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士前傳：騎士文化的古典淵源和中世紀早期的萌芽

英勇的騎士是什麼意思

特拉布宗手抄本上的亞歷山大大帝

中世紀的騎士和古典時代希臘羅馬世界的騎士階層到底有哪些聯絡？中世紀早期騎士制度的萌芽是如何萌生的呢？這篇文章會梳理一些騎士制度的歷史淵源和中世紀早期日耳曼人的一些傳統，這有助於我們更好理解中世紀成熟時期和鼎盛時代的騎士。

自古以來的傳統

大眾的印象中，成熟的騎士制度大約是在11世紀才橫空出世的，相對於之前的歷史，騎士制度似乎是一種全新的事物，但事實絕非如此。就中世紀的作者們和騎士們而言，騎士是自古以來就存在於世的：比如在羅馬帝國衰敗後的半神話時期裡中，亞瑟王就是被一群騎士們眾星拱月般的環繞，與盎格魯撒克遜人廝殺。更早的尤利烏斯-凱撒也被看做騎士，而亞歷山大大帝同樣被視為一個偉大的騎士英雄，騎士文學的作者們圍繞他創作了關於他豐功偉績的史詩故事。

而一個14世紀的作者是這樣解釋騎士紋章的起源的：在特洛伊之戰時，特洛伊的貴族戰士們為了讓他們的母親，妻子和孩子們從城牆上更清晰地看到他們的英勇行為，所以在盾牌上繪製了各自獨有的圖案。幾乎所有在中世紀西歐萌生的民族，在各自的神話敘事中都將他們的祖先追溯到從淪陷的特洛伊城中出逃的貴族英雄。

大衛也被視為騎士祖先

正如羅馬將自己的祖先追溯為埃涅阿斯，不列顛人將自己的遠祖上溯到布魯圖斯，而法蘭西人則將法蘭西歐（Francio）奉為上古的前輩，他是特洛伊國王普里阿摩斯之子，安特諾爾的兄弟。事實上，騎士制度一直被視為古老的傳統：比如領導猶太起義的猶太-馬迦比和他嚴守猶太傳統的戰士們被視為騎士，就像大衛王也被視為騎士一樣。

而騎士團們則自稱是比基督教會更古老的遺產，它是中世紀社會的第二大組成部分，比作為社會第三大成分的農民和手工業者的地位更崇高，雖然這些神話般的起源大都是缺乏依據的空想（，但觀察者可以看到古希臘羅馬世界和騎士制度間的某些聯絡。

很多前工業時代的社會都有一個社會和政治上的精英階層，這一階層的首要身份就是武士；因為他們自備武備，可以

穿帶

最精良的護具不僅令人羨慕，這也是他們展示財富和社會地位的方式之一。

在騎乘作戰的歷史上，最早出現的是車戰，接下來才是騎兵對決，這是一種加強統治階層的精英戰士們的地位和優越性的重要方式。購買和維護戰馬和配套的馬具十分昂貴，而且掌握必要的騎術和御馬術用於作戰，也很消耗時間：高昂的金錢和時間成本，只有社會精英們才負擔得起。一旦跨上了戰馬或者駕馭戰車，一個戰士就獲得了超凡的速度和力量去衝倒他的對手，向他們證明了自己在體能上的優越性。

在古典時代的希臘和羅馬共和國時代，戰士們依舊有責任自備武器和鎧甲，所以貴族們憑藉自己的財富，得以穿著最好的鎧甲騎行進入戰場，儘管數目更龐大的步兵從騎兵那裡贏得了戰場的主導權，但是騎兵兵役依舊是對他們社會地位的認可，雖然歷經羅馬軍隊的重建和羅馬從元首制到帝國制度的轉變，但這一優越性一直存在。

古典時代的“騎士”和中世紀騎士的相似性

中世紀的騎士和古羅馬帝國的騎士階層中間有很多相似性，在這兩個階層中，社會地位最早就是以服騎兵役為基礎獲得的；但是這兩個階層的人的地位越來越固化，所以他們逐漸成為了社會和政治上的精英階層，同時服騎兵役的人群規模也在擴大。在各自的歷史時期，這兩個階層也在為各自的軍隊提供軍官骨幹，但是和古羅馬的騎士階層相比，中世紀騎士會更多地發揮騎兵的職能。在兩個階層中，隨著社會經濟條件的變化，兩個騎士階層也在潛移默化的變化著。

