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齋小故事：仙人島

從前，有個名叫王勉的書生，在學友中頗有一點名氣。因此，他心高氣傲，盛氣凌人。同輩的書生沒有被他看在眼裡的。

一天，王勉遇到一個道士。道士看了看王勉，說：“你的相貌不凡，象個有福之人，但被輕薄別人的毛病貽誤了自己的前途。不過，你如果肯出家修煉，還是可以得道成仙的。”

王勉淡淡一笑，說：“世上哪有什麼仙人？所謂的仙人，不過是傳說罷了。”道士一本正經地指著自己說：“你不相信麼？我就是仙人。”

王勉聽了，不覺“哈哈”大笑道：“你簡直是在開玩笑了！”道士認真地說：“你若能跟我去一趟，立刻就會相信真有仙人了。”王勉不加思索地答應了。

於是，道士把手杖夾在兩腿中間，讓王勉也學著他的樣子夾牢手杖，並囑咐閉上眼睛，然後喊了聲：“起！”頓時，王勉只覺得身體輕如鴻毛，兩耳風聲呼呼，好象鳥兒飛向天空。

他們正飛行中，只聽道士喊了聲：“停！”剎那間，兩人便落到了一座象王宮一樣豪華的宮殿大院裡。這時，王勉感到自己好象處於虛無縹緲的幻境之中，心想：這個道士果然是位仙人。

道士領王勉走進一座大殿，指著那金碧輝煌的宮殿，說：“這裡便是仙人的住處，待會兒崔真人舉行盛宴，你就可以見識見識列為仙人了。”

道士領著王勉走出宮院去拜見眾仙人。不大一會兒，各路仙人或騎龍、騎虎，或跨鸞鳳，各自空中冉冉而來。

眾仙人落坐之後，道士把王勉介紹給大家。仙人們聽說王勉來自人間，一一拱手問候，表示歡迎。

飲酒中間，一位仙翁說道：“今天，崔真人召集我們在此盛會，請各位都拿出樂器，演奏一番助助酒興吧？”眾仙人欣然同意，一齊拿出樂器，演奏起來。

眾仙奏罷之後，一位仙女在一件既象琴又象箏的樂器旁坐下來演奏。那仙女輕輕撥動絲絃，悅耳的聲音在大殿中迴旋。

王勉聽得如痴如醉，抬頭望見那位仙女長得容貌豔麗、體態輕盈，愛慕之情，油然而生。他想：我若能得到這位仙女為妻，也不枉此一行。

正當王勉想入非非的時候，那位仙女演奏完畢，與眾仙人致意告別。王勉懷著戀戀不捨的心情，目送仙女駕雲而去。

仙女走後，王勉呆坐在房間裡悶悶不樂，好象失去靈魂似的。道士問他有何心事，王勉只好把愛上仙女的想法照實告訴了道士。

其實，道士早已看出王勉的心思，無可奈何地說：“我一心想幫助你從塵世中解脫出來，那知你凡心不死，到此又生邪念。看來你是成不了仙人了。只好送你回去吧。”

道士讓王勉坐在大殿臺階前的一塊石頭上，閉上眼睛。然後用佛塵抽了一下石頭，只聽“嗖”地一聲，那塊石頭拔地而起。王勉緊緊地抱住石頭，只覺得身體懸在空中，如同騰雲駕霧一般。

王勉好奇地把眼睛微微睜開，只見下面大海茫茫，漫無邊際，不禁大吃一驚。他趕緊又閉上眼睛，但已身不由己，隨著石頭掉進了大海里。

正當王勉在海里拼命掙扎，大聲呼救時，只見一個女子駕著一葉小舟飛速向他划來。

小船劃到近前，那女子把王勉救了起來。王勉感激地謝過女子，爾後又問她家住何方？女子笑笑說：“我家就在這附近的岸邊，公子若無去處，不如隨我到家裡去吧。”

女子說罷輕輕一劃，船行如飛，不一會兒就靠了岸。王勉上岸一看：不遠處有一座院落，樓閣建築奇特壯麗。女子介紹說：“這就是我的家，咱們去吧！”

女子把王勉領進家門，這時，從裡面走出一位五十多歲的老人，女子介紹說：“這是我家主人桓文若。”接著，她又把王勉落水得救的情形向主人講了一遍。主人和王勉拱手相見。

主人客氣地把王勉讓進家中落坐，並很有禮貌地問起他的身世。王勉答道：“我乃中原才子，是一位道士邀請我去做仙人，我不願隱身於道門，才會落得在此幸會，不知這是什麼地方？”

