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雖出生卑微，但生活卻可以過得豐富多彩—一隻狗的逝水年華

我雖出身卑微，生命卻非平淡無奇，而是豐富多彩的。

（ 英）彼得。梅爾

人都說生活是不公平的，但也有好的一面。作為一條狗，我從來都沒怨天尤人過，也沒什麼可後悔的。我只是覺得一切

主

自有安排。假如按照上帝的安排，我應該是一條被綁在農舍外面的狗，忍受著狂風暴雨，沒有主人的關心和疼愛。每天只有那點少得可憐的食物，生活只能用悲慘與淒涼來形容，不過，我們當中也有擺脫了卑微的出生，在競爭的世界中出人頭地。

我的一生充滿了坎坷，如今回想起來仍是唏噓不已。在很長的一段時日裡，我終日在荒野中流浪，風餐露宿，還不時被人追趕，後來巧遇貴人，生命出現了轉折…一切彷彿就是昨天發生的一樣。總的說來，我雖出生卑微，生命卻非平淡無奇，而是豐富多彩的。我出生那亂哄哄的。母親在沒有任何心理準備的情況下產下了我。她沒有一絲經驗，老是抱怨睡眠不足，長疹子，很快就得了產後憂鬱症。再後來，她便永遠地離開這個世界了，那時我才剛剛學會站立。那是我第一次體驗生死離別啊，第一次覺得生活有著十分殘酷的一面。

我的首位主人是個可恥的騙子，不過我每次看到他還是要搖頭擺尾地巴結他。我得說，當年的溜鬚技巧遠沒有今天嫻熟與高超，但為了生活，我只好拼命的搖尾巴，還假裝高興的發出尖叫聲。

我總是忍不住地想，在他那討厭的相貌下，是否有一個慈愛的靈魂？他也許終究會對我伸出歡迎的雙臂，然而，我錯了！我只不過是一廂情願而已。你應該有聽過一些殘忍、陰險這些詞吧，它們用來形容他，簡直再適合不過了，最令人憤恨的是他的靴子，那雙無法無天的靴子，我對人類的腳有恐懼感，全由於此。

那天早晨，我從廢棄輪胎中走出來，伸了個懶腰，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氣，準備開始無聊的一天。那傢伙突然又出現在我的視野裡，他依舊穿著那雙可恨的靴子，此外還穿了一身好看的迷彩裝，外面是行軍夾克，插著一排子彈，肩膀兩邊分別掛著一個袋子一支槍，頭上戴著棕綠色的帽子，他這副模樣儼然聖經中那個英勇的獵人。更讓我驚訝的是，他好像良心發現了，竟然給我鬆綁，讓我上了一輛破舊的貨車。

車子駛到一個林子裡，我看了看，發現那裡已經停有三四輛車，而每一輛車上都載有一條狗。那傢伙和另外那些狗的主人稱兄道弟。他們走起路來都是昂首闊步，還互相炫耀隨身攜帶的槍械彈藥。

就在這時候，有人抓住了我的頸背，把我從車上拉了下來，還命令我跑到林子裡去。我快步跑到那邊，發現前面灌木叢下居然有一隻兔子，嚇得兩腿發軟，全沒了主意，不知要在地上打滾、裝死，還是要逃之夭夭。後面整隊人馬就很興奮，下達了許多命令，但我渾然聽不進去。我從未上過戰場，那麼多子彈在頭頂上嗖嗖而過，心裡不害怕才怪，我撒腿就跑，跑得比兔子還快，不跑快不行啊，那些子彈可是不長眼睛的呀。

回家的路上，氣氛凝重，我深知自己沒用，獵狗應該具備的技術和靈巧我都沒有，但這畢竟是我第一次出征啊，沒人教我，我又怎懂得那些所謂的狩獵規則？但是為了不讓這件事影響我們日後的和平共處，我還是主動表示了歉意，然而換來的卻是主人的一頓打罵。過了幾天，主人想看看我，是我真是“朽木不可雕也”，於是準備給我一點野外追獵的基本訓練。他拿來了一團東西讓我嗅，嘀咕地說了句，接著就把那團東西扔到20公尺外的雜草叢裡。他雙手下垂，做出阻擋我衝出去的手勢，我才不想動呢，就乾脆躺下來了。主人徹底被激怒了，他把我扔到貨車後面，然後發瘋似地開車出去。到了樹林邊，他把一塊小香腸扔到灌木叢裡。

哈哈，這就是我的獵物了。我一頭鑽進小樹叢，把整個樹林搞得天翻地覆，卻仍一無所獲。過了約莫十分鐘，我向後一看︰天啊，什麼都不見了。於是我成了一隻流浪狗。我已是自由身，沒有了任何束縛，想去哪裡就去哪裡，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只是我不得不考慮食宿問題。不消說，流浪的生活註定是艱難的，不過這有什麼關係呢？不是說“天將降大任於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嗎？我把這看作是對我的磨練，我對未來充滿了希望和憧憬。