騎士階層似乎是以吸收那些在行省中獲得低階的軍事指揮權的騎兵的方式更加壯大，而且在高階軍事和民事職位上逐漸取代了傳統的義大利貴族。與之類似，在中世紀鼎盛時期的西歐14世紀，騎士階層也是因為非騎士的鄉紳和紳士階級提供軍事服務得以擴充，在兩個時代的騎士階層中，騎士的子嗣們也可以擔任行政職務或者成為神職人員。在羅馬帝國晚期、君士坦丁大帝統治之後，類似於文藝復興時代的歐洲，騎士階層幾乎完全剝離了它的軍事淵源，成了一個單純的貴族精英階層。

基於這些明顯的相似性，所以毫不奇怪學者們會將古羅馬騎士階層的詞彙（equestrian）對應為英文中的騎士（knight），當然我們也沒有必要將兩者相似性得對比延伸的太遠。儘管古羅馬的騎士階級和中世紀的騎士有一些相似性，但是兩者並非完全相同，而且中世紀騎士也不是從古羅馬騎士階級演化而來的。直到公元6世紀，羅馬軍隊的常備主力都是職業程度或高或低的，領取軍餉的職業軍人，騎兵階層只佔羅馬軍隊的很小一部分，而且主要為軍隊提供軍官。相比之下，中世紀鼎盛時代的軍隊（當時我們的騎士是軍隊的主導者）卻不是永久存在的組織或者領取軍餉的常備軍。

羅馬帝國滅亡後的世界：中世紀騎士的蠻族源頭

此外，對於古羅馬和中世紀的軍隊而言，騎士在數量和重要性上都十分重要。但是在古羅馬軍事傳統和中世紀軍事傳統之間存在一個明顯的斷層。為了尋找中世紀騎士的真正起源，我們應該看一看羅馬帝國滅亡後崛起的蠻族王國的發展歷史。

在公元后4-6世紀，羅馬軍隊越來越難以招募到軍人了，尤其是在四帝共治時代：帝國由兩個皇帝和兩個皇帝的副職凱撒統治，這個問題日益明顯。越來越多的羅馬公民要求免服軍役，所以兵額空缺是由邊境上的各種蠻族來填補的：從個人，到小規模的戰團，再到整個部落，都可以被招募進羅馬軍隊。所以羅馬軍隊和公民政府和公民群體割裂開來，轉而服從於各自的習慣法和軍團長官的裁決。而且這些軍隊力求以蠻族的文化身份，區別於駐紮地的本地人口。

隨著西羅馬帝國的崩潰，這些蠻族化的羅馬軍團，成為了新的區域認同的基石，而那些出身蠻族的指揮官，現在成了他們的追隨者和當地人的國王，統治著各自的轄地。在這樣的背景下，軍事義務和蠻族身份逐漸合二為一，比如成為一個法蘭克人就意味著成為一個戰士，反之亦然，這一規律同樣適用於倫巴底人，哥特人，汪達爾人等其他蠻族部落。羅馬人納稅，蠻族人作戰，在這樣的背景下，不同種族和對應的軍事地位變成了固定的階層，法蘭克人和哥特人的後代也會被視為法蘭克人和哥特人，而且可以繼承父親的地位，領土，物質財富和他們的特權。

在公元7-8世紀，種族，當年區分戰士和平民的蠻族人身份也被有土地的自由民所分享，這些自由民得以免交賦稅，並獲取了法律和政治上的特權，相應的，他們也要履行蠻族身份帶來的軍事義務，而那些沒有藉此機會重塑自己身份的自由民逐漸失去了自由，成為了“蠻族“精英們的附庸者。

結果為蠻族國家提供兵源的會階層，逐漸變成了地主階層。不過，擁有土地並不是履行軍事義務的必要前提，服役者擁有自由之身才是必要條件。此外，當時尚無以授予封地換取受封人提供軍事服務的成熟制度，所以分封出去的土地並不全是永久封地，受封者也不一定能將封地傳給後代。

但越來越多的情況是，戰士們不僅被授予封地產生的經濟收入，而且還獲得了封地本身。

適合服役的兵源池擴大還帶給軍事階層的社會組織帶來另一個變化，羅馬帝國晚期的將軍們，還有羅馬帝國滅亡後出現的蠻族國王和貴族們都有自己的貼身衛隊，他們都是精心挑選的經驗豐富的戰士，而

標明

他們之間關係的是特定的名字。在羅馬帝國晚期，他們領取主公而不是國家分發的給養和軍餉，所以這些衛隊叫“bucellarii ”（字面意思就是“食幹餅者”）；到了公元7世紀中葉，某種程度上由於兵源池的擴大，這些精銳部隊變得更加重要了。

