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齋故事：復仇

十六歲的慕芊筋疲力竭，跌跌撞撞往前跑，身後幾百支火把快速移動追來。她一咬牙拐進一片墓地，靠著一塊墓碑癱軟下來。“這邊，這邊！”那夥人越來越近，“大半夜進墳堆，慕家小姐怕是沒這個膽兒吧？”“子時進墓地，大凶啊！”追者停住腳七嘴八舌。

火把映紅了半邊天。“轟隆隆”一陣驚雷滾過，“嘩啦啦”豆大的雨珠迅疾猛烈地落下。“抓不到慕家小姐，太慰不會放過咱們，進去搜！”“撲踏撲踏”腳步聲由遠及近。慕芊望著一座座墳，顧不上害怕貓腰向前移。“她在那兒！”有人大喊起來，火把離她更近了。

“撲通”她跌倒了，一株藤蔓勾住衣裙，她爬起來使勁一扯，一個踉蹌側身栽入藤葉間掉了下去，最後摔在地上，骨碌碌滾進坑裡。“人呢？剛才還在這兒！”“分頭，仔細著點兒搜！”頭頂上傳來那夥人的聲音。慕芊屏住呼吸，不敢發出一點兒響動，靜靜躺著。

坑裡乾燥，比外面暖和些。慕芊腦子裡亂紛紛，昔日一幕幕在眼前揮之不去。

慕家世代忠良，因父親不與李太尉同流遭到汙陷。起因是父親的一個門生強佔民女，豪奪田莊被打入獄。李太尉聯合其黨羽構陷父親指使。父親被關押，兩個哥哥流放到惡瘴遍佈的沙門島。慕府一奸奴趁火打劫翻出慕老太爺在時的一紙婚書去太尉府邀功，婚書上明明白白訂著慕芊與太尉家三公子的婚約。太尉夫人怕悔婚落人口實，打發一干家僕來抓慕芊，她聽見風聲逃了出來。他們卻不放過她，窮追不捨。

婚約？死也不嫁仇人！設法救父兄，活著就不能放棄！想到這些，一陣心酸湧上來，她止住要滾落的淚。不覺中，迷迷糊糊睡著了。父親慈愛地站在院中看她和哥哥們舞劍，丫鬟小憐不時給她擦汗。落英繽紛，撲簌簌的桃花隨風而下。

有雙手輕柔地為她試去眼角的淚。睜開眼，幾縷陽光從頂側一個洞射進來，她掙扎著爬起，揉揉痠痛的雙肩，四下打量。這一看，嚇得魂飛魄散，“啊！”她驚聲尖叫著跳起來。身下的坑旁是一具棺槨，顯然已被盜墓賊劫掠過，棺蓋棄在一旁。能讓盜墓賊惦記的墓主非富即貴。

她伸過頭，清楚看到棺材裡躺著的錦衣公子俊美的臉龐彷彿睡著了一般，懷裡握一支竹笛。“攪擾到公子安寧實屬無奈。”慕芊施禮開口道。轉身準備離開，忽然發現昨夜的雨水自上流下，匯成一小股聚在公子的棺槨底下。她止了步，拾起一把盜墓賊丟下的鎬，在棺材邊墊了高高一圈土，又爬出去，從上面將雨水引到別處。最後下墓穴打算把棺材蓋鋪上去，縱然自小習武，她也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那厚重的蓋子立起，一點點挪過去，終於半邊扣上了，雙手用力猛推過去，試圖一下蓋上棺材，不料蓋子“嗖”滑一邊去，自己卻跌進棺材裡，恰恰與裡面躺著的公子嘴對嘴胸貼胸。她又羞又惱，跳出來忙不跌致歉，又慢慢將棺材蓋好，走出去將那些藤蔓拖過來遮嚴才離去。

已是正午時分，慕芊肚子咕咕直叫，她掏出荷包只剩些碎銀，叫了碗麵低頭大口吃起來。

“嘿嘿嘿，逮住了！”幾十個太尉府家僕團團將她圍住。一番博鬥，終究抵不過一群身強力壯的練家子。

“小模樣倒是嬌俏可人，如今慕尚書這般境地，如何配得上我兒？”太尉夫人看著被抻上來的慕芊高傲地說。“夫人，她做個使喚丫頭未必不可。”一個管家婆子獻媚道。“不妥，毀婚恐授人於柄，做二公子的妾吧！”太尉夫人發了話。

