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現在的位置是:首頁 > 飲食

塵埃裡開出美麗的花兒

由 土著岷 發表于 飲食2022-10-03
簡介當別人早已住上好房子,用智慧手機、開寶馬時,甚至更多的人離開家鄉去外面尋求更大的發展,馬老四還處於農耕時代——要等賣了麥子才能付種子化肥錢

花兒從什麼地方生長出來的

塵埃裡開出美麗的花兒

配圖為《隱入塵煙》劇照

文 | qq小灰鼠

七月上映的小成本文藝片《隱入塵煙》無疑是今年最好的國產電影之一。寫意地說,電影講述了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以及一頭驢的故事;寫實地講,則是西北農村兩個被拋棄的底層農民在日復一日的耕種勞作裡相知相守、相濡以沫、共建家園、共擔命運的一段生命旅程。

一個真實的故事

影片開頭在一個大雪天裡,是馬老四和曹貴英兩個被視為累贅的大齡男女尷尬的相親場面。他倆的木訥、沉默與周圍的一切顯得格格不入。毋須兩個當事人出聲,雙方哥嫂三言兩語便拍板了婚事。

命運終於將兩個一無所有的苦命人捆綁到了一起。貴英從小挨打受氣住窩棚,由此落下一身病根,小便失禁,手腳不靈活,沒有生育能力,哥嫂覺得只要有個男人領走她就行。馬有鐵給他三哥任勞任怨幹了半輩子活,隨著年紀增大勞動能力減退,如今侄子談了物件準備結婚,三哥一家只想將他趕緊推出家門。

沒有任何感情基礎的倆人睡到了一個炕上。馬老四帶過來的只有那頭一直跟隨他幹活的老驢。別說辦酒席,哥嫂連新衣服也沒給他倆置一套,兩人是徹底的淨身出戶。婚房是借鄰居廢棄多年的破爛屋子,一個電燈泡是這個家裡唯一的電器。

馬老四和貴英磕磕絆絆開始了新生活。他倆在摳了許多孔的紙箱裡接通燈泡做成人工孵蛋箱,用借來的十個雞蛋孵小雞。搖搖晃晃的淡黃燈光照亮了房間,映到他們臉上,那是前所未有的希望的光芒。他們在地裡種下賒來的麥種,也種下了生活的希冀。麥苗漸漸長高,憧憬慢慢茂盛。

當鄰居來收回房子時,馬老四決定自己動手建房。不久後,趕在第二次借住屋拆除前搬進了新房子。儘管只是簡陋的土磚平房,貴英卻無比喜悅和滿足:“我咋都沒想到,這輩子還能有自己的家。”

被所有人不看好的貧賤夫妻迸發出驚人的能量,貧窮的小家煥發出欣榮的生機和活力。踏踏實實住進了自己的房子,再不用寄人籬下;麥子豐收了,可以放開肚皮吃飯;養了雞又養了豬,更增添了過好日子的信心。馬老四還有更大的打算,等秋後賣了玉米就給貴英買一臺大電視,還要帶她去城裡的大醫院治病。

“麻繩專挑細處斷,噩運只找苦命人”,命運終究沒有漏過他們。當生活慢慢有了起色,一切朝著美好的方向發展時,意外突然降臨。在來給地裡幹活的馬老四送飯的路上,貴英一頭栽到水溝裡淹死了。

以為有了你,從此就有了希望。如果沒有遇見貴英,也許馬老四下半輩子也就一直孤單地活下去了。因為遇上了貴英,於是有了相依為命的伴,有了遮風擋雨的家。當這一切突然失去時,馬老四再不能承受,隱沒在夜幕裡孤獨的背影了無生氣,眼裡無光,心已死去。

在繁華喧鬧的背後,還有誰會注意到那些沒有被太陽照耀到的地方呢?