原始史料記載了兩個特殊的群體：pueri和scarae，前者是

深在

王家衛隊中，處於學徒期的年輕戰士，加入衛隊後，他們可以獲得甲冑和武器，接受武器使用和軍事戰術方面的訓練，在達到可以結婚，獲得封地，成為貴族的年齡之前，他們會一直留在王家衛隊中；

而scarae（此詞語出自法蘭克語，在羅馬帝國滅亡後的諸多蠻族王國的貴族頭銜中，有與之相似的名號）則是一群從眾人中精選出來的戰士，經驗豐富，武器精良，從那時開始就是王家衛隊的核心力量。衛隊成員的身份，可以讓這些精銳戰士們從廣大的普通軍人中脫穎而出，而那些普通軍人僅僅是在戰爭開始時才響應徵召聚集起來，並不是最精英的勇士。

法蘭克王國：騎士制度的真正萌芽

加洛林王朝的軍人

加洛林王朝在西歐的統治大約從公元752年持續到公元987年，這一歷史時期被視為中世紀和騎士的決定性起源。儘管很多不同的作者都闡述過這一理論，但其中最完整，也是最廣為人知，最具影響力的，要屬小林恩-懷特在他的著作《中世紀的技術和社會變革》中的篇目：《馬鐙和騎兵衝擊格鬥》。作為一個技術史學者，他認為將馬鐙引入西歐文明，從本質上改變了騎兵作戰，他聲稱馬鐙的引入讓騎兵具備了一個穩定而安全的戰鬥平臺，他們的戰鬥方式不再像古典時代的前輩那樣，侷限於投擲標槍或者彎弓射箭，公元8世紀之後的西歐騎兵可以接近敵騎，並可以用劍或者長槍以強大的力量，將一個沒有馬鐙的對手打下馬鞍。

圖爾之戰

這一發展來的恰到好處，因為法蘭克王公查理-馬特曾經在圖爾之戰中直面來自伊比利亞半島的阿拉伯人，後者正試圖將自己的領土擴張到比利牛斯山山口的地方。阿拉伯軍隊以騎兵為主力，所以法蘭克人也需要組織起重騎兵部隊去對抗他們。要組織和維護這樣的重騎兵部隊，需要裝備配套的戰馬，武器和鎧甲，成本十分高昂，為了保證戰士們擁有足夠的資金，去充當他們應該發揮的角色，查理和他的繼承人們開始重新分配土地，他們沒收了教會和教堂的土地，並將它們分配給自己的武裝侍從。所以在林恩-懷特的心中，馬鐙的引進是重騎兵，騎士乃至封建制度的催化劑。

在此章節的結尾，他總結道：

“在我們所知道的過去的千年中，是馬鐙讓馬背作戰成為了可能，它將人和坐騎緊密結合在一起，形成了一架戰鬥機器。古典時代的希臘人曾經想象出了神話生物半人馬，而中世紀早期的歐洲人則把它奉為歐洲之主。”

事實上，懷特的理論並非完美無缺，當時的法蘭克君主們確實增加了他們軍隊中的騎兵數量，但這不是為了應對伊斯蘭騎兵的威脅做出的反應，查理馬特在圖爾之戰中擊敗阿拉伯人的大軍，是以徒步作戰作為主要戰鬥方式。正如我們即將看到的， 挾槍衝鋒戰術並不是公元8世紀的發明，直到公元11世紀早期才開始使用，直到11世紀晚期它才成為騎兵的標準戰術。最後，是馬鞍的發展而不是馬鐙的傳入，才讓騎士和坐騎合二為一，成為了槍尖之後一體化的作戰單位。

當然，在這一階段裡法蘭克人的戰術確實發生了變化。其背景是封地制度進一步發展，在公元6世紀晚期到公元7世紀，國王以授土的方式，回報臣子們提供的軍事服務；到了公元8-9世紀，個別貴族家族已經擁有了大片地產，他們又以自己的領土籠絡追隨者，在封地上發展出自己的分封網路，以授予非永久封地的方式（這套體系名叫precaria）保證封臣的忠誠度，並要求封臣履行軍事和軍事以外的各種封建義務。

下圖是公元875年聖加侖聖詠經上的加洛林王朝武士形象：這些聖經時代的武士們穿戴著加洛林王朝時期的戰袍，雖然加羅林王朝的騎兵經常被描述為重甲戰士，但他們遠比11世紀的騎士們更加輕裝。

