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蚱蜢船在水面上緩緩而行，那是我的家鄉——巨浦

文/黃亞香

“小溪百里巨翻濤，信宿輕舠溯嶺根。飛鳥懸崖疑蜀道，雞鳴深樹有桃源。”巨浦村便是清人韓錫胙筆下的桃源之地。巨浦村位於小溪中心腹地，上溯可通景寧，下行可達溫州，交通十分便利。灘坑水電站離巨浦村僅2公里。

青田素有“九山半水半分田”之稱，村莊和集鎮大多沿河流兩岸分佈，從許多村鎮名字可看出：石帆、船寮、溫溪、溪口、湖邊、白浦、澎湖、釣灘、湖雲等。上世紀80年代以前，人們往來多以舟楫代步，人人會划槳游泳。巨浦村就是典型的“水鄉”，巨浦人住在水邊，吃水用水，乘舟而行於水。水也孕育著水鄉人的個性。

水鄉的地貌，決定了巨浦人必須掌握兩項基本生存技能：撐船與游泳。舊時出入附近城鎮的交通工具主要是蚱蜢船。男人如果不會撐船，不識水性，會被認為是笨蛋，無用之人，當地有句俚語：“不會啼的公雞”就是哂笑不會撐船的男人，因為許多工作，如出門買賣農產品，捉魚摸蟹等，就不能參與，別人也不願與其結伴同行，因為他不識水性，帶著他是個累贅，要替他擔心受怕，在巨浦村有許多女人也會撐船和游泳。

小溪是天然的航道，一隻只蚱蜢船在水面上緩緩而行。兩岸的景物歷歷在目：青山高聳入雲，村舍掩映在縱橫交錯的田間。坐於舟中的人若有閒心便可“遙聽前灘急浪催，輕舟穩渡去還日。”筆者曾在青田籍攝影家初小青的《別夢依稀》影集裡看到水鄉人生活的一些片段。一隻只兩頭尖尖的蚱蜢船浮游在水面上，一片片白帆迎風展開，水面上留下一條條粼粼的水紋，村夫向江中撒網，村婦在埠頭蹲身淘米、洗菜，頑童在水中嬉戲……

小溪流域沿途有航船埠頭，巨浦埠頭停歇著幾十只蚱蜢船。據陳慕榕1990年版《青田縣誌》記載，20世紀70年代前，蚱蜢船為青田水上主要運輸工具，40年代全縣有蚱蜢船4000餘艘，1988年只剩下207艘，進入21世紀青田境內已看不見蚱蜢船。筆者走訪老船工時，一位船工回憶道：“巨浦村在上世紀60年代，村裡有七十二隻蚱蜢船，1971年7月1日通公路，船就越來越少，到80年代我們基本歇業了，船沒了用途，劈了當柴燒或者就丟在埠頭任其腐爛。”

在上世紀70年代之前，巨浦人出入交易貨物，走親訪友都要“以船為車，以楫為馬”。以前擁有船，與現在人擁有汽車一樣，都是代步工具，家境殷實的人家都會有一條蚱蜢船。

小溪流域一帶流傳著不少與船有關的童謠與傳說。筆者印象較深的一則，幾個小孩子玩謎語接龍，A說：“做謎給你猜，做謎給你猜，千刀萬刀切不開，你猜猜看。”B說：“是水。水、水，兩頭尖嘴是什麼呢？”A說：“那是蚱蜢船，船、船，兩頭沒股臀（屁股的方言）又是什麼？”B說：“沒有股臀的，還是船，是渡船。”

蔣姓船工說，撐船不僅是技術活，也是體力活。我在一百米開外，只要看一看水浪翻出的水花，就能估算出船能不能順利透過，水浪平平水位深可以直接過去了，水浪湧動水位淺船就不能通航，這時候只能用人力下河拉船。最怕冬天下水，水冰得刺骨，赤腳在水裡，冰冷的水讓人邁不動腿腳，腳麻得尖利的石子扎進去都感覺不到疼痛。我們最喜歡順流撐船，帆展起來，掌控方向避開礁石就好了，像巨浦村到青田縣城半天就綽綽有餘。而青田到巨浦，就得要兩天時間，尤其過釣灘，沒有幾個人同行沒法走，蚱蜢船沒有動力系統，全靠人力撐劃，而過激流險灘的時候，船槳和撐篙沒什麼用，那時候的苦頭吃了，到現在都忘不了，不提了，不提了。