後來，我沿著一條通往鄉村的小徑走著，忽然生出一種預感︰一種全新的生活即將開始。遇見一位婦女，她從車上下來，熱情地跟我打招呼，讓我挺無所適從，誰能想到她居然還邀請我上車，我多麼感激她呀！

在女士的房舍前，我認識了未來的兩個夥伴，一隻是老母狗，邋里邋遢的，看上去應該是一隻獵犬，另一隻是拉布拉多犬，跛足，毛髮呈黑色。女主人為了讓我留下，召開了“家庭管理會議”，經過一番討論，我終於被允許加入這個大家庭。

就這樣，我留下來了。我舒服地躺在新家裡，陽光照在我的肚子上。生活是如此美妙，那些到處流浪，三餐不定的日子已經成為過去。在我正式成為這個家庭的一員後，主人對我進行了重新包裝，這是應該的，是符合時代精神的，但是當我被請進澡缸時，我還是覺得很迷茫。不知如何是好。接下來發生了什麼呢？全身溼

淋

，塗抹肥皂沖洗乾淨，塗抹肥皂，再衝水，然後他們拿出類似除草機的小玩意，對我的鬍子、耳朵、尾巴、還有其他敏感部位進行清理。

我感到有點不是滋味，甚至品出了一絲羞辱的味道，但是接下來的禮遇卻又讓我十分受用，你瞧，有好多小甜餅可吃，還有人不斷的撫摸。我還能聽到許多興奮和讚許的呼聲，好像我是個凱旋歸來的英雄一樣。該給我取個什麼名字呢？人們絞盡了腦汁，最後還是覺得越簡潔越好，於是一致透過，叫“我崽崽”。其實不管叫我什麼，我都覺得不重要，只要每天都有好吃的東西，還有舒服的腹部按摩，我就滿足了。有道是“英雄莫問出處”，這句我贊同。雖然我出身卑微，但我自認為是一塊璞玉，我天資聰穎，潛力無限，只是缺乏基本的社交禮儀罷了。從現在開始，我要學的東西還真多啊。

我以前不用碗吃東西，用碗吃飯有點竅門，你越著急一頭撲上去，碗就滑得越遠，所以我把碗推到牆角，這樣它就不會逃跑了。後來我的技巧更加嫻熟了，我把一隻爪子固定在往中間，這樣碗就動不了了。我還了解到，犬叫要看物件、時機，如誤闖進來的鄰家狗、每月來訪的雜誌推銷員，或是站在門口的陌生人。但不可以每次聽到電話響就叫個不停，或是對來進行維修工作的電水電工犬叫，還有不可以在花園裡肆無忌憚地挖掘。我非常聰明，很快就學會了受人寵愛的秘訣。作為狗來說，我的確算是精靈的，日常生活中的一些技巧那都是小菜一碟，我很快就全部掌握了。當然，如果我要走向外面的世界，還是要依靠我的主人。

跟一般的夫婦不一樣，我的主人好像從來不去上班，總是熱衷於在廚房忙碌。他們有很多身份不明的朋友，大都喜歡扯著嗓門說話，喜歡喝酒。他們為此還編出許多理由，比如生日啦、結婚啦，新年啦，或者岳母辭世，都會讓他們聚在一起喝酒。最誇張的是，我見過有人已看到第一隻杜鵑作為理由，喝酒玩樂。

老實說，人類太虛偽了，一方面拒絕一切享受，另一方面卻無酒不歡。或許只有在酒桌上才能看到他們最真實的一面。那些看起來斯斯文文的謙謙君子，在酒桌上完全沒人往日的風度。一開始也許還好，後來便一發不可收拾，客廳簡直成了動物園，他們大杯大杯地喝酒，逮到誰就罵誰，他們罵公司的領導，罵不友好的鄰居，罵正在競選的議員們。有的人藉著酒膽對在場的朋友說了難聽的話，以至於第二天清醒後不得不負荊請罪。

他們喜歡在背後爆出別人的秘密，而且總對那些成功的人嫉妒得咬牙切齒，雙眼發紅。只要躺在桌子底下，你就可以瞭解到很多社會新聞，瞭解到人性醜惡的一面，你一定會大開眼界。我在成名之前，總覺得生活就像一杯白開水，時不時就想尋找一些刺激。比如搞些惡作劇，闖點小禍什麼的，嘿，我還差點拍拖了。好在我懸崖勒馬，我覺得將這些經歷與大家分享一下也未嘗不可。

人無完人，誰都會出錯，何況我還是一隻狗呢。以前我就闖過很多禍，不過每次我都能逢凶化吉，全身而退。那天我跑到樓上，純粹是為了尋找刺激，那個地方我從來沒有去過，因此有種神秘感，那裡的浴室和我們的倒差別不大，關鍵在於臥室的床。高低軟硬剛剛好，真是一張好床啊，連枕頭都有好幾個，上面還鋪著高階床單。我想了很久，也掙扎了很久，最後還是決定冒險在上面感受一下，這也符合我一貫的冒險作風，不是嗎？我跳了上去，一邊手舞足蹈，一邊大聲歡叫。我還把頭靠在那柔軟的枕頭上，享受難得的溫存。

