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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北大荒種木耳,父親當村長帶富全村人

由 澎湃線上 發表于 遊戲2022-01-03
簡介△ 2015年父親回東北時,我家在北大荒糧囤村最後居住的房子還在 | 作者供圖父親去了鄉里後,曾和父親一起去大連賣過木耳的老王當了村長,如今擁有上千畝地,全部包出去,一年收入四五十萬,在縣城買了樓房,過起了悠閒自在的老年生活

林子堅是什麼地方人

原創 彼岸 人間故事鋪 收錄於話題#紅船寫作計劃2個

在北大荒種木耳,父親當村長帶富全村人

為了讓生活好轉,父親抓住一絲希望,去北大荒打拼。扛下勞作的艱辛,頂著創業的風險,父親一干就是15年,無數汗水化作前進的階梯,帶著整個村子走向致富的道路。

人間故事鋪 X 紅船

·hong·chuan·

1981年夏末,秋風漸起,在大連郊區一間簡陋的平房裡,父親和四個村民沉默地吃完簡單的早餐,便起身來到院子裡。那裡堆積著小山一樣層層摞起的麻袋,裡面是乾燥好的木耳,總共一萬八千斤。

每天,父親一行五人挑著麻袋,走出他們臨時借住的村民親戚家,拐到街口,等待一趟去往錦州的客車。

“你們去南北街上吆喝吆喝,我去那邊看看。”父親支開了四個村民,獨自走去了木耳需求多的街區,那裡也是錦州當地木耳販子集中叫賣的地方。父親的售價比他們的便宜,早就激怒了當地小販。父親怕村民不會跟小販周旋,吃虧受欺負。

再說,不在那片街區“開啟市場”,這麼多木耳怎麼賣出去?

走進一條狹窄的小巷,父親被三四個木耳販子截住:“你一個外地的,敢跟我們搶地盤?大夥兒,上!收拾他!”小販們怒目相向,圍攏過來。

父親不動聲色,卸下挑著的木耳袋子,把肩頭的大長棍握在手裡,四下裡一掄,大吼一聲:“哪個不要命的,給我上來!”

幾個小販被震住,灰溜溜地走了。

這是父親來到北大荒的第六個年頭。

1

在北大荒種木耳,父親當村長帶富全村人

1975年農曆二月初二,父親虛歲28,婚後第二年。凌晨4點,父親懷揣著35塊錢,揹著一床被褥一套棉衣褲捆紮好的行李,手裡拎著一個網兜,裡面裝著奶奶昨晚熬夜蒸好的高粱面鹹卷子窩頭。在魯西南的一個小村莊裡,父親告別爺爺奶奶和我的母親,一路北上,開啟了他闖蕩北大荒的人生。

北大荒舊指黑龍江嫩江流域、黑龍江谷地與三江平原廣大荒蕪地區。據史料記載,1948年國家揭開了移民開墾北大荒的序幕,到了1958年,北大荒開始大規模開發,舉國矚目的10萬官兵進駐北大荒,1959年5月至10月,又有6萬山東支邊青年從齊魯大地開赴北大荒。七爺爺和九爺爺就在那一波潮流中從老家移民去了小興安嶺,後來定居伊春五營。

而彼時,1960年前後,山東老家遭遇了三年自然災害。爺爺在麻風病院,奶奶餓得水腫,作為家中的老大,12歲的父親領著大叔去要飯。16歲,父親步行到200裡外的曲阜進地瓜幹,夜以繼日地返回,奔去集會上賣掉。後來,父親又半夜去煤礦排隊買煤,拉到附近村莊去賣。

那時老家是生產隊集體勞動,一塊兒下地掙工分,一天只能掙兩三毛錢,打下的糧食還要先交公糧、留種子,分到個人家的根本不夠吃。我的祖父只有滿腹學問,不精通農活,更不懂經營,全靠父親想辦法掙錢補貼家用。父親悄悄買來稻草機,白天在生產隊幹完活,晚上打草繩,連夜送去縣裡聯絡好的一家土產公司,第二天讓祖父趕到縣城去賣。

