我們還是能“窺伺”塞林格的一些隱居細節。
2000年,他的女兒瑪格麗特未經允許出版了回憶錄《夢幻守望者:我的父親塞林格》,書中透露了塞林格一系列怪癖,包括:禪宗、吠檀多印度教、基督教科學和針灸等。她還說塞林格喝自己的尿,在倭格昂盒子裡一坐就是幾個小時。
回憶錄《夢幻守望者:我的父親塞林格》
除了宗教狂熱,塞林格生前的各種信件都表明:
他在隱居的半個多世紀裡幾乎從未停止寫作
,甚至可以說他有寫作強迫症,有時會把自己關在簡易水泥屋裡寫上一個星期。
雖然筆耕不輟,但塞林格自1963年的《抬高房梁,木匠們;西摩:小傳》後,再也沒有出版過一部作品。他說:
“不再出書使我得到了一種美妙的寧靜。出版是對我隱私的一種嚴重侵犯。我喜歡寫作。不過,我只是為自己和自己的快樂而寫作。”
1974年,市面上流傳一個盜版選集,收錄了塞林格早期的21篇小說,讓這位作家大為惱火,甚至聘請了律師
當然,在塞林格去世後,他藏在作品裡的這些隱私自然不可避免地要被暴露,因為有太多讀者迫不及待地想解開塞林格的謎了:
在隱居的半個多世紀裡,塞林格究竟寫了多少作品?這些作品以後是否有出版的可能?
塞林格的鄰居傑瑞·伯特稱,塞林格曾透露他家保險櫃裡至少還有
15本未出版的作品
,而塞林格的兒子馬特在整理父親的大量手稿和筆記時,發現晚年塞林格
沉浸於
靈性探索,對東方的宗教哲學
尤其感興趣
。
因為種種原因,我們到目前為止,依然沒有看到任何一本塞林格的新書。但在有生之年,我們很有可能見到《麥田裡的守望者》的續集,或是更多有關格拉斯家族的作品。
而那一天,想必也會是文學界最轟動的一天。
麥田裡的守望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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