船工運送貨物，一趟往返要很多天，只能以船為家，吃住都在蚱蜢船上。船工間有一條俗語：“火篾當燈草，火籠當棉襖，鹹菜當好寶，番薯絲吃飽”。那時候物資匱乏，照明沒有煤油燈，更沒有電燈，也沒有手電筒，用不起蠟燭，點蠟燭還有失火的危險性，只能用火篾來照明。冬天下水，手腳凍麻木了，用火籠來驅寒。一個船工每月發33斤糧票，這33斤糧食是一家人的口糧，船工在船上就酸菜下番薯絲飯。

“清溪曲曲幾千灘，兩岸雲高萬仞山。”小溪流域不僅景色秀美峰巒疊翠、溪澗潺潺，也是這一帶人的生活樂園。春夏之交的時節，雨水多，溪水頻漲，村民們就撒網捕撈。攝影家初小青先生以深情的筆調寫到：“在我少年時期的記憶中，印象最深的便是我潛入江中，天真地想去追捉那近在咫尺整群的大魚……”

不知初小青說的大魚是不是鯰魚？鯰魚通體烏黑，巨浦人用土話叫作“烏魚”。大的鯰魚有七八十斤重。全身光溜溜的，沒有鱗片，魚唇上有4根鬍鬚。鯰魚頭大，嘴大，肚子大。巨浦村有一位村民嘴巴特別大，就被當地人送了一個綽號“鯰魚”。巨浦人喜歡以小溪裡的魚類給村人取綽號，頭特別大的，可能被叫做“大頭魚”，長相兇惡的，可能會被叫作“老虎魚”等。這些生活細節裡體現了當地人淳樸、爽朗、詼諧、幽默的一面。被叫做“鯰魚”“大頭魚”“老虎魚”的也並不惱，笑罵一句：“你這個嘴巴沒把門的，小溪沒有蓋的，小心，我丟你去餵魚。”真的是有問有答，有呼有應，好不有趣！

小溪裡的魚大多隻有拃把長，比如石斑魚、巖塌、大眼魚、鯽魚、烏刺丁等。最珍貴的魚是香魚，這種魚在小溪裡相比其他魚類，數量很少。近幾年，因水庫攔截蓄水，這種魚數量大為銳減。這種魚頭小眼小，身體呈青黃色，背緣蒼黑，披有細小的鱗片，尾巴分叉，背脊上有一條充滿香脂的腔道，煮熟後能發出誘人的芳香而被俗稱為“香魚”，學名又叫細鱗魚。據說這種魚被魚類專家譽為“魚中珍品”“世上最美味的魚類”。相傳乾隆皇帝下江南時，有人在炙烤香魚，乾隆“聞香而入民家”，嘗過香魚後，覺得清香味美，讚不絕口，遂定為貢品。瀕臨滅絕和祭人五臟廟相比，不知對香魚來說，哪個是更好的宿命？

巨浦村通了大橋以後，巨浦埠頭就成了荒草灘。蔣姓老船工回憶道，以前的埠頭可真熱鬧，人來人往，搬運東西，討價還價的聲音此起彼伏，埠頭不僅是蚱蜢船的停靠地，還是村民們的物資交換地，資訊交流地。賣牛的牽著牛說：“你看看，我這頭牛多好，多健壯，是犁田的好幫手，不信，你摸一摸牙口。”買牛的上下打量著牛，拍拍牛屁股，又掰開牛嘴了看了一陣：“別開價，價格說得實在點……。”有腦袋瓜靈敏的村民在埠頭邊，搭一間“寮”，寮就是木頭搭成物架，木板為牆壁，可隨時拆裝，因為小溪流域春夏間經常會有山洪暴發。村民們在埠頭寮裡經營菸酒雜貨，賣當地的特色小吃：油條、清明果、粽子、燈盞糕、麻油球、米凍等。那時候每天都有數百人趕集在巨浦埠頭購買貨物和搬運東西。所以巨浦有“小上海”之稱，有一句口頭禪可作證：“大上海有黃浦，小溪流有巨浦”。

初小青在影集《別夢依稀》的後記裡感嘆道：“在我剛從事攝影工作的時候，蚱蜢船還是甌江中上游主要的運輸工具。每當江風起時，那片片白帆飄映在碧綠的水面，寧靜的江畔草地和溪灘……當我擁有了高階的相機來從事專業攝影時，面對甌江，我只能高擱相機而從資料堆裡尋找那飄逝的江船了……。。”

巨浦村毗鄰千峽湖風景區。當地鄉政府正在籌建船幫文化基地，恢復小溪的航運。也許過不了多久，集防洪、排澇、航運、旅遊等多種功能於一體化的生態航道就會開通，小溪流域就會重新白帆飄飄。許多有“甌江情結”的青田人，便可園了一個美麗的枕河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