主人介紹說：“此處叫仙人島，遠離人世，若不是那個道士相助，我們哪有機會見到您這樣的人物呢？”主人說罷，便讓侍女設宴招待王勉。

至今尚未婚配，我意讓芳雲嫁你為妻，不知公子意下如何？”王勉聽了，欣然應允。

主人接著又和女兒芳雲商量，芳雲聽王勉說他是中原才子，當即點頭同意。主人高興地吩咐侍女，去邀請幾位德高望重的長者前來見見新婿。

不一會兒，幾位銀鬚老人應邀前來。他們一見王勉，便高興地對主人說：“文若招此佳婿，真乃天賜良緣，我等能見識中原的才子，是今生之大幸！”

眾人寒暄之後，主人讓芳雲出來見客。剎那間，客廳裡幽香四射，但見一群美女簇擁著芳雲來到客廳。

王勉仔細看那芳雲，好象是在崔真人的宴席上遇到的那位奏樂的仙女，心中暗暗高興：難道芳雲就是我晝思夜想的那位仙女嗎？她怎麼會來到這裡呢？

這時，主人的二女兒綠雲見王勉盯著姐姐，便悄悄地對姐姐說：“我看那王勉，兩眼賊溜溜的盯著你，不象是位有才華的人，他自稱中原才子，我才不信呢！”

芳雲正想和妹妹爭辯，主人讓綠雲給客人朗誦詩詞以助酒興。綠雲當即背誦了幾首唐詩，並說出了詩中的典故，博得了眾人的喝采，王勉也情不自禁地拍手稱絕。

主人接著對王勉說：“公子既然是中原才子，傑作一定不少，能否吟詩一首讓大家欣賞一番。”眾人異口同聲地說：“對，對，我們仙人島遠離中原，請公子朗誦幾首讓我們開開眼界！”

王勉根本沒把眾人看在眼裡，也不推辭，遂吟詩一首。其中有這樣兩句：“一身剩有鬚眉在，小飲能令塊壘消。”隨後，他四下裡看了看，等待人們的喝采。

芳雲小聲對妹妹說：“這上句是說孫悟空離火雲洞，下句是說豬八戒過子母河。”眾人聽了，紛紛鼓掌大笑。

接著，王勉又吟《水鳥》詩，剛引完上句，忽然忘了下句，急得他汗流滿面，卻怎麼也想不起來了。這時，芳雲向妹妹嘰咕了幾句，姊妹倆見王勉呆若木雞，忍不住地笑了起來。

綠雲見王勉的窘態，不由起身說道：“我替姐夫接上下句吧？”接著，她把《水鳥》詩的下句背了出來，並且說出了詩中的典故。

王勉不覺羞得面紅耳赤，十分尷尬。此時主人生氣地看了看二女兒綠雲，然後轉過身來，請王勉改誦他的得意文章。

王勉心想：仙人島遠離人世，這裡的人大概不懂八股文章，為了挽回面子，他便滔滔不絕地背誦起自己拿手的八股文章來。

王勉每背誦幾句，就見芳雲附在妹妹耳邊低聲議論一陣兒。他以為是在暗暗稱讚自己，便來了精神，連文章末尾的評語也背了出來：“羯鼓一撾，則萬花齊落。”

綠雲一聽，笑著告訴父親：“錯了，姐夫唸錯了，羯鼓應當是四撾，怎麼說成一撾呢？”父親見女兒說話太放肆，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一向以才子自居的王勉，這時十分狼狽，心裡亂得象一團麻。從來沒有人敢對他的文章說個“不”字。想不到在這裡被一個小姑娘譏笑。他一面搽汗，一面連聲嘆氣。

主人見王勉坐立不安，為了安慰他，便說：“咱們來個拆字遊戲吧。我這裡先說一個：

‘王子身邊，無有一點不似玉。’請諸位對下句。”

眾人還沒來得及細想，綠雲忽地站起來對下句：“黽（meng）翁頭上，再著半夕即成龜。”原來著王勉，字電齋，綠雲對這龜字，很明顯是在嘲弄他。

但是，自稱中原才子的王勉，這時只是坐著傻笑，卻沒有聽出綠雲是在嘲弄他。眾長著見王勉連個小小的綠雲都不如，十分失望。有人耳語道：“我看這才子，只是空有虛名罷了。

王勉吟詩、賦詞漏洞百出，惹出了不少笑話，真是大殺風景。眾長者早已無心吃酒。因此，酒宴尚未結束，大夥便紛紛起身告辭。

眾人走後，為了教育王勉，芳雲領他來到主人的書房。王勉見書架上無卷不有，古今經典俱全；房中古玩，字畫美不勝數，都是世上少見的妙品，不禁心中暗暗讚歎。

一天，王勉和芳雲正在書房讀書，芳雲說：“郎君可曾知道‘夜郎自大’的意思嗎？”王勉淡淡一笑，說：“這有何難，這個典故的意思是比喻妄自尊大的人，這是一般人都曉得的呀！”

