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還有個，等不到尹天仇的柳飄飄——《喜劇之王》的暗調結局

“人生遠看是喜劇，近看是悲劇。” ——卓別林

“我以為我拍了很多悲劇，可是拍出來你們都覺得那是喜劇啊。” ——周星馳

人生的悲喜劇，有時歲月猙獰，有時陽光和煦，初見時喜歡笑，告別時習慣哭，哭哭笑笑之間，是風雨人生；人生的奮鬥史，有時舉步維艱，有時乘風破浪，碰壁時不放棄，收穫時不忘記，停停走走一路，是日夜兼程。

電影裡，兩個人坐在深夜的海邊，柳飄飄說很黑，什麼都看不到；尹天仇卻說，也不是，天亮了會很美。

其實，天還會黑，所以我們在天黑時看向星空，在天明時望向大海。就像周星馳在銀幕上塑造的形形色色的角色那樣，典型悲喜人生，苦中作樂，用喜劇手法來演繹悲情。

喜歡星爺的人應該都看過《喜劇之王》，不知多少人跟我一樣，最愛的不是《大話西遊》裡腳踏七彩祥雲的蓋世英雄孫悟空，而是捧著本《演員的自我修養》到處給人說戲、戀上一個舞女的龍套哥尹天仇。

都說這部周星馳自導自演甚至署名編劇的電影裡，有他的人生縮影，我很認同。無論是主角尹天仇龍套演員的人物設定（他自己早年的龍套生涯）；片中龍套角色“調皮中帶有一絲矛盾”的“死不了的”神父（他還是《射鵰英雄傳》裡的宋兵乙時，曾問導演是不是能夠擋一下再被梅超風打死，答案是不行）；還是尹天仇在社群兒童福利社的日常工作（他早期曾主持兒童節目《四三零穿梭機》），都與他自己的演藝生涯有呼應。

也許正為這些真情實感，讓尹天仇這個小人物搞笑中透著辛酸的生活如此真實有力，打動人心。

悅然說：“在閱讀一本小說的時候，讀者總會不自覺地選擇裡面的一個角色，與之相依為命，共赴這段旅程。”

電影也是如此，我們喜歡周星馳的電影，喜歡《喜劇之王》，除了他招牌式的無厘頭搞笑，更因為像尹天仇這樣的龍套小角色，能讓絕大多數人看到自己的影子，對影片中的悲苦細節產生共情。

尹天仇那份對理想的執著，反覆唸叨著的一句“其實我是一個演員”；導演不喊“咔”就絕對不動的專業精神；對完全看不見臉和沒半句臺詞的角色都躍躍欲試的渴望，都讓人無數次笑中帶淚的收穫感傷。

開篇時站在水邊大喊“努力！奮鬥！”的那個瘦弱卻堅強的背影；初遇飄飄時被嘲笑是個死跑龍套的，報以微笑並更正“其實，我是一個演員”的男人；被劇組轟出來，一個人辛辛苦苦搭舞臺、想方設法討好街坊，演出時卻沒有一個觀眾的表演者。有沒有讓你因著似曾相識的感觸而為他暗暗加油？

面對喜歡的人不敢開口，當飄飄表白卻想著是不是因為別的什麼；被大明星娟姐召見，進門前猶豫著要不要放下懷中來之不易的三盒便當；男主角的機會因為著自己根本左右不了的原因輕易告吹，死死扯著劇本久久不願鬆手。這一幕幕是每個人都曾有過的不自信、患得患失和心有不甘。

就是這樣一個難以餬口的跑龍套的，遇見一個出賣色相的舞女。他認真地教她演學生妹，卻被她一次次不自覺地用雙腿盤住腰；她做他的一人觀眾，在他表演時為他拍手；他恭喜她說柳飄飄一定能成為一個最出色的舞女，她也笑著說尹天仇一定會成為一個最出色的死跑龍套；兩人望向大海，她說深夜的海面太黑，他說天亮了會很美；她試探地責怪他嘴唇乾燥，然後用自己塗有唇膏的嘴去滋潤。

周星馳說，落魄的時候愛情十分重要，在很困難的時候，愛情在旁邊是個很大的支援。被前男友欺騙的經歷沒有讓飄飄失去愛的能力，她愛上了這個比普通還弱小、話語和眼神給人以希望的男人。一夜纏綿之後，天仇從並不習慣的幸福感中驚醒，她穿著他的襯衫坐在窗臺上，海風撩起散開的長髮，陽光灑落在她身上，她的眼神無比溫柔。

他應是覺得自己看見了天使，自慚形穢，有點不知所措。他拿出破鐵盒裡所有的家當，把幾張面額不大的紙鈔恭恭敬敬地捋平，再放上剩下的硬幣，最後再押上他的手錶。她進來時，自卑感讓他只能裝睡，用背對著她。她看到了報酬，像是劃清的界線，她多麼失望，扔下句“謝啦老闆”轉身離去。