一年後,家裡的日子好轉,可是那年開春,年年都分到的國家返銷糧卻被村裡扣除。接著第二年,村裡各家都開始打草繩,已經無利可圖了。

就在這時,二爺爺家的明傑大爺捎來口信,邀請父親前去東北。明傑大爺一年前去了大興安嶺的呼中姐姐家,幹了一年拉大木,卻沒有掙到錢。但正好趕上在嫩江糧囤的親戚要建點開荒,兩人商量,第一個,開荒得有個會東北農活的,再一個,最好多叫幾個老家人來,不孤單。明傑大爺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我父親。父親在18歲時去過東北吉林磐石,學做東北的農活,學著學著,父親就成了打頭的,誰的農活也不如父親。

除了父親,明傑大爺又想到了大爺爺家的明義大爺。明義大爺在老家帶工挖湖,三個月之後才能前去。

在明傑大爺找人給父親辦了準遷和糧食關係後,父親便率先起程了。老家的親戚朱姑姥爺要投奔東北甘河的親戚,便與父親同行。

兩人要步行前去十里地的縣城汽車站,然後坐汽車前往濟寧火車站,坐上下午四點開往哈爾濱的火車,再倒車去嫩江。火車票27塊1毛錢,父親記得很清楚。

邁進火車車門時,父親踉蹌了一下,背上巨大的包卡在車門處,父親還沒有來得及發力,後面湧進的人群就把父親搡了進去。

車上人挨人,人擠人,地上都是行李,腳都沒地方放。父親在火車上站了一天一夜,到了瀋陽北站,才有了座位放置僵硬的雙腿。

火車呼嘯,帶領父親走進了東北的廣闊黑土地。積雪覆蓋著莽莽草原,森林荒野無邊無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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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大荒的冬季 | 作者供圖

到嫩江已經是第三天的晚上了,朱姑姥爺繼續前行,父親下車在一個小旅館住了一夜,等待第二天早上明傑大爺的親戚來接。

第二天正趕上墾荒辦去糧囤辦事,於是搭乘了他們的拖拉機。漫天的雪野,白得耀眼,拖拉機“突突”地在崎嶇的雪道上顛簸著行駛,坐在後車斗的父親迎著刺骨的寒風,“顛得像散架了一樣。”

大約六個小時後,父親抵達了最後的落腳點——糧囤。

2

在北大荒種木耳,父親當村長帶富全村人

糧囤坐落在四面環山的窪地裡,只有十來戶人家,不遠處駐紮著墾荒的部隊,最近的村莊在五里地之外。在西山口處有一條山道,是通向外界的唯一出口。

安家就要先蓋房子。父親先用木頭搭出來房架子,再往木頭縫裡塞黑泥,用榔頭砸結實,最後房頂苫上草。大夥互相幫忙,一家蓋完再給另一家蓋。

但這樣的房子根本不能抵抗零下四十多度的寒冬,屋裡四處漏風,土豆凍得邦邦硬。而到了大風天,還要防備屋頂的草被大風捲走。常常是大風前腳走,雨點隨後到,屋裡不時地放著接雨的盆盆罐罐。

生產隊去年產的糧剛夠幾戶人家溫飽,父親吃了三個月土豆,一年只吃了二斤油。有一回,部隊裡養的豬長痘,死後被扔到野地裡。父親他們饞得不行,也不管得不得病了,偷偷拉回來,用大火燉了,吃得那個香啊。

部隊已開墾出了大片的荒地,父親和村裡人只能在空隙裡開墾,種上生長期短的土豆小麥和大芸豆。開春播種翻地用拖拉機,後期就得靠馬或者牛,最開始用大刀打麥子,再用半自動的脫穀機,而黃豆只能用馬拉滾子碾壓。