慕芊被關起來，上百人守在屋外，插翅難逃。入夜，幾個婆子丫鬟端著洗漱用具和一身新衣裳進來為她打扮，說二公子今晚與她圓房。她心如死灰，恨不能立刻了斷，可不甘如此死去。

她剛進新房，太尉家獨眼二公子嘿嘿笑著抱過來：“小美人兒，來吧！”慕芊一閃，他撲在八仙桌上，頭磕流血了，嗷嗷嚎叫著又抱過來“賤妾，本公子看上是你的福份，敢躲！”他惱羞成怒。突然，他停下腳步，渾身顫慄不止，指著慕芊喊：“鬼！鬼！”身子一歪不省人事了。

“把這賤妾充入奴籍，永世為我太尉府賤奴！敢害我兒，找死！”太尉夫人指著被眾僕按跪下的慕芊謾罵。“李三，過來！今兒給你指婚，這個賤婢為你妻，任你驅使！”她冷笑著將慕芊賜給了馬伕瘸腿李三。

馬房裡，李三一瘸一拐淫笑著：“娘……子，俺會對你好的，今晚從了俺！”說著伸手摟被縛住的慕芊。“啊，鬼！鬼！”李三指著慕芊驚恐萬狀，像被什麼逼著一步步後退出了門。

不一會兒，一陣悅耳悠揚的笛聲飄來。慕芊在笛聲裡看到父親和哥哥們，一家人在荷塘邊賞月……笛聲戛然而止，她陡然清醒，不禁悲從中來。門“吱呀”開了，進來一位公子著一身錦衣，手握一支竹笛，俊臉渡上一層月光，顯得很慘白。

“公子，是你嗎？可是你……是鬼？”慕芊見到他，想起那次跌落棺材之吻，臉燒起來，並不怕只有些驚訝。公子點點頭，作揖道：“芊兒蓋棺之恩，無以為報。禮應當日一路護你離開，無奈冥王急召。事畢趕來，卻見你已在洞房，只得嚇走那獨眼。”慕芊心裡一熱，自從父親入獄哥哥們流放以來，第一次有人叫自己乳名。“芊兒，眼下你先哄李三離開太尉府，如此你和他皆可脫奴籍，有了自由身再謀事。否則生為太尉府奴，死為太尉府鬼。”俊鬼公子真誠地說。“多謝公子相助，敢問公子如何稱呼？”慕芊追問道。“待你還自由身，我便告之你。”他應完，消失了。慕芊環顧一圈竟有些不捨。

慕芊哄得李三團團轉。李三家世代在太尉府為奴，頗有些薄面，否則太尉府也不必留個瘸腿馬伕。太尉夫人放了行，給了他幾十兩銀子，又拿出兩張奴籍契書給了他們。

出了門到了僻靜處，慕芊要奴籍契，李三不給。一陣笛聲隨風來，李三直喊頭痛在地上打起滾來。慕芊扯過奴籍契撕得粉碎。一轉身，俊鬼公子在樹蔭下等她，“俊鬼公子，謝謝你了！”慕芊得意忘形地喊出這句，引得路人紛份側目，她忙掩起嘴。

“我江梓楓為江子羽之子。”俊鬼公子悠悠道，“可是戰功赫赫威鎮四方的鎮國大將軍江子羽？”慕芊急切地問。江梓楓點頭。“曾聽父親說過，十年前，鎮國大將軍一家被太尉及其黨迫害，江家公子因是宰相義子免於一難，可你……”慕芊欲言又止。“舉家遭難而亡，唯我獨活，仇不得報，我如何安度？雖義父勸我‘小不忍則亂大謀’，但我痛鬱成疾，不治而亡。”江梓楓沉聲道。