影片最後,落日餘暉裡,房子靜默於蕭瑟的曠野,瀰漫著沉沉的荒涼與寂寞。隨著推土機的轟鳴聲,房子倒塌,塵土飛揚,瞬間抹去了所有痕跡,一切又復歸於塵,歸於土,彷彿他們從未來過一樣。

塵埃裡開出美麗的花兒

馬老四是一塊金子

馬老四有出色的勞動能力,可以說是一個無所不能的男人。他會幹所有農活,樣樣精通,更重要的是還會建房子。撿來別人丟棄的木門、木窗,打地基、和磚泥、做磚坯、砌磚牆、編芨芨草屋頂,他領著貴英一步步完成每一道工序,在無任何支援的情況下建起了得以安身的房子。

馬老四特別能忍耐,習慣了嚥下所有的苦。建房子時,鄉鄰和三哥家沒有一個人過來幫忙。侄子結婚,也沒有請去吃席,像是被遺忘了的隱形人。馬老四說:“啥人有啥人的命數,麥子也一樣……到了夏天,讓鐮刀割掉了。”寡言的馬老四安靜地忍耐著凌駕於身上的所有苦難。

馬老四從不抱怨。在家裡、在村子裡他都是邊緣人。當租種全村土地的張永福生病需要輸入罕有的“熊貓血”時,村民都不曉得擁有熊貓血的馬有鐵是誰,因為平常喊慣了他的外號“馬老四”,大名早被忘記了。鄉鄰們隨意嘲笑譏諷貴英尿褲子,甚至喊她“瘟神”,馬老四也只是默默為女人披上衣服或者擦去尿漬。

馬老四有著與生俱來的善良。無論鄉鄰怎麼不待見,他在抽血時還不忘為鄉鄰討要地租和工錢。後來張永福兒子用玉米衝抵上年欠的地租和工錢,應該有馬老四的一份功勞。在池塘裡打水時舀上了三隻蝌蚪,他細心地撈起蝌蚪又放回池塘。在狼藉的拆屋現場小心翼翼捧起掉落的燕窩,給失去家的燕子們尋找一個落腳的地方。

“一碼歸一碼”是馬老四做人的根本原則。他為張永福無償獻血,從不求回報。當他給貴英買衣服而錢不夠時,張永福的兒子要買下送給他。馬老四執意不肯,不受別人半點恩惠。後來他堅決在用來衝抵地租的1000斤玉米中減了160斤作為買衣服的錢。因為在馬老四心裡,一碼歸一碼。

不欠任何人情份。秋天裡挖了兩袋土豆送給牧羊人,兌現了夏天許下的承諾;然後去商店結清賒欠的化肥、農藥、種子錢;當他在橋頭還了春天裡向鄰居借的十個雞蛋以後,就只有別人欠他的了,而他從此不欠世間絲毫。

人生的美好和艱難往往撕開人性最真實的那一面,赤裸裸地擺在我們面前。我們明明知道做人應當恪守本分,但我們更明白的是,如今像馬老四這樣的老實人很難活得好。

塵埃裡開出美麗的花兒

生活是真正的藝術

影片沒有華麗的表現手法,情節簡單,敘事樸實,但真誠、質樸、感人,從一開始就緊緊抓住了觀眾的心,讓人們跟隨故事發展不知不覺代入到主人公沉重的命運裡。因為真實,所以不需要煽情。水草豐茂與戈壁沙漠交融,展現大西北的溫柔與粗獷;按時令季節全實景拍攝,體現電影人對藝術的極致追求;大量使用長鏡頭,讓觀眾欣賞到流暢精彩的表演,的確是足夠用心用情用功的創作。

我忘記了這是電影,因為看見的都是真實的生活。人們常說藝術來源於生活,其實,生活才是真正的藝術。

整部電影只有海清一位職業演員,其餘角色的扮演者都是素人,但每個角色都有不俗的表現。

看慣了海清扮演精明能幹的職場白領形象,當她飾演的女主角貴英出場時,一身地地道道西北農村婦女的打扮,黑黃黃的臉,呆滯的眼神,遲緩的動作,請原諒我好久都沒能認出來。

常說一個演員的演技過硬,通常評價說演什麼像什麼;還不夠,好演員的衡量標準是演什麼就是什麼,才夠得上一個好演員。海清無疑屬於後者。她這次“毀容”式的表演,做到了人衣合一,人角合一。