這種新的土地所有制度，讓許多戰士擁有足夠的收入裝備全套裝甲和戰馬，但他們直接效力於授予他們土地的領主，而非國王。所以軍隊不再由王室官吏直接招募和組織了，而是由貴族精英和他們的戰團組成，他們來到國王的宮廷下加入王家軍隊，接受君主指揮。

只要加羅林王朝的君主們繼續發動侵略性的戰爭，將國家邊界向東推進到薩克森，巴伐利亞和倫巴底地區，甚至發兵向西推進越過比利牛斯山口，只要能獲得更多的戰利品和封土，加洛林王朝的貴族們就會樂意為君主效力，當帝國達到了擴張政策的極限，帝國征戰的重點變成了防禦維京軍隊的劫掠，國王越來越難以說服貴族階層，響應為國王效力的命令。從戰爭中獲得的利益變得比較有限，無法刺激貴族們集結軍隊參加遠征。在這個關頭，法蘭克君主們嘗試規範貴族們的軍事服務，比如他們會對沒有如期集結軍隊的貴族開出罰金。

雖然這一時期，軍隊的召集過程和結構決定了貴族在軍隊中的主導地位，但是和2個世紀前一樣，加洛林王朝的君主們依舊能夠調動王家軍隊，君主依舊會將王家衛隊作為快速反應部隊使用，年輕的王家侍從們在結婚和受封自己的領地之前，依舊在衛隊中當學徒。國王對於使用各種僱傭兵也是毫無顧慮，比如維京人，法蘭克人會收買他們和其他的維京戰團或者叛亂領主作戰。諾曼底公國就是這樣誕生的，這個公國脫胎於已經被維京人領袖羅洛殖民的領土，最終在912年法蘭克國王查理三世將此地分封為諾曼底公國。

騎士的黎明

公元888年胖子查理駕崩之後，法蘭克貴族們以削弱中央王室的權威為代價，持續地擴大自己的權利。到了939年于格·卡佩繼承法國王位的時候，法國國王和法國貴族們幾乎沒有區別，實際上他們甚至沒有那些大貴族勢力強盛（法國國王還需要近300年的時間才能充分實現作為國王的權威），而且很多法國地方上的伯爵和公爵基本上是無冕之王，他們組織私家軍隊，基本上無視王族權威，彼此進行激烈的內戰。

頻繁的小規模衝突促使貴族們組織一些人數較少但是身披重甲的職業軍人：他們需要騎馬作戰，以便迅速深入敵方領土劫掠，或者制止敵方騎兵對己方領地的侵襲。領主們從農民中選拔合格的人選，對有的人授予附庸的頭銜，對更多的人則授予“mile”士兵的稱號，騎士已經逐漸成熟了。

正如前文所見，在騎士展現出我們所期待的面貌之前，從公元10世紀到公元11世紀，騎士的社會的軍事地位會持續發展，不過正如前文所言，騎士制度會不斷地演進和變化，騎士文化也傳出了法蘭西北部和中部的騎士發源地。在有的情況下，騎士文化會圍繞著定居點傳播，比如十字軍東征後在聖地和希臘地區出現拉丁王國們，還有受到歐洲軍人影響的亞美尼亞等地，貴族們在那裡努力開創出了西歐式的貴族體系。

在某些情況中，其他地區也會模仿和吸收騎士文化：比如在法國南部和西班牙，當地的軍事精英模仿法國北部鄰居們的某些文化特徵，將它們和自己的文化結合起來然後發展出了極具地方特色的騎士傳統。12世紀蘇格蘭君主們從英格蘭招徠了一些諾曼貴族，並授予他們蘇格蘭低地的爵位。而在蘇格蘭高地，貴族和戰士們依舊保持著鮮明的凱爾特文化特徵，直到15世紀騎士文化才在高地站穩腳跟。

中世紀的凱爾特武士

類似的區別同樣存在於愛爾蘭：蓋爾貴族維持著對愛爾蘭內陸地區的統治，盎格魯諾曼貴族則佔據了愛爾蘭東海岸地區：他們是由萊斯特國王在1169年招徠，在第二任彭布羅克伯爵理查德-德-克萊爾（綽號為“強弓”）的領導下入侵愛爾蘭的。雖然在歐洲各地發展的節奏各不相同，但是騎士和騎士制度卻一直歐洲持續的擴張和進步，騎士們迎來了屬於自己的高光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