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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峰評廣元詩人張然的口語詩

由 家鄉金融 發表于 飲食2023-01-10
簡介在我所讀到的張然的詩歌中,悖論與反諷是存在的,這也是他口語詩寫作的一大特色

詩歌道劍樣樣好是什麼意思

雪峰評廣元詩人張然的口語詩

評論家雪峰

口語詩的詩性獲取及詩意構建

——以張然的詩歌為例

/雪峰

口語詩寫作從自發到自覺,從去粗取精到去偽存真,從嘗試探索到逐漸走向成熟以至於向多維度發展,這是漢語新詩不斷砥礪前行的見證,是從否定走向肯定的必由之路。口語詩人沒有必要詆譭或鄙棄傳統抒情詩歌的寫作。兩者都是構成當代漢語詩歌寫作的兩大主流。無論什麼形式的詩,它的共同特徵必須是“詩”。離開詩的詩性元素及詩意構建,任何派別之爭都是徒勞的。

張然之前寫傳統的抒情詩,後來逐漸轉向口語詩的寫作,這個轉變過程,見證了張然的創作主張和發展方向。我的一位朋友,他不喜歡口語詩,可突然有一天,對我說:“最近讀了一些口語詩,發覺還真有些味道呢,真實、自然、具體,其中不乏哲理性的思考、對社會現象的揭示、對人性深刻的解剖。”我笑說:“你終於讀到了並可以嘗試接受真正的口語詩了。”這裡,我強調了“真正的”而不是“泛口語式”“口水式”的詩歌。今選幾首張然的詩作,意在從修辭策略的角度,來探索口語詩的詩性獲取及詩意構建。

一、題材的偶然性及“刺點”捕捉。

張然的口語詩多取材於日常生活中看到的物、經歷的事,並將這些細碎化的所見所聞,根據自己的生存經驗,從中摘取具有詩性元素的材料,用純口語語言的形式進行加工從而獲得詩意的構建。如寫物,從與他朝夕相伴的“吉他”、日常可見的“大白菜”“茶”,一隻碎裂的“杯子”,到寫人的《後媽》《再哭姜華》《姐姐》《黑娃》《發小》《老簡》等,都是在及人及物的偶然的一瞥中,瞬間的靈感閃現的捕捉。為了說得透徹一些,不妨引用羅蘭·巴特爾在《名室》裡關於攝影話語和相關理論來加以說明。在巴氏看來,日常的攝影(照相或錄影),是有選擇性的“取景”和“聚焦”,它是有極強的針對性和意義的聯想。符號學家趙毅衡先生將其譯為“展面/刺點”。把“展面”理解為“取景”,那麼它的“刺點”就是私人化強烈關注的“意義”所在。“刺點”猶如“傷痕”“印記”,讓讀者受到某一點的“刺激”,引發聯想,結合背景中的“展面”,就構成了一幅詩意的圖案,而詩意的“引爆”就從“刺點”開始。

“吉他靠在牆角/我瞥了一眼它/六根弦像六根嗓子/繃得很緊”“白天繃著/晚上也繃著”《靜靜的吉他》,採用了擬人的修辭手法,將描述性的意象(吉他)的緊繃狀態來映照“我”安靜外表下內心的緊張情緒,也可以解讀為人與人之間的緊張關係。超過了“緊繃”的極限就是崩潰(斷裂),“那就等它‘啪’的一聲/自我了斷吧”,這樣的結局構成了荒誕的、非理性的突兀的轉折,這便是詩的“刺點”所在。與此相似的詩《一隻杯子在深夜突然碎裂》,杯子的突然碎裂,“擺在我的面前”的“這個破碎的局面”構成了詩歌“刺點”,“刺點”與“我”“形成了一種事實上的/對峙關係”,這種對峙是宿命的、無法改變的事實,就像人類面對地震或自然災害的不可抗拒,或者面對生命的死亡和人世的悲歡離合一樣的無奈和茫然。

《辛德勒的名單》是一部黑白電影,但在畫面中出現了一位穿紅衣服的小女孩。“紅色”在黑白的背景中顯得非常刺眼,成為這部影片的亮點(也就是刺點),“紅色”象徵了“血”“血腥”,象徵著希望,也象徵著絕望。當小小的生命從無數的屍體旁穿過,即將走向死亡的一剎那,觀眾的心,瞬間被刺痛了。電影藝術的特寫鏡頭,將“刺點”理論發揮到了極致。在詩歌創作中,詩人能夠抓住引爆詩意的亮點,這對一首好詩的形成是積極而可靠的。

