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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找猿糞:我可能是世界上最艱難的鏟屎官

由 澎湃新聞客戶端 發表于 娛樂2022-06-13
簡介而且我找的是野外「非習慣化」的長臂猿,它們不習慣人類活動,見人就跑,這更是讓搜糞工作難上加難

旱螞蝗是什麼

大象公會

以下文章來源於故事FM ,作者故事FM

尋找猿糞:我可能是世界上最艱難的鏟屎官

溫馨提示:本期節目,建議您收聽音訊

我叫李如雪,是雲山保護工作人員。我主要的工作就是尋找猿糞。

尋找「緣分」? 是不是聽起來很浪漫?其實就是長臂猿的糞便。至今已兩年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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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風景

大二時,和師長一起在森林裡偶遇長臂猿的經歷,讓我愛上了出野外。

一位老師曾說「沒人的地方才有真正的風景。」野外原始森林的風景深深吸引著我。

在盈江縣,長臂猿棲息地離村寨近。早上,我們離開家,爬到後山半山腰時,太陽昇起來。往下看是一條河,雲霧還沒散。兩岸的長臂猿陸續開始鳴叫。

如今在中國,「兩岸猿聲啼不住」的景象,大概只能在那裡見到了。

尋找猿糞:我可能是世界上最艱難的鏟屎官

■ 盈江縣長臂猿棲息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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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群工作

在盈江,天行長臂猿都分佈在村寨旁,跟人生活得很近。所以我最初是做社群工作。

期間,我發現一件趣事,所有長臂猿生活附近的聚落都是傈僳族村莊。傈僳族以前又是以打獵為生的民族。

這一矛盾和解的命門在於古老生活哲學的辯證。其實傈僳族從祖宗輩就傳著一條規矩——「不打長臂猿」。

如果你打了長臂猿,村裡所有人都可衝到你家,殺雞宰豬,大吃大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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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臂猿鳴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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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臂猿凝視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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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要找猿糞

現在天行長臂猿數量不足 150 只,非常少。又因森林被蠶食、割裂,它們被隔離分佈在各個小小的森林斑塊中,互不連通,可能產生近親繁殖現象。這會影響基因多樣性,增加遺傳病風險,生育率、成活率都會降低,最終加速滅絕。

糞便比毛髮、血液好找。我們找猿糞,就是為了搞清楚近親繁殖的現象有沒有在天行長臂猿中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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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一狗的路

2018 年的大年初一,老師問我願不願意去找猿糞。對於這份意義重大,聽起來還有幾分「浪漫」的事,我沒多想就答應了。然而,現在,我可能是世界上最艱辛的鏟屎官。

尋找猿糞要比想象中寂寞得多,一直陪著我的是一隻拉布拉多搜糞犬,它叫叮噹。

因為它是工作犬,要儘量避免與其他人接觸,所以每天餵食、遛狗都得我親自來。每到節假日,其他同事可以去旅遊。我得守在叮噹身邊。

我就這麼開著一輛車,帶著一條狗,在中緬邊境的各個村子穿梭。

尋找猿糞:我可能是世界上最艱難的鏟屎官

■ 李如雪與叮噹在野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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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猿糞日常

日常是這樣,要找糞便,先找長臂猿。根據長臂猿每早會鳴叫的習性,我和叮噹天亮之前就要出發進山。早早爬上樹,張著耳朵探聽哪兒有猿啼,下雨也去。

我們嘗試過很多方法,最靠譜的還是直接看到長臂猿排便,再衝過去找。但這太依賴「緣分」了。一年裡,我只親眼見過兩次。

猿糞之所以罕見,是因為長臂猿生活在樹冠層,猿糞“出爐”後經過高空拋物大多變成了天女散花,一旦落地就不容易再找到。

而且我找的是野外「非習慣化」的長臂猿,它們不習慣人類活動,見人就跑,這更是讓搜糞工作難上加難。

尋找猿糞:我可能是世界上最艱難的鏟屎官

■ 堪稱保護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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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找猿糞絞盡腦汁

辦法我想盡了。

最難的是,即便找到長臂猿,你也不知它會在哪排便。叮噹真正在嗅的時間很短,只有二十分鐘左右。它能在定位後於小範圍內識別猿糞,卻不能一早就追蹤定位猿糞。

方法一:

我會在見過長臂猿出沒的地方找一些可能是它過夜樹的大樹。想象哪根樹枝是它在過夜時,會拉著排便的,就在那根樹枝下一顆草一顆草地翻,一寸不放過。

結果,沒找到。

方法二:

猿糞有多罕見?護林員都沒見過。我向他展示了一張在高黎貢山拍到的猿糞照片。照片中,一隻蒼蠅落在上面。護林員靈光一閃「誒,蒼蠅會找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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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猿糞照片

於是,我們就開始在很安靜的林子裡仔細聽蒼蠅的聲音,希望透過蒼蠅找到猿糞。

結果,還是沒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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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野生存

在千方百計尋找猿糞的過程中,我和叮噹也沒少吃苦。

有一種旱螞蝗,一旦碰到,就會附在身上吸血。

因會分泌一種物質,它吸血時不疼。常常是回家脫鞋時才發現,血已浸透襪子。

我怕蟲,但是螞蟥爬上身,你也顧不得,只能動手摘。適應後,倒覺得螞蝗沒那麼可怕,真正可怕的是蜱蟲!

