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園記:沒有白開的花兒,沒有白費的功夫

桂園是什麼樹結的果

桂園客棧，本不應該存在，它的存在真的是一場意外。它誕生於一個人的一個白日夢，迷離卻誘人的白日夢，由一個小小的念頭，燃燒至天際，無邊無際，不可收拾。

因而這棟看似普通又不普通的海邊民居，你看著它灰色粗糲的水泥外殼，春天因三角梅而怒放，夏天因爬牆虎而熱烈，秋天因鳥叫蟲鳴而恬靜，冬天因海風狂笑而膽怯。

這些都是它的真實，但由我再探頭進去一看，脫掉這些植物、動物和自然的外衣，它的真實的外殼叫做慾望。

非要給它一個聽起來舒服的標籤，那叫做夢想吧。

誰又分清夢想和慾望呢？夢想一定是高階？而慾望則是低下？我看未必，反正就我的經驗來看，蓋一所面朝大海春暖花開的房子，就是我發乎心底的原始慾望。

有時想來，這種天真而狂妄的原始慾望，詩人海子應該負些責任吧，非得寫那樣一首美好得讓人抓狂的詩歌嗎！而且就算他英年早逝，詩歌卻流傳至今，在我看來，其誘人的力量遠勝於一海灘的比基尼女郎。

面朝大海，春暖花開，餵馬劈柴，周遊世界。我不相信海子沒有慾望，編織成這天大的慾望，多麼讓人在心裡種草啊。

現在多少人在前仆後繼地“餵馬劈柴，周遊世界”，我呢，很遺憾，現在只能在踐行他的前半句，但願往後餘生，可以完整些：周遊世界。但我不會像他一樣“給每一條河，每一座山，取一個溫暖的名字”，太浪漫的想法，太危險，而且工作量實在太大了。

說起慾望，不，還是說夢想吧，最近看到我非常喜歡的一個作家李娟，她的夢想也很奇妙。

她說，她想開一座超市，每天看著那些琳琅滿目的貨架，就會很開心。而且她不僅要做超市老闆，還要當那個陳列貨架的人，就是那個把貨拿上拿下的人。

真是一個奇怪的人。這也證明了夢想也可以奇奇怪怪的，自己覺得好玩，熱愛就行。而且，也不一定要實現吧。她好像至今都沒有實現，不是說她沒有資本實現，反正她目前為止沒有開呢，當然好多年前，在阿勒泰她跟她媽媽在草原牧場開了一個小小的雜貨鋪。

這也算一種實現吧。反正，我不是她，我呢，對於熱愛的，總想要想方設法實現，真的實現不了，試了也無悔。

哎呀，我好像跑題了。你看，一說到慾望或者夢想這類煽動性比較高的東西，就容易迷失。

說回桂園，為什麼我們的客棧會叫桂園呢？桂園這個名字肯定不是最理想，最好的。

我現在都記不清到底是先蓋好了客棧才有的名字，還是先有了名字才蓋的客棧。可能是前者吧，但我不確定。

現在想想，真的很有必要，有些東西趁記憶還新鮮，趕緊記錄下來。萬一，有一天，我得了阿爾茨海默病，這人類光輝燦爛的一筆沒有被記錄下來，豈不是蒙受損失。

如果沒有記錄，那一切可能從未發生。

“桂園”，這個名字應該是我的一個朋友的創意。說到底，這名字倒談不上有牛逼的創意和內涵。一個曾住過我們客棧的營銷大咖，曾建議我改改客棧的名字，他說，現在這個客棧名字除了和你的名字諧音，沒有特色，沒有凸顯客棧所擁有的獨特的資源，比如海。光看這個，你說會令人聯絡到海嗎？

不會！我無法辯駁。其實，當時我的心中有千萬只草泥馬在奔騰。但4年已經過去了，以至於掛在青磚牆上，鐫刻著桂園二字的招牌，已經被海風、被時光雕刻得斑駁了，我都沒有改這名字。

怕麻煩吧？好像也不是。你說我懶嗎，懶到不想動一個招牌，也不是。我可勤快了，每次在客棧，手腳都不帶停的，要麼在這個角落擺弄半天，要麼跟某一棵樹過不去，非得剪成我想要的模樣。

我覆盤了下，最後歸結了下，還是捨不得這名字，還是熱愛這個名字吧。即使從營銷的角度，這個名字不特別，也沒特別讓人產生美好的聯想，也沒有凸顯出靠海，即使這是它天生的優勢。