芳雲笑著搖搖頭，說：“郎君只知道詞語的皮毛，未必理解它的精髓所在，如果真的理解了，也不至於在眾人面前出醜了！”幾句話擊中了王勉的要害。

王勉並沒引以為戒，反而經常在眾人面前吟詩，以顯示自己的才華，結果弄得眾人都瞧不起他。芳雲勸道：“我有一局話，不知郎君愛聽不愛聽？”王勉笑笑說：“娘子請講。”

芳雲認真地說：“郎君吟詩，常常漏洞百出，惹起眾人恥笑，勸君從此儘量少在別人面前賣弄自己的才能，也許是個藏拙的好辦法。”王勉聽了，不覺滿面羞愧，感到妻子說得句句在理。

在芳雲的幫助下，王勉意識認識到自己的缺點，作風大為轉變。他廢寢忘食，發憤讀書。凡是遇到有深奧難懂之處，虛心向芳雲求教。芳雲總是引經據典，耐心解答。王勉對妻子的博學多識深感敬服。

芳雲對王勉要求也十分嚴格，又善於誘導，因而不但使王勉很快精通了歷代名家的著述，而且還掌握了芳雲沒有學到的知識，成為一個知識淵博的人。

一天，王勉見芳雲在操琴，音調非常耳熟，他走過去一看，那琴同在崔真人處見到的樂器一模一樣。心中不禁猜疑起來。

王勉再三追問妻子，芳雲見無法隱瞞這才如實相告：“我就是你朝思暮想的那位仙女，父親桓文若是崔真人的好友。”

從此，他們夫妻相親相愛，共同學習，讀詩論文，生活十分美滿幸福。轉眼之間，王勉在仙人島上已經過了半年。

王勉離家日久，心中非常掛念家中的親人。這天，他把回中原探親的想法告訴了芳雲，並懇求她一同前往。

芳雲與父親商議後，主人同意女兒與王勉同回中原。臨行前，主人為女兒、女婿設宴餞行。

正在這時，綠雲提著一個小巧玲瓏的草籃走了進來，說：“姐姐遠行，恐怕到那裡沒地方住，我連夜替你們造好了一座樓閣，你們看看不嫌孬吧？”

芳雲一看，籃中是一具用細草編的樓閣模型，大的如同蘋果，小的如同桔子，連綿二十餘座。連屋裡面的梁、柱、床、帳，都看得清清楚楚，芳雲一見非常欣喜。

王勉十分佩服綠雲的技藝，但不知這草編的模型有何用處？芳雲告訴他：“這是一座家院，你我回到中原之後，就住在這裡。”王勉聽了，以為芳雲是在同他開玩笑。

臨行之前，仙人島上的父老都來為王勉、芳雲送行。主人叮囑王勉：”一定要記取在這兒的教訓，腳踏實地的學好中原的文化。”王勉牢牢記住岳父的教導，便同芳雲上馬，和大家珍重道別。

車馬如飛，不多時，王勉、芳雲和隨從家人來到了海邊。王勉正愁沒有渡船，芳雲取出白綢一疋，朝海空拋去。

那白綢立即變成一條海上懸空的大路，一直伸向遠方。他們沿著這條大路，朝前走去。只見前頭的白綢不斷向前延伸，後邊的白綢有不斷地收了起來。

王勉和芳雲一行不斷加快了前進的速度，終於登上了中原的海岸。芳雲見天色已晚，便取出籃中的閣樓模型放於地上。剎那間，在人們面前出現了一座規模宏大的院落。王勉、芳雲和隨從向樓閣裡走去。

第二天，王勉來到故居，才知道母親、妻子已經相繼去世，兒子不務正業整天堵博，家產也都折騰光了。父親不知搬到什麼地方去了。

王勉好容易打聽到父親的下落，立即駕著馬車前去接他。王勉見父親身居茅屋，衣服破爛，十分難過；父親見了兒子更是老淚橫流，心如刀絞。

王勉把父親接上了車，問起了他兒子的下落。父親嘆口氣，說：“自從你離家出走，這孩子便到處流浪，染上了賭博的惡習，教育多次，他仍然不改，真叫我沒辦法呀？”

王勉和父親回到新居之後，芳雲見過公爹。王勉吩咐家人為老人沐浴更衣，安排食宿。

沒隔幾天，王勉的兒子找到家裡。王勉吩咐守門的僕人，不准他兒子進來，但送他一些銀子，讓其用於娶妻成家，改邪歸正。兒子受到教育，痛哭流涕地走了。

四年以後，王勉的父親去世了。這時，王勉的兒子帶著媳婦前來為祖父奔喪。王勉見兒子已經改邪歸正，成家立業，便叫芳雲同兒子，兒媳見了面。

從此，王勉便叫兒子、兒媳婦搬進家裡居住，並以親身經歷教育兒子，說：“人生在世，沒有真才實學，不管你走到任何地方都不會有所作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