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塗們：影視江湖中，一位獨行的“隱者”

塗們是誰？

是金馬獎上那個睡著拿獎的影帝？是《止殺令》中“史上最像的成吉思汗的扮演者”？是那個讓人恨不起來的“老獸”？是《告別》中癌症晚期的電影導演“塞夫”？是《悲情布魯克》中那位馬技瘋狂、粗魯也溫柔的年輕小夥兒“巴賴”？還是《呼倫貝爾城》中那個並不年輕的新人導演？

近日舉辦的第28屆中國金雞百花電影節暨第32屆中國電影金雞獎上，塗們憑《老獸》中飾演“老楊”一角獲得金雞獎“最佳男主角”提名，這也是繼上一屆金雞獎因《告別》中飾演“塞夫”被提名“最佳男主角”之後的又一次提名，同時他執導的《呼倫貝爾城》入選“國產電影新片推介展映”，他也成為本屆金雞獎的雙料贏家。

著名鄂溫克族演員、導演塗們

滿頭銀髮、個頭不高，眼睛細小而有神，言語極簡卻總能語出驚人的塗們，塑造了太多深入人心的角色，也有諸多榮譽傍身。而在影視這片大江湖裡，他更像是一位獨行的“隱者”，一直默默耕耘在角色裡，來不及認真作一場秀，也安靜得不像一位明星。被鎂光燈和話筒圍堵的時候，他坦率也真誠的迴應：“我，從來沒有在‘演’戲。”

近日，中國網專訪塗們，走進不一樣的塗們。

“電影無國界，但藝術家有祖國”

2017年，塗們憑藉電影《老獸》獲第54屆臺灣電影金馬獎最佳男主角獎，卻被鏡頭捕捉到在頒獎典禮上睡著，被網友調侃為“史上第一個睡著拿影帝的演員”。2018年作為頒獎嘉賓再一次登臺金馬獎，因之前有臺灣影人出言不遜氣氛凝重的時刻，他的一句“兩岸一家親”霸氣回懟，獲得喝彩一片，也圈粉無數。

塗們憑《老獸》獲第54屆臺灣電影金馬獎“影帝”

在事後媒體的採訪中，他迴應：“領獎時確實是睡著了，不太應該。”因為那幾天正在籌拍另一部電影，旅途勞頓加休息不夠，讓他忍不住打了個盹，卻被攝像機逮了個正著。這一行為引發網友熱議，有質疑他領獎態度的，也有替他辯解的。而他只是平靜地說，參演的作品能夠入圍或獲評各種獎項，這固然是對一個演員的榮譽和肯定，但“我也不是為了領獎”。

塗們在電影《老獸》中飾演“老楊”

面對榮譽的這種冷靜，和他在角色裡的熱情，構成鮮明反差。

出生在呼倫貝爾，至今也一直生活在呼倫貝爾的塗們，是演藝圈裡一個躲避繁華的“另類”，與其生活在都市裡吃著手把肉“想念草原”，他選擇生活在草原。他的愛民族詮釋在作品中，他的愛家鄉體現在行動裡，他的愛祖國表現得霸氣張揚、寸步不讓。

“電影無國界，但藝術家有祖國。愛民族、愛家鄉、愛祖國，是一個人的本，順序都不能亂，否則，你就是假的。”塗們說。

“我從來沒有在‘演’戲”

因出演多部影視作品中的王公貴族、英雄可汗，塗們被認定為“草原王爺專業戶”、“史上最像的成吉思汗扮演者”，也曾經一度同類型角色邀約不斷。

而塗們每次進入一個角色有多麼投入，離開得就有多麼決然。

他出演過的角色，從王公貴族到頑痞老獸，從江湖大俠到癌患痴老……跨度之大、精緻之極，總是讓那些剛要給他“貼標籤”的人們大跌眼鏡、始料不及。

塗們在電影《告別》中飾演癌症晚期的導演塞夫

“好的演員，應該從來不是要‘演’一個角色，而是要進到角色裡。一個優秀的演員，應該主動去挑戰不同型別的角色，而不是固化在某一個型別裡！”這是塗們對演員這個職業的理解，也是對自己的要求。

一次偶然的機會，《悲情布魯克》劇組的主創團隊小聚，席間麥麗絲導演講起塗們當年的一件囧事——“他非要在電影里拉泡屎”。電影中有一段要表現幾位演員在戰爭中的英雄氣，為此，導演塞夫、麥麗絲召集主創團隊討論“如何表現英雄氣”，而作為配角“巴賴”飾演者的塗們提出的建議竟然是——要在戰鬥中“拉泡屎”，他的理由是：“英雄也是人，英雄與普通人的不同，除了一往無前的勇氣，還應該有臨危而不亂的淡定。人只有在放鬆的狀態下，才能平靜地拉泡屎！”這個提議聽起來匪夷所思，也遭到包括麥麗絲在內的諸多主創的激烈反對，認為“有礙於畫面”。但是，這個提議卻得到了塞夫導演的支援，也最終得到了包括麥麗絲在內的其他主創的支援。

