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讀小津安二郎遺作《秋刀魚之味》：秋天的涼意，是人的孤寂

這部由小津安二郎在1962年拍攝的日本家庭電影並沒有很大的年代感。片中的人大多西裝革履，女人則著洋裝和服，與現在日本影視中的形象差別不大。

如果用一句話概括，這僅是一個父親嫁女兒的故事。然而就是在條非常簡單的故事線上，導演幾乎把所有能夠延伸的日常全部延展了：從山平（男主）和朋友喝酒，調侃朋友的嬌妻，到同學聚會上看到昔日恩師的寂寞潦倒樣子（和蹉跎得衰老的為了父親放棄嫁人的女兒）

影片場景簡單固定，多為室內景（家，辦公室，小酒館）而鮮有外景（道子與三浦在車站，哥哥宏一打高爾夫）這種分配極大凸出了主題：家庭。

劇中臺詞極口語化，有網友笑稱小津安二郎的電影是標準的日語聽力。這種板正充斥著片中的各個角落：構圖極具建築之美，角色的出畫入畫有著嚴格的走位，舉止言談皆日常而剋制，沒有絲毫浮冗。而且片中的男女有別的傳統觀念也體現這種板正：在家庭交談中，女兒道子在遠離桌子旁坐著，不時添茶。而父親哥哥則在桌上坐著，除了父親要道子嫁人，道子從未在桌旁。

關於戰爭

片中有一重要情節：山平去老師單飄的小飯館，無意遇到曾經的兵曹，並在他的帶領下去了叫“紐約”的酒吧喝酒。二人邊聽著打仗時聽的進行曲邊回憶當海軍的日子，並幻想“如果日本沒有戰敗的話……”而且類似的場景不止一次地出現。山平再次來到酒館時，酒吧內的三個人醉醺醺地說“1945年”

“我們戰敗了！”

“是的，我們戰敗了”

在結尾道子出嫁當日。山平在紐約酒吧喝得酩酊大醉，老闆娘對他說“您今天參加的是葬禮嗎”他停頓一下，“是啊”伴隨的戰爭進行曲，山平的快樂停留在了曾經的戰爭時光。在影片的最後一刻，他嘴裡還在唱著歌詞。

初看此片，我一直認為這只是個略顯瑣碎的家庭片。而後回爐，卻發現這部片子卻是非常隱喻的家國敘事。

片中出現多次的慷慨激昂的戰爭進行曲。對“如果我們沒有戰敗……”的幻想。對戰敗的恥辱（小酒館所有的人都重複著天皇的那段廣播）老闆娘說的葬禮，不僅是山平嫁女，從此孤單冷寂，一人生活的山平的“葬禮”，而且是日本帝國主義夢想的破碎，戰後日本凋敝的民生是人們曾經幻想的葬禮。對於導演，對於日本民眾，那個他們心中熱烈猶如日出的日本國已經在戰敗後，金髮碧眼的美國駐軍下宣判了死刑。

雖然片名是“秋刀魚之味”但是影片卻從未出現秋刀魚（唯一出現的魚類是鰻魚）而這個偏正短語側重的也是“味”。重點不在秋刀魚而在其味上。秋刀魚是日本的報時魚，也是俳句的常用語，其作用與我國詩歌中的“西風”等相通，都是“秋風起，感傷來”之意。而導演正是取此意。片中山平有多個子女，有朋友可以喝酒唱歌，而最後，瀰漫而出的卻是濃濃的孤獨與寂寞：一個人沉浸在昔日的歲月，唱著戰爭進行曲，將自己放逐在幻想中。

這部小津安二郎的遺作，讓我們看到了戰後日本經濟的中興與日本民眾心靈沒有支柱的空虛，以及面對美國駐軍的屈辱，對現實的逃避以及對戰爭毫無悔改的右翼主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