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鄉官劉邦底層逆襲的秘密

傷痛的楚漢（2）

主筆：閒樂生

秦朝末年的薛縣反秦大會上，英雄豪傑雲集，但其中有一位沛縣（今徐州沛縣）劉季，雖然只出身亭長（注1），一個小小的鄉官，現在卻成了起義軍領袖沛公，後來又稱漢王，最後甚至成了大漢高祖皇帝劉邦。

其實，劉邦這個名字是他當了皇帝以後取

的

（邦者得國也），在此之前他叫劉季，放到現在大概就跟“劉小毛”（注2）差不多，劉小毛這個人出身雖然不高，卻很會交朋友。但凡歷史上成功的政治人物，大概都是很會打友情牌的，否則他們不可能吸引那麼多人手提著腦袋跟隨他們奮鬥，劉小毛也不例外。所以他雖只是個基層亭長出身，心甘情願跟著他混的小弟還真不少，什麼街上殺狗的屠夫啊（樊噲），做小買賣的商販啊（周勃、灌嬰），縣政府裡開車的司機啊（夏侯嬰），包括比他官還大的縣司法局長啊（曹參），縣政府的組織部長啊（蕭何），郡政府科員啊（周昌），甚至名氣並不輸給項氏太多的韓國貴族張良張子房，都認他做老大，而且自始自終，包括劉小毛最艱難的時候，這些人也始終沒有變節。這在弱肉強食、人心不惑的楚漢亂世，是非常難得的。

劉小毛既沒有項羽帥，也沒有項羽神勇，出身更差項羽十萬八千里，項羽乃故楚封君項燕的長孫，而劉小毛所任亭長最多算是一個低階士。更糟的是，劉小毛很可能是劉太公的庶子，也就是小妾之子。第一個證據就是他的異母弟劉交少年時便能跟著荀子高徒浮丘伯學習，成為有名的《詩經》學者；而劉季三兄弟則只能去種田或做村官。第二個證據就是劉邦的親生母親劉媼並沒有被封為太上皇后，且早逝，故被追尊為太上皇妃、昭靈夫人。這說明劉太公另有正妻，也就是劉交的母親。而據《漢書 高帝紀》：“夏五月，太上皇后崩。秋七月癸卯，

太上皇

崩，葬萬年。”可見劉太公與他正妻一同活到了漢高祖十年，二人同年去世。

此外，劉小毛性情無賴，讀書打仗也差了項羽好一大截，而且好酒

及

色（注3），吃喝嫖賭，流氓一個，他怎麼會有如此大的魅力讓如此多人為他出生入死矢志不渝，而且還以一個農民村官的出身成功幹翻了擁有數百年積澱的戰國七雄舊貴勢力，混一天下，這是一個非常值得探討的問題。

我認為大概有這麼幾點：

第一：劉小毛是個很幽默很有意思的人。

我們舉幾個例子。

史書記載，劉小毛當上亭長後，卻一點官樣子沒有，經常和衙門裡的同僚、長官們，嘻嘻哈哈的開黃腔，講冷笑話，這樣一副玩世不恭的嬉皮士模樣，卻反而比韓信那整日苦大仇深的衰臉受歡迎多了。

史書還記載，有一次沛縣縣令的貴客呂公喬遷之喜，郡縣裡的官員們都爭著去送禮祝賀，這位呂公大概是在地方上黑白兩道都極有勢力的人物，後來劉季起事也多得此人支援。

因此，呂公大宴，乃是當時沛縣一等一的大事件，村官劉小毛當然也想去湊熱鬧，但看門的卻擋住他，說禮錢不到一千的人（注4），只能在堂外側席就座。劉小毛可不想跟那群泥腿子坐大廳，要坐就坐VIP包廂啊，但他摸摸口袋，發現自己只帶了幾文錢，旁人遇到這種事兒也就算了，但劉季天性通脫，這世上沒什麼事兒可以把他給真正束縛住，於是大笑一聲，自唱說道：“泗水亭長劉季賀錢一萬！”然後徑直而入，看門人擋都擋不住。

堂內聞聲不明情況，不由舉座皆驚，要知道當時普通公務員的月薪還不到千錢，人情往來數百錢已是重禮，就算席間的郡縣主官，賀禮也不過兩三千錢，劉小毛一開口就是萬錢，王侯將相間往來也不過如此罷！而呂公不明情況，一聽也是大驚，趕緊出門親自將劉季迎入