接下來在那首我最熱愛的撩動心絃的背景音樂

《Here we are again》

伴奏下，絕美的飄飄悵然若失地走；天仇一臉二百五地站在視窗：“喂！”；“怎樣？”她抱起雙臂轉過臉，陽光溫暖讓她睜不開眼；“走啦？”；“是呀”；“去哪？”；“回家”；“然後呢？”；“上班啊”；他遲疑片刻：“不上班行不行？”；“不上班你養我嗎？”；他不好意思地啞然；她微微揮手告別。

當她的走開的身影被屋簷遮住，他追出來：“喂！”；她背對他點燃一支香菸，側過臉：“又怎麼了啦？”；他沉吟片刻，

“我養你啊！”

；有那麼一刻，時間凝住，她回過頭：“你先養好你自己吧，傻瓜。”

他呆呆地站在海風裡，傻笑；上車後的她，撫著他那本《演員的自我修養》，淚流不止。我心中最經典的這一幕，平凡小人物的浪漫，男人的窘迫和真誠，女人的故作堅強和痛楚，怎麼看怎麼心酸。

柳飄飄終於遇到了一個堅守品格的男人真誠地愛她，她就會為了心中所愛忍受屈辱和毒打，辭掉工作，只為了以後每天都能坐在海邊等著那個說會養她的男人回家吃飯，即便這個男人只是一個死跑龍套的。

當尹天仇不顧一切地喊出“我養你”時，簡簡單單的一句話，感動了多少人，誰說一個跑龍套的不能愛上一個舞女？雖然說這話的時候他還是個一貧如洗的窮光蛋，但事業起色後，面對柳飄飄的追問，他還是毫不猶豫的回答：“是啊，一直等著你呢。”

有時候，夢想真的會照進現實，天仇拿到了屬於自己的便當，飄飄洗去了舞女的濃妝，黑漆漆的海面漸露曙光。可是，影片從這裡走向了一個看似與全片都不搭調的情節，把故事推向高潮——吳孟達飾演的劇組場務亮出警方臥底的身份，要天仇配合自己深入虎穴演一場真戲。

很快將要事業愛情雙豐收的天仇，這一刻也許忘記了在家門口等他的飄飄，忽略了自己只是個龍套演員的身份，內心的正義感以及任何戲都不想放棄的熱情促讓他爽快答應下來。

影片的結局，臥底警探吳孟達中槍受傷，“扮演”送餐仔的天仇身手敏捷躲開子彈、倒地、閉著眼用手槍裡胡亂射出的子彈殺死了全部惡徒。

飄飄在門口織圍脖，天仇死裡逃生回來，幾句暖心的玩笑，擁抱——畫面突然切到露天舞臺，擁抱的兩人正在演出《雷雨》最後一幕——緊接著臺上出現來捧場的娟姐，幾人一起謝場——臺下掌聲叫好聲，一片熱鬧。

這兩三分鐘的倉促收尾，影片裡唯一一次出現的突兀的場景切換，只是作者對歡喜結局處理的美中不足麼？

——不是。這是一個開放式結局，倉促和突兀是作者留下的引線，順著它回看，

是悲劇的真實

。

首先，我們回看天仇擊斃三名惡徒後的一段：他躺在地上直直挺著身子舉著槍，等警探喊出“咔”後，先是全身鬆軟地閉眼躺倒，然後，才起身（這最後的起身似乎。。。）。

其次，我們試想：連槍都沒摸過的天仇，怎麼可能閉著眼用手槍擊斃連警探都對付不了的三名惡徒，而且，他們手裡的衝鋒槍不間斷地開火，他竟毫髮未傷。

最後，露天演出為什麼是《雷雨》？《雷雨》是典型的悲劇，劇中人物的結局皆是悲劇。

所以，尹天仇其實死在了現場，後面在家門口幸福地擁抱等著他的飄飄，和夢幻般完美的現場演出，都是他死前的幻境——自己終於實現了成為男主角的夢想，並和心愛的女人重逢。

（明線的喜劇結局，也是影片作為賀歲檔上映的實際需要。）

周星馳曾說：“我以為我拍了很多悲劇，可是拍出來你們都覺得那是喜劇啊。”

是啊，如果有一天小丑哭了，你會不會覺得他在搞笑。

雖然，一個努力奮鬥的青年，沒有什麼比給他一個充滿希望的未來更有價值。但是，生活裡不盡是喜劇，也有許許多多的悲劇，雞湯和努力能夠拯救很多人、很多事，但不是所有，這是真實。

理智上，我認可隱匿的悲劇收尾，它能告訴人們一些東西，即使那看起來似乎沒什麼價值。但雞湯已經夠多了，展示人生也會很荒唐很殘酷的事實，也是價值。

感情上，我喜歡喜劇的表層結局，即便尹天仇不能成功當上男主角，以他的執著和勤奮應該可以找到施展才華的舞臺，下班回來，擁抱在門口等著他的柳飄飄。

——“飄飄”

——“幹什麼？天都黑了，電話也沒打來。要不要做你的飯啊？”

——“我剛才……”

——“你怎麼穿成這樣，不是演主角嗎？我不管你做主角也好，跑龍套也好，你都要養我一輩子。來，試試看，合不合適。哇，紅色的，是唇膏印，你去鬼混？ 這次我就給你條生路，再有下次我就不給你飯吃……”

方寸間感悟生命，痴嗔裡皆是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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