二人默默無語前行。“這十年，我殘魄存世，飄蕩人間，一直蒐羅太尉罪證欲報仇為民除害，如今證據確鑿。本應交由義父，前兩年他已臥榻神志不清，遍觀朝中無深交之人，我若冒然現世呈證據，他人必不信。”江梓楓有些傷感。

“放心交由我做！”我去尋大舅。慕芊篤定地對他說。江梓楓摸出厚厚一迭書信、訴狀、聯名信等交與她。告訴她自己在冥王府有差要辦，遞給她一隻口哨，說這＂幽魂鳴”，遇難吹響這隻哨，他便出現。

慕芊長途跋涉到了金陵大舅家，十年未見，大舅與舅娘直誇她出落得標緻俏麗。大舅是金陵首富與朝廷官員多有往來，得找機會與他說明。晚飯後，慕芊候在書房外，大舅來時，慕芊與大舅說了自己欲報仇的心思，說自己搜到了太尉的罪證，掏出江梓楓留的書涵等給他過目，她沒有托出俊鬼公子，想省去不必要的麻煩與盤問。大舅眼中放光，高興地連聲說：“報，妹妹家仇一定要報！救出你爹！”

那夜，慕芊頭一回睡了個安穩覺。翌日，大舅要走那沓證據，說找人呈給皇上。慕芊隱隱有些不安，便一路尾隨大舅，跟到一條小巷，橫出來一個功夫高深的蒙面人，幾記悶棍便打暈了慕芊。

待她睜眼，發現自己被五花大綁。大舅笑吟吟地說：“芊兒啊，莫怪舅舅，這樁唾手可得就能富可敵國的買賣，著實叫人眼饞。”他揚揚手中的太尉罪證。“你要幹什麼？太尉害了我母親一一你親妹妹一家啊！”慕芊喊著。“妹妹去世多年，姓慕的雖為尚書卻不肯在買賣上幫襯我，三番五次壞我好事，罵我是禍國奸商！哼！如今怎樣，我這奸商無恙，他卻在牢裡！哈哈哈……”大舅的一番話讓慕芊悔不該來金陵。

“看在死去妹妹的薄面上，舅舅給你訂了門好親事。不日，你將嫁入八王爺府，貴為王妃！”大舅一臉春風得意。“八王爺府，那不是早先為表姐訂的親嗎？怎麼是我？”慕芊不解地問，大舅不回答。她不知船駛向何處，忽然怕起來。驀然，看見頸上墜著的“幽魂哨”，低下頭用嘴銜住哨子吹起來，一種若有若無纖細的聲音發出來，十米之外聽不見。“壞了嗎？”慕芊用力吹，腮幫子都痛了。“好了，真吵”，熟悉的聲音在耳畔，是江梓楓！她心為之一喜。

行駛到江中的大船猛然隨著狂風亂擺起來，頃刻間，水湧進來，不久船沉了，其餘人都乘備用小船而脫險，唯有慕芊的大舅抱著桅杆，瞪大雙眼已斷氣。

慕芊只記得有一雙手抱起她，而後沉睡過去。醒來已置身一間小屋，桌上放著那沓太尉府“罪證”，自己躺在榻上。屋內燭影搖，紅帳飄，一轉身，俊俏鬼公子臥她旁邊正看著她。“你幹什麼？”慕芊用手捂住他的眼，“本公子倒想幹點什麼，奈何人鬼殊途。”他嘻皮笑臉地說。“芊兒，可是你先非禮了本公子啊！”他似笑非笑，眼睛彎彎，嘴角勾出一個好看的弧度。

慕芊紅了臉低頭不語，“傻丫頭，你讓本公子如何安心投胎。”他指頭戳在她額頭，伸手捏住她下頜，嘴吮住了那兩片花瓣，深情吻起來。一股冷冽漫過慕芊全身，她不禁打了一個哆嗦，他只得移開唇不再妄動，怕陰氣滲入她體內折她陽壽，一聲嘆息，四目相顧無言。

江梓楓叫慕芊去嫁八王爺，慕芊慍怒，他說，嫁了八王爺，既能報仇，你我定能再見。慕芊只當是他安慰自己，淚珠成串落下“做了王妃或許能報仇，只是你我緣盡了。你去投胎吧！”她泣不成聲，他捧過她的臉一字一頓應道：“娘子，信我！”

