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原：鹿子霖到死沒想通，乾兒子能坐三四席為何還是弄不過白家

文|芳小菊

《白鹿原》原著的最後，看著端坐在審判臺上的縣長白孝文，鹿子霖心中一聲喂嘆：

“天爺爺，鹿家還是弄不過白家”！

“弄過白家”，是鹿子霖大半輩子在想的事，也是他費盡心機，明裡暗裡都在做的事。

可是造化弄人，一生趨炎附勢，名下“乾兒子”能坐三四席的情場老手鹿子霖，不僅怎麼折騰也沒“弄過白家”，反而在人生的下半場敗給了莫測的世事。

聰明一世，風流成性的他，瘋癲退化成一具沒有靈性的軀殼後，被他的女人鹿賀氏鎖進柴房裡，凍死在入冬後的第一場寒潮裡。

原著裡這樣描寫鹿子霖死時的悽慘情形：

農曆四月以後，氣溫驟升，鹿子霖常常脫得一絲不掛滿村亂跑。鹿賀氏把他鎖進柴房裡，整整鎖了半年之久。

他每到晚上，便嚎著叫著哭著唱著，村裡人已經習以為常。

入冬後第一次寒潮侵襲白鹿原的那天夜裡，前半夜還聽見鹿子霖的嚎叫聲，後半夜卻屏聲靜氣了。

天明時，他的女人鹿賀氏才發現他已經僵硬，剛穿上身的棉褲裡，屎尿結成黃蠟蠟的冰塊……

鹿子霖的一生，一直都把白嘉軒視為競爭對手，他永遠接受不了白嘉軒比他優秀，“鹿家始終弄不過白家”的事實。

因為思維的侷限，他只看到了鹿家和白家的差距，到死也沒有深刻反思過“鹿家弄不過白家”的真正原因。

家族和祖訓的影響

《白鹿原》電視劇裡，鹿子霖為了掙得族長職位，沒少下功夫，但由於他為人虛偽狡詐，不得人心，所以族長一職始終與他無緣。

原著裡，沒有族長之爭一說，白鹿兩家的祖先原為一家，分家後，族長由長門白姓的子孫承襲下來，就像古時皇帝傳位一樣天經地義，不容置疑。

在白家祖輩傳承的優勢面前，鹿子霖想輕易“弄過白家”，不是他想得那麼容易。

況且，白鹿兩家的祖訓南轅北轍。

鹿子霖家的房子，是白鹿村乃至整個白鹿原最漂亮的一座四合院，它是鹿子霖老太爺的傑作。

鹿老太爺那輩，父母過爛了光景，他討吃要喝流逛到了西安城，在一家飯鋪先是挑水拉風箱，後來忍辱負重學成一手烹飪絕技。

一位南巡的大官路經西安吃了他燒得葫蘆雞後，滿心歡喜脫口讚歎：“天下第一勺”。

於是鹿老太爺憑藉“天下第一勺”發了財，在白鹿村置買田地，修建起白鹿原上一流的四合院。

鹿老太爺不僅把瀕臨倒灶的家業振興起來，最重要的是，受過胯下之辱的他，有著異於常人的想法，他的思想和理論，深深影響著鹿家門族裡一代又一代的子孫，使他們顯示著與白家迥然相異的家風和氣性。

