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可短篇印象情致異區，文變殊術

寧可，中國作家協會會員，著有長篇小說《日月河》，中短篇小說集《明天是今天的藥》，第六屆秦嶺文學獎小說獎獲得者。現居西安。

情致異區，文變殊術

——寧可短篇小說印象

阿探

讀寧可的短篇小說，猶如藍天白雲下駕車疾馳在高速路上，輕盈無阻，無異於心靈的自舒之旅；又如智者指津，寥寥數語，令人從塵世虛像紛擾中剝離自身，立地洞明。超乎常人的自變力，使他的創作擺脫了傳統固有的影響，在新時代給予陝西文學一抹鮮性與亮色。

文章合時而著。作為文學陝軍第四代中堅作家，寧可明察秋毫，小說文字從內質到外在，都富於時代的氣質，書寫當下是他的使命與追求。尤其是他的短篇小說創作，可謂陝西文學新時代的新走向。他將堅質時代化作繞指柔，予人以嶄新的生活感，成為他近年來的一貫的美學追求。棄絕艱澀、陰冷，於無奈的沉重中寄予智慧的微光與體溫，是他小說的定勢。這一過程中，又充盈著飄逸著藝術的精微。

寧可在傳統與現代之間，找到了適合自己的創作進路。他諳熟“合和”主義精髓，善於汲取外來養分，痴迷於中國太極圖式至高美學之境的再造。如小說《左右》、《似曾相識》、《哥哥》，以中國式宇宙觀解構人性，有著“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綿綿不絕的生息感，亦有一線魂牽的大美。又如《望月》，幻化移情為意識奔襲、冷月潛行，月夜與心死兩相映照，擎起救贖與情感堅貞。一個霧霾沉沉的時代，需要輕靈與舒緩，撥霧探花，明燈燭照，寧可對人性幽微的起底，給予人們把握自我的契機。

於短篇小說創作而言，從文字體式，思想情趣，內涵體量，到語言承載等，從小說藝術多層面考量，寧可似乎有著無限的空間。《春夏秋冬》，形制上跨文體、無意識、去中心，使得文題、文眼、文思堙沒得大象無形，象徵、意象、抽象、意識流、荒誕等多種手法，勾勒出先鋒主義文體迷離的影子。人類自以為是的精神坍塌，原本是一個複雜的主題，竟然以7000字的簡短文字明瞭表徵。同時寧可長於哲學對立統一思維的嫻熟切入，直指靈魂動影。如《似曾相識》，男人時刻警惕著盯著自己的那個人，他的焦躁不安、逼仄空間等與對方的從容、遊刃有餘，對方的如影隨形，構成不可化解的矛盾體。行文疾速，人物靈魂不安溢位紙面。越是被人盯著，越是凸顯人物精神焦慮、疲憊、力竭。

在創作進擊多變中，寧可不斷地開掘著小說的實驗性，探索、挖掘著語言的敘事性。與更年輕一代作家斷然反傳統相背，他更多繼承了傳統的根性元素，甚至以傳統為小說思想內在聲息，構建了易於飛行的文字。《羊在山上吃草》是有著元小說氣韻的成功實驗，既有中國式寫意的空靈，人籟、天籟、地籟交融的靜美，又富於作家與評家的頭腦激盪，文字節奏、音律交錯有致，更是對傳統倫理價值的再發現再審視與靈飛。《看不見的蚊子》，整體性構建為設問自答，模式簡明，以夢境打底，冒犯性地幻化女人為不同質地的蚊子，聯結社會虛榮與質樸本真，幽默甚至遊戲性語言承載起女性的時代性婚姻觀。《不服我就滅了你》，陰謀疾馳向預設的目標，然而抵達是失去卻不是得到，寧可在小說中潛隱著福禍得失的哲辯，統領著敘事的速率及走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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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深、曲折，批判無痕，意象質感，陡然反彈，承載拓展等閱讀驚喜，亦是寧可的執著追求。《天病》以想象力的馳騁，使霧霾成為明確可感的驚恐，以驟然失明到復明展開了對環保局長的懲戒，以兩世為人凸顯、延宕了人性卑微與狂妄，社會批判隱於無形。《春夏秋冬》以一個女人撐起女性時代性面孔，結尾處覆手為雲，反彈至另一面——男人，文字頃刻騰昇至人類精神拷問。《明天是今天的藥》，婚紗影樓的“身份”換位，小說品格卓然矗立，短暫的虛擬未必適合自己；幽暗房間裡一步之遙的幻影，依舊是作為凡人的“我們”竭力追逐與觸及不到的。臆想退場，人物迴歸質樸生活，可謂亮色不斷。《東西》無異於文字承載延展的極致，以意識之奔襲，夢境之綿延了至純至美之詩意詩性，人物穿梭於時空與觀念的迷宮，伸展之間力道強勁而無形。無異於人類向本體本初的迴歸，亦是藝術向古典境地的迴歸。變了的東西，我們已經記不起它原本的樣子，沒有變的東西，數千年來一直就在那裡。虛境雖美，不過海市蜃樓之一剎那閃現，意識之唯美的奔襲被驚回會場。“瀉水置平地，各自東西南北流”（鮑照《擬行路難·其四》），東西有別，人生有定，或許有和諧之交匯，但終究是各奔東西，文字完成多義承載與延展。寧可設定了串結古今廣遠的視野，遊刃於一種唯美、優雅的氣場，以淡然承載豐富的語言，探究和延伸了人類存在性的思考。他的語言，是從來不做無心之舉，需要我們去細細體味，甚至用全部生命乃至歷史、文化去體味。

藝術之生命貴在創造，小說創作更是如此。我們頭腦裡那些經典之作，不僅僅是故事或人物栩栩如生的存在，隨著歲月的洗磨，最終留在人們記憶中的則是一種虛無的存在——無形的詩性詩意，優雅或恆性的震撼。小說之創造性更在於於有限之空間建築一種無限之意蘊，引發人類之嚴肅思考。所謂虛構之故事可以是簡單的甚至碎片、剪影式的一瞥或定格，然而文字虛構的承載必須豐富，繁華落盡的語言之表達必須有所伸展，必須具有意義的延展延伸。亦即文字的資訊含量要豐富甚至繁複複雜，在此前提之下，文字的脈絡、線索必須清晰瞭然，看似毫無邏輯實則有嚴整的大一統邏輯。寧可短篇小說，可謂求變求新卓越探路者。

《文心雕龍》有云：夫情致異區，文變殊術，莫不因情立體，即體成勢也。寧可創作之道，自然之勢也。他的敘事藏形於巧，技精而貌似漫不經心，化作了認知、洞察、激情、智慧，不經意間文字自成秩序。他以超現實文字凌空一躍，登臨了自我文學無疆之域。

（圖片來自網路，致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