也許跟我前面所說的一樣，是一種原始慾望在作祟吧，客棧是誰的客棧，當然是我的客棧，我叫什麼。桂園（遠）呀。

自大的原始慾望，自以為是的原始慾望。

我也沒有想著把客棧做得多大，做成品牌連鎖，發家致富，走上人生巔峰，對不對？

其實不對，我得承認，我想過。但破滅了。便不再想了。

一個人的客棧，按照自己喜歡的模樣，敲敲打打，一點點慢慢成長也挺好。因而，客棧的審美，就是我的審美，客棧的氣味，就是我的氣味。

一花一木，我和我爸，我媽，親自栽種，四季有花，四季有果。有客人來住，討一句表揚，多樂呀。

別人電話過來諮詢，或者導航，都會提及或者輸入：桂園。我聽到這兩字，內心總是會升騰一種幸福感，這種感覺，彷彿是我正在與許多人發生連線，快樂加倍。

其實一個客棧和酒店最大的不同，就是在於住客棧的客人可以與掌櫃或掌櫃家人發生某種連線：品嚐當地的食物，欣賞家一樣的陳設，與之交談，甚至交心。

說到底，桂園這個名字，滿足了我個人的“虛榮心”。我持有它，它投射我。

不過呢，最近一兩年，我懂事了些，想收斂下自己野蠻生長的“虛榮心”。便在“桂園”兩字上，開始想點主意，減淡個人的東西，種上點內涵。

說幹就幹，我也果真雷厲風行。“桂園”，也可以理解為桂花飄香的小園嘛。而且我，我媽，我爸都很喜歡桂花樹，桂花香。

我遙記得，小時候外婆家門口就有一顆桂花樹，清香怡人。如今外婆早不在了，有時想起外婆，就有一陣桂花香。

桂花樹是美好的樹，其花還可以食用，可以泡茶，可以做成桂花糕、桂花蜜。

有了這個想法，我便在縣城裡四處找桂花樹，能找到的都是很小的，還打了電話請同學幫忙，都沒有找到理想的。

桂花樹不像大多數樹種容易長大，它是慢性子，一年就長一點點。如果是小樹苗，就更難了。嬌貴的樹啊。

最後，還是我爸，野蠻，霸道，夠狠。一日，他看到周邊一個在建的大型度假小區，在做花木綠化，竟然有我們心心念的桂花樹，而且樹高2米，分明就是我們的理想型。

半夜，他潛入度假村，偷了兩棵回來。等我早上醒來，他向我邀功，報喜。

我先表示慰問辛勞，再著批評了幾句。他懂，我們相視而笑。後來，他竟然和做度假區花木佈景的人熟絡了起來，偶爾也從他那邊順了些很難買到的花草，他告訴我，他是給了錢的，所以大大方方的。

兩棵高兩米的桂花樹，後來種在客棧院子的中央，我爸為它花費了不少力氣，除了取得難之外，我們還為它在堅硬的水泥地鑿出一個大洞，用來安放它。

希望在C位的它，拼命吸取陽光、雨露，拼命長大，開花，不辜負我們這般厚待。

後來，它倒也沒有辜負我們，但完全沒有拼命的樣子。花期照開，香味照有，但只有零星的幾朵，跟我們想象得花團錦簇差個十萬八千里。新葉子也不多，看起來很難成大器。

佔了C位，也沒有C位的價值。我們有點失望，不過偶爾有風吹來，有微微的香味在流動，我和我爸，才被治癒了點。

這兩棵不算爭氣的桂花樹，最後還是讓出了C位。去年，我在廣州芳村花卉市場，找到了一棵粗壯的桂花樹，“濃眉大眼的小夥子”，看上去就是會拼命生長的那種型別。

花了上千元，走物流，從廣州發到縣城，再請人專車送到客棧。搖搖晃晃幾百公里，那時我真是擔心它。囑咐物流，一定要小心輕放，不要傷到根。

安排好之後，我開車先回客棧，翹首以待。一天，沒到，兩天，沒到，三天沒到。

我心急如焚，電話催促，瞭解情況。那種感覺，如同在等待一個重要的人。

得知，物流車在中途壞車了，要換車。罵了物流一頓，我那時又開始擔心起那個“濃眉大眼的小夥子”的命運。

大概4-5天之後，它終於輾轉到了客棧。我仔細檢查它有沒有傷，好在出了表皮有點擦傷，無大礙。而且，姿態仍然挺拔，到底是“濃眉大眼的小夥子”啊。

如今，它佔了C位，為了它，我和我爸把之前那個洞鑿得更大更深了。並請來一座石燈籠和一尊佛像與它相伴。

拳拳誠意，天地可鑑。

它沒有辜負我們，拼命生長，拼命開花，花繁葉茂的。這才是桂園家桂花樹該有的樣子嘛。

今年春節，滿樹的金黃，整個桂園都飄香，如有微風吹來，香味更濃烈。

我摘了些許它的花來泡茶，入口清香，甘甜。還特意讓外甥女裝上一杯，遞到我爸，我媽嘴邊，“哇，真香。”他們兩老，笑著說，眼睛眯成一條縫。

如今把守客棧大門的兩端，是曾經佔C位的那兩棵桂花樹，看到這一幕，它們一定是羨慕嫉妒。那也請你們拼命生長，拼命開花吧。

香溢滿園的桂園，還有賴你們多多關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