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了，並且變成了一隻貓

“為什麼貓會被隨便丟棄？”她望著那路邊那隻灰色的野貓問我。

我是個灰色的貓

“因為不需要付出什麼代價吧，沒有代價的事做起來就會毫無顧忌，從來都是這樣。”我說。

“既然要丟棄，當初為什麼又要帶它回家呢？從來都沒有人問過貓的感受，可是他們都不知道，貓也是有靈魂的。”她掐滅了只燃了一半的煙，隨手塞進路邊的一個可樂罐裡，附近沒看到有垃圾桶。

“是啊，貓從來都沒有什麼選擇權，從出生就被決定了品種，被誰帶回家也是由不得自己的，甚至被丟棄也一點反抗的餘地都沒有。但貓是有靈魂的，這沒有錯。”我把一隻手搭在她肩上，但是她躲開了。

“讓我一個人坐一會，可以嗎？”她轉頭看向我，好像很期待我馬上走開。

“我進去坐會兒，你要喝什麼東西嗎？”我指著旁邊的一家飲品店。

“不用了。”她又看向那隻貓。可能是天氣漸漸變冷了，它現在蜷縮成了一團，眼睛卻瞪得渾圓。

我走進店裡，點了一杯最愛的芒果味調製飲料，選了一個透過玻璃可以看到她背影的座位坐下。店裡人很少，音響裡播出的是披頭士的《Let it be》。

這是我和她戀愛的第七年了，我想起了我們相遇的那天。

那是再普通不過的一天，如果算上那個想要下雨卻又憋著不下雨的悶熱鬼天氣的話，應該是有些糟糕的一天。

從我第一次踏入這所工科學校，就對大學生活失望透頂。我不知道為什麼有那麼多空教室，大家非要在文學類圖書室裡頂著眼鏡敲程式碼，所以我總是借了書就逃離這鬼地方。我寧願去路邊的長椅上低頭看，但是這讓我看起來像是個異類，路過的每一個眼神都在向我傳遞一個訊號——你不屬於這裡。這種感覺直到她的出現才慢慢消失。

“你在看什麼書？”她坐到我旁邊，半張臉湊到我正在看的書上。

“失樂園。”我說。

“咦，幹嘛看這麼悲情的書！”她把頭挪開向後仰著身子說，“這天氣就夠人壓抑的了，再看這種書會生病的。”

“可以陪我繞著校園走走嗎？”她還沒等我說話就接著說，說完就拉著我的胳膊要起來。

“可是快要下雨了。”我有點不太想起來，心想這破學校有什麼好轉的。

“下雨也不怕。”

“好吧。”我夾了張書籤，把書收進包裡站了起來。

學校是一個大大的正方形，不知不覺就走到了一個拐角處，這裡離教學樓和宿舍樓都很遠，一般沒什麼人會來。但是在一片很久沒有人收拾的草坪上，蜷縮著一隻灰色的貓，如果不是剛好看到它那雙充滿警惕性的眼睛，很容易就會忽略掉。那是隻有流浪貓才會有的眼神。

“好想過去摸一摸它。”她說。

“拿著這個去。”我從書包裡掏出來一根玉米味兒香腸，因為從小就很喜歡吃，所以書包裡會習慣性的備上幾根。

她蹲到那隻貓旁邊，一隻手拿著香腸，一隻手輕輕的撫摸那隻貓的後背。大概是因為它知道面前的這個女孩兒沒有敵意，就慢慢放鬆了下來。我走過去，蹲到她旁邊。

“其實，我很早就注意到你了。”她說。因為她一直看著貓，我以為她在跟貓說話。

“你好像很喜歡讀小說，尤其喜歡日本作家的，比如村上春樹。”她看我沒有搭話，就繼續說。“但是你不喜歡在圖書館看書，因為你總是拿了書就匆匆離開。”

