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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劍奇情(魔幻劍俠紅塵) 第十七章 好花堪折(三)

由 尚書宛 發表于 遊戲2022-01-04
簡介忽聽於文鳳驚呼一聲,李逍遙一時掙身不起,勉強轉頭瞧去,只見輝夜姬手按於文鳳腦門,冷森森的道:“木三思,若我結果了這對蜀山派的小男女,看你還有什麼臉面留在這兒跟我爭地盤

驅魔香在哪裡買

李逍遙哪裡等得住,正要作別先行,突聽得身後“嘎哇!”一聲大叫,頓教眾人驚得跳起。待轉頭一瞧,只見那個名叫徐達的鄉農模樣漢子忙不迭地解下揹筐,朝裡邊一個探長的腦袋拍了一巴掌,口中低罵:“沒事你亂嚷啥?”李逍遙見那揹筐裡蹲著一頭大鵝,不由奇道:“怎麼?”徐達只是不住的陪罪,關先生皺眉道:“徐小倌,既然出來了就是要幹大事,還揹著一隻鵝做甚?”另一個名喚藍玉的漢子連忙從揹簍裡掏出一支大蜡燭,朝那鵝頭敲了一記,說道:“徐大哥就是舍不下這隻養了多年的鵝,不過我已經把它打暈了,應該不會再吵鬧……”關先生指著藍玉那滿滿的一簍蠟燭,不由惱道:“這一路上你就不停的兜售蠟燭,哪像個打江山的樣兒?”旁邊那常遇春笑罵一句:“這兩人將來還不得被鵝和蠟燭給累死?”關先生見這一個身無雜物,點頭道:“遇春說的是。”趁這間隙,李逍遙蹲身瞧了瞧韓林兒的面色,韓林兒雖說連睜眼的氣力也已時有時無,卻很懂事地安慰他一句:“大哥定會找到靈兒姊姊的。”李逍遙摸了摸他頭,心下苦笑:“誰知道呢?原以為會跟靈兒整天在一起不分開,哪知竟一路丟啊。找來找去找死我!”嘆了口氣,因覺觸手甚熱,旋即又寒,韓林兒病情果是奇特。李逍遙不由奇道:“這是咋的?”韓林兒斷斷續續的道:“那天……和爹爹失散,遇到一個小苗女姊姊……”李逍遙眼皮跳了跳,聞得旁邊一人冷冷的道:“小甜甜可是個活瘟神。”李逍遙心道:“不過我倒覺得她像個赤腳小仙。”隨口問道:“撞到她又怎地?”韓林兒敘道:“也……也沒什麼,她說我人小好玩,要……要我跟了她去,我自然要說不行啦,因為我要找爹爹,可是……可是那位姊姊就不高興了……”說到此處,他眼中突然露出恐懼之情,喘息粗促,一時沒能接著往下說。李逍遙不禁惱道:“她一生氣就毒你?沒想到小甜甜會是這麼沒天良哦……”韓林兒微微搖頭,喘息的道:“那倒也不是,甜姊姊非但沒惱我,反而對我越發的好了,說要陪我去找爹爹,一路上……一路上說說話兒也不寂寞,但走了一會兒,她拿出果果來分給我吃,這時大家都有些渴了……”李逍遙沒等聽完就嘆道:“唉,她的果果豈能亂吃得?我猜她一定沒有好果子給你!”旁邊那冷漠的聲音道:“苗女便是這般蠻不講理!”李逍遙卻搖了搖頭,想起林家那位橫蠻大小姐,不禁反駁道:“蠻不講理的女孩兒豈只苗女?照我說,最橫的那妞兒該先從林家大小姐那兒排頭數……”那冷漠的聲音居然透出怒意:“林姑娘是天仙般玉貴的人兒,苗女怎能跟她比?”李逍遙不由得奇道:“誰呀?誰在幫林月如說話啊?”轉頭一瞧,方才看到草影中直挺挺地躺著一個身纏繃帶的漢子,乍然一迷糊之後,李逍遙方才認了出來,失笑道:“原來是你呀,尹大師兄?咦,怎麼又跟一條硬漢似的硬梆梆了?”尹漠然沒工夫回答,仍是沒好氣的道:“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下,豈有得比?”李逍遙越發摸不著頭:“奇怪?林月如跟你們茅山派沒親沒故的,怎就這麼幫她的腔兒?莫非你尹老大吃了她林家的好果子了?”尹漠然翻白眼道:“茅山派便是不許外人冒犯林姑娘!”語氣中透出斬釘截鐵般的堅決之意,似是誰要敢再這麼衝撞那妞兒,這兒便要先有個拼命衛護的哥們兒。李逍遙難免傻眼:“她不會是你偶像吧?”尹漠然傷得不輕,只閉眼不理睬。李逍遙不明所以,轉向韓林兒,說道:“接著說。”韓林兒喘道:“就是吃了甜姊姊的小甜果以後,我……我突然腹疼起來,全身冒出紅疙瘩,難受……難受欲死。甜姊姊笑眯眯的蹲身瞧著我翻來翻去的痛苦樣子,問我要不要跟了她去,若是願意,她才肯給我解毒。我自然不肯,還對她說我不怕她的毒,我爹爹有很多朋友,若是我找到他們,一定能……能解去肚裡的怪毒。甜姊姊聽了倒不生氣,只是說道:“你若一定要去,那就走你的吧。我倒要看看誰能解我小甜甜下的毒。‘就是這樣,她……她並不睬我,一個人哼著曲子走了。“尹漠然忍不住道:“她沒說錯,你爹朋友雖多,可是大夥兒對你身上的怪毒都無能為力。“旁邊關先生等人聽了,均默然垂首,眼看著這小孩掙扎在死亡邊緣,卻又無能為力,心情豈有不沉重?“不就是甜絲絲麼?有什麼呀?”李逍遙埋頭找出藥材,拈著夏枯草、洪大夫兩人所留下的醫籍晃了一下,不以為然的道。“誰說解不了?她用的毒有個名堂叫‘甜絲絲’,原屬毒絲的一種。醫書雖沒詳載,可是以我的臨床經驗,並且根據病毒的行為分析判斷法,哪怕最微小的一絲可疑之處也漏不過法眼去……”嘴上忙碌,手卻也沒閒著。關先生、尹漠然等俱皆睜大眼睛,呆看著這少年一連串的神奇療法次第呈現。只見李逍遙拈手先焚化一帖淨衣符,旋即取酒自飲,咕嚕咕嚕嗽了一下口,噗的噴向韓林兒、尹漠然兩張臉上,酒霧穿焰,火光倏熾,轉瞬即消。那兩張臉頓時黑炭一般,只是呆愣不解。接著,李逍遙手中拈出半條怪藤,塞入嘴裡,嚼了幾下嚼不動,又掏出來分給尹韓二人自嚼,沒忘了叮囑道:“此是鬼哭藤,嚼爛了吞下去,味道奇苦且辣,別含糊就行。”低頭找出偷自河西刀客身帶的九節菖蒲,取葉二片,燒化成灰,倒入徐達提供的一個海碗裡,斟酒二兩拌之。另取一錢至三錢使君子、雷丸、南瓜子、苦楝根皮、牛黃、蒲公英等解毒驅蟲藥材,施法泡製,最後還撒些巴豆在煉成的半碗藥酒中,不由分說,教徐達、常遇春幫忙灌入韓林兒和尹漠然肚裡,方才拍手起身,抹汗道:“搞定了。”從藍玉手裡接過一碗剛煎好的“胖大海”喝了解渴,咂著嘴道:“用了我的解毒藥,只須出一宿驚汗,並且連拉肚三天,等瀉完了肚裡有毒的蠕蟲,抽盡體內毒絲之後,便會沒事兒了。不過遇到小甜甜時,可別告訴她是我乾的噢!省得她以為我是一心要跟她過不去來著,卻來尋我鬥法就不好了……”說話間,韓林兒開始瀉出大堆蠕蟲屍,宛如細豆芽瓣兒般密密層層,竟約半斤之多,只教人瞧得心驚膽跳,躲避不已。既驚憟於小甜甜的毒物,更感佩讚歎李逍遙醫術之奇。關先生等正驚歎間,尹漠然突然掙扎著問道:“為何連我也醫了?”李逍遙道:“你不也中了小甜甜的毒麼?”尹漠然怒道:“哪有?我只是被那韃子鄂臨奴打折了筋骨而已,卻灌我瀉藥做甚?”李逍遙“啊”了一聲,不由怔住。好在尹漠然沒等多說幾句又爬進草叢瀉得昏天黑地去了,並沒閒隙與他理論。林間突然穿來幾人穿竄之聲,轉瞬已近。眾人正自操傢伙警戒,關先生望了一眼,喜道:“出去打探的弟兄回來了!”李逍遙蹦起來問道:“收到啥風啦?快問可有靈兒訊息……”猶未說完,草叢裡簌然竄響,尹漠然提著褲頭轉回,臉色不好,沒等眾人發問,急道:“情勢不對!”李逍遙剛要轉頭,驀地只覺背後勁氣急襲,直侵“啞門穴”,分明是林家一陽指的路數,來得雖急,怎料李逍遙不等心念轉動,家傳飛龍探雲手已反抄到了身後,快速無匹的抓住那根剛戳近後腦勺的手指,扳將下去。此時他內力越發渾厚,即便沒有刻意運用真氣,隨手一扳之力也已非同小可。只聽得一串痛呼怪叫發自身後,無須回瞧便知是誰在搗鬼。“楚二,才憋不到一會兒,你又來使壞啦?”楚香玉陪笑道:“險情當前,只不過想試試爺兒您的身手反應是否還似先前一般敏捷,經此一試,果然絲毫無減,直教小人佩服得五體投地……”李逍遙惱道:“也只有你這類沒出息的鼠輩才愛搞些蠅營狗苟、見不得光的小動作。簡直是沒藥可救了,而且沒腦子得很。要是這樣都被你陰到了,我還敢出來混嗎?”楚香玉強笑道:“小人不就是為了洩點兒妒恨嗎?原知無損你老人家半根毫髮,不如就當撓撓癢吧……”李逍遙手上稍一使勁,楚香玉便痛翻在地。“為了洩憤對吧?不如再瀉點尿罷!”李逍遙心中正為靈兒的下落懊惱,偏生楚香玉不知好歹地來撩撥他,難免火起:“想用林家指法點倒我,再逼我給你解你媽蠱是吧?”飛手斜捺,毫無偏差,彈在先前所施的三枚針頭上,那蠱登時一動,深鑽肉底,楚香玉痛呼聲中,兩腿一激靈,袍下陡然失禁般的射出一股尿汁,噴出二三十尺遠。那幾個人影從林間剛竄過來,見有如此猛惡的一股臭水迎頭射近,皆呼:“小心暗器!”各展身法避開,才沒被淋到。李逍遙、尹漠然、韓林兒、關先生、大刀敖等望得眼呆,不禁齊嘆:“哇……沒想到真是有夠勁哦!”關先生並沒看到剛才楚香玉與李逍遙那番糾纏,雖也聽聞痛呼之聲,卻只道那婦人身有傷痛,一時忍不住所致,不禁心中大生憐香惜玉之意。因覺整治得楚香玉差不多夠勁兒了,李逍遙便要做出攙扶關切之態,不料有一雙手搶了先。關先生捱過來關心地問道:“這位大嫂,但覺不適,可有需要晚生幫忙之處?”楚香玉摔開關先生的手,怒道:“誰是大嫂了?”關先生怔在一旁,心道:“本是要稱你為姑娘的,可是李家兄弟說你已不是姑娘。想來該是婦人了,叫一聲‘大嫂’沒錯啊。怎地卻有這麼大反應……”李逍遙飛快探嘴到楚香玉耳邊說道:“我看是你剛才那泡尿居然能噴出幾十尺這麼有觀賞性,所以關先生這老鰥夫有反應嘍!”楚香玉掩面忍悲,心裡自是恨煞,但卻沒敢當面跟李逍遙撒開來鬧。大刀敖領那幾人走過來,先有個蠟黃臉的漢子問道:“可知那婦人為何以水箭射咱?”大刀敖道:“誤會,想來只是一時失禁。”那四條漢子齊道:“原來如此……沒想到會是這麼夠勁哦!”關先生擺手道:“休提。”當下教那四人與李逍遙廝見,得知那蠟黃臉的名叫鄧愈,是個牽頭的,另外三個分別叫劉小印、易書以及小椴,皆是不安份的饑民,跟著關先生這夥出來覓食,似也甚是得力。那四人臉上表情俱都緊張,不容李逍遙催關先生問話,鄧愈先道:“韃兵數股遊騎已然不遠,探得為首的名喚關保,據說是大都北較場上三年衛冕無敵的少年勇將,新來增援傲軍。只怕說話間就要搜過來了!”關先生等皆吃一驚,都道:“得趕緊撤離此處。”李逍遙不由皺臉道:“怎麼韃子見哪搜哪呀?真叫人沒處呆了……”關先生嘆道:“一日不搜到棒胡大哥,韃子是不會死心的。此處林子深密,最能躲人,原該不放過。”大刀敖哼道:“只是沒想到會來得這麼快!”李逍遙問明鄧愈等人並未見到靈兒那樣一個小姑娘,不由更覺憂急,跺腳道:“早知我便先去尋她,卻耽到此時,搞不好她一個人亂跑,難保撞到了韃兵……”關先生沉吟道:“剛才聽李兄弟提起,說你聽到趙姑娘與人說了句話傳將過來,可是真確?”李逍遙毫不遲疑的點頭道:“豈會聽錯?我還聽到她說我會找到她的……”眾人都望著關先生,他卻又多拿捏了一會,不慌不忙的說道:“若果是真確,我想趙姑娘應該不是孤身一人,或許她身邊另有了伴兒。”大刀敖頷首道:“有照應就好。”“好什麼呀?”李逍遙沒好氣的道,“誰知道她身邊是什麼人?搞不好是歹人,那還不是越伴越糟,越照越不應?而且靈兒這丫頭偶爾也會自言自語,或許我所聽到的不過是她跟自個兒說話……”大刀敖頷首道:“也有可能。”李逍遙瞪了他一眼,說道:“所以你們逃你們的,我趕緊去找我的妞兒,咱們就此別過。”背後傳來一人的小聲冷笑:“不見得必定就是你的妞兒呀。”李逍遙提腳踹在楚香玉屁股上,笑罵:“口是心非的人見得多了,口非心是的也還不少。走不走呀你?”楚香玉雖在心裡罵罵咧咧,腳下卻跟得飛快,生怕李逍遙使出風魔輕功,解藥那便泡湯了。關先生等大都有傷,本想隨李逍遙同去,但又擔心倘然遭遇韃兵,難免拖累了別人,只好惜惜作別。李逍遙沒走幾步,突然一人閃身擋路,一瞧卻是尹漠然,眼光異樣的道:“林中必有古怪,大夥兒還是速速離開為善!”李逍遙雖覺此人臉色確實顯得嚴重,仍道:“不論有何古怪,我都得去尋我家靈兒,尹兄還是快隨大夥兒走罷,我自會小心在意。”尹漠然卻不肯讓路,沉臉說道:“不聽我勸,你會後悔的!”李逍遙蹙眉不言,心下卻更堅定找尋靈兒的念頭:“如果不找回靈兒,我會更加後悔。”關先生覺得尹漠然如此神情殊為少見,不由疑惑的問道:“究是有何古怪?”尹漠然在眾人疑問的眼光注視之下遲疑一陣,才冷冷的迸出一句:“我覺得妖氣很重!”李逍遙心中一凜,卻不言語,只見關先生等人各皆相顧愕然,似乎難以置信。楚香玉突然冷笑道:“胡說,世上哪裡有妖?”屁股立時捱了一腳,隨即面前多個鏡子,照出他那妖諂之臉。李逍遙瞪眼道:“誰說沒妖?”尹漠然冷冷的瞪著李逍遙,深沉的眼光中透出無法窺測的深深譏誚之意。銅鏡收回,李逍遙手從懷裡拔出,落在尹漠然肩頭,說道:“尹兄是茅山學堂的看門大師哥,你對妖氣的判斷我信。”最後一字出口,身影已閃到尹漠然背後,邁步欲走,卻聽得尹漠然冷冷的道:“李逍遙,你若一定要去冒險,身邊多個會辨妖的伴兒或會好些。”李逍遙不由得一怔,轉頭瞧了瞧尹漠然那張總是陰冷著的臉孔。旋即三人走在妖霧迷離的林間,其中一個冷漠的聲音道:“不要再用這種感激的眼光看我,之所以與你做伴,只不過因為捉妖是我本來的活兒。”李逍遙嘆道:“本來捉妖也是我的理想,可是你看……現在四處找妞兒成了我的專業。”楚香玉忍不住譏笑道:“對於習武的人來說,越是不近女色越好;而學道之人,意願墮入情網,就是心不向上,不想修成真果。可見李公子距真正的大俠還是差上一截……”“你是變態的!”尹、李二人異口同聲的回敬一句,李逍遙才嘆道:“管他怎麼想,我反正是太不討厭女人了。尹兄你呢?”尹漠然本不想答,怎奈李逍遙那雙大眼瞪得他沒法兒躲,只得敷衍一番:“《抱朴子內篇。釋滯》有云:人復不可都絕陰陽,陰陽不交,則坐致壅瘀之病,故幽閉怨曠,多病而不壽也。任情肆意,又損年命。唯有得其節宣之和,可以不損。”旁邊那兩人只是大打哈欠,待尹漠然抑揚頓挫地說完,後腦勺被敲了一指頭,轉頭亂尋無覓,回過臉來,李逍遙迎著問道:“唸的是啥?”尹漠然瞪他一眼,解釋道:“按本門老祖的明訓即是,孤陰不生,孤陽不長,修道成功與否,並不在乎童陽。”抑揚頓挫地說完,後腦勺又被敲了一指頭,轉頭仍無所見,不由蹙眉瞪李逍遙,心道:“胡鬧!”李逍遙奇怪的瞧著他,問道:“又是何解?”尹漠然暗自著惱,不願再答,只捂頭戒備,李逍遙正瞧得奇怪,隨著一陣涼風颯然掠過林間,夜色中飄落一兩聲輕悠悠的低笑,其聲迷離若夢,又似幻覺一般,卻是說不出的撩人心魄,旋即那迷人之極的嬌美聲音彷彿在耳邊幽幽蕩過,卻似一聲清吟:“好花堪折只須折,莫待花落空擷枝。”不待聽清語從何來,李、尹、楚三顆腦袋同時感到被敲了一指頭,“篤”的齊響。三人頓時回望身後,並無所見,唯有樹影婆娑,夜色寂寂。但在倏忽之間,恍覺有人盪鞦韆般的從腦後悠悠盪過,猛一回頭又無所見,便連樹梢也無一絲晃動。