它是一種口器上有倒刺的吸血蟲子。吸滿血後,它就變成豌豆般的血泡,但不會像螞蝗般自動脫落,而是一直叮著,與你共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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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左到右依次為吸血前、吸飽後、扯下叮噹肉皮的蜱蟲

有時從叮噹身上拔蜱蟲,甚至會把它的肉皮拉下一點。最多時,我從它身上找出過20多隻吸滿的蜱蟲。

不僅如此,叢林天氣多變,我還在野外突遇過雷暴,一條閃電就在我眼前劈下,火花迅速竄到腳邊。

還有一次,我不慎闖進一片蕁麻,被蟄得不輕。但我卻很高興。因為那次我找到了猿糞,而且是第一次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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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到猿糞啦!

我帶著叮噹,從 2018 年 3 月找到 11 月,終於第一次找到猿糞。

那次巡山沒見到長臂猿,為此,我放了一段猿啼錄音。以為有其他種群入侵,一群長臂猿衝下來檢視。我趕快躺進草地裡。它們在上面轉了一圈,沒發現入侵者,往另一個山溝跑去。

雄性已經走了,雌性突然回過頭來。我也抬起頭看著它,沒動。它在那兒拉了一泡猿糞,像是宣告領地,隨後就跑了。

找了大半年,終於找到了!我激動地衝過去,在地上和草果葉上發現了一些糞便。還挺熱的,不幹也不稀。雖然碎了,但很有黏性,比冰淇淋粘稠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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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如雪發現猿糞的地點

我帶了一些 30mL 的密封管,裡面放了 98% 濃度的酒精。把猿糞放進去,裡面的 DNA、蛋白質遇到酒精就會固定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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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猿糞收集密封管

一收好糞便,我就往回爬。這才發現剛衝下來的地方是一片蕁麻。這種植物帶有刺毛,蟄人會引起痛苦刺癢。

當時沒訊號,我為了把這個激動的訊息儘快分享給大家,一路往回衝。到了有網路的地方,馬上就發訊息給老師和朋友,還特地發了朋友圈,真的特別高興!

直到回去之後,我才發現小腿、膝蓋都很疼,之前完全沒顧上感受這股痛。

找了一年多,我找到了二十多份糞便。它們並非來自二十多隻長臂猿,可能某一隻長臂猿拉得比較多,可以裝好幾管。

儘管這已經是我能取得的最好成果,但蒐集到的猿糞量還是遠遠不夠。因為現在猿糞分析用到的試劑都很貴,考慮到成本,每次都要積累到一定量才檢驗。

然而,在搞清長臂猿保育是否受到近親繁殖衝擊前,我就親眼目睹了其他更直接的衝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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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遇長臂猿家庭

那次也是為了找一群長臂猿,我放了錄音。不是迫不得已,我們不會用這種方法。因為萬一被心懷不軌的人利用,可能傷害長臂猿。

放完錄音,三隻長臂猿從背後的山上很慌張地衝下來。我看到兩隻黑的,一隻雌性棕色的。不相信運氣好到第一次就能遇到長臂猿的我連望遠鏡都沒帶,看不到更多細節。它們很快就跑了。

第二天,我帶著望遠鏡,又找到了它們三隻。那隻雌性特別緊張,比兩隻黑的緊張,一直在我們周圍跑來跑去,發出警報的鳴叫。我發現它懷裡還抱著一隻小猿,看大小可能不足三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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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隻黑的長臂猿會有些生疏地跟著叫,配合不進去,不像正常的夫妻對唱。我懷疑兩隻黑色的都是它的孩子,裡面沒有主雄。因為觀察到過,生小猿後,主雄會因食物不夠,去稍微遠的地方單獨找食物,確保它的妻兒能吃飽。當時我也如此推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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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逐長臂猿家庭