在北大荒種木耳,父親當村長帶富全村人

△ 7月中旬北大荒一望無際的黃豆地 | 作者供圖

這裡大雪是常客,出山除了步行,大多使用馬爬犁穿越鏡面一樣的雪地。到了積雪融化之時,高低不平的泥水坑最是泥濘難行。有一年,運土豆的汽車陷進泥地裡,大夥開著拖拉機拖拽,竟然把拖拉機都拽翻了。後來產的土豆運不出去,都埋在土地裡凍硬了,只能烀了餵豬。

除了嚴寒與荒野,山上還常有黑熊出沒,東北人叫它“黑瞎子”。

第二年跟隨父親而來的母親曾經歷了一場黑熊闖院的驚魂事件。

那年夏天,夜半,母親被牛叫聲驚醒,聽見院子裡發出稀里嘩啦的聲響。和我家是鄰居的明傑大爺養蜂,一排蜂箱擺滿了後院。那天父親不在家,母親猜測是牛進了院子,便出去拍門叫醒大爺。

明傑大爺拿了手電筒往後院一照,母親驚出一身冷汗,一隻半人高的黑熊在強光下驚慌逃竄,一排蜂箱被踩翻,蜂蜜被吃個精光,菜地壓倒一片。

第二年剛開春,就有兩個村民上山被黑熊傷了,早先還有一個鄰村的,被黑熊吃掉,腸子流了一地。

那年剛開春,山上都是積雪,村裡兩個人上山砍椴木。有個二隊的李老師,光仰著臉找木頭,猛然看見前面草甸子上有個黑包,還沒反應過來,一個黑熊呼地站起來,一下把李老師撲倒了,一爪子就把他額頭的皮掀起來一大塊。另一個跑過來救李老師,拿著手斧子一頓亂砍,被黑熊抓傷了臉。

手斧子砍幾下根本不管用。萬幸的是,黑熊轉身又臥倒了。兩個人攙扶著,血葫蘆一樣,哭爹喊娘地跑下山去。大夥猜測,黑熊身下可能有小熊崽,才無心戀戰。

父親當著民兵連長,保管著十二支槍。被黑熊傷到的兩人跑下山來已是黃昏時分,父親就和幾個民兵連夜趕著馬爬犁請來了一個鄂倫春獵人,被人稱為“邵槍手”的,幫忙獵殺黑熊。

第二天一大早,十幾個民兵每人手握一杆槍,浩浩蕩蕩上山了。臨行前,邵槍手叮囑大家,聽他的指揮,別亂開槍。

果然,黑熊還在老地方,有五六百斤。可能是因為昨天被驚到了,離了百米遠,黑熊就“嗚嗚”地站起來,吼叫了一聲,震得林子裡樹葉嘩嘩往下掉。一幫人嚇得早把邵槍手的囑咐忘了,拿起槍沒命地一頓亂打。

黑熊受傷,打了個滾,往森林裡逃走了,大夥一路狂追,追到下午兩三點鐘太陽就轉西了,正準備返回時,又與黑熊“狹路相逢”。在距離黑熊七八米遠處,邵槍手開槍,命中黑熊的胸口。邵槍手近前,拿出腰刀,剖開黑熊的胸膛,取出熊膽。大夥找到最初的巢穴,捉住了幼小的熊崽。

第二天,村民坐著馬爬犁拉回了黑熊的屍體,全村吃了一頓熊肉,扒下的黑熊皮鋪滿了一丈長的大炕。三個熊崽卻沒能養活,陸續死掉了。

兩三年後,糧囤已增加到六七十戶人家,全村人總共來自七省十六個縣,有黑龍江的、遼寧的、吉林的、河南的、河北的、江蘇的、山東的……大多都像父親一樣是投親靠友來的。也有的幹了一年半載,受不了嚴寒和閉鎖就搬走了。

父親和村裡人時刻琢磨著賺錢的辦法。夏天時候,村裡人去山上採蕨菜、蘑菇、猴頭、木耳、榛子等等山野植物換些錢。漫長的冬天,父親和村裡人去給林場伐木,一百多根木頭裝滿一車,能掙五六塊錢。山上積雪深厚沒膝,大家用手提鋸子,一棵一抱粗的大樹要鋸上整整一天,汗把棉襖都浸透了,脫了扔雪地裡,凍得跟雪殼子一樣,拎起來唰唰響。