霎然地,李逍遙腦後小辮硬將起來,三人只愣得一愣,同時驚呼而跳,擠身縮做一團。隨著一陣擂大鼓般的心跳聲咚咚敲過,三人心慌意亂的望了一陣,因見四周寧定無異,才覺好些。昏黑中又對視一下,李逍遙才吐氣道:“這麼美好的聲音,該是幻覺罷?”楚香玉撇了撇嘴,恢復常態,展衣挺胸走出,冷哼道:“我什麼也沒聽清。”李逍遙給了他一腳,又瞧向尹漠然,正要詢問,突然看出尹漠然竟似爛醉如泥一般沒了知覺,他不由得吃了一驚,忙推打其軀,急道:“尹兄你怎麼了?尹……”楚香玉過來瞧了瞧,冷笑道:“什麼茅山派掌門大弟子,淨吹大氣。還不是經不起一點點驚嚇就暈過去了?”李逍遙卻覺得尹漠然並非嚇昏了的,按他鼻息、脈搏已弱,才一轉眼便連心跳也微弱得難以覺察,摸他肌膚也漸漸冷卻下去,這等情形極是奇怪,李逍遙從未在醫載中見到,不由慌了手腳,生怕他死去,連忙使勁抽打他的面頰,也無半絲反應。李逍遙一時不明所以,正沒做理會處,只見楚香玉拈出毒針,說道:“讓我試試他是不是裝昏……”沒等紮下,李逍遙飛手撩開了他,指端觸得奇準,居然又捺在先前那三針封蠱的所在。楚香玉方只一愣,突然捂住後頸,痛叫而倒,雙腿一激靈,袍下陡然噴出一股失禁的尿汁,不巧正朝李逍遙這邊勁射而來。幸仗身法奇快,李逍遙見勢猛急,連忙拉著尹漠然竄身避開,颼一的聲,那道奇臊的黃流便從臉旁掠過,二三十尺外草聲撲簌簌濺響一陣,勢頭方消,李逍遙不由得往那邊望而興嘆:“哇,沒想到還是這麼夠勁哦!”只顧亂望別處,落地時腳下不知絆著什麼,幾乎跌崴了腿。但見地下那團黑乎乎之物竟然蠕蠕而動,在昏暗的樹影草葉間扭來扭去,李逍遙先前吃過一嚇,勢已近於驚弓之鳥,加上此地更顯鬼氣森森,他一時沒能瞧清那是何等樣怪物,心頭格登一跳,忙不迭地朝後邊躍出丈許開遠,落地時把楚香玉一揪,低聲說道:“怪物出來了,看那是什麼?”楚香玉變色道:“在哪兒?”李逍遙手按腦門,把他的頭臉轉過去,映入眼簾的正是那團在草中蠕蠕而動的黑影。楚香玉登時驚道:“我看見了!”惟恐那怪物爬過來侵犯,連忙拈出毒針,颼的射去。那黑影“啊”一聲痛呼,聲音嘶啞,卻似個人。李逍遙讚道:“臨風公子端是好針法,若是改行去做女工,少不了是針織行業的一根頂樑柱……不過我覺得那個好象是人。”楚香玉冷哼道:“管他是人是鬼,再射他一下子看還裝不裝蒜!”拈針又要發射,那人在草叢中嘶聲低叫:“楚二,收起你的落雨毒針……是我!”楚香玉聞聲微怔,遲疑的並未髮針。李逍遙問道:“是你的朋友麼?怎這般潦倒法……”楚香玉並不理會,繃著臉瞪著前邊,說道:“誰知道其中有無古怪?”仍是發出毒針,草叢中那人痛呼連聲,旋即怒罵:“楚香玉你這個小人,我是黑骨哪……連自己人都射?”李逍遙點了點頭,大眼瞪圓,轉得一轉,說道:“哦,原來是那完顏黑骨……我也覺得不對路了。”掏出彈弓,正要對準那個蠕蠕而動的犬臥般黑影,先前連番多使氣力之下,左臂傷痛難忍,急切間無法使得彈弓。他想了一想,仍以右手攢弓,卻把皮筋交給楚香玉來拉,因見楚香玉不解,乃告知:“為了萬全起見,需要射一隻蠱給那黑狗子,就算到時他有啥異動,咱們也可以製得住他。”楚香玉點頭道:“好主意!”接過彈弓上的皮筋,拉得繃直。李逍遙連忙校正瞄準方向,手握丫柄,朝著那黑影,教楚香玉覷定了再射。因覺有趣,李逍遙不禁笑道:“沒想到你跟我搭成一隊,闖關也可以闖得這麼合襯哦。”楚香玉點頭道:“這之前也還湊合著罷。”李逍遙不禁心頭生出疑問:“這之後呢?”楚香玉不容他多轉念頭,身影急移,翻到前頭,拉扯皮筋,立時從相反的方位透過彈弓丫柄瞄準了他。李逍遙變色道:“搞錯了,應該瞄準那邊哪……”楚香玉雙目透過丫杈瞪著李逍遙,獰笑道:“沒錯,便是要射你!”李逍遙連忙移開弓柄,使得不對準自己,說道:“有沒搞錯?你不怕我不給你解蠱啦……”楚香玉語聲怨毒的道:“你自己若也中了一蠱,看你想不想法子來解除蠱毒之苦!”身形急翻,仍拉皮筋從丫杈裡對準了他。李逍遙急欲避時,楚香玉陡然放手,皮筋繃得跳了起來,嗖一聲響,將泥丸射在李逍遙背樑上,冷笑道:“這下看你怎麼辦!”李逍遙捂背趴在地上,咧嘴轉臉,惱道:“噝,打得我好疼!”楚香玉看出不對,奇道:“咦,你中了泥丸裡的蠱怎麼不噴尿呀?”聲猶未落,腦袋吃了一巴掌,轉頭瞧見李逍遙不知如何已立在身後,蹦著舌兒道:“剛才忘了往泥丸裡放蠱了,所以這會兒噴尿的不是我,而是你。”撩手捺在楚香玉後頸那三枚針上,楚香玉不禁一怔,隨即怪叫一聲痛倒,兩腿一激靈,袍下陡然射出一股失禁的尿汁,直噴二三十尺遠。所射的方向卻有四五人穿林奔近,見尿射來,齊道:“又是這般!”連忙各施身法避開,才沒被淋到。“哇……真是噴得有夠勁哦!”李逍遙剛驚歎一聲,卻聽見那幾人也同發此籲,不由轉面望去,來人轉瞬已到眼前,關先生搶先來扶楚香玉,口稱:“這位大嬸……”楚香玉氣歪了臉道:“你媽才是大嬸!”關先生不由怫然道:“如何不講修養至斯?”李逍遙訝然道:“你們幾位怎麼又找來了?”關先生率鄧愈、劉小印、易書、小椴四人廝見畢,臉色凝重,說道:“我等與李兄弟匆匆別後,不一會到得一廟,見有許多死屍,在後殿又找到一名痴呆道士,四周還可辨得做過法的痕跡。因覺詭異,擔心你們三人或遇兇險,大夥兒一合計,於是分為兩路。徐達等人護送掛彩的兄弟出林去了,我和鄧兄弟等四位斗膽跟來瞧瞧。若是你們需要幫手,便也算上我們四個。”因見李逍遙神情鬱郁,牽住他手,問道:“那位姑娘可有下落了?”李逍遙搖了搖頭,說道:“剛走到這兒,尹兄就變成這等狀了。”關先生等視之而後,皆覺疑懼:“似是中邪了。”楚香玉聽到關先生言及那廟,不由臉色微變,問道:“除了那痴呆道士,可還見到一具肥屍在場?”關先生愕道:“肥屍?那兒的死人大都乾癟,也不知是何緣故……”楚香玉做聲不得,眼光只是閃爍不定,誰也窺不透他想什麼。李逍遙想起燕輝煌,忙問:“有沒看見一個長髮披麻的怪人?”關先生道:“那兒除了一個痴呆道士,哪還有別的活人?卻有一事奇怪!”李、楚二人不禁齊聲問道:“何事奇怪?”關先生和鄧愈彼此交換了一個莫名驚疑的眼神,方道:“破廟內外,開遍鮮花。”李逍遙、楚香玉兩人均是剛從那座廟離開不久,聞得此言,不禁面面相覷。突聽得一聲嘶叫:“見鬼!”關先生等皆嚇一跳,紛紛朝草叢裡那團蠕動的黑影望去。“什麼鬼?”李逍遙心念急動:“要想了解此間究竟有何古怪,須得逮個見過鬼的人問問。”拉開彈弓對準了那人影,關先生、鄧愈等幾人各操傢伙,搶上前圍住了一瞧,見是一黑臉漢子,身上散發出羊羶味兒。鄧愈抽動鼻翼,皺眉道:“是一韃子!”那黑影正要掙扎著爬起,易書一刀背拍落,登時又打得趴下。李逍遙連忙攔住旁邊那幾個急於殺韃的壯士,低頭喝問:“黑臉的,你怎麼在這兒鬼叫哪?”完顏黑骨大口粗喘,並沒答話,易書焦躁起來,提刀又要砍落,口中罵道:“這韃狗裝的啥蒜?”李逍遙突然瞧出完顏黑骨眼光似顯渙散昏亂,心中暗覺不妥,連忙阻住旁邊的刀,探手掰開完顏黑骨眼皮瞧了瞧,果然有異。他不由轉望楚香玉,說道:“想是他中了你太多毒針,快不行啦。”楚香玉卻哼一聲道:“落雨神針哪有這麼快發作?他所中的必然是另外一門奇毒,瞧——”劉小印將火把低照,幾雙眼光瞧向楚香玉示指之處,只見完顏黑骨身下浸透異樣汁水,其味難聞,似是血尿。更令人駭然的是,這韃子的褲襠部位居然猶如嶙峋奇石般的鼓突起來,其狀醜惡不堪。眾人齊抽一口冷氣,均是驚歎不已。李逍遙不禁雙眼溜圓,嘖嘖稱奇:“不想這廝竟有如此過人之處……真的是好魁偉哦!”關先生點了點頭,隨即懷疑道:“咱們先別急著自慚形穢,裡邊絕對有蹊蹺之處,總之我覺得可疑……”李逍遙看著小椴伸刀背往那突兀之處敲打有聲,不免更是咋舌難下:“果然堅硬……但,究有何可疑之處嘛?”關先生瞧著劉小印伸火把燒烤那異形之物,指點道:“你瞧……真是豈有此理!”李逍遙忍不住跳腳踹了踹那物,竟如踢樁也似,不禁深有同感:“太豈有此理了!雖說跟大象比還差半截,不過絕對也算有夠離譜了……而且我越瞧越覺得它有侵略性。”易書投石亦砸不動,不由怒道:“這廝是什麼鳥?”李逍遙拉皮筋彈射那物,嗡然顫動,不禁驚呼:“咦哦喔!”眾人圍觀一會,越發的莫名慍惱,關先生提議道:“這樣看是看不出真面目的,不如剝開來驗驗?”李逍遙踹了踹那物,點頭道:“對,驗明正身也是有必要哋。”劉小印早按捺不住,三兩下剝得乾淨,幾顆腦袋又湊過來瞅,卻伸得急了,咚的撞開,各自叫聲哎呀,復又挨近,睜大眼睛只瞅了一下就驚噫四起,面面相覷。一時作聲不得,沉默一陣,李逍遙奇道:“怎這般形狀?”完顏黑骨已然奄奄一息的只翻白眼,便似死魚一般,自是無法作答。關先生教易書用刀抬高那物,在跳閃的火把之下,但見其頂端大若栲栳,又似西瓜,腫泡得紅光透亮,圓的一頭以下卻仍呈棒形,只是腫脹得不知多少倍。眾人望著這龐然大物,均是倒吸一口涼氣,只覺心頭煩惡,說不出的厭憎。關先生不禁皺眉道:“只怕連畜牲也不會這般!”李逍遙多瞧幾眼便欲作嘔,掙扎著說道:“沒想到會是如此面目猙獰!”因覺頂端圓泡得奇特,忍不住用針去戳了一下,不料一紮即透,泌出惡液。眾人不由訝然對望,忽聽得砰一聲響,那物爆裂開來,總算李逍遙身法奇快,方覺不妙,一串斤斗翻了開去,落在二三丈外。轉頭瞧見那物竟似爆瓜一般炸開,關先生、鄧愈、劉小印、小椴等四人因湊得太過靠近,急難躲開,還沒弄清怎麼回事便已應聲震倒,團團跌坐在地,惡液淋頭,好不狼狽!李逍遙忍不住好笑,待看清不再有類似險情,才轉返回來,心中猜想:“必是這完顏黑骨跑來此處,突然尿急,於是隨處亂撒,卻沒搞清這是啥環境,結果衝撞了地頭龍,才變成了這般。記得從前聽老嬸提過鄰村王晶那胖子曾有隨地拉撒之癖,有一次被地蟲噴射毒液到他雞雞上,也是腫成此種形狀,雖沒這麼大,也駭得他從此不敢再胡亂拉撒……沒想到完顏黑骨這廝今天也遭到了應有的懲罰。”正往回走,忽聽得易書趴在地上驚叫道:“他們四個怎麼了?”李逍遙趕忙蹦過來一瞧,也吃驚不已。原來那四個被惡液澆淋之人全都宛如開水燙傷一般皮爛冒泡,轉瞬竟已神志不清。李逍遙看出中毒,一驗即知端的,好在他先後得獲洪大夫、百草仙兩位奇人醫術的真傳,兼又極有天賦,下毒的本領雖說馬馬虎虎,解毒之能已甚了得,加之所帶藥材頗豐,施救用藥難他不倒。這是一種地蟲涎所淬之毒,李逍遙遇不明處須翻醫書檢索對照徵狀,施以內服外敷之藥,再以粗針放出皮下染毒的血液,待濁液轉殷,關先生等漸漸醒轉,李逍遙立刻告知:“那物爆了……”關先生等頓感心頭壓迫之苦大消,不料易書又驚叫道:“那玩藝沒完蛋哪!”李逍遙等幾顆腦袋紛紛轉動,果然看見完顏黑骨那物又由萎縮變為腫脹,頂端彷彿吹漲的大球一般鼓起,挑戰般的映入幾雙驚詫之極的眼簾中,於是又湊做一塊。咚的一聲,幾顆頭互撞,齊叫哎呀,復又挨近,滿懷奇怪地觀察那物。“怎麼又冒泡了?”李逍遙提腳蹬踹,訝然的咕噥一聲。劉小印伸火燒燎,疑道:“恐怕不是中毒那麼簡單。”小椴用刀背磕打,奇道:“仍然硬梆梆的!”關先生提醒道:“小心別再戳破了它!”李逍遙拉皮筋作勢要射,終是沒敢亂彈,說道:“我哪有戳它?”斜刺裡射來一支針,颼的掠過李逍遙眼瞳,他不由得心頭一跳,瞥見楚香玉在不遠處揚了揚手,竟然髮針猝襲,李逍遙擺肩避開,那針沒射中他身上,卻插入那圓球裡。“砰!”關先生等人只是一怔,那物又爆裂開來,總算李逍遙應變極速,方覺不妙,一串斤斗翻了開去,落在二三丈外。轉頭瞧見關先生等四人躲避不及,又倒做一堆,惡液淋頭,不省人事。李逍遙大叫一聲蹦回,心中怒極,撩手捺中楚香玉後頸,使之又似先前一般噴尿三十尺遠,以示膺懲。易書從藏身之處抬頭,叫道:“關先生們又……”李逍遙嘆了口氣,但不先忙於救治,說道:“這回應該要先對付那鳥東西,省得又來做怪。”想了一想,領著易書抽掉楚香玉的褲帶子,令其不得不雙手提住褲頭,難以再來搗鬼。易書問道:“爺兒,這根褲頭繩不知要拿來做何用處?”李逍遙打個響指,教易書以布繩的一端綁住完顏黑骨那話兒,緊緊扎牢,使其不能膨脹,兩人各拽一頭拉扯幾下,覺得妥了,便把布繩另一頭拋上樹枝纏定,吊將起來,扯得越發繃直。兩人這才鬆了口氣,轉頭再瞧完顏黑骨,果然已被制伏,不禁喜道:“總算把它套牢了!”李逍遙再施藥石解去關先生等四人身染之毒,眼見這次復甦緩慢,想是積毒急難速除,須得等待。心中掛念靈兒,不能多耽半刻,便叮囑易書:“等一會兒關先生他們好些了,你們先帶尹老兄離開,不必等我了。”本想讓楚香玉留下,待他尋到靈兒之後,再來與關先生等人會合,但轉念一想:“楚香玉豈有不使壞的?他若搗鬼,易書怎護得住關先生、尹漠然們周全?”瞥見楚香玉果然目光陰騖,顯然沒安好心,只得讓他繼續跟著。楚香玉瞟出李逍遙心情不安,早猜到所為何事,故意在旁拿話兒刺激道:“李公子,先前見你身邊那姑娘生得果是美若天仙,顏色之絕真教人忍不住要妒嫉得發狂……”李逍遙哼一聲:“妒嫉也輪不到你呀。”楚香玉自顧把話說完:“美則美矣,不過話又說回來。我瞧她面帶桃花,生來便是要有許多豔遇。”這話裡帶有的撩撥之意,李逍遙未能立刻品出,只道是好話,味兒卻又似不對,心想:“這傢伙全無好話。”踢腳作勢要踢,楚香玉早有準備,閃身先避開,笑道:“但凡美貌女子,往往自甘於人盡可夫。這都緣於遇人不淑……”李逍遙正要追過去踢,楚香玉突然栽倒在樹影中,怪叫一聲,颯的倒吊而起,高高竄上樹梢,李逍遙正仰頭望時,颼然急響,楚香玉飛墜下地,嘴先磕著地面,不知崩掉了多少顆牙。李逍遙吃了一驚,趨近瞧出楚香玉右足纏捆樹藤,卻看不出是誰布的機關,眼見楚香玉被整得慘了,滿口碎牙,血染面腮,李逍遙心中奇怪已極,不禁失笑道:“是誰搶在我前面懲罰了你?”楚香玉栽了這一跟頭煞是沉重,倒趴於滿地枯葉堆上,一隻腳高懸半空,仍被樹藤纏掛未脫,卻昏了過去。李逍遙正要把他解下來,突然看見樹根部堆有奇怪的枯枝,搭成錐塔狀。待得細瞅,才見每株相鄰的樹根附近皆有這等標記,直延伸入林子幽密之處。他急於去尋靈兒,哪有心思窺探究竟,暗覺這等奇特標記似與巫術有關,透出神秘詭譎之氣,更奇的是每堆樹枝搭造的尖塔頂端均插了一支鳥羽,卻瞧不出是何種飛禽的翎毛。李逍遙雖覺可疑,但無心多有遲耽,正要轉往別處,但見林海茫茫,迷霧撲朔,不知該往哪一處先去尋索,心頭大愁:“就算靈兒果真失陷在這片林子裡,卻叫我怎樣才尋得到她?倘若她真的遇到了危險,不知我來不來得及?”便在彷徨無主之間,忽見林中微光閃爍,凝目細辨,覺得那一豆暗黃的閃光之物似會移動,暗猜好像是燈光。再尋目覓望片刻,又覺似是有人提燈夜行,那簇緩緩飄移的光越來越近,恍若一盞燈籠。但只晃到距他百尺之處便不再移動,橘黃光暈映入眼瞳,彷彿妙目眨閃,又似神秘的召喚。