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破感傷的裂縫，尋找人性的幽微

2022年隨筆集《畫室一洞天》和中短篇小說集《多瑙河峽谷》的出版，讓今年80歲的作家馮驥才再次引起大眾的關注，忙於寫作、繪畫與保護文化遺產的馮驥才先生接受採訪就說“今年我80歲，就缺時間。”代表作集《各有各的活法》中寫道：

作家天生是低調的。他們生活在社會深深的皺褶裡，也生活在自己心靈與性情裡，所以看得見黑暗中的光線和陽光中的陰影，以及大地深處一級的疼點。

與之前的“傷痕文學”“文化反思小說”如《雕花菸斗》《高女人和她的矮丈夫》《神鞭》《三寸金蓮》中展現反思歷史、追求民間故事風味中的奇邪文風不同，高產作家馮驥才先生新出版的小說集收錄了《多瑙河峽谷》《枯井》《跛腳貓》《木佛》《我是傑森》五篇小說，寫的都是現實生活中近乎荒誕寓言的呈現，真相與謊言、愛恨之間的拉扯、秘密與交易之下的人性暗黑、人生的虛無與回憶的模糊中生存的意義。

01關於秘密與死亡的命運寓言

每個人都會有秘密，但事關生死秘密深處通著靈魂。《枯井》裡的表兄弟跌落枯井，被救出後二表哥腿傷好後反而又死在那個曾掉落的枯井中。兄弟倆坐在井底的爛泥裡，呼吸著令人窒息的腐臭，死亡的威脅襲來的時候，二表哥傾訴的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內容是什麼？

《跛腳貓》裡的作家一早起來變成一個無法與人間的一切發生任何關係的虛無的靈魂，他穿牆走進了主持人藍影的真實生活，而抱著黑貓一起墜樓的藍影在隱身人恢復之後兩人擦肩而過，這是虛幻中的死亡，還是死亡的虛無？

《木佛》用木佛的視角審視眾生，那些來者熙熙去者攘攘的為錢為利者，看盡人間荒唐無稽。擁有了安身立命之所，木佛又開始思考自己精神的原鄉。《我是傑森》中的“我”車禍失去記憶從而開始一路尋找，這樣的尋根之旅卻戛然而止，最終是衝突現實的苦楚還是順從命運。

平實的生活因為一個秘密而引發命運之輪的轉動。這四個故事裡秘密各不相同，有的是幫別人保守秘密，有的是懷疑自己的秘密是否真實，有的知道眾生的命運但三緘其口，有的探知秘密的一角卻屈從命運回歸現實。這樣的故事裡經常會有拉扯命運的極致表現：

二表哥，

那口枯井是他人間的出口。

有隱身人經歷的作家，去理解

一隻跛腳的醜貓是很難在人間生存下去的

。

木佛，

這都是人間的各種把戲，我只求一己的清淨

。

失去最終又擁有記憶的傑森，我更需要的是保護好自己當下真實的生活。

四個故事彷彿是人類生活的四個空間，隨意轉入一個，都能與現實中的某一部分重合。死亡對於他們都是人生中遇到的一個難關，有人自動選擇，有人大難不死，在虛無和真實的生活中，作者時而帶著悲天憫人的情懷，也有一番黑色幽默的辛辣諷刺。秘密被戳破後面對命運的捉弄，更多的是一種偉大旅程走向結束的平靜，這種平靜是接受，不絕望也不希望，但仍要守住心靈的那一塊信仰堅冰的自由。如書中作者引用雨果在巴爾扎克墓前的那句話：“

死亡是偉大的自由

。”

02 愛情的悲傷映照

與探討人性、命運、人生的意義的沉重話題不同，書中的第一篇小說《多瑙河河谷》更能體現馮驥才先生創作理念中的平實感，用傳統的現實主義寫法去展現人性中的一種脆弱。

這是一個悲傷的愛情故事，這是一個難以說清選擇對錯的故事。

生活中的陰差陽錯讓本來相愛的異地戀人從濃情蜜意到老死不相往來，愛情決絕的理由被作者一直掩蓋到小說的後半段。旁觀者表哥“我”見證了一切，但他最終也選擇保守秘密。小說如同設定了一個舞臺，臺前是失戀的舞蹈演員肖瑩，隱藏在幕後的是國外的男朋友江曉初。

女孩子肖瑩因為愛情而美麗，煥發光彩，書中有兩段描寫她跳的孔雀舞，在愛情中的她：

用絕對純粹、柔軟又堅韌的身體語言，一種含著苦澀的柔韌的動律表達出一個靈魂的無依無靠

。後面的告別演出，這隻孤獨的白孔雀

陷入了一種迷茫。苦無出路的彷徨，失魂落魄的遊蕩、漫無目的的尋求

。肖瑩用舞蹈表現了自己的選擇，她放棄了過去，順從了強勢的生活。

幕後的男朋友曉初，

那個曾經清俊、軒昂、帶著高貴感的年輕人，只能支撐著自己的坐姿，低垂的目光隱蔽在眼窩的陰影裡

。他選擇了隱瞞。真相假象都帶來雙方莫大的痛苦，無人去評斷這個選擇是對是錯，現實從每個人身上摘下了浪漫的翅膀。

這一段愛情充滿了無限的缺憾和悲傷，這份缺憾又襯托出一份對愛情的執著與單純，令人想起作家張潔的一部作品《愛，是不能忘記的》，那個夜晚的散步，有的人能銘刻一生。肖瑩和江曉初的這一段愛情，也彷彿是一場短暫的散步。就算面對靈魂最大的打擊，靜默的曉初留在峽谷，而肖瑩對過去絕口不提，絕口不問，連“舞蹈”二字都不碰。兩個人的決絕正驗證了對愛情的堅守。

詩人埃姆朗薩羅希在《一千零一面鏡子》詩句的描述正可以描述兩人的愛情：

我越是逃離

卻越是靠近你

我越是背過臉

卻越是看見你

我是一座孤島

處在相思之水中

四面八方 隔絕我通向你

一千零一面鏡子

轉映著你的容顏

我從你開始

我在你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