有的短詩把“刺點”安排在結尾處,透過前面很平常的、“漫不經心”的敘述,突然在結尾來了一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給人以出其不意的效果。如《村會》(曾涵)這首詩:“我實在太喜歡村裡開這樣的會/支書發言/全村瞌睡/只有我聽出來了/你三次把/以人為本/念成/本人以為”。這首詩之所以成立,完全依賴“本人以為”這一句的收尾,前面的敘述完全可以理解為廢話,詩人用句子倒裝的形式把“以人為本”變成了“本人以為”,生動地刻化了一個無聊、照本宣科、沒有新意,自我感覺良好,自以為是的小官僚習氣的村支書形象。這種出其不意的震驚效果,成為當下口語詩人普遍採用的寫作策略。有人將這種詩歌寫作稱為話語的“聰明主義”者。再看張然的《發小》:“喊他王總/感覺他比我高了幾分/喊他王狗蛋/他一下就比我矮了半截/敬酒的時候/本想喊他王狗蛋/但一出口/還是喊成了王王王王總”,這裡的“王王王王總”,看似結結巴巴,猶豫不決,實際上是利用狗叫的諧音“汪汪汪”構成“刺點”,起到了反諷的藝術效果。伊沙有一首《結結巴巴》“結結巴巴我的嘴/二二二等殘廢/咬不住我狂狂狂奔的思維/還有我的腿/你們四處流流流淌的口水”重複出現的“二”“狂”“流”,閱讀起來讓人很不舒服,幾近病態的癲癇的囈語,也許正是詩人尋找的“多刺點”,一旦進入他設定的語言障礙的困境之中,幾乎也想結結巴巴讀下去,看他究竟要表達個什麼意思。在外人眼裡看來“王總”氣派十足,是高貴的、富有的,而基於對“發小”的認知,張然內心報以輕蔑和鄙視,和伊沙的“結結巴巴”一樣,正是他們要消遣和消解的物件。其扭曲變形的語詞,延壓成“言外之意”,構成詩歌的張力。

二、悖論與反諷的修辭運用。

口語詩的語言應該是透過對日常口語,經過過濾、蒸餾後的詩性的語言。詩性需要藉助物象的整合和恰當的修辭來表達。在眾多的口語詩中,悖論和反諷是被經常用到的一種修辭策略。布魯克斯在《精緻的甕》(詩歌結構研究)中說過:“悖論語言正合詩歌的用途,並且是詩歌不可避免的語言。科學家的真理要求其語言清除悖論的一切痕跡;很明顯,詩人要表達的真理只能用悖論語言。”他自認為有些誇張,但不可否認,這類修辭寫作對當今口語詩創作很有效。而“反諷,是承受語境的壓力,因此它存在於任何時期的詩中,甚至簡單的抒情詩裡。”由此不難看出,“修辭”的運用在任何詩歌作品裡都是不可或缺的,除非“悖論”和“反諷”排除在修辭學術語之外。甚至於堅提出的“拒絕隱喻”,用“裸體”的語言呈現詩意,但究其描物、敘事,其本文字身就是一種隱喻,那麼,有學者提出的口語詩“修辭空心化”的詩學主張,無疑是偏激和理想化的囈語了。

在我所讀到的張然的詩歌中,悖論與反諷是存在的,這也是他口語詩寫作的一大特色。來看張然寫的《後媽》:

三週年,給父親立完碑

辜姨小心翼翼地對我們說

以後想和你爸

葬在一起

你們看,行不?