鹿老太爺給鹿家後人留下的祖訓，深深體現著儒家文化的功利性——讀書做官，成為人上人。

老太爺謝世時，留下這樣的遺囑：

“我一輩子都是伺候人，頂沒出息，爭一口氣，讓人伺候你才算榮耀祖宗。中一個秀才，到我墳頭放一串草炮，中了舉人放雷子炮，中了進士……放三聲銃子”。

老太爺的屍骨早已化作泥土，他的遺言卻似窖藏的燒酒愈久愈醇。

在祖訓的影響下，鹿子霖的官癮和權利慾極強，一心想讓後代透過讀書做官成為人上人的他，在教育兒子方面比白家更上心。

他的兩個兒子兆鵬和兆海，小小年紀就被送進學堂唸書，數九寒天裡，孩子的手腳都凍得淌黃水。當孃的抱怨孩子太小上學太早時，鹿子霖毫不動搖地鼓著勁說：

“我等著到老太爺的墳地裡放銃子哩”！

不管是電視劇裡還是原著裡，鹿子霖的銃子都沒放成，他的兩個很小就被逼著讀書，長大後又在省城接受過新式教育的兒子，最後都飛離了他身邊，鹿兆鵬為了革命事業奮不顧身，解放後跟家裡失去聯絡，鹿兆海年紀輕輕戰死沙場。