在北大荒種木耳,父親當村長帶富全村人

△ 大雪覆蓋下的北大荒糧囤村 | 作者供圖

有個二隊的隊長,開始在山上養人參。成熟的新鮮人參,煮了,扒去皮,曬成幹參,能賣到100多塊錢一斤,但人參生長期很長,五六年才會有收成。

當時村裡有位姓陶的師傅養蜂,明傑大爺便跟著學養蜂。最多的時候,不算用來繁殖的蜂箱,光是採蜜的蜂箱就有五十多個。蜂蜜8塊錢一斤,供銷社專門來收。過不了幾天,明傑大爺就去鄉里拉回十個八個200斤的蜂蜜大桶。

父親也跟著養了幾箱蜂。但養蜂的活細碎而雜亂,父親忙著村裡的事,便沒有擴大養殖。

後來,父親在幫生產隊去內蒙買牛時發現了商機,一頭公牛100塊錢,而用買公牛的錢能買三四頭母牛,“母牛生母牛,三年五個頭”,買來三四個母牛,兩三年後便能擁有十多頭牛。

在得知政府允許個人養牛後,父親第一個貸款和村裡人結伴去內蒙買牛。

父親買回了三頭母牛,有的村民也買了馬,幾百裡地,父親他們騎著馬,邊放牧邊往回走,晚上就隨便找個避風的地方歇息,整整走了兩天。

而真正讓父親和村裡人富起來的是種木耳。

那時改革開放的春風正徐徐而來。

3

嚴寒將要退場,覆蓋了一冬的積雪漸漸在太陽的熱吻下融化,黑土地露出了它潤澤豐沛的臉龐。

整個春天,父親都是忙碌而充滿希望的。院子裡橫豎摞滿了截好的木段,它們尺寸相等,粗細均習,像用木頭搭建成的方陣。仔細看,你會發現,段木是動過“手術”的,在每隔大約四指寬的距離,鑲著一個個一分硬幣大小的木塞。那裡便是孕育木耳的巢穴。

到糧囤的第三年,政府號召農村搞副業,種植黑木耳,並派了各村幹部到鄉里學習種植技術,當隊長的父親是其中之一。

試種時木耳菌種可以賒賬,山上有的是木頭,不用花錢。種木耳雖然是技術活,但每個環節按照要求操作應該不會出什麼問題。辛苦,父親是不怕的。

俗話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父親覺得能行。

說幹就幹,父親買了菌種,立刻拎著斧頭去山上考察樹木了。種木耳用的木頭叫柞木,必須在三九天砍伐,那時候樹木進入休眠期,樹槳飽滿,最適合木耳生長。

父親把砍伐的木頭用馬爬犁拉下山,擺在院子裡截成段,全部截完已經到了年三十的晚上,各家門前的紅燈籠都亮了。

截好的木段先要一個個扛進屋裡緩霜,然後打眼、按菌種,為了不耽誤春耕,這些都要在開春之前完成。

第一年,父親截了兩個木耳段。隔幾天,父親便往“木頭方陣”上噴噴水,早晚溫差大,還要精心地苫上草保暖。天熱了,木耳段便可以一段段擺開了,下面用木頭擔上,留有空隙,隔一兩天就要翻下木段。

木耳段一年種,三年收,第一年初收(只有少量能採摘的木耳),第二年盛收,第三年罷收,夏秋兩季都可採摘,視氣候而定,夏季產量最多。

看到密密麻麻的小耳朵米粒一樣探出頭來,父親知道他成功了。村民們也開始行動了,他們學著父親的樣子,伐木、打眼、按菌種。

父親跑東家竄西家,挨家挨戶地檢視,提醒他們技術上的漏洞。

“你這咋整的,菌蓋沒消毒?記住了,放鍋裡煮,多煮會兒。”

“木段咋貼著地?那不進雜菌了嗎?溫室裡長的能打過野生的嗎?”