第三天,我帶著長焦相機上山,拍到了雌性懷裡的寶寶,也拍到了另外兩隻黑色長臂猿。它們不夠壯,體表的毛很稀疏,不是成年的樣子。我始終沒看到主雄,心想肯定有問題。

很快,它們又跑了。無論如何我得跟過去看看。我就和另一位嚮導循著樹晃的方向跑過去。但很快它們就不見蹤影了。

尋找猿糞:我可能是世界上最艱難的鏟屎官

準備放棄時,對面又傳來兩聲啼叫,我們重新確定了方向後追到一個種滿草果的山溝。在那裡,我們聞到了一股腐爛的味道。這時,長臂猿還在對面叫,可追過去後,發現有一道懸崖,人上不去,只好往回走。經過山溝時,又聞到那股氣味。

我跟嚮導說「肯定有動物死在這裡。」

「不會是長臂猿吧?」

「怎麼可能!」

我走在他後面,只聽他突然說了一句「真的是長臂猿!」

當時我不信,以為他在騙我。我走過去翻開草果葉,一隻趴著的長臂猿出現在我眼前。

它是一隻雄性的長臂猿,整個身整體都是黑色的,大概一米左右。

我很震驚。長臂猿這麼珍稀的動物死了一隻,我也不敢碰它,也沒有訊號跟其他人聯絡。我們決定先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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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天後,李如雪再次上山回收屍體

下山路上,我一直在想,為什麼每次我一放錄音,那隻雌性長臂猿就急忙衝下來?為什麼它們三天逃跑的路線都是相同方向?這隻雌性長臂猿要獨自帶著三個孩子,有一個還抱在懷中吃奶。

會是怎樣的未來正悄悄注視它們?

想到這裡,悲傷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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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的故事

最終雲南省銅壁關省級自然保護區回收了這具屍體,並製作成骨骼標本。它右臂的尺骨中段有一處骨痂,那是骨折後沒有妥善處理的痕跡。

長臂猿不可能放棄使用任何一條胳膊,這隻長臂猿生前每一次擺臂時有多痛,我永遠不會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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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如雪的同事祝常悅測量了猿骨 圖/祝常悅

後來,我和同事又返回發現屍體的區域做棲息地調查,試圖更全面地瞭解這個長臂猿家庭。

我懷疑最終導致它死亡的是某種疾病。在那片棲息地,種草果、砍竹子和採集活動比較多。雖然長臂猿見人就跑,但接觸過人類留下的垃圾,也可能感染人類攜帶的病毒。

我們也在棲息地周邊發現了砍樹和修路的現象。

我想,它們過得挺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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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臂猿棲息地,砍樹(上)與修路(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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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情況下,我為什麼還在撿糞

長臂猿棲息地破碎化問題嚴峻。不足 150 只的天行長臂猿被彼此隔離在一個個森林孤島中。幾乎可以確定,它們正面臨著高度近親繁殖的困境。但因為它們所受的關注度不高,我和同事仍需要花費好幾年,進行基礎資料調查,讓有關部門和公眾認同長臂猿是需要人為保護的。

而這些調查要轉化為直接的保護工作,併產生效果,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

我們現在做的,還很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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螢火般在黑夜中發一點光

野外沒什麼可供消遣的。夜幕將至,大家就坐在一起烤烤火。

每到這時,我都會想,同齡的朋友們可能在城市的酒吧或 KTV 玩得正嗨。而我就這麼早早地在深山裡睡了,很安靜。天沒完全黑下去,帶著些深藍。森林裡慢慢有螢火蟲飛起來,在幽深的夜裡一閃一閃。

因為這份工作,一些其他人沒見過的,我見了。一些其他人不曾經歷的,我也經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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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螢火蟲 圖/源自網路

我也會回到城市。這時我又會想,護林員們還守著深山裡的那些動物。你見不到,甚至不知道他們的存在,但他們一直在野外堅守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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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如雪的一位朋友曾感嘆「你半年才找到一坨猿糞,而盜獵販子啥都有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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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找猿糞:我可能是世界上最艱難的鏟屎官

■ 長臂猿的頭 圖/趙超

聽後,如雪覺得很無力。但他沒有失去信心,他相信將來會有越來越多人關注野生動物保護。

如果你想進一步瞭解長臂猿保護,可以掃描下方二維碼,關注「雲山保護」。

-封面圖及未註明來源圖片

均由 受訪者 提供

Staff

講述者 | 李如雪

主播 | @寇愛哲

製作人 | 徐林楓

聲音設計 | @故事FM 彭寒

文字 | 徐林楓

運營 | 翌辰

BGM List

01。 StoryFM Main Theme - 彭寒(片頭曲)

02。 雲之南(Cover曾小剛)- 彭寒(沒有人的地方)

03。 Alone Time - Explosions In The Sky/David Wingo(找猿糞)

04。 華芳 - 彭寒(長臂猿家庭)

05。 Blue Kite Main Title(Cover大友良英)- 彭寒(片尾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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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尋找猿糞:我可能是世界上最艱難的鏟屎官|故事F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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