李逍遙突然想起曾聽靈兒提過,那天她迷失在此片林間,便有一盞奇怪的燈籠為她引路,將她帶到天后廟與他相會。他心念不覺一動:“莫非這便是靈兒所遇見的那盞引路燈籠?”這簇燈光飄現之前,找到靈兒的希望已被莽莽林海吞噬得無比渺茫,李逍遙簡直快要急得發昏,突然之間他彷彿看到了指引迷途的明燈,恍然感覺那樣的召喚在心頭越來越強烈,不由得便走向那簇燈光,心想:“上蒼若知我尋找靈兒之苦,總該幫我一回。別再這般折磨我和靈兒了……”但還沒等他奔近,那盞燈光突然不見了。李逍遙急得團團亂轉,四下尋目間,絕望關頭忽見燈光又在密林深處閃現,似是要領他去一個神秘而深邃的所在。而那個地方正是他所發現的奇怪枯枝標記延指之地,一路追尋而去,不斷見有枯枝排列。越往前走,越覺林深霧迷,夜籟幽寂,連蟲鳴和風聲也似絕了音跡,彷彿天地間只剩李逍遙一個尚有活氣的遊靈。腳踏落葉,沙沙的響,身子擦過樹葉雜草也發出難以忍受的極大動靜。李逍遙難免暗犯嘀咕:“這下好了,走著走著不知會撞上啥妖精?早知就不留楚二在那處,或者跑回去拽關先生等人做伴也還來得及。身邊多幾個當炮灰的,總比我一人直接走進妖怪肚子裡強……”原也難怪他如此惴惴不安,眼下他滿身傷痛,內患又妨礙了武功,倘然撞上兇險之事,對他的考驗便要超出極限,心裡一想自是沒譜得很,但轉念又覺得找楚香玉做伴不如無伴:“楚二這個人哪……帶上他少不了又要一路暗算我,防得了他一萬次,只須栽了一次便要玩完。至於關先生他們看來也幫不上多大忙,拿來充炮灰未免不夠意思。找靈兒是我自家的事兒,還是我自己幹罷。”心想,不論找不找到靈兒,順著這條林間空徑再走一會,若沒有發現靈兒在此的蹤跡,只好轉頭返回楚香玉倒吊那裡,解了他一道另往別處去尋。枯枝所堆成的小塔到得此間已難覓見,卻不知何故。李逍遙漸漸被心頭緊張之情壓得透不過氣來,早拔湛盧在手,卻沒敢試運內力,只是儘量鬆弛自己,一腳高一步低的在密葉叢間摸索穿行,好在迷霧雖濃,仍遮不盡遠處忽隱忽現的那簇飄移的微光,心想若無那顆引路的光亮,難免要在這般密林裡走迷了方向。走著又想:“奇怪!這會兒沒運內力,居然相安無事。若是一用真氣,難道又要痛得死去活來?似此下去怎生是好!”暗歎一口氣,只盼能捱到幾時算幾時,除此別無良策。透過雙手所佩一對寒玉環的感應,隱隱感到體內所聚真氣宛然深湖廣池,不時微有滌盪,禁錮於神門關的阿修羅六層內力亦與丹田所蘊積的外來真氣互動流動,似欲緩緩融會貫通,可卻止於神門穴,同脈相望,阻隔不通。李逍遙自有感知,曉得神門穴一日不能疏通,內外兩股真氣便無法融合,所受痛苦也無望擺脫。而這一切雖說起因於林月如戳他的那記一陽指,傷損輸氣要脈,但又何嘗不是他修為未精、難越瓶頸的結果?又行得一會,突然看不見那簇微光了。李逍遙只道眼花,連忙抬手揉拭,然後再瞧,雖尋遍了四處,竟未找到一直在迷霧中為他引導的光亮。他只驚得彷彿連心也剎那沉落腳底,呆愣住了,難免叫苦不迭:“壞了!剛才我不該分心亂想別的事情,搞得沒注意那簇光亮跑哪兒去了,這可怎麼找?”忽覺後頸一陣微涼,似是有氣輕吹,卻絕非微風。李逍遙猛地蹦轉了身子,大眼瞪得骨碌碌圓,原已短了半截的小辮早聳然而起,嗡嗡顫抖,彈索也似。他反應雖快,轉身卻什麼也沒有看到,不由咋舌難收,心中揣鹿一般:“雀……誰搞我?”此處林木幽靜,花藤佻美,風動枝梢,隱約可見月光灑肩,原該算得一處賞玩夜景的好所在,他卻暗覺鬼氣森森,不寒而慄。“哇……買六合彩要能中這麼多次獎,那我不早發啦?”雖覺必有古怪,但既沒發現什麼,也算僥倖。他轉過身來,正想著下一步該朝哪兒邁,鼻際突聞酒香飄彌,同時聽到一聲幽幽迷迷的輕笑,撩入心底,只盪出他的魂兒來。一時間小辮更是七顛八落,幾欲飛散。地下晃悠悠投擺一個掛於兩枝之間的網影,其中竟臥有人,如盪鞦韆般在半空搖曳來去。李逍遙瞠目結舌片刻,眼皮抬起,先見到一對交纏垂落網邊的柔白之腳,輕悠晃動,宛如雲朵也似,只瞧一眼便覺心魂飄起,離軀附到那雙柔美皓白已極的天足之上,這等霎然情動之感實已不堪言敘。好容易把眼皮再抬上些,看到那一簾飛瀑般柔長綿密的烏絲直垂到地,雲鬢如畫,襯托一對微瞌似睜的夢睫,隱含兩顆迷醉沉酣的碧眸。這雙令人丟魂落魄的美目如同明珠嵌於玉璧,這樣一張柔白若雲朵般的絕色玉靨美得不似凡物,若不是兩片微啟的殷唇暗送百般嬌媚,李逍遙簡直不能相信世上竟有這等活色生香的如畫璧人。他不覺望得呆了,渾不記得害怕,只覺這樣一個美不勝收的玉人兒絕非妖邪。網邊垂下一支柔若無骨的纖纖玉手,渾圓修長,皮色晶瑩剔透。五支白嫩的柔指之端塗甲殷紅,輕拈一個月光杯,微微搖晃,瓊漿如垂珠落地。李逍遙看著那樣美麗撩人的手,不禁全身燥熱,險些瞪掉了雙眼,心下半點清醒的念頭也感覺不到。迷迷糊糊的只覺那美人醉語呢喃般的輕輕吟歎:“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悲歡離合。此事古難全!”聽到這等美妙動魄的語聲,李逍遙心頭盪鞦韆一般亂蕩得一陣,猛然醒悟,失聲道:“哦,我知道了!先前說好花堪折並且還笑兩聲的那個神秘美人就是你……”想到尹漠然的突然昏迷不醒,也必與此女有關。或許該當著落在她身上,設法解除尹漠然的昏睡之症。但他一時未及想到怎麼開口,那美豔女子便從睡網裡緩緩轉面,一對痴迷似酣的妙眸從網眼裡瞟到他身上,既無半點驚訝,也無一絲意外的慌亂之色,彷彿在看著一個夜夜伴眠的親熟之人,幽幽的吐語如絲,輕聲道:“好花堪折只須折。”李逍遙幾乎又被那對深情迷戀般的眼眸勾出魂來,幸好先有準備,暗取定神丸含於舌下,仍要梳理一番雜思遊緒,才說得出一番清醒的話:“小生無意冒犯了姑娘,還望恕罪。這就……這就要走,卻有一事想問,不知可否……可否把你的腳給我親一下哦?”他原想說的是“不知可否容我請教”,說到一半腦中又迷糊了,竟把心裡想法漏將出來,頓覺不對,慌得掩嘴不迭,卻已無可挽回。一時大覺羞顏,心想:“糟了!這下真是丟臉之極了……”只是想逃,卻邁不動腳,彷彿生根了一般釘在那兒。那絕色美人竟似沒有聽清那句無禮唐突之辭,只是拈杯倒酒入喉,這等仰脖就口的千嬌百媚情態映入眼裡,李逍遙所受之災宛如萬焰烘烤,又有如屋漏忽逢連夜雨,豈是經受得起的?她卻視若不見,吃吃的笑道:“先陪我喝杯酒罷。”說完飛送秋波來瞟他,卻尋不著影了。那麗人不由微訝,“咦?”“人生在世,難免出糗。幸好她醉得厲害,沒聽到我要輕薄她……”李逍遙掙扎著從地上起身,驅趕腦中亂暈之感,聞得佳人邀飲,不禁疑心是否聽錯了:“不會吧?”那絕色麗人從網眼裡瞄他,膩聲說道:“既然來都來了,何嘗陪妾一醉方休?”李逍遙直樂得翻了肚,躺在地上呻吟道:“發夢哦?”麗人嗔道:“怎麼?你不會喝酒麼?”李逍遙肚裡笑得快絞了腸:“跟我喝不怕醉死你?”麗人抬一根玉指輕刮香腮,輕笑道:“不會只有芥菜籽般小的膽子吧?”李逍遙雀躍道:“來就是了,真受不了你!”撲將上去,卻撞在樹上,好一會才滑下地來,急找不著北。這悶頭一撞卻磕醒了腦子,起身時立即恢復了常態,正色道:“謝姑娘賜飲。”正要接杯,卻見那絕色麗人把杯中殘酒倒於雪白的腳背上,媚目瞟引,柔滑嬌佻的足尖挺直,伸到他嘴邊,吃吃的笑道:“最能醉人的美酒還須最撩人心的玉器盛之,來飲用罷。”李逍遙開啟她的腳,哼道:“少來了,世上哪有這麼好的事兒?”那麗人千嬌百媚的伸個懶腰,笑眸誘他,櫻口微張,吐氣如蘭的道:“你不上來試試,怎知有沒有呢?”李逍遙大嚼定神丸,說道:“不一五一十地說清楚,我是絕對不上你的勾哋!”那麗人扭腰轉身,支腮側臥,醉眼迷離的問道:“那你要我說什麼呢?”李逍遙強抑腦中迷亂之感,問道:“你是誰呀?”那麗人暱聲輕笑:“我不就是你夢中情人囉?難道你不認得我了?”李逍遙掩目叫苦道:“就是認得,才有問題!夢中情人都跑出來了,絕對只有以下兩種可能:其一,你是個妖精;其二,我是個瘋子……夢中情人怎麼可能跑出來嘛?再說自從遇到靈兒以後,這類綺夢我好多夜都沒做過了。”那麗人嬌聲道:“可見你還是忘不了我啊,要不然怎能記得我的樣子來?”李逍遙睜開眼時,已是情不自禁地攀著網邊,迷迷糊糊的問道:“你……你到底是誰呀?”心中委實疑惑已極:“奇怪,她怎會知道我從小就有個夢中情人是這般的?連這個掛網都像到了十足……”只覺那麗人掂足撫摩他的臉,貓兒舔似的麻麻癢癢,不由心中大樂:“對,就是這種感覺!很吻合王晶那本畫冊其中的一幅情景……”網裡那無比嬌媚的麗人膩聲道:“想起來了麼?”李逍遙惑然問出一個窩在心底多時的疑念:“想是想起來了,可還不知道姊姊究竟叫啥名兒?”那麗人伸足勾誘,直撩入他衣襟裡,柔聲道:“難為你夢了我這麼多年,妾名鍾離。就是你常常發夢話喚做‘阿離’的……”李逍遙心頭一震:“阿離?”那麗人語聲微頓,幽幽的又道:“就是迷離幻夢的‘離’。”李逍遙心頭又是一凜。“迷離幻夢?”網中麗人輕褪羅衫,媚眼如絲,輕笑道:“這都拜夢姬所賜。正是因為她的魂夢索神咒,移妾之神困於你夢中,才得長伴君眠。”李逍遙迷惑不解的道:“你今次的情話怎麼這般深奧啊?以前不是這樣說的……那時幸虧有姊姊你教導,我才得以學會跟‘底笛’交談了。”那麗人吃吃笑道:“今兒跟你說出這個秘密,只因妾要離去了。而且你已情有所寄,難免夢繫他人,容妾不下。另外,我也該回去了,十年禁魂之限已屆,正是終有一別。”李逍遙訝道:“姊姊你要走了?卻是怎麼個走法呀?”那麗人低語道:“先前隨你一道的那個茅山弟子已被我催眠,天亮後他醒來便會載送妾之魂魄逕往雲夢而去。妾來見你,只為辭別。”李逍遙不禁流下淚來,說道:“多年夢中相伴,怎麼捨得姊姊走嘛!”那夢中麗人幽幽的道:“曾經是襄王有夢,神女無情。如今神女有意,襄王卻已無夢!”李逍遙迷迷糊糊的問道:“姊姊此言怎解?”那麗人輕撫他的頭髮,凝睇般的說道:“當初恍然入你夢中,彈指已過了十度春秋。如今你已長大了,該去找回你真正的心愛之人。來日若能有緣相見,你已經不會記得我。”李逍遙心中依依難捨,拭淚道:“逍遙兒怎能忘得了姊姊呢?”“不,你一定忘卻。”那麗人嘆道,“妾一離去,你的夢中情思便不留片痕隻影。你已經長大了,許多事情以後自會明白。”李逍遙只是茫然傾聽,一時無語。那麗人又附在他耳邊,低聲叮嚀道:“一路小心。日後若遇姬姓之人,且請善待之……”李逍遙正想問為何要他善待姬姓之人,那麗人妙眸微亮,望向煙霧繚繞處,似見有人行近。李逍遙投目瞧去,只見一個雙辮輕揚的少女從霧中盈盈飄來,明眸皓齒,嬌羞含憨,不是靈兒是誰?“靈兒,終於找到你了!”李逍遙心頭一熱,不禁大喜過望,沒等靈兒奔近投懷,他便先躍將過去,張手來抱。只道攬溫香軟玉入懷,卻聽得一聲硬梆梆的磕響:“嗙!”撞在樹上,好一會才滑下地來,待腦中亂星旋遠,睜開淚花猶留的眼簾,但見四周幽蔭寂寂,迷霧幢幢,既無網中麗人的倩影,更沒靈兒蹤跡。適才所見,遮莫只是春夢了無痕?李逍遙手摸前額多出來的兩個大包,心頭一團疑惑:“想是累極了,走著走著就犯起迷糊,卻夢到靈兒坐在網兜上朝我亂拋眼這麼誘惑……”原本還在發愣,想到靈兒仍然下落不明,登時又跳將起來,四周夜昏影迷,微光已逝,怎知該往哪處尋去?亂走幾步,眼見身體擠在大片密密層層的蒲葉棘叢中間,連路也無從覓處,難免絕望起來,暗覺必是走絕了,再往此處走下去,只能離靈兒越來越遠。當下他更無遲疑,決定轉往別處去尋,突然間只覺眼簾裡微光爍閃,只道那簇燈籠光亮又在遠處出現,掃掠無覓,不由暗感奇怪:“怎麼又沒了?”撥開擋身的樹枝,正急切尋望那簇遊離不定的微光,無意間見到眼皮底下又有微光熒閃,低頭瞧時,樹枝上掛著一個銀光微爍的髮飾,立時吸引了他的注意。“咦?”拾起那根髮飾,頓時心頭怦怦直跳。這正是靈兒常戴在頭上的一支銀翼簪,串垂四顆瑩白小珠,此物雖不稀奇,戴在靈兒頭上卻別有風致。李逍遙雖說不出究有何等樣妙絕無雙的韻味,終是覺得此簪襯得美貌靈兒更顯亮麗神采,先前常有悄看,這時見到此飾物自能一眼認出。手握靈翼,不由心中既驚喜又擔憂:“使我驚喜的是,靈兒果真到過此處,而我並沒走錯;可慮的是,髮飾失落在此,靈兒卻在何處?以她小女兒家的細心竟沒留意到頭飾丟失,若非走得急促之故,便是遇上危難……”一想到靈兒可能遇到危難之事,豈能鎮定得住?李逍遙一步不敢耽留,正要往樹叢深密之處再尋,突聽得林霧中傳出一個乾巴巴的古怪話聲,如喙啄木,繞樹穿林鑽入耳中:“是你來了麼?”李逍遙不由一愣。心中霎時驚詫已極:“這是誰呀?怎知我來了?”猶未反應過來,但見眼前一簇簇深密如垣的樹叢急驟晃盪移閃,剛才看到的是一個樣子,瞬間竟變換成另一般形狀,彷彿連樹種也霎間改換了。李逍遙只覺眼花繚亂,眩然欲暈,連忙定了定神,因覺駭異,不由得跌步後退。只道背後靠有一株橡樹,哪料卻踏入一弘濁潭,腳陷下去,觸不著底,身體頓失平衡,登時跌倒。他心中既驚且駭:“剛才都沒有發現我身旁有個汙水潭子,怎的冒出來了?難道這就要淹死?”雖然他輕功了得,這一跌卻是出乎意料之極,猶未生出反應之念,便已陷在濁水之中,只道要沉底,哪知濁水一陣漾動,竟似蛇蟲般的爬伸上來,密密纏身裹住手腳,似水非水般的那一條條觸鬚瞬間凝為透明般的膠繩,李逍遙掙扎之念猶沒生出便已纏縛而定。月光輝映濁水,粼粼閃現一張朦朧面靨,彷彿水中倒影,但竟崛將而起,原本不過二三十尺寬的濁潭迅即攏縮,卻升出地面,拔上半空,旋轉而成人形。李逍遙眼見地上已無水潭,這等奇景端是從所未聞,只瞧得呆了。這時那水形之物漸現人面,濁泥淡去,肌膚浮顯,低眸凝看被她橫抱在手裡的少年,恍惚間李逍遙眼前已立了一個雲鬟高挽的美婦。他只盼又是做夢,因為在這美婦一對宛然幽暗中藍芒螢閃的眼光凝注之下,居然如遭夢魘纏身般毫無掙扎的意念,便這般一動不動的被她抱在手裡。那美婦長相雖似玉雕一般美侖美奐,臉上竟無一絲活人應有的表情。李逍遙被她抱在懷裡,只覺全身涼透,竟有簌簌寒戰之意。只聽一個微波漾瀾般的低笑之聲注入耳裡,問道:“這位小郎君,卻是打哪兒來的?”李逍遙突感水注耳中,連忙擺頭側轉,又覺水從耳裡溢流而出,心下驚駭無已:“比惡夢還玄哦!”他這時哪裡回答得出,只是呆望。忽聽林木篤篤而響,枝搖葉晃,那乾巴巴的話聲又傳了出來:“輝夜姬,是你麼?”李逍遙尋聲掠目,依稀見到高樹梢頭墜落一個翼影張舞之物,猶如大鳥,急速倒栽而下。那美婦面無表情的發出笑聲,仿若死水微瀾,吃吃的道:“木三思,練了這麼多年你的身法仍似老醜寒鴉,卻自吹大氣叫什麼‘天之鳳凰’。和你做鄰居,我都覺得丟臉。”那乾巴巴的話聲反唇相譏道:“你自稱‘月光光,輝夜姬’,其實也不過是一潭臭水!”隨著話聲蕩葉掠近,樹下突然多了一團伏身踞地的影子,緩緩展開袍裾,倏地只見一個披罩黑色破麻布的尖嘴矮漢立了起來,一對陰騖尖刻的小眼朝李逍遙身上亂打量,顯是疑雲叢生。