坐

，蕭何一看原來是劉季，不由隨口將其戳破。然而在大家的震驚、尷尬與無語之中，劉小毛卻昂然坐到了上席，毫無自責不安彆扭之意，席間意氣自若，談笑風生，乃至出言不遜，調侃賓客，還與並不熟識的呂公與郡縣長官們勾肩搭背，儼然一副上客主賓情態，他這種將世間俗情與不必要的糾結完全不當回事兒的心理素質，真是天下難尋——所以日後劉季無論遇到任何挫折與困難都能夠無所牽絆的解脫開來，找到出口，而不會被困住、認死理。

席間人見慣了劉季做派，雖然哭笑不得，卻也不以為意，可呂公不由大奇，據說他看相頗有一套，他覺得這劉小毛的相貌卓爾不群，日後必是個大人物，於是非要把自己本來想嫁給縣令的漂亮女兒呂雉嫁給當時已經三十七歲的老光棍劉小毛，劉小毛也不推脫，開開心心將其收入房中。

這呂公或許真有相人之術，但絕不是僅僅看相貌，因為他不僅將大女兒嫁給劉季，後來還將小女兒嫁給了樊噲。劉季不管怎麼說也是個亭長，這樊噲就是個狗屠而已，無論如何也配不上了呂氏富家女。但呂公就是看中了劉季的狡黠與樊噲的豪勇。這也說明呂公已認識到大亂將至，秦必滅亡，這縣令雖然官大，但只是一時的威風，恐怕禍不久矣，

最終

能保全呂氏一族的，還得是劉季樊噲這樣的豪俠地頭蛇。

總之，劉呂結親之後，大漢夫妻店就算是開張啦。這位老闆娘可不簡單，劉季死後，還由她

當家

了七八年。

而從

這段

也可以看出，劉小毛在戰場上，或許不是一等一的厲害，但在酒桌上卻是個一等一的大牛人，放到如今，那就是能讓各類領導、客戶喝的極盡興、最後能輕鬆透過檢查、簽下合同的最牛職場人物；事實上，劉小毛當年在沛縣各大酒店裡吃飯喝酒，是從來不用付錢的，通常只是象徵性的記個賬，到了年終，酒店老闆們總是將記錄劉小毛酒帳的竹片通通折斷銷賬。為啥？就因為劉小毛見識廣博，幽默善談（注5），他少年時便遊歷天下，還曾在魏國名士張耳手下做過門客，他那見識可不是豐沛的鄉野村夫能比的，再加上他交遊廣闊，極能調動酒桌氣氛，這可正是酒店裡求之不得的攬客活招牌。而且有劉小毛在，地痞流氓也不敢來酒店騷擾，這是筆相當划算的買賣。

另外，也正因為如此，劉小毛後來才能在鴻門宴前靠喝酒拉關係，腐蝕了項羽手下的重要幹部項伯；並在鴻門宴上談笑間化解了項羽的勃勃殺機。

中國酒桌第一人，非劉小毛同志莫屬。

總之，劉小毛交際能力極強，又恢宏大度，所以抗秦義軍總盟主項梁對他十分欣賞，一見面就給他天使投資基金，慷慨增援精兵五千，強將十人，搞得其他前來投效的義軍首領十分眼熱。

第二：劉小毛仁厚愛人，出手大方。

劉小毛具備了一個江湖老大應該具備的所有優點與手腕。他愛護小弟，也能容忍小弟身上各種各樣的缺點，只要肯跟他混的，但凡他有肉，就絕不會讓小弟喝湯，但凡他有褲子，就絕不會讓小弟光屁股——這叫做有錢一起花，有妞一起泡，有江山一起坐——劉邦稱帝后，功臣封侯者共一百四十三人，乃歷朝歷代之最，連他自己也不無得意的宣稱：“吾與天下賢士、功臣，可謂無負矣！”當然，這個“無負”前提是你不能威脅他老大的位子，否則他會跟你立刻翻臉，不管你從前跟他有多好的交情，也不管你立下多少汗馬功勞，他都會將你打入地獄，一點兒不帶猶豫考慮。