最終，這部草原電影經典之作《悲情布魯克》的劇情裡，除了留下永遠無人超越的“醉騎”鏡頭之外，也永遠留下了塗們的“那泡屎”。而事實證明，因為這一個小細節的加入，讓“巴賴”這個形象，以及這部劇裡的英雄群像，顯得更加生動而充滿溫度。

跟他一起出演“馬背四騎手”之一的契·那日圖也及時站出來“指證”——“演‘醉騎’的那一段，我還被塗們灌了酒，半瓶烈酒！”塗們哈哈大笑，對著老夥伴說：“嗨，你要知道，另外那半瓶是我喝的，我是先把自己灌醉，才去灌你的！”所以，我們看到的“醉騎”，他們是真的在醉騎啊！或許，也只有那樣的用心和瘋狂，那樣的一醉方休、義無反顧，才能拍出如此無法超越的永恆經典吧？

這部《悲情布魯克》也成為1996年第16屆中國電影金雞獎上的大贏家，塗們因“巴賴”一角獲“最佳男配角”提名，而與他一起出演的巴音、董娉、契·那日圖等9人一起榮獲“集體表演獎”，另外也將“最佳剪輯”、“最佳化妝”收入囊中。

在回憶這一段往事的時候，麥麗絲是眼含淚光的，她說：“這些我們曾經一起奮鬥的電影人，是多麼用心也真誠地在塑造角色啊！”

電影《呼倫貝爾城》在呼和浩特觀摩研討會後，塗們與友人合影

“當你帶著膜拜去演英雄的時候，你就失敗了”

塗們演過的很多角色，都被他演出了不一樣的溫度和深情。比如，他演的《止殺令》中的成吉思汗，不只是殺伐決斷、所向披靡的，也有對戰爭的思考、對生死的憂慮、對人心的迷茫，儘管沒有幾句臺詞，但是一個眼神、一個動作，讓你深深覺得，那就是真實的成吉思汗；比如，他在《一代天驕成吉思汗》裡飾演的鐵木真，把一個私仇化為大愛、從狹隘走向寬廣、有勇氣也有軟肋的草原王者的心路成長曆程生動呈現。他演繹出英雄最真實動人的一面，不是用聲嘶力竭的表演，而用“輕拍一下馬背就上馬了”的背影，就足以讓觀眾信服。

塗們在電影《止殺令》中飾演成吉思汗

作為導演的塗們，在拍攝《呼倫貝爾城》的時候，一看到男演員演英雄時鼓起胸膛，就會趕緊叫停，讓他鬆弛下來；同樣，看到女演員要嚎啕大哭去表達哀傷，他也會提示，試著把眼淚收回去。

作為被公認的“演技派”，塗們對演技的理解，質樸也深刻。

塗們認為，每一個角色都有他獨特的靈魂。好的演員，不是去表演一個角色，而是要走進這個角色的內心，變成另外一個自己。

演過很多英雄的他，這樣理解英雄：“英雄也是人，有勇敢也有軟肋，有成就也有哀傷，有信念也有迷茫，也要由幼稚走向成熟，也會犯錯誤……當你帶著膜拜的心情去演一個英雄的時候，你就已經失敗了。”

“我不用‘演’英雄，我就是英雄。”塗們這麼說的時候，狡黠一笑。

“女性偉大，她們的男人必然勇敢”

看過《呼倫貝爾城》的人，會對塗們有更多一個視角的疑問，一個演慣了鐵血硬漢的男人，是如何把戰爭背後的女人刻畫得如此細膩深刻的呢？

這部塗們作為導演的處女作，就像一首寫給“戰鬥民族”鄂溫克的一首充滿愛和敬意的小詩。那種噙著千萬滴眼淚生生不讓它流出一滴的剋制和堅毅，那種雖明知九死一生而一往無前的果敢和執著，那種看似柔弱的身軀下包裹的寬廣、溫柔和博大，那種習慣將萬語千言默默化作一個熱吻、一場遠行甚至一條生命的質樸品格……這些屬於“戰鬥民族”鄂溫克人的特質，在一群戰爭背後的女人身上，被刻畫得淋漓盡致、不疾不徐。

塗們執導的電影《呼倫貝爾城》劇照

而問起塗們，為什麼會用這樣一個女性視角來體現民族精神？

塗們的回答，簡潔而篤定，他說：“女性偉大，她們的男人必然勇敢。”

鄂溫克族作為北方民族只有3萬餘人的人口較少民族，在歷史的長河裡，在漫長的祖國邊境線的守衛中，在中華民族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在燦爛多彩的中華文明的繁榮歷程中，都做過非常重要的貢獻，也留下了很多可歌可泣的故事。