而一直恪守“耕讀傳家”祖訓的白嘉軒，有一套嚴格的為人處世標準，他始終遠離政治，踏踏實實做人，所以，在變幻莫測的時代風雲中，他能夠淡泊自守，獨善其身。

當上縣長的兒子白孝文，雖然是個政治投機分子，雖然白嘉軒不怎麼願意見他，但白孝文的縣長身份，不用白嘉軒直起腰，就能享受到別人的羨慕和敬仰。

晚年的白嘉軒曾對記者承認：“有一個陪在身邊的兒子白孝文，我還是由衷滿足的”。

掙扎一生，白嘉軒想要的，不過是所有人的尊敬和敬畏。

而這一切，鹿子霖今生都無法享受和擁有，失去兒子庇護的他，在趨炎附勢中不僅沒能成為人上人，還把餘生的路越走越窄，直至不堪重負，在鎮壓反革命分子的戲臺上當場崩潰。

原著裡這樣描寫鹿子霖即將被鎮壓時的不堪：

鹿子霖感到不堪負載，雙腿打軟幾次差點跌跪下去，突然腦子裡嘎嘣一響，似乎肩上負壓的重物被推卸下去，渾身輕若紙灰。

擁擠在鹿子霖近前的人嗅到一股臭氣，有人驚奇地嬉笑著叫起來：“鹿子霖嚇得屙到褲襠裡了”！

屎尿順著棉褲褲筒流下來，灌進鞋襪，流溢到腳下的地上，惡臭迅速擴散到會場……

鹿家祖輩的治家傳統和人生信條，根深蒂固的影響著鹿子霖，讓喜歡趨炎附勢，過於追求權力和為人睚眥必報的他，與遠離政治，淡泊名利，為人德行磊落的白嘉軒形成鮮明對比。

白鹿兩家迥異的祖訓和治家傳統，在那個時代，是“鹿家弄不過白家”的重要原因。

德行決定風水

《白鹿原》原著裡，鹿子霖是個人性最為複雜的人物。

人前，他道貌岸然，滿口仁義道德，人後，他虛偽狡詐，一肚子男盜女娼。

那些散落在白鹿原各村，深眼窩，長睫毛，長相跟他酷似的鹿家種系，加起來能坐三四席。

“見了女人就拔不動腿”是白鹿原人對鹿子霖最中肯的評價，這個搞了半輩子女人的情場老手，在德行上就輸給了白嘉軒。

有人說，鹿子霖的悽慘下場與鹿家的風水有關，誠然，作為一部歷史題材厚重的文學作品，《白鹿原》裡少不了摻雜一些宿命的東西。

但這並不是“鹿家弄不過白家”的真正原因，一個人的德行直接決定風水，德行不夠，好風水就會離你而去另找主人。

陳忠實先生的筆下，白鹿原上有一個白鹿精靈的傳說，千百年來，白鹿原人一直對這個傳說深信不疑，他們始終相信，白鹿精靈已經融進了白鹿原，隱藏在原上的某個地方。

這個象徵著家族興旺，人才輩出的白鹿精靈，最初隱藏在鹿子霖家那塊慢坡地裡，而得到它啟示的卻是白嘉軒。

年紀輕輕就六娶六葬的白嘉軒，為了鑲治自家的風水，決定外出請個風水先生。一場大雪後，他踏著積雪出門，路過鹿子霖家那塊慢坡地時，白鹿精靈給了他啟示。

白嘉軒在自己的姐夫，聖人朱先生那裡，確認是白鹿精靈在把吉兆顯示給自己後，激動得不能自已：

既然白鹿精靈把吉兆顯示給我，而不是土地的主人鹿子霖，那就是冥冥之中要幫我。

得到白鹿精靈啟示的白嘉軒，以娶第七房女人急用錢為由，用自己的二畝水澆地，換了鹿子霖那塊融進白鹿精靈的慢坡地，然後把亡父的墳墓遷了過去。

看到這裡，大多數人會認為，鹿家是因為失了風水寶地，才註定“弄不過白家”，其實完全不是。

讀過《白鹿原》原著的人都知道，鹿子霖雖然失了風水寶地，但他的兩個兒子都有自己的理想和追求，都是那個時代出類拔萃的人才，他們比白嘉軒的兒子更有出息。

大兒子鹿兆鵬是中共陝西省省委委員，省農協部部長，是那個時代白鹿原上的革命先驅。小兒子鹿兆海出身河北保定陸軍軍官學校，生前是國民軍十七師團長。

而白嘉軒的三個兒子，除了白孝文後來當上滋水縣縣長外，另外兩個兒子一直都是“耕讀傳家”。

從白鹿兩家的後人身上不難看出，風水對一個家庭沒有實質性影響，鹿家一直“弄不過白家”，全是因為鹿子霖的德行有問題。

身為鄉約，鹿子霖只知道趨炎附勢，從未替白鹿原的父老鄉親做過一件實事好事，執行田福賢交給他的徵糧、抓壯丁、捐款任務時，他從未替鄉親們設身處地的想過。

不管做任何事，鹿子霖考慮的都是自己的利益，借權力之便，他中飽私囊，大肆貪汙公糧、公款，鄉親們的死活，他從來沒考慮過。

鹿兆鵬被捕時，因為心疼錢，他竟然不打算救自己的親生兒子，冷先生豁出全部家底救出鹿兆鵬後，他厚著臉皮狠心地說：

“我說的不是氣話是實話，把他鹿兆鵬龜孫處置了倒好，倉裡縣裡再也不用疑心我鹿子霖通共了……”

面對親生兒子的生死，鹿子霖想到的不是如何救他，而是如何保住自己的職位。

一個人的德行就是他的風水，“鹿家弄不過白家”，根本原因不在兒子多少，全在鹿子霖的德行上。

因果不虛

作為白鹿原上家境殷實的大戶人家，白鹿村鹿姓家族的頭面人物，即便“弄不過白家”，鹿子霖也該體面地走向生命的終點。

可實事是，在生命的最後時光，他卻失去了人的靈性，成了一具行屍走肉。

鹿子霖瘋了後，常常在人們驚訝不已的目光下，一絲不掛滿街亂跑，完全失去羞臊意識的他，跟曾經的好色和風流成性有直接關係。

裝有一肚子男盜女娼的鹿子霖，只要看到白鹿原上稍微有點姿色的女人，都要想法劃拉到手。

他不僅利用職務之便在白鹿原發展了若干相好，廣播種子生下三四十個“乾兒子”，而且還不失時機地狂吃窩邊草。

黑娃因為鬧農協成了縣上通緝的要犯後，為了救他，田小娥硬著頭皮走進鹿子霖任職的白鹿倉第一保障所，求他看在同宗同族的份上，去縣上求求情饒黑娃一命。

看著楚楚可憐，哭得梨花帶雨的田小娥，鹿子霖就像獵人看見了獵物，毫不猶豫地抓住了機會。

他擺出一副仁厚長者的姿態對田小娥說：

“好了，我立馬去找田總鄉約，你回吧，放心等我的回話，把眼淚擦乾了，甭叫街上人看見笑話”。

第三天夜裡，鹿子霖便敲響了田小娥窯洞的門，當田小娥心急火燎地問他事情辦得怎麼樣了時，他壓低聲音神秘地說：

“這話太要緊了，隨便說不保險，得睡下說……”