“輝夜姬,這卻是何人?”李逍遙聽著這兩人對答,難免心下惶惑:“這對男女怎麼跟妖精似的?落到他們手中,卻叫我如何去尋找靈兒?”思及於此,徒添憂慮。嘗試使勁掙身,膠索勒入肉裡,纏得更緊。他沒敢再輕舉妄動,惟恐那輝夜姬有了警覺,不免要加倍的防範。他身體緊貼輝夜姬那冰涼之軀,不一會已然溼透,分不出究是自身的冷汗,還是這美婦水溶溶的奇異肌膚所滲染。輝夜姬那張水光流漾的面靨微抬,木三思猶如寒鴰扇翅般的身影居然清清楚楚地映在她臉上,這等透明果凍也似的肌膚在青幽幽的夜光中倍增詭幻無常之氣,李逍遙越瞧越覺心頭髮毛,但聽這婦人低沉沉的說道:“不想今兒出行,竟有獵獲。木三思,咱們的比試之約還未到期,你找我若沒有什麼要緊事兒,那就不必廢話了。”說到“獵獲”二字,青幽幽的眼眸居然低下來瞧了瞧李逍遙,登時教他暗暗叫苦:“我成她獵物了,卻不知要如何整治我?”木三思本在滿臉狐疑的盯著李逍遙,待見輝夜姬要走,忙一竄身踞伏在她裙下,展袍立起,站得近了,立時顯得矮了半截。輝夜姬面色不見半點變化,嘴唇緊閉,語聲卻怫然的道:“難道你想提前和我分出高低麼?”李逍遙望見她說話時嘴巴不動,難免又驚疑不定:“這是真人還是假人哪?”木三思嘿嘿一笑,蔫聲悶調的說道:“老妹子,何必這麼急著走呢?這小羊牯既落在你手上,遲點兒享用還怕他飛了不成?就算他能從你手裡跑得掉,諒也飛不出我這片咒木園。”李逍遙心下暗驚:“先不去考慮這鬼婆子打算怎生享用我,原來這裡是詛咒過的林子,難怪總是古古怪怪……若是靈兒在此,想必連她也被困住了。雖然我總算曉得其中的名堂,卻怎樣對付?”但他眼下更須擔心的還不是怎樣對付咒木園的禁制術,而應該是先得設法從輝夜姬手裡脫身,否則一切無從談起。雖然木三思擋路之態顯得有些放肆,輝夜姬仍是毫無表情,眼光僵冷,語聲卻越發低沉:“找我來這裡就只是為了聽你吹牛麼?”木三思悶聲道:“恰恰相反,我是有好處要和老妹子你分享。”說話時那對陰騖的小眼又往李逍遙臉上轉了轉,輝夜姬惕然道:“林子雖是你的地盤,這小郎君卻是我先捉到的,休想亂打主意。”李逍遙只道這兩個怪物要為自己起爭鬥,不免也有些意外:“爭我幹啥嘛?”不料卻想得錯了,木三思道:“瞧老妹子你想到哪兒去了?我對公的獵物沒你興趣大……”聽到這裡,李逍遙的心稍放下些,輝夜姬語聲卻提高几分,慍然道:“難道你連我的主意也敢打?”卻是以為木三思對她來了興趣。木三思連忙搖頭道:“木怎能栽進水裡?唉,老妹子你又想到哪兒去了?”李逍遙暗自估摸:“木怎能往水裡栽,這句是啥意思?”忽覺身體移動,原來輝夜姬抱著他便欲離開,嘴仍緊合,森冷冷的語聲又透了出來,哂然道:“良夜苦短,我可沒耐性聽你廢話!”李逍遙尋思:“所謂‘良夜’什麼的,不知是不是也跟我有某種即將發生的關係?”木三思連忙阻攔道:“我知道你的春宵一刻值千金,若不趕著回去享用到手的獵物,天一亮你就沒戲了……”沒等他說完,輝夜姬一隻濁水湧動般的怪手驀地抓住他咽喉,速若閃電,李逍遙心中一驚,暗忖:“若是換作來抓我脖子,料想也避閃不及!”先前他只道一時大意才遭輝夜姬使幻水之術擒住,這時看到木三思居然連躲閃之念猶未生出便遭扼脖,才曉得這妖姬的手段委實難以防範。“既知天一亮我便失法力,你就不該擾我夜間狂歡的興事!”輝夜姬話聲一凜,咔嚓聲響,李逍遙只道木三思脖子掐斷,投眼看時,輝夜姬手握的竟是一根瞬間即朽的樹幹,但見大片色澤深綠的濁汁從她手心裡滲出,澆淋樹幹而淌,所流經之處樹木迅即朽爛而透,現出千瘡百孔,如遭蟻齧。李逍遙正望得眼呆,那根朽木叭一聲迸碎。輝夜姬颼然收回手來,仿若並沒動過,仍攏於袖中,冷溶溶的面孔微起漾動,泛射夜輝,猶如一團凝固之水,半乾半融。她把臉孔稍轉,只見身後樹叢攢晃,黑袍舒展,木三思渾若沒事般又冒出來。輝夜姬冷冷的說道:“三年沒見,你的易形換身術倒似長進了些。”木三思嘿嘿一笑,突道:“看看你有沒煉出新道行!”雙掌陡拍,砰一聲發力震在輝夜姬後背,掌力透過這婦人凝水般的軀體撞在李逍遙身上,他雖然無法運功自護,阿修羅內力仍能在危急關頭生出抗禦之力,卸去大半撞擊之勁,但終難盡消那般沉重的掌擊餘勢,只覺喉頭一甜,吐出鮮血。吃痛之下,卻更驚駭於眼前所見,幾乎忘了震傷之苦。輝夜姬的身子竟然中掌即碎,化為滿空激灑的水珠,雨點般的落地,迅即聚攏而成一泊水潭,李逍遙跌到一旁,見到其間似有烏鯢跳尾,啪啪亂響,正欲定睛細看,濁水突然湧起,旋渦般崛出地面,轉眼又形成輝夜姬那冰雕似的身軀,漾彩流輝,轉過來時已復原如初,森冷冷的道:“如何?”木三思不由瞳孔急縮,嘿然道:“看來你我還得再練三年才有望分出高低……”話沒說完倏地閃身將李逍遙揪了過去,輝夜姬凜聲道:“合著今晚你是要找碴兒了!”木三思見她裙底有水悄然湧流過來,知是要搶回這少年,忙後退數步,說道:“休要誤會。我找你真是有正經事兒,絕非要和你爭鬧閒氣。”李逍遙喉前突然多了一隻鳥爪般的怪手,按住要害,想是木三思為防輝夜姬倏來搶人,先制住李逍遙咽喉,佔得一著先機。輝夜姬果然頓有投鼠忌器之感,凝勢不取,裙下水舌悄然剎停在原處。冷森森的話聲漾了過來,說道:“若敢傷了我的小郎君,定教你從此不得安生!”這話本是威嚇木三思,李逍遙聽了卻不禁心頭一凜:“我來此處只是為找靈兒,怎知卻撞上了這兩個妖人。不論男妖女妖,料必都不會輕易放我,這下可怎麼脫身?”木三思就著暗淡月光打量著他,滿眼狐疑之色,冷哼道:“小崽子,我可不想為你壞了自己的好事。不過我卻有點好奇,你到這兒來幹什麼?若敢有半句不實之辭,別想好好的回你乾孃那兒去!”李逍遙奇道:“哪來的乾孃?”木三思眼望輝夜姬,冷笑道:“你還不知道吧?我這位老妹子平生最愛當小白臉們的乾孃,不過我可以保證你在她的懷抱裡過不了一宿就會活活溺死!”李逍遙從這兩個妖魅男女的神情上料到此非戲言,心中愈增憂慮,表面卻半點看不出來,只扮傻笑道:“有乾孃也不賴啊。”木三思厲聲道:“休想裝傻矇混過去,你騙不了老子的眼光!”輝夜姬不禁慍然道:“你這般大聲嚇壞了他,老孃定饒不了你!”頓了一下,又哂笑道:“不就是一個小孩兒嗎,用得著這麼緊張?”木三思滿眼疑雲的道:“聽說蜀山派的厲風行到了左近,這牛鼻子最愛多理閒事,若不小心些,咱們豈有幾天好日子過?”輝夜姬聽得厲風行之名,不由尖叫道:“他來做什麼?”木三思哼了一聲,眼光又移回李逍遙臉上,說道:“我怎知道?那惡道門人極多,別派個小傢伙先來探查咱們。所以要問個明白……”輝夜姬似也惴惴不安,卻瞟著李逍遙那噤若寒蟬之狀,暗覺不像蜀山門人,搖頭說道:“我覺得你忒也多心了,這小子哪有一點蜀山派的仙風道骨?”李逍遙原本對這兩個妖人有幾分害怕,但見木三思提到厲風行之時,以他們這等詭幻多端的法力,居然忌憚若斯,連那冷冰冰的輝夜姬也不自抑的顫將起來,他心中稱訝之餘,不由得更想:“沒想到連這等魔力高超的妖邪之輩竟也一聽蜀山劍俠之名便即變色,唉!若能像厲大俠那般威風,真是能夠橫著走四方了。”旋即聽那妖姬說他毫無仙風道骨,不由著惱,說道:“蜀山派就非得要有仙風道骨才像嗎?你是沒見過莊無涯那廝的形象……”說到此處,突覺漏嘴,但已收口不及。木三思果然變色道:“你見過啦?除了蜀山中人,我想不出還有誰能輕易見得到酒劍仙那老道……”李逍遙感到扼喉之爪驟緊,幸好心念轉得飛快,忙道:“那麼大個名人,聽都聽說過他的事兒啦,還用親眼見到麼?”木三思同輝夜姬不禁對望一眼,隨即又打量李逍遙那身行走江湖的裝束,顯然不信。“就算他莊老道名滿天下,你最多聽說過他那酒劍仙的萬兒,怎知那老傢伙長成什麼樣?”“那是你們躲在不見光的地方久了,以致孤陋寡聞這麼沒出息!”李逍遙突然朝木三思耳邊大叫一聲,掙身落地。本來以木三思的手段,豈能任他輕易從手中掙脫,但這矮子聽到專以除妖滅魔為己任的蜀山劍俠之名,早已為之奪氣,又被李逍遙突然大叫一聲,方只一愣,哪知這少年突然使出何等樣身法,竟爾打著旋兒掙開他的手,端是快詭已極。但李逍遙究是傷勢未愈,縱使急切間使出風魔迷蹤步,身形仍不及木三思喚咒得飛快,颯一聲響,數簇怪形怪狀的矮樹立時將他困在中間,不等李逍遙看清端的,突然從樹芯的黑洞裡走箭一般的迅急竄出數條黑色長蟲,分從四面撲噬他頭,其勢兇猛無比,李逍遙不由驚得呆了,連躲避之念也未及生起,只道要死,但見水袖急旋,蕩擊開來,矮樹盡摧,那幾條黑色惡蟲悉數落地,瞬間溶解為幾灘惡液,兀自冒泡兒不絕。李逍遙不由嗅了嗅鼻,暗覺氣味似曾聞過。颯一聲響,水袖回收,輝夜姬閃電般旋身擋在木三思掌前,冷冷的道:“既已試出不是蜀山派的身法,你還想纏夾不清麼?”這妖姬雖說一心迴護,李逍遙卻也知道她所為的無非是一夜之歡,若與這濁水濫觴的妖婦糾纏一宿,豈能有命留下?木三思原想發掌掃倒李逍遙,但見輝夜姬躍身來迎,為不與這難纏的僵臉婦人又生風波,連忙收掌後躍,說道:“這小子使的是魔神玄衣的獨門家數!”輝夜姬不由一怔,眼光瞟向李逍遙身影,語聲微異:“風魔玄衣?”李逍遙大拇指一豎,朝木三思眨了眨眼,說道:“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忽覺兩腿間又痛又癢,竟有腫泡之感,不由一怔,顧不得外人在旁,連忙拉開褲頭往裡一瞅,臉色登變。只聽木三思桀桀笑道:“教你吹風笛!”輝夜姬瞧出李逍遙臉色異樣,立時醒覺,轉面瞪視木三思,凜聲道:“死矮子,你明知他眼下是我的寶貝,竟敢毒壞他的寶貝!”李逍遙忍痛咕噥一聲:“真金不怕火煉!”自行施藥,瞬間除去惡腫之苦,毒性消退之快連他自己也覺吃驚。忽覺襠下有水舌掠過,轉頭看時,輝夜姬剛收回那隻水光粼粼的手,卻朝他奇怪的瞪了一眼,語聲訝然:“桑十孃的避毒法寶怎會在你那裡?”李逍遙不由一怔。“在我哪裡?”木三思那幹皺枯樹皮般的窄臉愈顯變換不定,盯了李逍遙一會,忽道:“能跟玄衣魔神和天蠶教的桑十娘混得這等廝熟,就算不是魔界中人,那也絕非正人君子!”李逍遙一邊尋隙要溜,一邊拱手稱謙:“過獎、過獎。”木三思嘿了一聲,幾排樹叢突然排頭浪打般齊湧而來,李逍遙猶未躍起便給趕將過來,颼一聲肩頭驟緊,木三思枯瘦若鳥爪也似的一隻手已按住了他,眼光逼視的道:“可你還沒使我疑心盡釋!”話聲未落,爪裡只攢著一塊撕下來的破衫,李逍遙又旋身蹦開,落地時手拿石塊,覷定腳下大石,先來一通噼噼嘭嘭的敲擊,手中迅即換了兩片竹板,得兒嗒得兒嗒嗒的叩出節拍,口中開始唸白:“本來我只是為找妞,卻遇到倆蠻牛,卻把我胳膊來扭,還非逼我來釋疑這不是要找糗?”一邊念念叨叨,腳下步法變換,本想溜之大吉,但見四下樹影暗移,封住逃路,心下暗歎,料想難以擺脫咒木陣,只得一溜倒行,突然轉身對著木三思,大眼一瞪而圓,木三思不禁一怔,只聽這少年蹦舌兒道:“說起那酒劍仙,沒人比他顛,百見不如聞一鮮,就要耐心聽我編。”木三思不由哼一聲:“看你怎麼說!”竹片得兒嗒嗒響幾下,李逍遙調了調音律,才不慌不忙道:“要說且說你不知道,李白曾經上蜀道。蜀道有蜀山,蜀山在四川。山高路又險,藏有諸劍仙。劍仙長得帥,哪像那老蟋蟀?”木三思蹙眉聽了一會,不禁點頭道:“莊老道確是形象不佳,傳聞果然無誤。”李逍遙扔掉兩片板子,趨近問道:“那你還有啥疑問?”木三思哼一聲道:“既然不是蜀山派的小探子,那你跑來我這裡幹什麼?”李逍遙眨了眨眼,說道:“為啥我不能來?”若在剛才,就衝這句顯然無禮之極的話語,木三思豈能容忍?但既試出這大眼小兒身懷魔神秘技,又似與天蠶教有染。不但也算同道中人,其來頭更不容輕易冒犯。是以木三思瞪了一會兒小眼,竟不發作,只是哼道:“林子這麼大,要走路走你的便是,但你明明看到了我所佈的咒木標記,按規矩你就不該再往裡走了!”李逍遙問道:“為啥?”木三思哼哼不答,輝夜姬卻冷冷的答了去:“按魔尊定下來的千年規矩,有標記的便是人家先佔的地盤。”木三思嘿嘿一笑:“所以,這些年來老妹子總是耿耿於懷,唸叨著要比法力鬥敗我,好早日奪回你這塊地頭。”李逍遙心想:“原來這對妖人相約鬥法,便是為此。”他自忖一時無法從咒木陣脫身,猜想不知靈兒是不是也困在這片林子裡,欲想向木三思打聽,又覺似乎拿不準,正猶豫間,輝夜姬突然捲袖拉住他的手,待李逍遙驚覺,脈門已然受制。“木三思,今兒我不跟你多說,比試之期未到,咱們各回各巢!”眼見這妖婆娘拉著李逍遙要走,木三思忙道:“且慢,我有話說!”李逍遙哪裡肯跟隨這妖姬去,聞得此言,如抓著了一根救命稻草,連忙說道:“對對,先聽聽無妨。長夜漫漫,何急睡眠?”一邊說,一邊掙扎,可是輝夜姬那隻手宛如粘液膠纏,他身法雖妙,卻無法像剛才擺脫木三思一般掙出掣箍,心下暗驚:“被女人纏住,怎這般難以擺脫法?”輝夜姬連頭也不轉,冷冷的哼道:“有屁就快放!”木三思笑了笑道:“何必餐風飲露?不如請先駕臨寒舍,容我道來……”李逍遙道:“到你家?”心下又添新憂:“可別越搞越複雜了。”輝夜姬急於拉李逍遙還巢偷歡,哪耐煩多說,凜聲道:“沒要緊事兒就改日罷,若再糾纏不休,老孃跟你這矮子翻臉了!”李逍遙存心挑撥這兩人相鬥,故意問道:“姑娘,你本事這等了得?怎麼不索性一把奪回你的地盤,卻讓別人佔著,還住得這麼悠閒……”輝夜姬冷冷的道:“單憑法力,這矮子哪能佔得了什麼便宜?當初他是趁我外出,卻幹出這鳩佔鵲巢的無恥勾當。和我比法力時每當無望取勝,他便龜縮不出,因我一時沒想出破解咒木禁陣的法子,只好讓他多住些時候了。”李逍遙尋思:“原來連這妖婆子也破不了咒木陣,看來確有門道。但我要想個什麼法子破壞了它,省得留在這兒害人迷失……”木三思突然趨近數步,堆歡道:“實不相瞞,今兒我是要請老妹子到蝸居飲杯喜酒。”李逍遙見輝夜姬似也一怔,便做訝然之色,問道:“喝誰的喜酒呀?難道是你們倆……”但覺決無可能,連忙嚥下後邊的恭喜之辭。輝夜姬冷冷的道:“喜酒有什麼好喝的,還是別礙著咱們各回各巢罷。木三思,天天都有女娘兒們被你捉去洞房,卻來跟我玩什麼新鮮花樣兒?”李逍遙順這層話意想開去,心道:“這對男女妖頭看來在此間糟踏不少人了。不同的是,今兒搞不好是我逍遙兒被女妖捉去洞房,卻不知那矮子捉的是哪家姑娘?”木三思見那妖婆子沒等多聽幾句便又急著要走,忙道:“原知不該耽誤老妹子回去度你的春宵,可是我今兒捉到的那姑娘可是有些不同。要不然我怎會來找你幫忙?”李逍遙聽到這裡,心中矍然而驚:“他捉的會不會是靈兒呀?”正自慌神,輝夜姬拉他行走之勢不覺停下,雖不回頭,語聲卻似嘲笑:“什麼女孩兒會使你想到找我幫忙?”木三思道:“絕對是一匹棒極了的嫩羊,不過她身上卻有點麻煩,不是那麼好搞……”說到這裡,嘿嘿乾笑兩聲,下邊的話嚥住不說,臉上的憋迫表情顯得似有難言之隱。