“想偷懶?那不行,噴水翻段一樣都不能少,你懶,它就懶得給你出,最後坑的是誰?”

……

二隊的老李哭喪著臉過來了,他貪多,種了七千木耳段,卻有超過一半的段木像睡著了一樣,毫無動靜,這就意味著,這些段木全部報廢,連本錢也掙不回來。

接著又有幾個村民找來了:“這是咋回事呀,一段都沒出,就跟著你隊長學的呀。”

父親一個環節一個環節仔細摳。

最終發現還是技術不過關。父親沉思,這樣不行,得請個技術員來詳細講解。於是便從鄉里請來了技術員,辦了培訓班,每天督促各家各戶前來學習。

此外,父親發現,還有一部分因為菌種不過關,有的村民圖便宜,買了劣質菌種,卻吃了大虧,父親又為村民統一了購買菌種的地點。

雨季過後,天空放晴,彷彿突然之間,條條段木變身披著黑色花朵的花樹,團團簇簇。村民們埋頭採啊摘啊,一朵木耳就抓滿把,一段木就能採滿滿一筐。

各家各戶的院子裡,磨盤上,屋頂上,木耳們不斷被晾曬、翻動,直到發出乾燥清脆的嘩啦聲響。

父親開始盤算收成,一斤木耳8塊錢,兩千木耳段能收八九百斤,這樣就收入六七千塊錢。父親比村民早種了一年,第一年的收入基本抵了賒的木耳菌錢,再加上第二年又新種的兩千木耳段,輕輕鬆鬆成了萬元戶。

貧困的帽子摘掉了,父親一下感覺腰肢舒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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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85年,父親在家門前讀老家來信 | 作者供圖

4

帶領村民種木耳的第二年,父親被選為村長。

村民們大張旗鼓的砍伐引來了林場管理員,他們提出要收費,每段木要收1毛錢,這在當時收費已經很高了。如果細數,全村人有幾十萬木耳段,對於剛起步的村民也是一筆不小的費用。

父親按自己種的實際段木交了費用,其餘村民的,父親跟林業人員商量了一下,只大約估個數目交了費,但仍然給家中勞力少、貧困的村民增加了負擔,有的連木耳菌種的錢也掏不出來了,父親便以村長的身份給他們去信用社貸款。

村民們種植木耳的積極性像盛夏層出的木耳一樣爆發。初春的凌晨,沉寂的大山深處,夜的美夢還沒來得及收尾,就被一陣陣密集的像鞭炮炸響的噼啪聲驚醒。那聲音,在父親聽來,確實就像新年喜氣洋洋的鞭炮聲,美好的日子在前方閃閃發亮。我的村民要富起來了!

父親滿腔的激情鼓漲著,他把每年堅持書寫的入黨申請書小心地收起,躊躇滿志地諦聽了一會兒,也掄起大錘加入了村民們打眼的隊伍裡。

改革開放讓人們的心思活泛起來,小山一樣堆積的木耳吸引來了各處倒賣木耳的商人,可是,精明的商人把價位壓得很低,農民得不到實惠,而對於大豐收的木耳產量,零賣費時又費工,父親又開始琢磨出路了。

有個村民的親戚在大連郊區,聽說在大連紡織廠有規定,工人每人每天要吃四兩木耳。父親馬上和那個村民跑去了大連,聯絡了當地紡織廠,發現工廠需求量很大,而且價格翻了一番,達到了16塊錢一斤,父親大喜過望,連夜趕回,第二天就開始統一收購村裡的木耳,除了在大連有親戚的村民,又選了兩個精幹的,僱了一輛大卡車。

每年的夏末,連陽光空氣都因為歡喜而顫抖著,村民們滿臉喜氣,忙碌著把一麻袋一麻袋乾燥好的木耳裝進大卡車,滿懷期待地望著大卡車遠去。

這歡喜太過強大,掩蓋了連父親也沒考慮到的變故。

井噴似的木耳產量讓工廠的收購達到了飽和。1981年夏末,當父親僱了一輛大卡車,長途跋涉地再次來到大連紡織廠時,被意想不到地拒之門外。

整整一萬八千斤啊,怎麼辦?