“因為不喜歡那裡的氛圍。”我這才意識到她是在對我說。

“那裡的氛圍啊，其實我也不怎麼喜歡。在合適的地方，做合適的事才最好。圖書室裡安安靜靜讀書就好啦，自習去自習室才好。”她說。

“大概是讀小說的人不多吧，在這種學校。圖書室一直空著也是一種資源浪費，可以理解，但進去看到小說架旁邊是一群寫程式碼的人還是多少會有點反感，所以乾脆逃開。”我說。

“其實我也不喜歡在那裡讀書，總是會被一些不屬於那裡的聲音打斷思緒。但是我還是會每天都待在那裡一段時間。”她說。

“不喜歡，為什麼還要呆在那裡？”我有點不理解。

“因為你。”

“對，因為你。你不想知道為什麼我知道你喜歡讀日本作家的書嗎？”

“我去借書的時候你都在？”我問。

“對，或者說就是因為你去借書我才會在。你去村上的那個書架最多，我

就坐

在那個書架旁邊的椅子上。”她說完又繼續撫摸那隻灰色的貓，一整根火腿腸都快吃完了。

“要不我們以後每天的這個時候都來這裡餵它吧，雖然好想收養它，可又擔心宿舍裡會惹來一堆麻煩，處理人際關係什麼的最麻煩了。”她看向我說。

“好啊，每天的這個時候都來吧。”我說。

後來我們見的次數多了，就約著一起自習、一起讀書、一起吃飯，慢慢的發展成了戀愛關係。

那隻貓不見了。連續去了近一個月之後，那天和往常一樣，我書包裡放著的還有玉米味兒的香腸。但是不一樣的是，貓不見了。

往後的日子，我們還是照常一起，偶爾也會去那個地方看看。

“你有沒有聞到一股味道。”她問我。

“腐爛的味道。”我用手在鼻子面前扇了扇。

“啊！”她走過去的時候忽然往後一退，好像看到了什麼嚇人的東西。

那隻貓已經腐爛的不成樣子了，身子只剩下一張皮，安靜

的

躺在角落裡。眼睛裡面好像蠕動著一團白色的東西。走近一看，我也嚇得後退一步。是蛆蟲。

她忽然捂著嘴巴跑開，從那天起，我們像往常一樣一起自習、一起讀書、一起吃飯，但再也沒去過那個角落。

“我們回家吧。”她給我發了條微信，把我從回憶裡拽了出來。

“走吧。”我出去走到她旁邊說。那隻貓已經被她抱在了懷裡。

“外面太冷了，可以帶它一起回去嗎？”她看向我，好像很希望得到我的同意。

“好，那我們先去買點貓糧給它。”我說。雖然我內心不是很情願把一隻野貓帶到家裡，但是我還是點頭了。

“要不你去買點貓糧先回去，時間也不早了，我要去買點其他東西。”她說。

“行。”

我回去沒多久她也就到家了，除了懷裡的一隻貓，她還提了一瓶紅酒，還有兩個很漂亮的高腳杯和一個貓食盆。我衝完涼之後，發現她已經把酒倒好了，貓食盆裡也添上了水。在燈光的對映下，那酒紅的厲害。

“喝點酒再睡吧，算是對它的歡迎儀式。”她撫摸著手裡的貓。

“好啊，上次喝紅酒還是在同事的婚禮上吧？”我也提起了興致。

她放下了手裡的貓，我們碰了杯，都一口氣喝光了杯中的酒，那隻貓也去用舌頭去舔盆裡的水。

只是，那天我和她的身體都

沒再

醒來。她讓我先回來，應該是去特意買的毒藥吧。

當我睜開眼睛的時候，我看到在客廳的地板上有兩具屍體，一具是她，一具是我。我除了嘴唇是紫色的以外，就好像是睡著了一樣。她因為塗了紅色的口紅，所以更看不出來已經斷了氣。

毫無疑問，我死了，身體慢慢的變得僵硬。是酒的問題，酒裡有毒。可是為什麼我還能看到這一切？貓也不見了。

我走到門口的鏡子前，鏡子裡是一隻灰色的貓，它的眼睛瞪得渾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