風流成性的鹿子霖趁火打劫，把同門同宗的侄媳婦田小娥，由獵物變成了玩物，臨走時還撂下一句話：“大逢五或者逢十來，你把炕鋪得軟和些”。

好色成性的鹿子霖不僅把田小娥拉下泥潭，長久佔有了她，還趁自己的婆娘去廟裡燒香守夜時，酒後失德冒犯了自己的兒媳冷秋月。

鹿子霖有個毛病，他總愛在外面喝得酩酊大醉後半夜回家。

一天夜裡，他又喝得醉醺醺的回家時，腳被門坎絆了一下，跌倒在地一時沒爬起來。

這天夜裡，他的婆娘去廟裡燒香守夜沒回來，兒媳冷秋月只好拉起他，把他扶進屋裡。

已經喝得分不清東西南北的鹿子霖，把胳膊搭到兒媳肩上後，趁勢抱住了她。冷秋月嚇得驚叫一聲，猛力掙脫開他，奔進自己屋裡關上了房門。

第二天早飯間，鹿子霖從兒媳端來的粥碗裡，攪出一撮喂牲口的麥草，看著碗裡的麥草，他瞬間明白，自己昨晚做下丟臉事了。

老奸巨猾的鹿子霖，面對兒媳和那撮麥草，沒有表現出長者的厚道，他像沒事似的喝光了碗裡的粥，把麥草留給了兒媳處理。

麥草事件，讓冷秋月陷入一種無法言說的痛苦，她的腦子裡日夜不停地上演扶著阿公的情景。

在阿婆又一次去廟裡燒香守夜時，她試探並暗示了鹿子霖，可鹿子霖因為那撮麥草的障礙，嘩啦一聲甩了筷子，並罵了她一句：“記住，你才是吃草的畜生”。

鹿子霖的缺德報復，讓冷秋月羞愧難當，她感到自己再也無臉見人，在不能言說的痛苦裡，她硬生生把自己逼成瘋子，最後難看得死在炕上。

“世間有因果，萬事有輪迴”，一個人一旦播下邪惡的種子，就會收穫相應的果報。

鹿子霖最後落了個和兒媳冷秋月一樣的悽慘結局，冷秋月瘋了後，被父親冷先生喂下一碗一碗的湯藥，鹿子霖瘋了後也被家人困在樹上，灌下一碗又一碗冷先生開給他的湯藥。

原著裡有這樣一段描寫：

冷先生的中藥和針灸對鹿子霖全部無能為力，他被家人捆在樹上灌進一碗又一碗湯藥，仍然在褲襠裡屙屎尿尿，他的有靈性的生命已經宣告結束，沒有一絲靈性的生命繼續延續下來……

這世間，你對別人做過的一切，到最後都會回到你身上。

因為風流成性，鹿子霖收穫了可以分做三四席的“乾兒子”，可這些上不了明面的兒子即使再多，也無濟於事，他最終還是“弄不過白家”。

“德不配位，必有災殃”，因為德行不夠，鹿子霖最後被推上了審判臺。

“萬惡淫為首”，過度放縱自己的慾望，鹿子霖最後收穫了相應的果報，由一個體面的鄉約，成了一具失去靈性的軀殼。

有一句話說得好：“善惡若無報，乾坤必有私”，“乾兒子”能坐三四席的鹿子霖，始終“弄不過白家”，跟兒子多少無關，跟風水更無關。

真正的原因關乎鹿家的治家傳統和他的德行以及品行。

一個人，如果不能與人為善，不能光明磊落，清清白白地做人，即使有再多的“乾兒子”，也只能成為人們的笑柄，即使有再好的風水，也只得拱手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