零賣唄,能怎麼辦?就像他們最初種植木耳一樣。父親和同來的村民默契地甚至沒有開口商量,就開啟麻袋,把木耳分裝成1斤的小袋,一麻袋裝30斤。父親記得,這成麻袋的木耳,很多村民都沒有過秤,直接就裝了車,他們信得過父親。

錦州是距離父親他們居住地最近的城市,往返有客車,省了住宿的費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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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81年,在大連錦州賣木耳,父親和同去的村民合影 | 作者供圖

那年,錦州的秋天來得格外早,父親他們穿著單薄的衣衫,穿大街走小巷,還要跟當地的木耳販子鬥智鬥勇。整整兩個月,最後剩下沒賣出的1000多斤木耳賒了出去。他們不能再耽擱了,除了家裡幾十畝黃了莖稈等待收割的黃豆,父親為村民們擔保的貸款也到期了。

到家的第二天便是還貸的日子。那天大雨傾盆而下,泥濘的山路積水成河,父親心急得跳腳,這是頭一回給村裡貸款,失了信用,以後還怎麼做事?父親越想越嚴重,不行,就是下刀子也得去!

大雨之中,父親披了雨衣,穿上雨靴,走了四十多里路,去信用社還了貸款。

信用社主任很感動,他告訴父親,其實延遲幾天也沒問題的。事情傳開後,縣農業銀行的行長親自開口,又給貸了一筆款,到後來,只要打一個電話,父親就能貸上款。

三年的時間,在父親的帶領下,全村只賣木耳就達到人均收入2000元。

作為帶頭致富的農村幹部典型,父親到鄉里縣裡演講,連續寫了八年的入黨申請被批准,後來又被破格提拔為副鄉長,而我家也從糧囤搬遷到了鄉里。

此時,父親在糧囤整整待了十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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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90年,我們在北大荒糧囤村最後的家,就在那年我們家搬去了鄉里。| 作者供圖

5

等我們都成家立業之後,父親辦了病退,日子輕閒下來,父親有了落葉歸根的想法。正好年邁的爺爺需要照顧,父親就攜母親回了山東老家。

爺爺去世後,父親和母親便在姐姐所在的老家縣城留了下來。

明傑大爺和大娘幾年前就回了老家農村,東北的土地給了兒子打理。大爺翻新了老宅院,臥室裡新砌的大炕透著一股濃濃的東北特色,讓冬季的屋內暖融融的。明義大爺當年因為文化高,到糧囤不久就去學校進修,做了小學教師,後來又升為鄉中學的校長,退休後跟著子女去了南方。

晨起,父親溜達出門,買回他仍鍾愛的老家的飲食,豆麵粥、煎包或者燒餅、羊雜湯,吃飽喝足後帶母親去公園轉一圈,健健身,或者去老朋友那裡下一盤象棋。

過年過節回老家農村給爺爺奶奶上墳時,父親總會提起當年離家時,參加過解放戰爭的爺爺給的八字贈言——“但做好事,莫問前程”。

而今時的老家農村也非往日。父親曾經用腳步丈量過的土路,早已變成通往家門口的水泥路,早先只能解決溫飽的玉米小麥等糧食作物被大片青綠的蒜苗覆蓋,老家所在的縣城已成為著名的大蒜之鄉,罐頭瓶口大小的蒜出口國外,年出口量達到百萬噸。

近幾年農村又種植了一種新興的經濟作物朝天椒。小叔在外工作了一段時間後回了農村老家,接手了家裡的9畝田地,精耕細作,像種菜園子一樣經營莊稼,最好的時候,曬乾的朝天椒一斤能賣到六七塊錢,一年兩茬,大蒜和朝天椒輪流播種,一畝地也能收入萬元。村裡有年輕人的家庭,幾乎家家都備有小轎車。