李逍遙越發疑心,忙問:“那你到底有沒搞到嘛?”木三思嘿嘿不答,卻眨動著狡詐的眼光。李逍遙心下暗驚:“壞了,難道靈兒已經被他得手了?”輝夜姬冷冷的瞥了李逍遙一眼,哼道:“若是已經搞到了手,這隻老淫鳥就不會涎著臉來求我幫忙。”木三思嘿嘿一笑:“還是老妹子行。”李逍遙見他不否認,稍感鬆一口氣,但想靈兒既已落到這妖人手上,不知吃了多大的苦頭,全是為了找他的緣故,卻委屈了她。不由得心頭既著急又難過,暗忖:“自然是要救靈兒出來,不然好多人都要咔嚓我……想是靈兒尋到此間,卻迷了路,竟困於咒木陣裡,結果被這鳥賊擒了去洞房,不知被搞到什麼地步了?總之是要救,只是這兩個妖人厲害得很,眼下我不忙著發作,等見到靈兒再說。只盼她這會兒還能站得起來,最好是和我一起聯手,才能對付得下這兩個老妖,光我一人那是絕對不行哋……”輝夜姬瞥見他臉色有異,不免暗暗疑心,面上仍森冷冷的不動聲色,說道:“卻不知那姑娘如何使得你木三思想到來求我幫忙?”死水般的眼光投到木三思臉上,似也大覺奇怪。木三思苦笑道:“原本我是不想厚起臉皮來找你,可是那丫頭身懷一樣我對付不了的法力,入她不得。若你能幫我,她身上的法寶可盡歸你有,而且我亦有重謝於你……”輝夜姬冷冷道:“沒想到你的臉皮可真比老樹皮還厚,不過你這張尖嘴倒是啄得穿再厚的樹皮。說來聽聽,你會怎樣重謝於我?”木三思咬牙道:“如果你還覺得不夠,我可以多劃些地盤給你……”若非他自感束手無策,又急於成其好事,原也不捨得動到地盤,但為要得到美色,不得已痛下決心說出條件,只道這老姬聽了會歡顏於色,怎料輝夜姬仍是那副死氣沉沉的模樣,話聲卻一凜:“地盤本來就是我的!”木三思臉色微變,隨即擠出苦顏道:“我可以多讓些地盤給你,西邊那一小片歸我好了。這還不夠?”輝夜姬冷冷的盯著他,並不言語。木三思不由變色道:“莫非你還覺得不夠?非要把我趕出去才行?”旋即看出輝夜姬那冷森森的神色絕無半點開玩笑的意思,登時跳將起來,氣急敗壞道:“你別逼人太甚,大不了我回去捏死那妞兒,然後和你拼了!”李逍遙的眼光隨著那矮子滿地亂蹦的身影上仰下俯,驚詫之餘,越發堅信靈兒在此:“沒想到靈兒這小丫頭毛都沒長全,竟有這麼大的魅力搞到這老鳥急得滿地蹦哦……”眼看這兩個妖人大有談崩之虞,若是談不攏時,輝夜姬必擄他離去,那便非但有溺死之厄,更救不成靈兒了,急中生智,連連朝木三思眨眼色,並且“噓、噓”兩聲,立時把這矮子的注意力吸引過來。“小子,你朝老子眨勞什子的眼?”李逍遙把臉朝後仰些,好離那皺巴巴臉上的臭嘴遠一點,方道:“找我呀,幹嘛不找我?”木三思不由一怔:“找你?”李逍遙瞥見輝夜姬冷冰冰的毫無表情,生怕她壞事,先即向木三思悄言道:“我專會破解小姑娘們的法寶,像這種溜門撬鎖的活兒絕對行……但你得罩得住才行。”說著,朝輝夜姬立身之處暗使眼色,木三思立即會意,卻將信將疑的瞪著李逍遙。“你真行?這可比不得溜門撬鎖呀……”“非但同理而且絕對不在話下,”李逍遙為要說動這矮子把他帶去見靈兒,急忙蹦著舌兒道,“不過你得罩得住哦!”木三思想到那少女的百般容色,不免又猴急得七竅冒煙,忙道:“搞得定就把她身上的寶貝賞給你。”一把拽住李逍遙的衣衫,不料輝夜姬早有準備,一記水袖甩在中間,纏住他兩人的手臂,如大團稠膠粘住。木三思雖能掙開自己的手,但若那樣,李逍遙便會瞬即被這妖姬扯開去,待落到她手上,想要搶回就沒那麼容易了。他心中一急,並不放開那隻越粘越密的手,卻唰的從破袍下探出另一支總是隱而不露的手臂,爪影箕張,猛地抓到輝夜姬面前,狠聲道:“滾開!”李逍遙乍眼看到那隻手竟是一根尖爪虯張的怪異枯枝,非木非藤,端的是詭譎難名,不由吃了一驚:“哇塞!這是啥東東?”但見輝夜姬並不抵擋閃避,竟任由枯爪穿臉,彷彿掠水而過,面孔一陣盪漾便恢復如常,卻教枯爪抓了個虛空。李逍遙見到這等毫髮無傷的魔力,駭然之餘,不禁更增憂慮:“這婆娘簡直就是水做的,縱有神兵利器料也除不掉它,這可怎麼著?”輝夜姬空茫無神的眼光瞪著面前那支張舞爪影,冷然道:“你有一半已經變成枯木,又肯向我讓這麼大步,我倒要親眼看看究是何等樣的女子令你這等失卻常態!”木三思不由一怔,顯得難以相信:“什麼?”輝夜姬冷冷的道:“長夜難盡,去看看又有何妨?”頓了一下,瞥李逍遙一眼,森寒之氣直逼入他心底,彷彿要窺個通透,悠悠的又說了一句:“我倒是被你們兩個攪起了好奇心,不歡迎麼?”木三思說了聲“求之不得”,但仍顯得半信半疑,小眼裡戒意不減,哼了哼道:“可是我也要好意相告……”指了指李逍遙,爪影掩入袍下,方道:“這位小老弟似與咱們魔界大人物玄衣神以及天蠶教有些淵源,多少也算是同道。老妹子你也該悠著點兒,別溺死了玄衣傳人,搞得苦水鋪整天颳風,永無寧日!”李逍遙見輝夜姬瞳孔收縮,不由暗想:“風魔明明都息穀了這麼多年,這對呆頭妖居然還躲在深山老林裡想想都怕,真是奇哦!”輝夜姬卻冷冰冰的道:“只許你娶,不許我納麼?”木三思乾笑兩聲:“嘿嘿,哪敢?”取出兩片黑羽,分別遞交李逍遙、輝夜姬,教兩人插在髮髻上。李逍遙想起在前邊見過那些堆壘的枯枝上便有這般羽毛,正不知做何用處,忽聽得木三思“嘎、嘎、嘎!”朝空大叫三聲,身子一蹦而起,栽倒於地,黑袍揚塵,待塵霧散去,只見密林已現出一條彎彎曲曲的小道。李逍遙不禁驚奇得“咦”了一聲,正要揉眼,木三思展袍立起,搶到前邊引路,殷勤的笑道:“裡邊請!”輝夜姬冷冷道:“你不怕我走進去就佔著不出了?”木三思嘿然道:“我只須攪和攪和,這些樹還不得把你排出來?”李逍遙忍不住問道:“怎麼個攪和法啊?”木三思雙手亂攪,口中說道:“就是這般攪法。”便在李逍遙眼光被攪得七零八亂之際,木三思把手一收,隨著大片樹影呼啦啦一陣急劇攢晃,林間小道突然沒了,輝夜姬身前頓然聳立一大片密密層層的樹牆,轟然掃葉,如驚濤怒湧,立時將輝夜姬逼出數丈開外。李逍遙正瞧得咋舌間,木三思哈哈大笑:“便是這麼個排擠法!”黑袍蕩落,突見一張六邊形醜臉夾在兩棵樹幹中間,急驟掙扎不脫,叫苦道:“主人救命!”李逍遙不免又瞧得發愣,心道:“這傢伙又是哪兒冒出來的?”木三思雙手一分,黑袍飄閃之影從李逍遙眼瞳裡蕩然而落,眼前又現出剛才所見那條羊腸小道,卻有個六邊形大臉矮子立在道邊,頭戴三葉草所編織成的草冠,腰扎一條草繩,穿綢衫佩摺扇若貴公子之狀,卻拿個嗩吶在那兒叭叭亂吹。木三思不由上去給他一腳,怒道:“三葉草,你一個兒吹的啥喪?”那個叫“三葉草”的哭喪著臉道:“主人出門時不是叫吹‘迎親調’嗎,這就是了。”李逍遙明白了:“這是一個奴仔。”木三思怒道:“瞧你多滑稽!一個兒吹成什麼了?辦喜事總得講究個熱熱鬧鬧才叫意思……”那小僕兒明白了:“那就熱鬧起來!”把手抬到頭上亂抓,突然間翻白眼,全身又抖又跳,落葉無數,不時倒栽跟頭,攪得不亦樂乎。李逍遙暗奇:“這是發癲嗎?”驀地只覺眼前人影疊生,瞬即列成一排,那個叫三葉草的僕兒道:“這不就有了?”把身一讓,身後滿滿地列出兩排與他彷彿同一模子裡複製出來的小矮人,全是戴草冠,拿嗩吶,連衣著也一般的不倫不類,齊向木三思躬拜,口稱:“我主天之鳳凰,永享洪福齊天。”諛聲如濤,先由頭一個念開去,後邊的次第相隨,便似應聲蟲般。那三葉草念畢諛辭,率領一干複製品分立小道兩旁,猶如發牌般的次第抬起嗩吶,溜溜的吹將起來,將得意忘形的木三思、微微冷笑的輝夜姬以及惴惴不安的李逍遙簇擁而入,倒也多少鬧騰出幾分勉勉強強的喜氣來。李逍遙原先沒想到木三思居然廝養這許多妖僕,以那三葉草為例,看來也有些邪門道,再加上輝夜姬這等異數窺候在旁,要救出靈兒決然艱難無比,而那木三思剛才顯露了一手馭木之術,便連輝夜姬這樣的邪門之人也無法破解,想到救出靈兒的希望又少了幾成,李逍遙心頭難免越發沉重。走入林間小道,他不時留意察看四周有無出路,但見兩旁樹影密擁如重垣疊障,竟看不透究有多深,其間險霧迷繚,若非木三思帶他進來,豈能多走半步?木三思喜洋洋的昂然走得一段,想起一事,忙問:“三葉草,我那新娘子呢?可盯住了?”三葉草躬身道:“小娘子眼下還困在陣門裡,等著主人去開涮呢。”木三思扇他一掌,難抑猴急之情,說道:“什麼涮?該叫開葷才對。”李逍遙心中暗罵:“開你媽葷!”一路尋思怎生從這幫妖人的巢穴裡救出靈兒,聽到此處才知:“靈兒就是靈兒,還真能撐!先前只道她被提拎了去,躺在人家巢裡等洞房,不料她這時還在陣門裡困著,事情並不似想象中那般糟到沒治了……”原只道靈兒已遭輕侮了,難免心痛如絞,這裡竟鬆一口氣,覺得腦筋輕爽了許多。心中正尋思禦敵之策,木三思突然拍他肩頭一掌。李逍遙吃了一驚,只道被看出了心思,卻聽木三思在耳邊說道:“小子,就看你的了!幫我搞定那妞兒,省得求那老妹子時,卻打我整片森林的主意。”李逍遙遍望不見屋舍巢穴,以為還沒到木三思寨中,問道:“在哪兒呢?”木三思不答,卻拉長脖子朝樹叢中叫道:“娘子莫慌,按規矩先得有人來鬧新房!”李逍遙心想靈兒便在此間,不由激動緊張起來,歡喜之餘,暗覺悲楚:“不想我倆別後重逢竟是在這種情形之下!”卻不聞有人答話,輝夜姬不禁冷冷的道:“新娘子該不會是等不及,自個兒先跑了罷?”木三思嘿嘿一笑:“跑不了!”沒等李逍遙反應過來,猛然落手揪他背心衣衫,叫一聲:“快去鬧新房,別礙著老子待會兒進去洞房!”手一拋,呼的掠響,李逍遙穿過數層密葉圍成之牆,落在一處圓心空地上,四周怪樹粗藤,圍擁如障。眼前煙霧散過,但見腳下滿布密密湧湧的三葉草,竟自動給他雙腳讓道,宛似有知覺的活物。李逍遙吃了一驚,只覺此景彷彿夢魘,抬眼尋視,前邊盤腿坐有一人,背影纖秀,卻沒把頭轉過來。數不清的怪草猶如一群小妖幢幢攢動,將那女子團團圍住,她身上宛如披了一層落葉般,又似穿蓑衣,待得走近幾分,才看出許多三葉草隨著一種遊蛇般的怪藤已爬滿她身上,幾乎淹沒,乍眼一瞧就像草葉堆壘而成,幸好肩背微微顫動,才顯出活人氣象,她似是困身已有多時,心中害怕之極,不知等待著自己的將會是什麼命運。李逍遙沒想到靈兒竟會變成這等慘狀,不由心頭大震,激憤難抑,渾忘身旁怪草虛張聲勢般的駭異之氣,搶將過來,聲音噎住,顧不得說話,連忙替她扯下纏身的草葉爬藤,不等除盡,眼見她手腕被幾條粗如兒臂的怪藤縛拴,便拔劍削斷,心下越發感愴:“靈兒為了尋我,竟受了如此苦難,是我對不起她!”情動之下,不顧險境未脫,一把將她抱在懷裡,心想就算木三思、輝夜姬齊來阻擋,也非將靈兒救出去不可。卻哪料懷中女子猛然將一支短劍抵住他胸脯,李逍遙倏地驚覺時,劍尖已入肉約有二寸,熱血湧出,前襟頓染。他腦中霎時打滿了跳旋不定的巨大問號:“靈兒為何殺我?”木三思在密葉叢外看出不對,忙問:“小子,可搞定了沒?”李逍遙苦笑道:“我捱了一劍,怕是要掛了。”木三思吃了一驚,隨即怒道:“怎麼這般不小心?別死在我新房裡噢……”李逍遙腦中仍然困惑,懷中那女子猛然將他一推,抬起頭來,昂然道:“你們這些么魔小丑,要殺就殺,休想侮辱本姑娘!”李逍遙聽出聲音並非靈兒,不由得一怔。這時那女子也看清了他的面容,一對鳳目圓睜,那俏麗的眸子裡登時現出驚喜不勝的神情,旋即“嚶嚀”一聲,軟綿綿地倒在他懷裡,竟暈了過去。李逍遙不覺攬住她腰,腦中好一陣迷惘:“怎麼會是她?靈兒呢?”一時之間心情大起大落,渾不覺胸口創痛。木三思探頭瞧見那女郎被李逍遙抱在懷裡,不由怒叫一聲,摧落大片樹葉,惱道:“這算什麼?有你這麼鬧新房的嗎?”這般大叫頓時將李逍遙震得腦中一醒,定了定神,為免那妖人按捺不住打將進來,忙道:“新房還沒開鬧呢,你到底要我怎麼搞定她?”木三思急得便欲蹦入,三葉草忙拉住他,勸道:“主人,難道忘了你不能踏近她身邊數尺範圍?”木三思眼皮一跳,忙不迭又縮回腳,叫道:“小子,她身上有兩樣物事是我所煉‘木靈’的剋星,其一在手上,對!那護腕有個名堂喚做‘丹鳳’,先取下來。另外還有一樣便是她繫緊貼身褻衣並且箍連前胸後臀的那條長綾,名喚‘金蘭結’,快幫老子解掉它……”說到情急處,不免聲嘶力竭。李逍遙不由奇道:“你自己不會幹?”心下難免又奇怪又好笑,瞥眼瞅了瞅這少女手上所佩一對特殊強韌之烏革護腕,暗覺並沒什麼不可觸碰之象,尋思:“脫掉護腕倒沒什麼,那老小子自己要成親,卻教我來幫她新娘子脫光光,這都想得出?”木三思只是急得搓手跳腳,卻沒說話。輝夜姬突然冷冷道:“我總算鬧明白了,木三思。原來你看中的這小妞兒竟然是蜀山派的女道人,她所佩的‘丹鳳’乃是仙物,襯上她所修煉的仙玄之氣,自能令你這身‘木靈’靠近不得。但有一樣你卻還不清楚!”木三思怒道:“但她還不是一樣被我的咒木陣困住了?”待聽清了輝夜姬後邊那一句,不由大來興致,問道:“哪一樣是我沒搞清楚的?”輝夜姬冷然道:“你沒搞清楚的是‘金蘭結’。它可不是等閒能解得開的,有仙緣的女子得此自持之結,玄綾圍身,幽閉玉門,即便這女子動了凡心想勾男人,這道仙鎖也能幫她守行為。若是隨便讓男人打得開,她還能守身如玉嗎?”因見木三思急得亂冒虛煙,李逍遙忍著傷痛,不禁取笑一句:“就你這樣兒的就別搞這麼高難度的妞兒了,不如另討個賣魚婆省事些。”木三思亂抓頭髮,變色道:“這麼說,誰也無法解開她那一身纏屁股繩了?”李逍遙低瞧那女子身上,見她衣著破碎,隱約可見紅潤面板和貼身褻衣,果有青綾緊緊箍裹著她那矯健飽滿的玉軀,卻不知結束在哪一處,自是窺不通透。輝夜姬話聲冷森森的傳來,譏刺般的說道:“我聽說這種仙緣鎖只能在她洞房之時,並且只有她命中註定的騎士出現才能親手解得開……”木三思不禁發出疑問:“什麼騎師?”“就是將來有福氣能騎在她身上顛哪顛的那個人,但不是你!”輝夜姬眸子裡起了一圈妖異的漣漪,瞥了木三思一眼,見這好色矮子那張醜臉粗漲起來,她便又悠悠的說道:“但既名為‘金蘭結’,除了那個命中註定的男人以外,她自己也解得開,並且同為女人,我也解得開。”木三思一聽,先是展顏,旋即臉又擠做一團。李逍遙心道:“我可別試著解這東東,免得反過來纏住我不放。”其實就算他當真來試,也未必便解得開這條“金蘭結”。因為他見過於文鳳望著丁情時的眼神……靈兒沒有告訴他,於文鳳那天自願為他做了什麼。蘭陵渡一別,生死兩茫茫。連日顛沛流離,他心裡想著的只有靈兒,眼見這位蜀山小道姑竟在此間與自己意外相遇,李逍遙難免大覺惑然,因見不是靈兒,一腔重逢之喜頓然落到空處,眼光不禁模糊,並沒留意她已悠悠醒轉,淚流滿頰,抬眸凝望之際,心情恍如隔世。倏覺右胸一痛,鮮血噴出,李逍遙哎呀一聲,身子抽搐了一下。一隻豐盈結實的手按住他傷口,於文鳳顧不上說什麼,低頭用牙撕下整片衣袖,匆忙幫他敷藥包紮,所幸李逍遙貼身穿有天蠶寶衣,於文鳳刺那一劍時手上並無太大勁道,寒刃乍入不足二寸便遇他體內強勁內力彈出,傷得才沒致命。