大哥想了下說,

這個要回去和

其他幾個兄弟姐妹

商量一下

或者找一個陰陽先生

算一算,看看八字

合不合

辜姨坐在公墓旁邊的石凳上

雙手夾在雙膝間

低頭輕輕應了聲——

哦。

這首詩透過人物對話、情態描寫來展示人物內心矛盾的心理活動,從詩的架構上已經構成了明顯的“潛藏性悖論”。“大哥”和“我”以及“兄弟姐妹”和死去的父親,是這個家庭最親近的人,後媽(辜姨)很明顯被排除在親人圈層之外,她的訴求(死後想和他們的父親葬在一起)是否合理以及是否得到批准,需要大哥、兄弟姐妹說了算。大哥的內心顯然是不同意後媽的訴求,但說出的話口是心非,言此意彼,需要和兄弟姐妹商量或者“找一個陰陽先生/算一算,看看八字/合不合”,看似合情合理,實則荒謬,找陰陽先生不過是冠冕堂皇的說辭。後媽的願望和大哥們內心真實的想法構成了矛盾的對立面。詩歌用荒謬的語言來表現真實的陳述,把不願意的否定的意思潛藏起來,從而產生差異和矛盾的相反的意指表達。得到這樣的回答後,後媽似乎已經明白了其中的含義,她“坐在公墓旁邊的石凳上/雙手夾在雙膝間”,這個形態描寫很形象逼真,後媽的“弱勢”和無可奈何,從一個“哦”中找到了答案。由此可以看出,矛盾的心理透過言不由衷的語言表達,使文字內部描寫的“人性”產生斷裂,詩的張力由此產生,一個活脫的世俗的沒有人情味兒的“兄弟姐妹”就活現在讀者的眼前。伴隨悖論的生成,其反諷效果就不言而喻了。

再看一首張然的《崗哨》:

一隻剛出洞的灰老鼠從我眼前經過(實寫)

一對穿著燕尾服的老狐狸從我眼前經過(錯指、強指)

一頭塗著口紅的長頸鹿從我眼前經過(錯指、強指)

一匹剛吃了偉哥的瘦騾子從我眼前經過(錯指、強指)

一條拖著舌頭的土黃狗從我眼前經過(實寫)

一個躡手躡腳看不清面目的小矮人從我眼前經過(錯指、強指)

它們經過的時候

我警惕地看著它們

給動物們塗口紅,穿燕尾服,強迫它們吃偉哥,動畫片裡才有的“小矮人”,都是張然主觀臆斷的的錯指和強指,然而正是這些被限定的語詞產生了語境的壓力,讓自然界中的“狐狸”“長頸鹿”“騾子”“老鼠”,賦予言外之意,在華麗的修飾和喬裝打扮之下,醜陋的人格面具被得以揭示。把動物人格化,這是荒誕的悖論。相應地,因悖論而產生的斷裂,使語詞的意義發生了扭曲(言非所指),很顯然,這是語境受到壓力而產生的反諷。“壓力”修改了“語詞”的含義,人為的“強制因素”,讓“不可能”的關聯形成詩的張力。由此,可以看出口語詩的反諷效果要比“正面”的抒情式的“矮化”某類低劣的人格和社會行為要來得強而有力,產生的藝術效果更加突出。

龐德《一個女郎》一詩中的“樹”被詩人具象化,“樹”的意象如何向“情”過渡?他是這樣寫的“樹已經伸進我的雙手/樹液已經滲到我的雙肩/樹已經在我的胸中生根/樹枝像臂膀一樣,長出我的身外”,正常的語言邏輯,“樹”是不可能做到這些荒誕的非理性的“動作”,但它偏偏發生了,在詩的語言裡,詩人強迫“樹”要這麼做。詩人把不可捉摸的、不可名狀的“情”,嫁接在一棵樹上,於是“情”開始移植、滲透、不可抗拒地“生長”著。無疑,強指的視覺衝擊力,質感豐潤、記憶刻骨。

張然善於冷色調的略帶傷感的抒情表達,將縱深化為扁平,把“意義”賦予被拆解的事物,構建了屬於他自己的詩意空間。調侃、擠兌、黑色幽默、玩世不恭均在他的詩中經常涉及。

《黑娃》運用了誇大陳述的反諷手法。朋友調侃他長得黑,當然,這不是他本人的過錯,他不但接受了自己黑的事實,而且欣然領受了朋友給予的“黑色”誇獎,因為這樣可以讓他們的酒“多喝好幾杯”,這種“榮幸”是與生俱來的,不帶成本的支付,支付產生的利息是“只是這麼多年後/我喜歡把自己抹黑 ”“抹黑了/什麼都變得/更明白”。由“黑”變“抹黑”,而且越是“抹黑”心裡就“更明白”,文字結構的斷裂,這就使“黑”或“抹黑”偏離了最初的“黑”的本意,在調侃中消解自己的形象,從而在內心又建立了一個新的自我形象。表層語義和深層語義之間的差異化轉換,因之,語境的壓力而生成新的意義(詩意)。《黑娃》是詩人對自身尷尬處境和日常遭遇進行誇張、自嘲和漫畫式的反諷,他不惜以毀滅自身形象為手段來達到和塑造“人”的外表和“內心”無法協調和統一時所呈現的“人性”和社會形態。

