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思維（89）相似性

01

同與似

接下來得說說推類與譬稱之間的關係，從本質上講，兩者是同一回事，本來沒有固定界限。古人說譬與類、推類，基本上是一個意思。故凡同類者，舉相似也（《孟子·告子上》）。大凡同類的事物或現象都是相似的，因此同與似常常不易區分。推類以同為本，譬稱以似為本，像孿生兄弟一樣也有難區分的時候。

不過兩者畢竟還是有些不同。同與似，在同一性的程度上總有些差別。從同類同理的原則講，同一性越高，必然性越強，只可惜對於同類程度的把握缺少明確的標準，取決於認知個體的洞察力和見識，所以荀子要把“壹統類”作為聖人特有的能力或天賦。這相當於為推類設定了比較嚴格的限制條件，使得推類無法走得太遠。譬稱則相對受束縛少一些，自由度高很多。只要“理”相似，喻體的選擇跨度很大，甚至為了比喻的新奇，還鼓勵異想天開，自由想象，如此則必然性也就相對較難保證了。

從論證的角度講，著眼於論證的內在機制，推類要從同類事物當中得出一個結論來，推論的成分比較多；譬稱則藉助喻體讓道理顯得明白些，說明的成分比較多。比如鄒忌從家庭的人際關係聯想到朝廷的人際關係，屬於推論；老子說水善利萬物而不爭，最接近於道，屬於說明。著眼於論證的外在結構，推類一般要推出道理，作為類的事物，與推出的道理，同時出現；譬稱則可以只出現喻體，不出現本體，例如借喻，道理是暗示性的。

攝影 壽勁草

著眼於比喻的內在結構，比喻得以成立的根據就是本體和喻體之間必須有相似性。相似性表現為三種情形：通常是喻體跟本體一對一相應的，呈現“一喻一義”的形態；除此之外，相似性還有多對一聚斂式的“多喻一義”；再就是一對多發散式的“一喻多義”。

02

喻和義

常見的單個比喻屬於一喻一義，其他兩種情形先作簡單介紹。萬事萬物聯絡的普遍性，使得許多事物之間會有相似性，這就為比喻創造了一個條件，為了反覆說明一個意思，可以選用若干不同的喻體，形成“多喻一義”的格局。例如，

《抱朴子·外篇·博喻》抱朴子曰：

艅艎鷁首，涉川之良器也，櫂之以北狄，則沈漂於波流焉。

蒲梢汗血，迅趨之駿足也，御者非造父，則傾僨於嶮途焉。

青萍豪曹，剡鋒之精絕也，操者非羽越，則有自傷之患焉。

勁兵銳卒，撥亂之神物也，用者非明哲，則速自焚之禍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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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篇名寫的是《博喻》，所引文字還真運用了“博喻”。艅艎、鷁首這些大型戰艦，是渡河的好工具，如果划著它們去北方，就會在水流中沉沒漂散。蒲梢、汗血這些寶馬名駒，是賓士的車輿馬，如果不由造父來駕馭，就會在險途中傾覆跌倒。青萍、豪曹這些傳世名劍，是劍鋒的絕色品，如果不是名將來使用，就會有刺傷自己的憂患。強勁、銳利這些兵卒軍隊，是治亂的神靈物，如果不是睿智者指揮，就會有引火燒身的災禍。

前面三個句子，蘊含著共同的道理：世間良器，若使用不當，會招致自取滅亡的結果。然而第四個句子是直言“兵卒”，藉以指軍隊。仔細看來，前三個是喻體，第四個是本體，構成比喻。戰船、戰馬、寶劍都是軍用器具，用來比喻軍隊，強調打仗不能沒有高素質的指揮官。相當於連用三個喻體，譬稱一個本體，以那個“共同的道理”為相似點，把四個句子關聯為一體，組成博喻，反覆闡明“一義”之理。

反過來，比喻之兩柄復具多邊（《管錐編·周易正義》），一個喻體說明多重意義，這叫做“一喻多義”。例如，夫玉者，君子比德焉。溫潤而澤，仁也；慄而理，知也；堅剛而不屈，義也；廉而不劌，行也；折而不撓，勇也；瑕適並見，情也；扣之，其聲清揚而遠聞，其止輟然，辭也（《荀子·法行》）。

用玉的自然屬性來比喻君子美好品性的七個方面，仁之潤澤、知之條理、義之剛直、行之寬厚、勇之堅定、情之忠誠、辭之清遠，將人情與物理之間精妙的相似性予以開掘，構成彼此相關聯的意義系列。“一喻多義”締造一個繁複而有序的言語體系，讓思維進入論證境界。

攝影 鐘樂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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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似性

“多喻一義”也好，“一喻多義”也罷，都是因為“喻”和“義”之間存在著關聯的多維形態，但這並不意味著相似性是一個任人打扮的小姑娘，而是受著“喻”和“義”的雙重製約，只有兩者和順相通，相似性才恰到好處。所以，經典的比喻隨著廣泛而持久的傳承，有固定的象徵意義。

“金錫以喻明德，圭璋以譬秀民，螟蛉以類教誨，蜩螗以寫號呼，浣衣以擬心懮，席捲以方誌固”（《文心雕龍·比興》）。用金和錫來比喻君子美好的德行，用珪和璋的配合來譬喻教導臣民，用螟蛉來類比教誨子女，用蟬噪來比喻描寫殷的飲酒呼號之聲，用衣服髒了也不浣洗來比擬內心的憂愁，用我的心不似席子那樣可以卷收來比方心志的堅固。“關關雎鳩，在河之洲”更是廣為傳誦的愛情佳句。

相似性有不同的情形。數學裡有相似幾何，哲學裡相似性表現為事物的共性或內在聯絡，另外科學研究中還有結構、化學、餘弦、遺傳等等相似性，甚至用數學工具對相似性進行測量，以求其逼近的程度。然而日常使用時相似性表現為比喻、比擬等手法，相似性是人感官上對事物內在聯絡的一致性的認識；從某種程度上講，感官的把握反而更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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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思維（88）譬稱

象思維（87）推類不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