李逍遙心中卻覺奇怪:“何等樣劍竟能戳穿我的天蠶絲衣?”眼光瞥見那支猶染鮮血的短劍赫然竟是“小龍泉”,不由失聲道:“這不是我給靈兒防身的小龍泉嗎?怎會到你手裡?難道……”拿起小龍泉一瞧,劍身近鍔處卻刻有一隻鳳鳥,並非他那支刻有“雪”字的百匕之王。他原只道於文鳳遇過靈兒,正要從她口中打聽,哪料此匕並非靈兒防身的那一支,話聲哽在嗓間,失望的咕噥一句:“怎麼你也有?”於文鳳見他奇怪,便低聲告知:“史上小龍泉共鑄九支,而後散失四方。這一支卻是於家祖傳之物,原來……原來小師叔你也有一支。”不知為何,她竟俏面一紅,沒敢接觸李逍遙的眼光,話沒說完,先已垂眸低轉了頭頸。李逍遙哪有心思留意這小道姑的神情變化,心中只是叫苦:“靈兒卻在哪裡?”“那小子絕對解不開我娘子的掩身布!”木三思怪叫一聲,既已看出不對,正要設法揪李逍遙出來,卻聽見於文鳳叫出一聲“小師叔”,不由大吃一驚,輝夜姬也怔住,兩張表情驚異的妖魅之臉一時間相覷而呆,絕難相信這一身邪門的小瘸子居然也是蜀山劍俠。直愣了半晌,木三思才蹦起丈高,半空中撞斷樹臂無數,怒叫:“蜀山?你小子居然也算蜀山派?”於文鳳拾起從李逍遙手裡失落的鳳紋小龍泉,心想:“小師叔身受重傷,又習法未成,這當兒無論如何我都要拼死掩護他逃出去。”趕快把李逍遙拉到身後,握劍蓄勢,只見四下樹牆紛倒,枝葉摧盡,滿地妖藤異草撲簌簌遊走穿竄,一層卷一層的圍湧而來,聲勢駭人之極,她俏面不免唰的白了,眼眸閃出懼意,但終是護在李逍遙身前,決死不離。木三思怒叫聲中,猛然掠空倒翻,猶如一隻大蝙蝠般的從他倆頭頂上方撲將下來,恨不得一把撕裂李逍遙身子,厲聲道:“原來你不是鬧新房,卻是搶新娘子來著!”於文鳳生怕李逍遙有失,挺胸擋在木三思爪下,說來也奇,木三思剛撲近她身邊不足七尺範圍,抓出的手爪頓變回枯枝之狀,竟爾畢剝燃起,不禁怪叫連聲,甩手不迭,胸口如遭重撞,嘭一聲倒翻數十尺遠,背撞大樹,轟然而倒。這時那小矮僕堪堪出聲提醒:“主人,你的木靈剛煉成,尚缺一點陽氣,可碰不得新娘子的丹鳳玄真……”沒等說完,木三思蹦將起來,一掌卯在那矮僕的六邊形醜臉上,打得團團轉,怒罵:“要提醒得趁早!你這沒用的破藤雜草……”展袍立穩,雙手枯枝變回爪形,眼珠一轉,沒敢再貿然闖近於文鳳身旁,猛地抓起那矮僕,叫一聲:“三葉草,你去給我纏倒那小娘兒!”甩手一擲,將那矮僕拋將過來,半道里頓然滿空草影,撲簌一聲落地,圈定於文鳳和李逍遙立身之處,其勢快極。李逍遙剛瞅隙兒往嘴裡填了幾顆還神、理氣之藥,眼前登時怪草叢生,遊藤迅即疊障成牆,將他圍得宛如鐵桶一般,只一霎眼,於文鳳驚叫聲傳入耳中,他轉頭之時,見她已被大堆三葉草撲倒拽翻,密密的掩蓋如丘,雖仍竭力揮劍砍劈,終是難敵群草無盡,無濟於事。木三思見於文鳳已被亂草所縛,喜道:“接下來該我收拾這小劍仙了!嘿嘿,看你還鬧不鬧新房?”李逍遙急欲來救於文鳳,眼前草影驟然一花,盪出數百個一模一樣的醜面矮子,密密麻麻的撲將上來,連他也要一道拽翻扯倒。但就在這堆矮子全撲起壓落之時,驀地只見一道鋒芒四射的劍光炫將出來,便從矮子堆裡縱橫交錯的劃了數道電光,砰一聲響,滿空碎草殘藤撒落如雨,那群矮妖自是蕩然無存。“十字電光劍!”隨著一聲清嘯,李逍遙翻身躍上半空,手棹斷劍湛盧,又劃一劍銳若追風,卻是射上樹梢。這一劍迅若驚虹貫日,正是落英劍法另一快招“一字追風”。木三思仰頭瞧見那妖僕三葉草搖搖擺擺的奔過一支樹臂,拽藤扯著於文鳳急欲逃開,旋即劍芒後發先至,將他刺下地來,木三思低頭瞧去,三葉草摔在樹下,肚皮裂開一個大口子,裡邊所填滿的雜草碎藤灑得四處皆飄,卻又一溜煙鑽進了草叢裡,似是嚇得不敢再露面了。木三思不由唾罵一聲:“一肚子廢草!沒用的東西……”轉頭望了望李逍遙手裡的半截寶劍,小眼收縮如針,冷哼道:“什麼玩藝兒?不是蜀山派的手段嘛!”李逍遙顧不上喘息,急忙搶到於文鳳身邊,削落纏滿她全身的怪藤亂草,放她出來。旋即轉身伸出劍刃,遙指木三思,強驅眼黑頭旋之感,說道:“洞房鬧過了,不知給不給條路走?”說話時留意四周,瞥眼瞧見於文鳳竟走進那一大片亂草叢裡,不知著急尋找什麼。李逍遙心中奇怪:“她這是找啥?”未及拉她回來,木三思身後倏地湧出大片亂木尖枝,獰笑一聲:“搶我看中的女人,得看你有多大的本事!”便在這時,於文鳳在草叢裡驚叫一聲,似被草中之物竄起拽翻。李逍遙轉身便欲去救,三葉草倏地跳起,噗一口痰噴將過來。李逍遙知是毒液,豈敢被沾身半點,身形驟翻,甩起風雲斗篷,卷蕩勁風獵獵,掃開毒痰,猶未翻身落地便從斗篷底下撩出一劍,將三葉草攔腰削為兩段,原來是個草織人。他心中叫了一聲驚奇,身形旋轉而落,揮劍斷藤解開於文鳳,未及看清她不顧危險地從草窩裡撿回何物,突聽“嗤”一聲微響,襠間奇癢且痛,頓生惡漲之感,情知不好,只聽木三思嘿然道:“叫你吹風笛!”李逍遙想起完顏黑骨所吃的那等苦頭,拉褲一瞅,難免變色:“咦哦喔!又做一回‘冤大頭’……”慌忙取藥要治,卻哪來得及?木三思驅法將大片怪樹幻做無數爪影張舞的巨魔,圍將過來,間有尖利的枯木宛如飛矛紛射,聲勢端是兇惡。李逍遙早料必有一搏,先前只道靈兒落在木三思手上,一路盤算,情知不論木三思還是輝夜姬皆非好與之輩,要想救出靈兒,除了惡鬥之外,絕無別的選擇。但當這場預期中的惡鬥來臨之時,他還是不免有些手忙腳亂。竟然提不起多少拼搏的精神,心裡只被落空的失望之情填滿,雖說情勢已到了危急關頭,他卻突然鬥志大減,心下沮然:“找不到靈兒,我跟這些糾纏何用?”若非於文鳳情急之下躍到他身前,令得木三思急收萬木穿射之勢,李逍遙那一瞬間的閃失已換來無可挽回的結局。於文鳳見他一臉的茫然無措之態,不由說道:“小師叔,你不是打不過,你是不想打。”李逍遙垂下眼皮,不讓她那雙明澈的眸子覷入他心裡,喃喃的道:“我從小連雞都沒殺過一隻,何況人?”“可你要面對的不是人!”於文鳳急道,“遊戲可以重頭玩,生命只有一次。”李逍遙隨她微變的目光望去,只見先前被他一劍削為兩半的那個矮妖又即揉合,斷口處亂草相擰,又蹦起身來,六邊形醜臉急驟變來變去,張口“嗬”一聲吐出大股小黑蟲,猶如黑煙般的湧將過來,撲面但聞惡臭之味,黑蟲漫空覆蓋,李逍遙和於文鳳兩人頃間已被圍得密不透氣。木三思喜道:“三葉草,給我放倒那妞兒,省得礙手礙腳!”李逍遙眼見用劍對付不了湧湧撲來的小毒蟲,急中生智,取出兩個裝在細竹筒裡的驅魔香,與於文鳳各持一支,擰開香蓋,逸出清香氣息,旋身飛揮,一時煙氣繚繞,小黑蟲頃間驅得一隻不剩。旋即拉開彈弓,颯一聲將手上那根裝驅魔香的細筒子射入三葉草張大的嘴裡,只把這矮妖噎得透不過氣來,呃一聲怪叫,倒入樹叢裡。木三思眼光急驟收縮,瞥見輝夜姬在樹影下漾動微微冷笑之意,忙道:“老妹子,幫我拿下那妞兒,等老子擺平了這小賊之後,咱們好說!”李逍遙見那一襲濁水起了一陣妖異的漾動,輝夜姬似要出手,他心下自感不敵,忙轉頭向於文鳳說道:“於姑娘,我來纏住他們,你快覷準隙兒走罷!”於文鳳凝睇著他,渾似不覺身旁兇險之氣越發強盛,俏靨竟籠一層紅暈,說道:“我不走。”李逍遙不由急道:“你別跟我講義氣哦,長眼睛的話你該看出我保護不了身邊的女人!”於文鳳味出他話中的苦澀,垂眸道:“每次遇到危難,你都不會令我們失望。”李逍遙瞥見那灘濁水起了一陣猛烈的湧動,情知時候無多,忙道:“這次不同以往,我真的……真的不行了!”不欲多言,伸手往她肩頭一推,催道:“趁還有路走,去你的吧!”水聲濺響,濁珠回落,於文鳳腳下突然冒出大股渾水,猛然爬上她身子,包纏而住,旋扭得一下,輝射月光。李逍遙聽得於文鳳驚呼,轉頭瞧見輝夜姬已把她挾手抱住,冷森森的眼瞳轉向他臉上,嗖的探手,扼住他咽喉,寒氣侵髓而透。李逍遙耳中旋即鑽入一聲幽幽低笑,輝夜姬說道:“臭小子,還是乖乖的跟老孃回巢去罷。”木三思道:“妙極,咱倆依然是各得其樂,你抱你的郎,我泡我的妞……”聲猶未落,一道金光從輝夜姬臉上盪開,幻做無數光圈交疊,中間現出一帖幻影天師符,李逍遙一聲法咒施畢,輝夜姬頓然化做滿天飛濺的水花,珠光淋漓的灑散四處。木三思不由一怔,倏見一個大蜂巢丟在腳下,嗡然濺出大群狂蜂,冷不防將他蟄個手忙腳亂。李逍遙趁機拉著於文鳳便逃,好不容易奔到林間小徑上,驀地只覺樹影驟晃,小道竟然沒了。李逍遙心中大叫晦氣,卻沒敢片刻停留,拉著於文鳳往樹叢間穿梭覓路,惟恐木三思擺脫蜂群之圍追上來。但覺於文鳳腳步有些吃力,轉頭瞧見她肩頭揹著一個鼓鼓囊囊的袋子,顯然裝著不少瑣物,而且泥頭汙衫,好不狼狽。他不由奇道:“逃命要緊,你背的是啥了不得的物事?”於文鳳腳下一絆,跌了個跤,那袋子落地撒開,卻掉出數個泛閃銅綠的笨重燈碗,其中還有一塊畫有星斗之形的石頭。李逍遙不禁奇道:“這些東西好像在什麼地方見過,你撿來幹什麼?”於文鳳眼圈一紅,咬了咬溫潤的下唇,低問一聲:“靈兒妹子沒跟你說嗎?”李逍遙抓頭悲嘆:“靈兒!我把靈兒帶丟了,急得不知從哪找起……”於文鳳移開眼光,幽幽的說道:“那還不快找她去?”李逍遙點頭道:“對。”瞅見這小道姑竟仍急欲收拾地上那些粗重燈具,不由催道:“逃命要緊,還撿這些垃圾幹啥?”“垃圾?”於文鳳不由得唰的漲紅了俏臉,眼眸裡閃出怒色,心頭卻是一陣傷痛:“我費盡千辛萬苦幫你找到這些贖魂燈,為此還險些沒命從那地下水穴裡出來。沒想到在你眼中這些只是垃圾!”但她只是自感氣苦,究是什麼也沒說。李逍遙見她神情難過,雖不明所以,心想事不宜遲,只得說道:“好好,我幫你一塊兒撿回這些無比珍貴之物……”忽然間前邊樹梢一晃,灑下大片濁水,雨點般落地即攏成一灘,漾動夜輝,冒出一顆猶未成形的怪頭,冷幽幽的問道:“要不要我幫你們撿呀?”李逍遙見是輝夜姬又來擋道,不禁驚呼一聲“哎呀”,拉著於文鳳向後一蹦,避開撲濺的水珠。驚魂未定,腦後嗡的一聲掠響,落下一團黑乎乎之物,展袍起身,面目皆非,李逍遙卻認出是木三思的矮枯模樣,不由一愣:“這個所謂‘天之鳳凰’怎地變成燻豬也似?”木三思抬起腫臉,小眼射出怨毒的寒光,張口說道:“要走不難,嗡嗡……看你們有沒本事殺出一條路……嗡嗡……”李逍遙聽出這妖人話聲夾有密密嗡鳴,投眼瞧去,只見木三思張口說話時,樹洞也似的嘴裡竟湧出許多蠕蠕而動的馬蜂,繞頭亂飛,形狀駭異難敘。再一定睛,又看出木三思全身佈滿馬蜂蟄穿的小洞,蜂群鑽進鑽出,爬得密密麻麻。這幅情景赫然映入眼簾,非但李逍遙目露駭色,於文鳳臉蛋唰的白了,只驚得幾欲暈厥。“嗤!”一聲微響,木三思拈指虛彈,李逍遙倏感襠下又是一下火辣辣,身子仰跌。耳聽得這妖人嘿嘿笑道:“叫你吹風笛!”李逍遙情知胯間要緊部位連中兩次毒粉彈射,倘再不及時施藥遏毒,只怕難免要大大出糗,剛想到這一節,眼見於文鳳目光朝他褲子突兀之處詫然望來,他臉上霎時一紅,待要用手遮掩已然不及,心中唯有苦笑:“又當一回‘冤大頭’了。”猶未施藥,木三思竟然又彈一指頭,“嗤!”李逍遙躲閃不及,襠下難免又是火辣辣的痛得詭異,不禁大聲叫苦。驀地忽覺身下滲來涼絲絲的濁水,陡吃一驚:“輝夜姬趁火打劫來了!”這時來不及自施藥石,急轉湛盧撐地,彈起身來,風魔身法隨念而生,迅捷之極的從輝夜姬的懷抱中竄將出去,因他躍得飛快已極,輝夜姬雙手從濁水裡伸出,未及攏合,便被他游魚般的溜滑而走。李逍遙先前因不明虛實,被輝夜姬抱纏了幾次,此時既已早有防備,憑仗身法極速,怎能再吃同樣的虧?身子離地騰空的同時,湛盧順勢一撩,輝夜姬雙手齊斷,猶如兩團水花灑落,復又攏合無痕,再次伸出,竟毫無傷損。李逍遙這一躍猶未尋著落處,頭頂上突然虯枝亂抓下來,四面合圍,勢欲教他在空中無法轉寰自如。他曉得這必是木三思驅法作祟,幸有湛盧在手,信手劈斬,半空中但見十字電光激閃,眼前紛繁亂晃的大片虯枝登時摧毀淨盡。他借勢旋身翻落,身下忽有大叢怪樹張舞而來,咆哮如魔,數不清的黝黑樹穴宛如狂噬之口,只瞧一眼便教頭皮發緊,知是食人樹來襲,數量比之先前所遇不知多了幾倍。因見這群魔樹來得迅猛之極,勢已不及畫符御之,李逍遙便在落向食人樹魔口的一剎那間猛地掄劍狂掃,體內真氣激發,使出亂劍訣中的獨創著數“喪亂荼毒”。霎時傾盡滿心悲苦無依之氣,滿地亂舞的樹影魔魅應聲摧滅,原在意料之中。五行金克木,本是顛撲不破之理。李逍遙積鬱良久,這一劍雖然瞬間盡顯威力,卻也立時使得他內患復發,神門穴皮迸血濺,體內翻江倒海般的苦不堪言。但哪容他稍得喘息,木三思呼的發掌排山倒海般蕩擊而來,喝道:“接我木靈神掌!”眼見身前數株大樹皆在掌力推湧之際轟然折倒,李逍遙頓吃一驚:“什麼木靈?這麼大的力道怎麼擋得住……”勢已不容尋隙閃避,內外交困之下他自感難以支撐得哪怕多一刻,只得拼著加劇內患之險,凝一口真氣,順手撩出一招“苦不堪言”,仍是十足偏激走險的亂劍打法。以硬抗強,但聽得畢剝聲響,木三思哮聲如雷,半邊身子已卸落地下,倒撲數丈開外,隱入樹影暗處。嘭的一聲,李逍遙也重重的倒跌在地,只覺肩窩撕裂般痛,低眼瞥視,一隻枯柴般的斷爪深嵌左胸,只插得鎖骨之旁血肉模糊,幾欲痛暈。忽聽於文鳳驚呼一聲,李逍遙一時掙身不起,勉強轉頭瞧去,只見輝夜姬手按於文鳳腦門,冷森森的道:“木三思,若我結果了這對蜀山派的小男女,看你還有什麼臉面留在這兒跟我爭地盤?”李逍遙強忍傷痛,急欲棹劍去救,不料重傷之下,雖觸控得到劍柄,卻無力握起。木三思那枯悶難聽的話聲倏地從林霧迷離處鑽將出來:“在我的咒木林中,遊戲還得依我的規矩玩!”李逍遙只覺腦中嗡嗡亂震,眼簾裡樹影急旋,排排推湧而來,宛若驚濤怒湧,迅即將他圍在密障之中,與於文鳳分隔開來。林木中怪枝紛呈,四面掩至,勾扯他的衣衫,拽上半空,眼看便要將他撕裂戳死,李逍遙腦中一片空白,渾不覺絲毫恐懼,但也沒了鬥到最後一刻的意念,只覺:“我累得很了!”於文鳳雖看不見他,也知情勢危殆已極,不知哪兒湧來的一股力量,大聲叫道:“你不可以放棄!”李逍遙迷迷糊糊間聽到這聲大叫,突然省起:“對,我還沒找到靈兒,怎麼可以放棄?”可是就算他仍未失去鬥志,又能怎樣對付眼前的危勢?木三思在樹影搖曳中桀桀笑道:“蜀山派的小腳色,你還能用什麼來跟我玩?”李逍遙心念忽動:“就用蜀山派的東西跟你玩!”手捏劍訣,提氣喚起增長天王咒,斗然激發一股寧折不屈的天罡戰氣,掙斷紛亂糾纏的虯枝,躍在空中,喝一聲:“龍嘯九天!”一道劍芒如電,颼的從腦後激射而出。此時李逍遙腦中一片澄明,眼光觸及手臂血流如注的情形,宛似不見,心道:“就算拼盡最後一滴鮮血,也要玩死你們這兩隻妖孽。就算我活不到與靈兒相見之時,總也要保得於姑娘的周全,當作還蜀山派一份傳劍之情!”心中兩句“就算……”串做一處,便是無比剛毅的決絕。