塗們，作為一名鄂溫克族的演員，用自己首部導演作品來講述一個“取孩子”的故事，能用如此細膩的女性視角體現一個“戰鬥民族”的內心世界，是以往同類電影中較少嘗試的。

塗們對記者說：“我感受過，也相信女性內心深處至柔至剛的力量，一個勇敢的民族，一定是一群偉大的女性孕育的。”

這樣說的時候，塗們“勇敢”得像個孩子。

“什麼是貴族？

”

演慣了王公貴族，很多場合裡，他是少言而沉默的，走起路來又總是氣宇軒昂、充滿王者氣度，因此，偶爾有人會用“貴族氣質”來形容塗們。

而對於所謂“貴族”，塗們的理解是“更多的辛苦，更多的責任。”

塗們認為，所謂“貴族”，應該是深藏在骨子裡的一種教養和溫柔，應該是每一件事情先從別人立場著想的善良，應該是別人還在酣睡的時候你就早起耕耘的那一份勤奮，應該是一種永不敢懈怠的責任感。他應該能夠溫柔地理解世界，並致力於讓這個世界更加美好。

“貴族”從來不是錦衣華裘、頤指氣使、霸氣凌人，更不是自以為“貴”的優越感。

“貴族”應該是深藏於骨骼裡的那份自信，應該是對傳統文化的尊重敬畏，更應該是對民族社會義不容辭的責任和擔當。

不一樣的塗們

走進演藝生涯的塗們，也在生活裡觀察和思考著。

對於如今混跡於江湖的諸多自詡“貴族”者，塗們諸多鄙夷：“滿大街的‘孛兒只斤氏’，而很少看見真正的高貴者。“貴族”，不應該是標榜在血統裡，而應該表現在行動中。”

塗們，這樣理解著“貴族”，也這樣演繹著“貴族”。

“摒棄‘偽文化’，做一個永不止步的學習者”

2008年夏天，塗們的家鄉——內蒙古自治區呼倫貝爾市鄂溫克族自治旗50週年大慶舉辦了一場熱熱鬧鬧也與以往不同的那達慕，因為短小精悍、內容精彩、參與度高，吸引了遠近牧民的熱情參與、一致好評，也成為後來草原地區冬季那達慕的參照樣板。

而眾所不知的是，這一場不一樣的那達慕，塗們正是它的幕後操盤手、總設計師，他作為“文化顧問”，設計了這場“轉變”。

原本長達40多分鐘的入場式和冗長的領導講話被大幅精簡，把原本枯燥的入場式方隊改為實景演出，讓牧民從圈外走進舞臺中央成為真正的主角，以民間化、民族化的節目代替演出，讓當地的民間藝術家演繹原汁原味的傳統節目，加入草原牧民都能參與的摔跤、射箭、賽馬，讓遠道而來的牧民都有參與感，他們既是觀眾，也是主角。

2019年夏，塗們與友人策馬馳騁在呼倫貝爾草原

塗們從小在呼倫貝爾草原長大，6歲就學會了騎馬，也曾經是一個出色的博克手，射箭功夫也頗為了得，多部影片角色裡展示的“草原男兒三藝”，他從不需要用替身，或者說，替身也沒他演得好。

關於草原、關於民族文化、關於社會歷史……塗們一直是一個執著的鑽研者，也是一個從未止步的學習者。

提及馬文化，他可以從世界馬產業的格局講起，以一匹馬的鬃毛蹄色作例，當然，還有可能給你推薦一批跟馬有關的電影；提及草原文明，他可以惟妙惟肖地給你示範出一個農民和一個牧民老頭兒的走路姿勢的巨大區別；甚至提及宗教、提及信仰，他都一番獨到而深刻的見解。

對話之後，你會恍惚：這到底是一位演員，還是一位學者？

而這些看似與演員身份不符的“淵博”，與他對生活的深刻觀察有關，與他的成長經歷有關，更與他永不止步的學習有關。

至於演員還是學者，他更喜歡的評價是——“學者型演員”，或者說，這是他一直的追求。

如今，“塗粉”陣營越來越大，已經跨越了老中青少各個年齡段。他機場出行的一個行李箱、一個表情甚至都能上熱搜，而很多網路小編更親切地稱他為“老爺子”。

記者用一個犀利的問題提問塗們：“你覺得你的粉絲‘粉’你的是什麼？”他用慣常的平靜和自信作答：“‘偽文化’盛行的時候，他們需要的，可能是一個‘真文化’的守護者。”

塗們，影視江湖中一位獨行的“隱者”

塗們是誰？

碩大的影視江湖中，他像一位隱者，以一副“無面”姿態獨行其中，悄無聲息地進入到每一個角色中，手起刀落，鎂光燈亮起的時候，你看見他在那裡，然後，倏忽又不見了……

他是他飾演過的每一個人，又誰都不是。

文：中國網記者 王金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