慕芊回到大舅家，家裡白帳翻飛，正辦喪事。舅娘見到她哭喊道：“你居然活著，我可憐的夫君啊怎的就獨自去了……”慕芊不與她計較，施禮說：“我已答應大舅，嫁與八王爺。”舅娘表姐一干人愣了一陣兒，對她態度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轉變。她們吩咐下人給她上最好的菜，做最漂亮的衣裳。表姐抱住她一個勁兒地喊：“好妹妹！”

“慕小姐真傻，若八王爺還活生生的，咱家小姐會不嫁？如今他全憑御醫用藥吊氣呢！況且還落了一臉麻子……”“咱家小姐一直哭鬧要悔婚，今得願了。”幾個婆子煞有介事地比劃著，慕芊止步，想起江梓楓的話，坦然了些。

兩個月後，舅娘以嫁女的規格備了十里嫁妝送慕芊嫁入了居金陵城養病的八王爺府。因八王爺久纏病榻，府中人丁寥落，除皇上派的宮女外，就剩太后定期帶著御醫來診病開藥了。坊傳，八王爺已氣若游絲，有道士向太后進言，唯有金陵的水土風物方可延長王爺壽命，太后便命人建了八王府，安頓八子在此了。

府內紅紗喜帳，處處透著喜慶。慕芊想出去走走，兩個宮女攔著低頭說：“王妃稍安，八王爺正用晚膳，請回！”不是說快病死了，居然還能用膳？慕芊正疑惑，“給八王爺請安！”門口宮女的聲音傳來。”她抓過紅蓋頭覆好坐穩，仔細聆聽著越來越近的腳步聲。

王爺就站在她對面，她越來越緊張，雙手攥緊了衣角。“娘子，怕甚，本王來了！”好熟悉的聲音，他一把揭開了她的蓋頭。“公子真是你嗎？”她撲過去又摟又捶，嘴裡嗔道：“你騙得我好苦！”突如其來的幸福使她喜極而泣。

兩個月前那次分別後，慕芊回了大舅家。江梓楓去找冥王兌現諾言。十年前謀略過人的他答應當年還未上位的幽冥，不去投胎，助其成王。幽冥當了冥王后承諾他，有朝一日他若有求冥王必應。他求冥王，自己要與慕芊結姻緣，想立刻返陽間。告訴冥王八王爺不日便會嚥氣，想在他嚥氣那天請冥王助自己借八王爺屍身還魂成人。

借屍還魂那天半夜，江梓楓用幽魂哨傳迅感激之情。冥王上來收哨並與他辭別，他滿臉麻子的樣貌嚇壞了冥王。第二日，便有崑崙山道長覲見皇上，說有藥丸可醫好八王爺，除去麻癩。江梓楓睡醒，就見床前道長給自已臉上敷藥，又用紗裹嚴實，告訴他，十天之後方可拆，還說受人所託而來。

“娘子，如今我名喚趙錚，可記好了。”久違的相思無盡繾綣，一夜情深，一夜蜜意。

最高興的是太后，說八王爺自六年前落天花生麻癩後，看不清樣貌，如今袪除後，竟是如此英俊不凡。皇上也將八弟趙錚召入宮做事，八王府搬入京城。

一年後，趙錚與皇兄聯手逐步剪除了李太尉的黨羽，終於抓住一次群臣彈劾的機會，趙錚亮出了那一摞各方泣血聯名而上的太尉罪證書，李太尉被打入死牢，誅九族。慕芊的父兄官復原職。

六年後，趙錚陪太后在後花園散步。太后嘆道：“兒啊，身為王爺，該納幾個側妃啦！”趙錚心滿意足地指指前方，慕芊和丫鬟家丁們正忙得不可開交，要阻止一對6歲的雙生子爬樹，要處理一對3歲的雙生子打架，還要哄著一對1歲的雙生女不哭鬧。“母后，你瞧，若再娶側妃，再生一堆雙生子，恐皇宮養不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