換來的便是一劍幻化三十六芒的無堅不摧之勢,隨手指劃,喝道:“運轉無限!”劍芒凌空急旋,撲簌簌撒落,一時滿眸光燦如火雨流輝,摧樹無算。三十六道劍芒同時爍入輝夜姬眼瞳,伴隨著木三思蕩破夜空的駭然長呼,於文鳳身後水花飛灑,逸去無痕,待她從眩然之中猛然回過神來,回望無覓輝夜姬的身影,心想大敵既去,不由身子一軟,趴倒下去。李逍遙提指豎於雙目之間,劍芒爍然回攏,凝為一點熾光,移入眸中,默唸一聲:“劍歸無極!”懷中劍匣微微一沉,瞳間寒星隱去,映進來的卻是於文鳳那雙含蘊喜淚的俏目,把他一扶,柔聲說了一句:“我就知道你一定能行的!”李逍遙眼光卻立時暗淡下來,耷拉著眼皮瞅了瞅她,咧嘴道:“是嗎?”用盡最力一絲力氣提起那隻流血不止的手給她看。於文鳳不由驚呼一聲,李逍遙卻已倒在她腳下,冷月灑輝,照著他那宛然“卍”形的臥影。“他這都是為了救我……”出於少女本能的多情,於文鳳頓時渾忘所以,連忙撕裂衣衫,按在他傷口上,一面急促找藥欲幫他止血,不時抬手拭淚。卻沒留意到身後滲來一條渾濁的水舌,也未暇察覺四周依然樹影幢幢,妖霧遊移不去。李逍遙肩窩的傷處雖也不輕,只須拔掉木三思所留下的半截枯爪,以止血草按緊幷包紮起來,不一會血便漸漸止住了。可是他手臂上神門穴血流難遏,端是駭異。於文鳳何時見過這等失血不止的情形,用手捂藥,按了幾次都被鮮血衝開。只教她驚得不知如何是好,難免又淚流滿面,低泣道:“怎麼……怎麼會這樣呢?”便在驚慌失措之際,她背後那條越蠕越近的水舌已漸呈手形,輝映夜光,宛如一隻無膚的纖手。眼看就要觸到她後頸,那隻妖異之手突然飛速縮回樹叢深處。這只是因為李逍遙突然睜眼,大眼骨溜溜朝四下一轉便回到於文鳳俏臉上。他眼光雖然大顯失神,依然透出與生俱來的那種機靈與憊懶混合的情態,於文鳳與這樣一雙眼光只相觸得一下,心頭竟如陡遭電擊,慌忙垂下頭去。李逍遙哪有留心她的神情變化,之所以突然從昏沉中醒來,只因他惦記一事,告訴自己尚不能昏過去。於文鳳想起他那隻手還沒止血,忙道:“這隻手……”李逍遙心道:“管它呢!”不理手臂血湧如澆,急忙找出解毒之藥,將於文鳳的臉蛋一推,趁勢背轉了身,暗叫:“根寶弟,可還撐得住?”襠下有個怪僻之聲過了一會才咕噥道:“還好了,硬是挺得住!”李逍遙慰然道:“放心,大哥不會讓你先離我而去……”那物哼道:“廢話少說,快幫我減肥!噝!脹得我……”李逍遙即便在昏迷之中也還惦念這事兒,豈容遲耽,連忙拉開褲頭,自行搽藥消腫除瘀,配之以野菊花、決明子,嚼爛了塗於根寶寶那顆奇腫的大頭上,方覺清爽些。他鬆了口氣,轉頭見到於文鳳兀自不解地探目來望。連忙用手中的藥材擋住她好奇的眼光,說道:“看見了吧?我用藥往往不用奇藥而用普通的藥,比如野菊花只有解毒的功效,專治熱癤、疔瘡腫毒。至於決明子,經我試驗,泡水喝時有一股咖啡香味,能清火解渴並且利尿通便,若你不小心患了慢性便秘,用決明子也搞得定……”於文鳳提醒道:“可你還流血不止呢!”“啊?根寶流血啦?”李逍遙一時沒反應過來,連忙低頭察看,於文鳳嗔道:“在手上。”李逍遙說話間已自掩好了衣衫,看到神門穴仍在溢流血絲,說道:“不怕,我有銀針可以封穴。”拔出三支銀針,椎入神門穴,只道能斷遏血脈失洩之勢,哪料無濟於事。他不由翻肚而倒,說道:“那就沒轍了……”這一番折騰已耗光氣力,再難支撐,昏沉沉的只想閉眼睡去,即便一睡不醒也不在乎了。忽見不遠處山芋葉微晃,淌落水珠,嗒一聲落下,眼簾一花,地下陡然冒出一顆大水泡,輝夜姬的臉便從水泡裡泛閃而現,猶有餘悸的瞧了瞧他,看出這少年似已無力再使御劍術,便即鬆了口氣,冷幽幽的道:“小混蛋,剛才你好狠的心!”李逍遙和於文鳳不由驚得跳起,原只道小仙劍出匣已殲除了這兩個妖邪之輩,哪料輝夜姬竟然又冒將出來,旋身現出輝映夜光之形,冷森森的瞪了過來,直教心頭髮毛。李逍遙心下只是叫苦:“小仙劍是我最後一招,用都用過了還沒搞定,難道今天真要死在這裡?”沮惱之餘,唯盼剛才御劍一擊至少除掉那木三思,不料他剛想到此節,林霧中突然傳來一聲桀桀冷笑,木三思那乾巴巴的聲音嘿然道:“蜀山派的御劍術就只有這兩下子嗎?”於文鳳駭得俏臉煞白,不自禁地望著李逍遙。“望著我也沒用了,”李逍遙迎著她殷盼般的目光,唯有一聲苦笑。先前他明知喚出小仙劍御以降妖,無論降不降得住,必會耗損自身好不容易才積回一點的元氣,更激得內患倍增,神門穴血流不止原在意料之中。但為了不令於文鳳失望,危急關頭他還是把心一橫使出“御劍術”,只盼能一擊奏效,立解困局。怎知仙劍喚是喚成了,也嚐到了“殺敵一萬自傷八千”的滋味,但卻殺不了這對妖人。此時他便要再喚仙劍也自無應,卻哪有力氣再握得住湛盧?眼看食人樹張舞枝爪又幢幢逼近,他惟剩耷拉著眼皮幹瞪的氣力,而這一點殘絲般的氣力也漸漸消失,神門穴依然汩汩湧血,似要流盡方休。面對於文鳳那雙鼓勁似的殷切目光,李逍遙連搖頭的力氣也沒有了,嘆道:“不知我的生命在這裡結束以後,這個帶妞兒走江湖的遊戲還有沒機會再從頭玩一次?因為我覺得我玩得太糟了,連御劍術都御不到妖……”話未說完,兩人身旁已是妖舞猖狂,怪樹伸長虯枝異爪,竟來勾搭。於文鳳緊緊閉上眼睛,沒敢睜開,情不自禁地挨坐在李逍遙身邊,把秀麗的臉蛋埋在他肩後,身子簌簌顫抖,顯是心中委實害怕之極。李逍遙心下明白她並非怕死,她害怕的是落入木三思這醜怪之物的魔爪,正如他自己也害怕溺入輝夜姬的汙濁懷抱。誰敢想像落入這般妖邪之物魔掌的情形?他突然一咬牙關,不知哪兒湧來的一股氣力,抓起湛盧,顫巍巍的提在手中,心道:“就算要血竭而死,那也拼了!”於文鳳看著他剛要抬臂,寶劍竟爾失手落地的情形,心下一聲暗歎,突然拾起湛盧,把劍柄遞入他血跡淋漓的手裡,低聲說道:“先殺了我。”李逍遙不由怔住,於文鳳閉上眼睛,又說了一句:“我寧死也不甘被俘受辱。”李逍遙卻先軟綿綿的癱倒在地,卻哪裡還能聽清她要他做什麼?於文鳳銀牙一咬,瞥見四下裡虯枝便來拽她,不顧一切地搶先棹劍,便要往脖子上抹去,突然劍刃“錚”一聲響,落手飛上半空,竟不落地,唰的掠個大圈,將那一排團團圍攏的食人樹攔腰截斷。湛盧迴旋而落,直立於李逍遙、於文鳳兩人面前,劍氣沉沉宛若龍吟。於文鳳愕然抬眼尋望,但見滿空落葉飛摧,風中迴盪一聲清嘯,有人琅琅說道:“誰說御劍術御不了妖?”這聲清亮之語蕩轉林梢,飄入耳中,李逍遙耷拉下來的眼皮不由抬起,訝然道:“我說的,小子你誰呀?”颯然一聲,面前天青色袍影微微晃曳,赫然多了一人。這等突如其來的輕功直教李逍遙心都快蹦出來,眼光瞥見於文鳳望著那襲孤高憑風的身影,竟然面露驚喜不勝之色,拜倒下去,含淚叫一聲:“師父!”那人微側面孔,蹙眉道:“打不過就要自殺,那我的門下豈不是要死盡了?文鳳,你的師哥們呢?”於文鳳拭淚不能語,李逍遙幫她說了出來:“差不多都死盡了,只剩下一個痴呆了的彭奇郎不知跟誰走嘍。”那人道袍凜然振出獵獵勁響,似是陡聞噩耗之下,難免心神大震。輝夜姬那冷幽幽的話聲不知從哪兒飄將過來,森然道:“原只道蜀山派有多大的能耐,看來不過如此!”那道人兩片微垂的白眉陡然一鎖而緊,旋即向兩鬢揚起,顯是已然激怒,那張清瘦的臉龐卻沒有漲紅,而是發青。直到這時,李逍遙才總算看清了名滿天下的厲風行原來長成這般冷酷攝人,心下不由喝一聲彩:“蜀山派最酷的這個人真是名不虛傳,果是生得如此有型,都酷過我了……”厲風行不過三四十歲年紀,竟兩鬢似雪,襯映一對白眉,更增眼中冷酷無情之威。李逍遙正讚歎間,突聽得林霧中傳出一個乾巴巴的語聲:“厲風行,教你有來無回!”又朝輝夜姬叫道:“老妹子,咱倆難得聯手一回,便趁地形之利,索性殺了這牛鼻子如何?”輝夜姬吃吃的笑道:“傳聞這牛鼻子如此之牛,我倒有興趣溺一溺他,看是怎麼個牛法……”一時間林中妖聲四起,唼唼笑成一片,襯得迷霧異枝更增一層魔魅無定之氣。李逍遙腦中又要昏迷,心頭卻尚剩幾分清醒,立時便想:“竟敢這樣猖狂,慘了你們!”不出所料,厲風行聽了於文鳳淚述眾弟子慘歿之事,白眉更見飛揚,凜然道:“我早說過,天下妖邪一個不能姑息。木三思,你是神木林那木道人的崽子罷?你那老子也是個妖邪,我早想尋他來滅了,只是不得其便。”頓了一頓,袍袖微振,回看於文鳳忙於幫那大眼小兒裹傷,顯得神情親密,不由微微蹙眉,然後又道:“不過俗話說得好,殺了小的,老子自會跳出來了!”話聲剛落,於文鳳連忙抱緊了李逍遙的頭,幫他捂住耳朵。但見厲風行那一塵不染的白袖蕩落,轟轟隆隆一聲晴天霹靂,摧滅東南方百株大樹,一時滿林煙霧,瀰漫眼簾。旋即西北方向亦有雷霆擊地,毀林無數,聲勢驚人已極。李逍遙猜想厲風行突然先發制人,此舉必是先要摧毀木三思藏身隱蔽之所,將他趕出來,自從遇到靈兒以來,他還是頭一次見到比那小姑娘更具威懾的雷霆手段,端是剛勁激烈無匹,心下震駭之餘,暗想:“厲二俠出手怎地這般駭人聽聞?都把我嚇的……”但覺厲風行的雷霆手段傾出憤激之氣,更增摧毀永珍的無限肅殺威力,轉瞬間遍地巨坑,瘡痍滿目,厲風行收回袍袖,背手腰後,轉頭瞪著李逍遙,面籠寒氣,逼視得他透不過氣來,凜聲問道:“你哪兒學來的御劍術?”李逍遙一時渾忘了回答,只覺腦中轟鳴不絕,胸口惡漲。於文鳳看出師父目光驟厲,惟恐李逍遙命在頃間,忙道:“師父,他……他是莊師叔祖新覓的傳人,有小劍匣為證……”厲風行似覺難以相信,一時無暇細問,冷哼一聲,瞧見這少年手臂血流不止,其狀甚異,看出端倪,不由蹙眉道:“走火入魔似你這般,內功練得可說已墮了邪路!”於文鳳幫李逍遙緊按那隻手臂上血流之口,猶難遏止,不禁憂道:“怎麼辦……怎麼辦?”想起師父在旁,連忙轉頭央道:“師父,他……他快不行了呢!”厲風行冷哼道:“若果是你莊師叔祖的徒兒,該叫師叔才對,輩份不能亂!‘他他他’的亂叫一氣,成何體統?”雖說疾顏厲色,半點不給這小女徒留點面子,心下卻想:“既是與莊師叔有關,也算同脈淵源,須得幫這無知少年保住小命再作理會。”李逍遙見這辭色嚴正的道長終是拗不過女弟子的央求,逕來探摸脈象,心想:“風聞厲道長是十二劍俠中最為疾惡如仇的一人,看來果是厲害。唉,我只不過走火入魔便要挨他數落,於姑娘也是一說錯話便遭訓斥,似丁大哥那般豈有不被趕出師門的?”厲風行想起一事,問道:“尹六不是和你在一道麼?”李逍遙自是不能不告知:“唉,和我在一起的看來果是都不走運,比如尹六,剛跟你分手就中了苗人的暗算,下手的就是姬靈通那狴……嘿嘿。”眼見厲風行臉色微變,李逍遙心下暗歎:“小甜甜,別說我不罩你。”厲風行絕非含糊腳色,立時疑問道:“我六師弟為人一向謙恭和睦,怎會得罪霧月教的人物?”李逍遙嘆道:“這主要是因為他們販賣婦女,並且企圖綁架我,所以……”厲風行斥道:“胡說,我六師弟怎能幹出這等勾當?”李逍遙咧開嘴樂:“我說的是苗子。”“原來如此,也難怪連六師弟都忍不住……”厲風行點了點頭,突然急將起來,道聲不好,探手抓住李逍遙胳膊,只握得他哼哼叫苦,於文鳳在旁憂心如焚,卻沒說話的機會。厲風行瞪著李逍遙,說道:“恐怕你的話裡有些不盡不實,快帶我去見尹相思!”說話間髮指點了李逍遙自臂至胸十幾處穴道,封住血行之脈,失血的情形果然立時遏止。李逍遙服下厲風行遞來的玉靈散和六陽正氣丹,緩過一口氣來,說道:“尹六俠時下大概跟倆妞兒去了傲家,我如何帶你去得?”厲風行變色道:“傲家?什麼倆妞兒……”李逍遙道:“就是傲雪跟她二姊,並且在這之前,尹六俠還帶我去了傲雷那兒吃了頓飯……”厲風行動容道:“居然有這等事!不行,傲家豈安好心?老六也太胡鬧了,巴巴的把自個兒送進虎口……”李逍遙回味道:“並且有個番邦阿姨專跳肚皮舞哦,真是天方夜譚……不過我喜歡。”忽覺胳膊劇痛欲斷,卻是厲風行又抓住了他,攥得更緊。李逍遙不禁喊疼道:“啊呀,又捏?”厲風行急道:“豈可認敵為友!快帶我去……”話聲未落,李逍遙見到這道士身後光影幻化,忙道:“小心哦!”話聲方落,驀聽得一聲唼唼低笑:“假正經,假——正——經!”厲風行臉色一沉,突然間身子已裹入一大團晶亮瑩滑的水泡之中,宛如琥珀封凍了的一隻蟲子。李於二人皆吃一驚,但見那巨大泡沫滾動而起,跳映夜輝,端是奇豔難言,因厲風行在裡邊僵然不動,卻又透出無比詭異之氣。李逍遙見於文鳳焦急得不行,忙道:“把湛盧給我……”於文鳳微愣得一愣,想他是要幫厲風行挑破水泡,連忙探手拾取地上那支斷劍,不料未及觸著,迷霧中嗖的飛來一道藤索,竟搶先掠去了湛盧寶劍。李逍遙苦於無力阻攔,唯有望藤興嘆。便在此時,砰一聲響,好不結實,卻是厲風行自裡而外破開水泡,眼中劍芒乍現即隱,躍然而出,腦後颼一聲掠風急響,卻是那條藤索扯動湛盧朝他撩刺而來,劍光寒利侵侵,李逍遙直看得心跳驟劇,只見颯然袖起,不知厲風行使個什麼手法竟已奪下湛盧,順勢髮指射出一片薄冰,喝一聲:“奪命寒冰!”冰光爍閃,隨著藤索回收之勢迅即射入林霧深處,木三思一聲痛叫,滿林迴盪,似是乍然間身受極大苦楚。厲風行目光回掠,只見無數泡沫般的水珠雨點般灑落,旋起一個輝映夜光的雲鬟麗影,朦朧而轉清晰,森森逼近。李逍遙苦笑道:“這老姬不懼刀劍,我瞧是沒法消滅她……”話未說完,輝夜姬張口吐射一道碧粼粼水箭,半道里散作扇面形狀,將厲風行師徒以及李逍遙三人籠罩其間,淋頭撒來,單憑腥氣陡盛便知必是毒液無疑。望著輝夜姬眼中幽芒驟縮如針,毒水催射,漫如雨落,李逍遙心下駭然:“若是先前她這般噴水射我,那我豈非先已玩完了?”自忖無論如何也應接不了輝夜姬這等惡液狂噴的邪術,下意識的便要挺身護著旁邊這蜀山少女,但見厲風行信手摔袖,朝空劃了個圓圈,彷彿一道無形穹蓋迅即罩下。卻並非為他三人自護,而是霍然落到輝夜姬頭上,陡然擴大,連同她所噴射之毒一併覆蓋,宛如巨碗倒覆,竟不漏半滴毒水在外。輝夜姬噴毒在先,只道厲風行必定設法力採守勢,哪料這道士反而後發先至,封住了她所噴射的毒汁,連她也頃間困進那個無形穹蓋之內,毒水遇阻反濺,如同撞到銅牆鐵壁。待她驚覺不妙時,竟突不破這道看不見的穹壁,彷彿壘在其中。厲風行冷冷回視李逍遙,說道:“這妖婦擅於水相法術,你用御劍術怎能除得了她?”李逍遙先前也已隱隱想到此節,但除了劍法以外,別的門道非他所長,又哪有更妙的手段?心道:“天師符我亦已試過了,不過也沒能把她怎麼樣。”眼見輝夜姬困身之狀有如琥珀中一條小魚,任她怎生掙扎也脫身不得,他難抑驚奇之感,暗想:“不知這是怎麼整的?”“須知五行生剋,自有其道。”厲風行瞧也不瞧一眼,話聲剛落,袖影微蕩,那道穹蓋頓時烈焰熊熊,輝夜姬劇烈扭動,慘聲未絕,已化為嫋嫋煙氣,從眼簾裡霎然消失。李逍遙吃驚之餘,方始明白:“原來她是忌火。”但見輝夜姬焚滅化煙之時的情狀甚是慘烈,他心頭一時不由暗覺惻然,並無多少歡喜之感。輝夜姬身影方逝,焰光也霎然不見,卻有一團淡淡的水霧隨風散開,逸上夜空。