我以為自己做得神不知鬼不覺，然而一到晚上，事情就敗露了。我以為自己的腳印很小，更糟糕的是忘記了腳底下還沾著泥巴。那是晨間散步時留下的，事實擺在眼前，我沒有什麼好解釋的。當然，我不能就這樣被判刑，我得充分發揮自己的聰明才智，本來呢，我打算讓那兩個同伴做替罪羊，後來我改變主意了，就坦誠的承認了自己的錯。我還擺出一副可憐相，表示願意接受任何處罰，我甚至還流下了悔恨的淚水。結果怎麼樣呢？你是想不到的，讓我來告訴你吧，我最後得到了一頓豐盛的美餐。

我觀察了這麼久，我發現人類最經不起情感的誘惑，不管是露骨的表白，深深的鞠躬，深情的凝視。還是一大早拼命搖尾示意，他們都經受不起。我做過一件很沒有道德的事，把一隻死老鼠拿到女主人面前，假裝是我剛剛抓到的，她居然相信了，她感動的眼淚都流都差點流下來。

後來我總結出諂媚的七個絕招，一全身發抖，二四腳朝天，三抬起爪子，四輕觸手舞，五靠著膝蓋，六耍耍寶，七抱抱頭。

我那場轟轟烈烈的戀愛，年輕一代可以參考一下。當我發現自己居然注意起異性並對異性越來越感興趣時，我覺得很難為情，但還是情不自禁，青春嘛，內心總是容易騷動，特別是看到鄰家那嬌羞可人的小寶貝後，我更加魂不守舍，我一有機會就偷偷的去看她，而且從不覺得厭煩，真愛的道路坎坷難行。對兩隻狗而言怕是更加如此。我不知花了多長時間，躺在農舍上方的草叢中，靜靜的觀察著，只為等待一個最佳的時機。

每天早上，農舍的女主人總帶著帶著我心儀的芬芬，到田野去散步，之後再把它拴在後門，這時我就會從草叢中發出纏綿的呼喚，芬芬一定是知道我的心意。當我準備再向前一步時，農舍男主人就出現了，情況每每如此，男主人如同一個老怪物，飛舞菜刀，凶神惡煞的對我咆哮。但我並不害怕，有件事讓我的心情跌落到谷底。一天，米文教授到鄰家做客，帶來了一隻肥肥胖胖、四腳短小的狗，這隻狗一看就令人生厭，反正我不喜歡。我想你應該在狂犬病的防治海報上看過這條狗吧。芬芬看起來和這隻小肥狗交情不錯，兩個狗主人喝起酒來談天說地，芬芬和小肥狗在草叢中相互追捧，玩得不亦樂乎，我的腦袋簡直就要炸。

從那以後我那張夢中情人的名單中永遠沒有了芬芬。所謂“天涯何處無芳草”，也許週日早上遇見的那兩隻哈巴狗妹妹才是我理想的伴侶。

我得說，我的發跡純粹是巧合。

有一天，家裡來了位攝影師，他是個過路了，是為了討一杯水喝才來的。他順便欣賞了一會兒房子前面盛開著的美麗的薰衣草。我下意識地嗅了嗅，我並不是很想搭理他，但他卻突然把鏡頭拉下，即興的對我拍了幾張照片。誰能想到過了幾個星期天，我居然登上雜誌了。我鬃毛林立，尾巴上翹，一副大無畏的模樣。之後，其他雜誌和星探接踵而來，新聞記者、電視工作人員四面八方的仰慕著前仆後繼…對於這些沒完沒了的俗務，我只好儘量應付。最搞笑的是，居然有一對夫妻想要出售過期狗糧，偷偷摸摸但被我搞定了。

我的生活開始變得多姿多彩。我做模特，參加體育比賽，欺辱鄰居的母雞，和討厭的貓打架…不過總算沒出什麼大事。我待人接物的水平也日漸提高，頻頻出入高階社交場合，頗有紳士風度。“時間會改變一切”，這話真的沒錯，現在我已經能用平和的心態面對一切了，雖然我觀察人觀察了很久，但好像還是捉摸不清。我想大概要用一生的時間才能弄明白人性這個東西吧。此外，如果一天到晚沉思生存的意義，對健康不會有什麼好處。你可以看看那些哲學家，他們就是最好的例子。到後來不是像瘋了，不是像瘋子一樣胡言亂語，就是嗜酒成性，在不然就是在某個不起眼的大學裡談存在意義。

自成名後，各種紛擾令人心煩意亂，所以我常常到郊外的青草地上散步。每當看到那些單純可愛，涉世未深的小狗們，我不禁想起自己的過去。那時的我，青春年少，血氣方剛，懷揣著無數美麗的夢想，在面對屈辱、坎坷與挫折時，也曾不屈不撓地奮鬥過，現在回想起來，依然心潮澎湃。年紀越大，越喜歡在夜深人靜時回憶過往，這你知道的。

如果讓我選，下輩子我還要做一隻狗，相信上帝的安排。

圖片來自網路

內容出自《我在渡口等你》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