同樣的寫人敘事,《老簡》這首應該歸為滑稽的反諷,其中隱藏悖論式的結局。“老簡”是一位自認為牌技和運氣很超群的人,一般“點炮不胡”,喜歡自摸,表面上看,他是在給玩伴“送人情”,其實他的目的性更強——自摸的錢更多。 “今晚你手太臭/不胡你!”話音剛落/他就自逮了么雞/“么四條,么雞帶龜/滿牌”, “老簡”的假仁慈,真“殘忍”,貪得無厭的本性就暴露出來了,這哪裡是不想讓你輸,而是讓你輸得更多。“我”只好由最初的面帶愧疚,變為最終的失落和鄙棄,“老簡”和“我”都展示出了“騎士風度”。 這其中有一條悖論的邏輯,不胡點炮是送人情,表面化的人情之下,帶來的結局是加倍獲利,兩者構成戲劇性的反差。“反差”使本意發生轉變,詩的張力由此延宕。這首詩純口語敘事,不帶半點修辭詞語,是否就意味著“詩性”的削弱呢?

純口語詩好比冬日北方天空下落盡樹葉的樹枝,它們將手臂筆直地舉向天空,在皚皚的雪地上,領受北風的撫慰,色調雖單一,但風景很獨特;傳統抒情詩則像江南的春天,枝繁葉茂、花枝招展,色彩繁雜,情感濃烈。然而,它們都將具備“詩性”的元素,而不能因為季節和地域的不同。有一點需要說明的是,口語詩在各大熱烈的歌頌型賽事中,獲獎的機率遠遠低於抒情詩。

誠然,無節制的碎片化的敘事,形式單一的重複描摹,疏散的結構佈局,在沒有修飾語詞、意象營造、美感缺失的前提下,“詩性”的削弱甚至消失是一定的。來看一首能稱之為“垃圾”的《便條》(美·威廉斯)“我吃了/放在/冰箱裡的/梅子/它們/大概是你/留著/早餐吃的/請原諒/它們太可口了/那麼甜/又那麼涼”。這的確是一張“便條”而不是詩,或許,詩歌本身就不適合翻譯,西方人的幽默,用漢語表達時,可能就是白開水。再看一首比《便條》寫得好一點的《刻舟求劍》:“辦完公事/他哼著輕快的小調/走到河邊/船上刻著的刀痕/入木三分/三下兩下/他把衣服脫了/跳進河裡/深秋的河水/冷得/讓他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神經質和無厘頭的敘事,荒誕中並沒有所謂的“刺點”,整篇結構沒有斷裂產生的出奇制勝的“驚喜”,如果硬要說“打了個寒顫”有什麼寓意,也只能讓人勉為其難去猜想。

在張然的詩歌寫作中,也存在一些類似的不足。例如《再哭姜華》,“你跑到高壓線上搞啥子/不是電工,你為啥要去當電工/前天我還給你打電話說/在城裡給你找一份工作,你為啥不聽/為啥不聽/為啥不等我訊息·····/現在好了//現在好了/現在好了/現在,你如何來安慰我/如何來安慰我/如何來安慰我”。它的優點在於:復沓的句式,情感飽滿濃烈,一字一句充滿對亡友的悲痛和惋惜,其間也運用了悖論的矛盾敘述“死人來安慰活人”的不可能性。從“語感”的角度講,如果張然本人來讀這首詩,絕對的聲淚俱下,感人至深。但從讀者的角度來讀,其中的“帶入感”就沒有那麼強烈了,原因在於“情”的強烈介入,剝奪了或者削弱了“詩性元素”的存在。不是當事人,就不會融入詩中那份獨特的感受。很顯然,口語詩,應該留意意象的經營,伊沙也承認,隨著口語詩的發展,口語詩應該有更高層級的書寫和向多維度探討的可能。關於反諷,王家新也給予過這樣的評價:“中國現代詩歌真正達到成熟的標誌之一應是反諷意識的出現。它以一種終於獲得的歷史反省精神為依持,而對某種單一的悲劇感和寫作主體的超越,使詩人們有可能對時代生活和自己的靈魂世界進行更為透徹的透視。”

2022。9。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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