厲風行目光凜凜掃視林間,口中說道:“文鳳,扶他起來,咱們這便離開。”李逍遙服了蜀山派的療傷還元丹藥而後,稍感精神回覆了些,眼見四下裡夜霧彌飄未散,樹影攢攢愈密,不禁想:“林子禁咒未解,怎麼離開?”一念未及轉過,草聲簌響,一個黑影迅速之極的竄身而起,噗的朝厲風行唾射毒痰。李逍遙心頭一跳:“是那三葉草,怎還沒歇菜哪?”但已來不及提醒厲風行當心,只見一道銳光颼然射出,將三葉草躍在空中的身影掠為兩半。厲風行蕩袖揮去撲面而來的毒痰,兩眸之間似有劍讖稍閃即隱,卻是李逍遙從所未見的凌厲冽骨。那道劍光射入夜霧,在林間驟然蕩轉一圈,閃電般掠回,卻帶出一長串飛劍,列為三排懸飄於地面之上。李逍遙驚奇已極,更是抑不住滿心激動之情,呼道:“好多飛劍!”厲風行一面留意林間動靜,一面教那女徒攙李逍遙跳上懸浮之劍,眼見寒光凜凜,爍目若電,李逍遙一時難免遲疑不動,心想:“開玩笑,這怎麼站得住腳?”林霧中突然傳來木三思那桀桀獰笑之聲:“看你們怎麼走得出我的萬木禁陣!”話聲乍起時宛如低哮,說到尾處竟似嗡嗡鳴鐘,滿林迴盪,端是駭人聽聞。於文鳳一聽便即臉色微變,厲風行卻渾似未聞,轉頭瞧見李逍遙仍在遲疑不決,軒眉道:“怎麼婆婆媽媽!”袍袖掃出,噗一聲將李逍遙撩身而起。“我還要找人呢……”李逍遙一句話猶未說完,雙腳已立於飛劍之上,卻難站穩,不免搖搖欲墜。於文鳳便在旁邊,連忙伸手相牽,助他一臂之力,李逍遙方能勉勉強強穩住身形,低頭一瞧,心下暗叫:“真是跟作夢一樣!”旋即只見厲風行也已立在飛劍之上,三人並肩踏劍,懸空不墜。“哇,真是跟神仙一般哦!”李逍遙喊了聲玄,眼見四周巨木成片,拔天而聳,土塵紛揚,端的是聲勢驚人,心頭不由又懸起來,忙問:“接下來是什麼節目?”厲風行袍袖一展,使法驅訣,三道飛爍如電的劍光颼颼疾射,李逍遙只道要摔,但當腳底飛芒曳空,竟感雙足彷彿釘在劍身一般,三人緊隨閃芒急掠,遇阻則繞,雖然四周巨木如垣,不斷的拔地攔堵,兀自遊刃有餘,有厲風行當先領道,手握劍訣從容開路,怪木虯枝或是稍近即折,或是紛紛截倒,竟無一能沾近他三人身旁。霎然只覺眼前迷霧飄散,四周為之一亮,竟已出了怪木叢生的森林,飄身在大片幽竹間。李逍遙喜道:“出來了!”聲猶未落,耳聽得嗖嗖聲響,四面八方飛竹如雨,紛紛射來。此等情形大出所料,李逍遙、於文鳳不禁相顧失色。但見厲風行不慌不忙,拂袖一揮,漫空激射的飛竹簌簌落地,沒有一根射得到他三人身旁十尺之地。李逍遙心下大是欽佩:“這都能搞得定!傳說一點沒錯,厲真人確是十二劍俠中最為有料的一個,我看比修五尹六他們厲害多了。這還真不是吹……”只見厲風行袍袖揚起,大片竹竿又即拔地而飛,颼颼激射東北翼一大團迷霧幽邃處。驀然之間,李逍遙只覺眼前一暗,竹叢突隱,三人竟又置身於怪木參天的霧林之中。便連於文鳳也吃了一驚,揉眼再瞧,哪是幻像?木三思無所不在的笑聲在霧中迴盪:“想離開我這咒木林?決計是沒門!厲風行,在大自然中你不過是一隻小蜻蜓……”厲風行先前似只是留心觀察,待得辨明瞭笑聲傳來之處,突然身形急旋,踏劍蕩落,袖風颼響,李逍遙只覺眼睛一花,厲風行已繞圈子閃到了數十尺開外,端是奇疾無比。“咦,厲真人突然間丟下咱倆,卻是去做什麼?”李逍遙不禁與於文鳳對視一眼,心中疑念方動,突見一道犀利絕倫的寒光在林木深密之處鬥地急閃,不知斷了多少株樹。李逍遙知道厲風行用的是他的斷劍湛盧,心想:“他身為有名劍俠,居然連劍也不佩這麼慳!卻用我的寶劍亂砍樹……”待見一個破袍飄忽的粗矮黑影從紛紛倒塌的怪樹叢裡迅若鬼魅一般閃出,他才明白厲風行覷破了木三思藏匿之處,突然把他趕了出來。木三思既已被迫現身,想從厲風行眼皮底下掠走絕不可能,面對厲風行迅若驚電般的劍勢,任他怎樣精於“木遁”法術也無暇驅成,翻翻滾滾的避得幾下,眼見劍氣鬥催,身形越發受滯,勢無可避,木三思怒叫一聲:“接我一招木靈神掌!”騰空直竄上樹梢,突然倒栽下來,發掌拍落。但沒等掌力拍出一半,湛盧劍自下而上已然等著他。李逍遙雖說使慣了湛盧劍,早就趁手之極,眼見厲風行隨手擎劍一指,勢若淵停嶽峙,宛然無招無式,竟有說不出的無限玄妙雄奇,直教他看得心中既佩且愧:“我何時方能似他這般?”木三思也難抑滿心駭然之情,哪敢推掌迎落,半空急驟翻滾,掠過樹梢,颯的滑到大樹之後,發力拔樹,連根拽起,轟一聲朝厲風行撞將過來,這等力道不免又教李逍遙在旁驚噫不絕。然而他並不知木三思此時已是黔驢技窮,推木猛撞之勢看似驚人,怎當厲風行一道劍光迎刺?颼一聲劈入樹心,從中分裂而開,霎然間湛盧寒光已爍上了木三思那扭曲的皺臉。李逍遙心下暗歎:“沒得玩嘍!”下意識地抬手擋住於文鳳眼前,不欲讓她看到一幅意料之中的斬殺場面。但沒料到木三思猛然揮手掃開劍鋒,噹一聲響,便連厲風行也吃了一驚,眼前土塵盪開,劇震之下,彷彿有一股大力推來,他倒退數尺,背梁重重撞在一棵大樹幹上,撼落許多新葉。但沒料到木三思猛然揮手掃開劍鋒,噹一聲響,便連厲風行也吃了一驚,眼前土塵盪開,劇震之下,彷彿有一股大力推來,他倒退數尺,背梁重重撞在一棵大樹幹上,撼落許多新葉。懸空的劍芒驟然而消,顯是木三思這一下猝擊不免令厲風行心神受擾,劍訣一時失效。李逍遙和於文鳳皆吃一驚,趁腳下劍光消失,急忙過來相扶,只道厲風行已然受傷。沒等奔近,厲風行雙袖微振,地上爍起數道焰球,照亮霧林,但見他凜凜掃目,原來並無傷礙,輕哼一聲道:“這矮子倒是力道不小,想是有木靈傍身。”李逍遙已有數次聽到“木靈”,卻不知究是何等樣神奇物事。先前他與木三思交手亦嘗劇撞之苦,但沒想到連湛盧也被木三思揮手撞開,想是恃仗木靈發力的緣故,大概便如傲雪腕間天轉聖輪的神奇威力一般。三人聚做一處,遍尋不見木三思蹤影。李逍遙心下猜想:“該不是逃了罷?”四下裡樹影迴轉平靜,妖象漸失,殘火猶然未滅。厲風行眼光炯炯的掃掠得幾回,說道:“這便走罷。”大敵既去,李逍遙終是失血甚多,心頭一鬆,再也支援不住,眼前發黑,軟綿綿的跌坐下去,腦中昏昏沉沉,便連於文鳳呼喚之聲也似遙在天邊。“小師叔,小……”忽覺一道綿綿渾渾的真氣注入天門脈,心口淤滯之苦漸消,睜開眼睛,見到厲風行滿臉詫異之色,身軀微震,奇道:“你體內怎會淤積了這許多不同的真氣?”倘非收掌及時,李逍遙體內突生的異常吸攝之力彷彿便要噬去他的幾成仙家玄元。李逍遙只是懵懵懂懂,哪裡知道厲風行何以如此大驚小怪。兩人對視不出片刻,厲風行突然眼光一凜,捲袖蕩起地上那支斷劍湛盧,棹之在握。李逍遙乍然只道厲風行識破了他的假蜀山名堂,是以要出手懲治,不由吃了一驚,正要縮身躲到於文鳳背後,驀見厲風行反手擲劍,湛盧隨著一道銳光颼然射入數十尺外樹叢之中,篤一聲響,穿透其中一株粗矮大樹。李逍遙心中不禁訝然:“他為何頭也不回就丟劍亂擲那棵樹?”此念乍生,驟聽得一聲慘叫,幾欲撕裂夜空。那株粗樹應聲崩解開來,嗖一聲飛出一隻貓臉梟,血淋淋的撲翅衝上空中。厲風行冷然道:“五行生剋,破了你的木遁之術!”話聲未落,隨著彈弓聲響,一顆石子颯然射上林梢。厲風行不由一怔,隨即聽到旁邊有人哼哼小調兒:“烤呀烤小鳥,我最愛吃……”回頭卻見那大眼瘸兒不知如何拾回了斷劍湛盧,插著那隻死梟正借地上殘火燒烤,搖頭晃腦的道:“原來所謂‘天之鳳凰’的這玩藝兒,不過是一隻小呀小小鳥……”於文鳳嗔道:“這種鳥怎吃得?”李逍遙笑道:“烤熟了蛆都能吃,不過我沒試過……”話沒說完又即翻肚而倒,手腳抽搐,顯是痛苦之極。於文鳳驚道:“吃出毛病來了!”李逍遙掙扎著說道:“還沒吃呢……哎呀,疼得我!”厲風行看出古怪,連忙搶近探視,卻急難覷明究竟,正皺眉間,李逍遙卻只顧著要他趕開那小道姑。待於文鳳迴避而後,李逍遙才蹲在樹影幽暗處痛呼道:“根寶有異哦!”厲風行已看出他似有餘毒未除,一時哪知這少年何處中毒,正要探脈,李逍遙突然癱倒在地,襠下泛流惡液,竟爬出三條首尾相銜的百節蟲,形狀小而怪異。厲風行就著火光一看,頓知端的,說道:“此是神木林特有之麝蝽,據說專吸陽精,助木道人一族凝聚陽剛之氣。”心想一定是先前木三思發毒射入這少年體內,滋生此蝽,木三思既滅,其咒自失,三隻麝蝽未及吸足陽精,不得不退將出來,落地瞬即化作膿水,然而留在李逍遙體內的殘毒陡地發作,若不及時救治,片刻便會鑽入血脈,直侵心臓。李逍遙暈厥一陣,又覺真氣緩緩輸入,大椎、風門、關元諸穴淤漲之感漸消,旋即腦中復轉清醒,睜眼見到厲風行盤腿坐在身旁,左掌按他後背,右手食中二指並抵腹間,正運功為他驅除體內餘毒。李逍遙看他雖似神情閒適,運功不一刻,頭頂卻隱隱升泛淡氣,連那清瘦的面額也沁出一粒粒黃豆般的汗珠,顯是為己耗費真元,想這道人本是素昧平生,竟肯如此悉力濟救,不禁心中感激:“真是古道熱腸哦!”殊不知厲風行為他逼毒原本無須多耗真氣,但當運功行氣之時,忽感掌心受這少年體內奇怪力道吸附,真氣陡瀉,心中吃驚,連忙運功抵禦,真氣洩失反而有增無減,這等情形委實駭異,他暗驚之餘,究是識見非凡,但覺不妙,立時放棄運氣抵禦,心神鬆弛而後,真氣流瀉之勢頓時大為減弱。雖然如此,卻也已被李逍遙無意地攝去了不少真氣。厲風行心中誤以為這少年有意乘虛而入吸他真氣,連忙撤掌,變色道:“好小子,竟然對我使吞蝕妖法……”他哪知李逍遙壓根兒莫名其妙,並不曉得何以如此。而當真氣湧入體內之時,他又感“章門”、“神闕”兩穴一陣搐痛難抑,一時之間大是驚疑不定。其實李逍遙哪裡學過吞蝕神功,體內暗生吸攝之力原是另有緣故,聞得厲風行之言,暗猜必是燕輝煌先前使了手腳,未及作聲,變生倏然。夜霧中曳出一道突如其來的劍光,霎然射向厲風行背後,端是迅疾之極,爍入李逍遙眼瞳,彷彿閃電。厲風行竟似早有防備,幾乎同時反手駁劍,兩道寒光激飛交熾,半道里撞出一團眩亮逼目的火花。然而厲風行究是被李逍遙剛才的奇異吸攝情形分擾了心神,雖在電光石火的一剎那間駁消了射近背後的那道熾芒,卻覷不清劍光的來處,只這一星點疏漏,登陷極為不利之境地。李逍遙剛想到該當把湛盧丟給他,勢已不及。但見厲風行身前一株大樹由裡而外迸裂,連串劍芒流星一般颼颼激射,立時將他逼個措手不及。李逍遙心念電閃:“好象是那……”厲風行的反應竟比他心念轉得更快,蕩袖間發出一道金剛符,輝映夜空,身前泛開一輪金閃閃的大圈,宛然銅牆鐵壁,將那串撲面而來的劍芒頃時摧去無餘,竟無一沾近他身旁。“崔滅敗,追你到這兒,我就知道你也困於此林!”聲猶未落,數株大樹攔腰截斷,向厲風行立身之處轟然飛撞,勢若驚天動地。厲風行雙掌飛揚,左拍右推,斷樹橫穿數十尺,重重墮入林霧間,更激起塵飛霧亂,光影幻疊,李逍遙雖說睜大了雙眼,卻是急難覷清另外一個身影藏於何處。這時於文鳳聞聲奔將過來,迷塵將她的苗條身影遮得時朦時現,厲風行轉面之時,眼中霎時閃出一絲不安之情,眉頭一皺,咳聲連連。只聽一聲冷颯颯的笑聲揚塵飄來:“小厲,你道行雖說不低,想取我腦袋還嫌嫩點兒!”“他還嫩哪?”李逍遙目光從厲風行身影之上掠開去,驀然只見於文鳳背後閃出一個散發飄揚的影子,頓知不好,剛叫了聲“當心”,於文鳳驚呼聲起,已落入那人手上。不消說那人便是魔宗弟子崔滅敗無疑,連連猝襲之下,眼見厲風行雖說咳聲加劇,但竟毫髮無傷,難免也有幾分佩服,鉗制小道姑在握,嘿然道:“小厲,這女娃兒身材蠻好,就送給我當徒兒罷!”厲風行疾顏道:“那得問我的劍答不答應!”說完袍袖微抬,李逍遙眼睛不由睜得更大,心道:“我也想看看厲二俠的劍是怎樣一個屌法……”但見一雙寒閃閃的銳目移到於文鳳腦後,崔滅敗似先有戒備,說道:“厲二,你敢發劍便先搭上這女弟子一條小命!”李逍遙只道厲風行難免投鼠忌器,暗握湛盧,急尋解圍之計,但聽厲風行凜聲道:“你以為我不敢嗎?”眼中劍芒鬥熾,似欲爍然勃發。李逍遙不由一怔,心中不安:“難道他捨得不要這小女徒的性命了?”於文鳳竟灑然無懼的叫道:“師父莫要猶豫,儘管出手就是!”崔滅敗不由變色道:“你們師徒倆都是瘋的!”定了定神,拉於文鳳後退,似欲覓路而走,口中說道:“想要這女娃兒活命,便拿丁情來換。我等著你……”厲風行渾似未聞,依然緩步逼近,眼中寒芒愈盛,冷然道:“文鳳,好樣兒的!”崔滅敗抓在於文鳳粉頸上的那隻手驟然一緊,臉肌微微抽動,瞪著厲風行逼近的身影,說道:“休再靠近!”於文鳳閉上眼睛,說道:“你已在我師父劍氣範圍之內,為師門而犧牲,我……我才不怕呢!”雖說不怕,俏臉卻已毫無一絲血色。“什麼話!”李逍遙突然間撲身竄起,覷定了崔滅敗從於文鳳肩後稍露在外的半邊面膛,急使一招快劍,純仗巧勁驅招,頃刻刺出一線迅芒,端是奇疾無匹。崔滅敗正自全神戒備厲風行即將發出的一擊,哪料斜刺裡先已閃來一道快速之極的劍光,未及反應,半邊臉龐霎然削飛。這時猶未覺痛,心念方起:“這小瘸子的劍法先前我已試過,並沒多少道行。卻從哪兒又學到一招如此迅狠刁鑽的快劍?”此招其實是小桃家傳的“一字追風劍”,李逍遙撩將出手,心下委是沒譜,只盼刺得準些,別誤傷了於文鳳。本無必中之望,反而一擊奏效,崔滅敗陡然吃痛之下,同時甩來一串圈圈盤轉的迅芒,憑李逍遙所會的超凡身法避開原本不難,但那一招出手之時,竟如小桃一般突然愣了愣神,與高手放對稍有差池豈能挽回?但就在這一霎眼間,於文鳳突然如夢乍醒似的猛然撩臂,竟似先前木三思摔手撞偏湛盧劍一般,陡發一股奇強的力道,崔滅敗毫無所料,嘭一聲被甩得飛出數丈開外,不知撞翻了幾棵樹,轟隆隆之聲紛響不絕。這一撞頓教崔滅敗射向李逍遙的那串劍芒發得偏了,但因圈轉勢大,仍罩住李逍遙身形,令他急難悉數躲開。幸好厲風行此時也已蕩射一簇密集劍芒,倏地截消那串魔宗劍圈,李逍遙連翻七八個筋斗落在遠處,一時驚魂難定,小辮兒高高翹在腦後。但也知道厲風行、於文鳳把他從鬼門關險生生地拉了回來,若非他們出手及時,絕難從崔滅敗的反擊中留得性命。心中亂跳不已,暗想:“每回與魔宗的劍士交手,怎地都是這般險惡法?都險過剃頭了……”餘憟未消,突覺眼前少了一人,厲風行彷彿被一陣風吹到了遠處,劍氣沖天,喝道:“崔滅敗,除了鎮妖塔,你沒地方可去!”林霧中傳出崔滅敗倏忽遠去的話聲:“那也要先破得我的土遁之術再說!”一時迷塵飛揚,那兩人瞬間影訊全無。李逍遙不覺愣望遠處,咋舌難下:“又追去了?”轉過頭來,看到於文鳳伏於地下,身背不動,竟似死了一般。李逍遙雖急著去尋靈兒,可也不能撇下這小道姑不理,連忙奔過來察看,幸尚有氣,手忙腳亂一會,於文鳳方才醒轉,前襟鮮血染紅,嘴邊猶有血珠凝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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