男主角馬老四的飾演者武仁林是導演李睿珺的姨父,目前在網上還找不到他的個人詳細資料。武本身是一名農民,《歸入塵煙》是他第一次觸“電”。從土裡生長出來的那種風霜、粗糲以及溫良和細膩,沒有任何演的痕跡,也不需要演,只需表達出來就足夠了,所以他的表演就是生活的真實呈現。可以毫不誇張地說,《歸入塵煙》是武仁林一個人的紀錄片。

影片裡有很多非常動人的細節。新婚之夜貴英遲遲不肯睡覺,馬老四半夜起來餵驢才發現貴英尿床了,他什麼也沒說,而是體貼地燒旺了爐火。在鄰居家裡看電視時,隊長沒有正眼瞧一下馬老四,但隊長進門出門時,馬老四都尊敬地站起身來,十分卑微。馬老四進城給侄子拉完傢俱後回家已經很晚了,他心疼在路口迎他的貴英在寒風裡凍著,忍不住數落幾句。當他拿出新買的長外套給貴英披上時,貴英下意識地躲開了。因為她在孃家時被打怕了,所以才有習慣性的躲避。這些細節讓人感到心情壓抑,心口發堵,心疼他們遭遇的一切。

塵埃裡開出美麗的花兒

想說愛你不容易

真正的苦,是從不說苦;真正的愛,是從不言愛。

兩個別無選擇迫切需要溫暖和依靠的靈魂碰到一起,開啟了苦難中的相濡以沫,成為彼此的精神支撐。他們一定有愛亦有情。也許,所謂的愛情不足以詮釋兩顆最純粹的心之間的相互依賴和溫存。

在漫漫黃沙坡上分吃麻花,在泥濘浸泡的磚場裡編織草驢,在玉米地旁同享烤紙包魚;用麥粒在彼此的手背上壓出一朵花,說著最土氣的情話;熱天睡房頂上怕她掉下去,在她褲腰上拴上繩子;當著鄉鄰的面把女人抱上驢車,笨拙而大方地秀了一把令人嫉妒的恩愛。這是他們的專屬表白,是來自於土地的樸素浪漫。

當我們抱怨生活不如意時應該知道,有人活著就已經很不容易了。小雞孵出來時,貴英想去幫小雞站起來,馬老四攔住了:“讓它們自己站起來。”說的何嘗不是他們自己。他們靠著自己的力量,在貧瘠裡艱難地站起來了。種麥子、種玉米、種土豆,孵小雞、養小豬、建房子,起早貪黑,勤勞發奮,憑著兩雙手創造了真正屬於自己的家。

他們沒有奢望,執著地堅守在這片土地上。當別人早已住上好房子,用智慧手機、開寶馬時,甚至更多的人離開家鄉去外面尋求更大的發展,馬老四還處於農耕時代——要等賣了麥子才能付種子化肥錢。是的,他們已離不開土地,土地也離不開他們。

村裡人似乎忘記了他們。他倆也願意離群索居,將房子建在遠遠的空曠之地。只要擁有了對方,黑白的日子便變成了彩色的世界。

苦,有時候真的是一個人的宿命,只能一直苦下去,有了一點點甜,就到頭了。總是要很久以後才知道,那一段苦難的日子,竟然是這輩子最溫情最幸福的時光。隨著貴英的離去,馬老四已然不能獨活。

兩個不完美的人用自己的方式完成了圓滿。如同麥子一樣,從麥種種到地裡,長出嫩苗,生長,灌溉,成熟,收割,最後脫粒成一粒粒金黃的新麥子,構成了一個完整的輪迴。他們曾經來過,曾經用力地在這個涼薄的世間活過。

祈望陽光照耀到每一個角落,畢竟,每一個生命都值得被看見,被善待。

塵埃裡開出美麗的花兒

作者:qq小灰鼠,一個喜歡文字的上班族。

推薦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