隔三差五的,父親就騎著電動三輪車到農村老家的地頭上轉一圈,和明傑大爺還有姑姑小叔們這些老家的親戚聊天,本來就帶有山東口音的東北話徹底“山東化”,那些方言張口就來。但一回到東北,父親立刻切換自如,操起他不太正宗的東北腔:“當年我混東北的時候……”

2015年年初,母親去世,孤單的父親越來越想念他的東北老朋友。那年夏天,姐姐帶父親來東北探望。

在北大荒種木耳,父親當村長帶富全村人

△ 2015年父親回東北時,我家在北大荒糧囤村最後居住的房子還在 | 作者供圖

父親去了鄉里後,曾和父親一起去大連賣過木耳的老王當了村長,如今擁有上千畝地,全部包出去,一年收入四五十萬,在縣城買了樓房,過起了悠閒自在的老年生活。這些大量開墾的荒地都來自於1994年前後,那時,政府提出再造一個黑龍江,鼓勵農民開荒種地,正當副鄉長的父親為糧囤爭取了批地的檔案。

糧囤還居住著四五家當年的老人,明傑大爺的大兒子做了村裡的會計,同時經管著四五百畝田地。“現在大豆需求量高,國家鼓勵種黃豆,一垧地光豆補就4800元,還有糧補油補各種補貼,不算地裡的收入,一年光補貼就十多萬。”父親說。

還有養蜂的,一年也能收入四五萬塊錢。近幾年,國家提倡退耕還林,早就不種木耳了。

“都鋪上水泥地了,一溜兒的磚瓦房,種地全都是機械化,客車一天一個來回趟,兩三個小時就到縣裡了。老人們還記得當年呢,各家輪流請吃飯,都念著我的好哩。”父親頗感自豪。

在北大荒種木耳,父親當村長帶富全村人

△ 如今的北大荒糧囤村寬敞的磚瓦房 | 作者供圖

2017年夏天,搬去秦皇島享晚年的老劉邀請父親和其他五六個老朋友去海邊休閒。老劉當年很早就從糧囤搬到了鄉里,在政府當了種植木耳的技術員,村裡的木耳菌種都是從他那裡買的。

幾位年近七旬的老人聊得最多的還是當年在北大荒的日子。“當年的那個苦啊,都是咋過來的?”

“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不吃苦哪來的甜?”

“那時候咋能想到有現在的日子,是國家的政策好啊。”

近兩年,父親每年夏天都來東北小住。去年,父親在哈爾濱安家的我處停留。正準備好好款待父親一番,轉身見父親從市場裡拎回一袋大醬,一碗大碴粥和一把綠油油的小蔥。父親說,不要花費那些大魚大肉的,他就想吃這個。

剛住了三天,父親便急不可耐地要奔去他的“北大荒”。因為是暑期,父親又來得匆忙,沒訂到臥鋪。我勸父親再待兩天,看看有沒有退票,或再想想辦法。

父親兩眼一瞪,大手一揮:“就坐硬座,有啥不行的。”彷彿當年他闖東北的勁頭。

題圖 | 圖片來自unsplash

配圖 | 文中配圖由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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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北大荒種木耳,父親當村長帶富全村人

互 動 話 題

從北大荒變成國之糧倉,不過短短几十年。這塊肥沃的土地記載了那一代國人的青春與熱血,缺衣少食的日子在他們勤勞的雙手下一去不復返。那是一段傳奇,更是一生的驕傲。

今日話題:你聽家裡人說起的最驕傲的事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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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 船 寫 作 計 劃

為歷史畫像、為時代立傳。

開啟一場民間“寫史”的旅程,

打撈散落在“原野”裡的那些傳奇。

原標題:《在北大荒種木耳,父親當村長帶富全村人 | 紅船寫作計劃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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