第三：劉小毛心胸豁達，知錯能改，從不認死理。

人說宰相肚裡能撐船，劉小毛的肚子裡，能開航空母艦。

劉小毛心裡很清楚，論才能，論學問，論打仗，他沒一項能拿高分，充其量只比普通人強那麼一丁點兒，根本不夠看。

那麼怎麼辦，老大能耐不大，萬一某件事兒做得不對頭，豈不是要被小弟笑話，這面子可要往哪裡擺喲？

劉小毛的答案是沒關係，面子值幾個錢，面子能換來成功，換來江山麼？

所以劉小毛的做法就是虛心接受意見，知錯能改善莫大焉，錯就錯了，改了就好，改了就是好孩子，改了就是好老大。

劉小毛是無知的，也是無恥的，他就算要幹些不光彩的事兒來也從來不臉紅，帶著一股可愛的痞氣和賤氣。然而無知者無畏，無恥者無敵；無知又無恥，他就是世間極品、東方不敗。

因此，小弟們都愛跟著劉小毛混，就圖一個“才有所用”。小弟們通常都是能耐大膽子卻小的，但是劉小毛能耐小膽子卻大，他敢借用小弟的能耐去豪賭一番，贏

來

錢大家一起花，這對小弟們來說，就已經很滿足了，至於老大是不是無知且無恥，這並不重要。

以上三個優點，正是項羽所不具備的。項羽當老大憑藉的是他的偶像氣質和英雄魅力，但是這兩樣東西不能當飯吃——我們都知道，偶像歌手往往都是曇花一現的，出來的時候很火，可是粉絲們一旦熱情與新鮮勁兒過去，他們就很容易變心。

我們不妨來打這麼一個不恰當的比方，女孩子年少時都夢想著自己能嫁一個才華橫溢的翩翩公子，但是隨著小女孩長大，她們最後嫁的往往是老實愛家的普通宅男，因為過日子比所謂浪漫更加重要。

當然，宅男最後說不定也會變心，因為這世上的男人都一樣，有錢就變壞，劉小毛後來當了皇帝也變壞，他殺了很多功高蓋主的小弟，這是後話，且不提。

最後，問大家一個問題，如果你是一個出色的小弟，你是願

追隨

劉小毛，接受他的麵包提著腦袋跟他一起幹；還是願意追隨項羽，餓著肚子仰望偶像，

靜靜的

獨守傷悲

默數

你的淚呢？

說了那麼多劉小毛，其實這個稱謂並不合適，劉季起事的時候已經快50歲了，屬於項羽父親輩的人物，咱們應該叫他劉老毛。

事實上，劉老毛不僅贏得了蕭何韓信張良等小弟的誓死追隨，他還曾贏得了純情猛男項羽的珍貴友情。

史書上記載過，項羽和劉老毛在項梁楚懷王手下協同作戰的時候，兩人是曾結拜過兄弟的。可見項羽對劉季，與對

韓信

態度是截然不同的；項羽看不起韓信，因為韓信做過胯夫，人格有汙點；但他從來沒有看不起劉季過，並且就算在日後的爭天下過程中也對其處處留手，這正是因為二人曾經結下過深厚的戰鬥情誼。

原因，就在於劉季這個人很帥（注6）很幽默很有意思還很好相處，而且他有一點也很對項羽的味兒，那就是他的江湖氣、豪俠氣還有敢於放手一搏的沖天膽氣——這便是項羽最欣賞他的地方。

於是他們很快成了好朋友，即便兩人之間有互相看不慣的地方，但這並不足以阻礙英雄與英雄之間的情誼。

注1：秦漢時候的鄉亭，是村裡以上的一級的基層政府機構。鄉嗇夫為文吏，主管行政；亭長為武吏，主管治安、文書傳遞與過往官員接待，差不多相當於鄉級派出所所長兼郵電所、招待所所長。但由於泗水亭位於泗水郡郡治沛縣的東郊，是郡縣中的大亭，又稱都亭，所以劉季的這個泗水亭長可以說是郡縣第一亭長，地位超凡。另外，結合嚴耕望、戴衛紅等人的研究，亭

應當

是修建在交通要道的高臺上，築有圍牆，配有瞭望樓、房舍、馬廄的一組封閉的軍事性質建築群。

注2：劉季在同父同母兄弟中排行最小，故名“季”，他另有一異母弟劉交，不參與他們兄弟的排行。

注3：考察劉季一生有關男女間的關係，極其混亂，一次扎進

秦宮

室，一次扎進霸王宮室，都完全捨不得出來；且喜新厭舊，見一個，愛一個，八個兒子，八個母親，除了呂后與戚姬，往往一幸即丟，真渣男本色也。

注4：當時應是秦朝初年，秦半兩尚未通行，大家用的還是楚時的蟻鼻錢。

注5：據說劉季有個小迷弟夏侯嬰，在沛縣擔任廄司御（駕駛班班長），他“每送使客還，過沛泗上亭，與高祖語，未嘗不移日也。”可見劉季之健談。

注6：據《史記》記載，劉季“隆準而龍顏，美鬚髯”，高高的鼻樑，突起的眉骨，飄逸的鬍鬚，絕對是個美男子。而美男子在成長過程中更容易收穫周圍人的正向肯定，因而更加自信，也更容易獲得貴人相助，這其實就是古人面相之說背後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