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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被狐狸騙一次(動物故事)

由 泉湖二月八 發表于 娛樂2022-01-03
簡介我冷笑一聲,非但不去追公狐狸,還朝樹洞逼近了兩步,舉起雪亮的柴刀,守候在洞口,只要母狐狸一伸出腦袋,我就眼疾手快地一刀砍下去,來它個斬首示眾

狐狸抓兔子多少洞能抓到

再被狐狸騙一次(動物故事)

文/沈石溪

我從上海下放到雲南西雙版納當知青的第三天,就被狐狸騙了一次。

那天,我到勐混鎮趕集,買了只七斤重的大閹雞,準備晚上熬雞湯喝。黃昏,我獨自提著雞,踏著落日的餘暉,沿著佈滿野獸足跡的古河道回曼廣弄寨子。古河道冷僻清靜,看不到人影。拐過一道灣,突然,我看見前面十幾步遠的一塊亂石灘上有一隻狐狸正在垂死掙扎:它口吐白沫,絨毛恣張,肩胛抽搐,似乎中了毒。看到我,它驚慌地站起來想逃命,但剛站起來又虛弱地摔倒了。它四仰八叉躺在地上,眉眼間那塊蝴蝶狀白斑痛苦地扭曲著,絕望地望著我。我看得很清楚,那是隻成年公狐,體毛厚密,色澤豔麗,像塊大紅色的金緞子。我情不自禁地產生一種前去擒捉的慾望和衝動,那張珍貴的狐皮實在讓我眼饞,不撿白不撿,貪小便宜的心理人人都有。

我將手中的大閹雞擱在身旁一棵野芭蕉樹下,閹雞用細麻繩綁著腿和翅膀,跑不動飛不掉的。然後,我解下褲帶綰成圈,朝那隻還在苟延殘喘的狐狸走去。捉一隻奄奄一息的狐狸等於甕中捉鱉,太容易了,我想。

再被狐狸騙一次(動物故事)

我走到亂石灘,舉起褲帶圈剛要往狐狸的脖頸套去,突然,狐狸“活”過來了,一挺腰,麻利地翻起身,一溜煙從我的眼皮下躥出去。這簡直是驚屍還魂,我嚇了一大跳。就在這時,背後傳來雞恐懼的啼叫。我趕緊扭頭望去,目瞪口呆,一隻肚皮上吊著幾隻乳房的黑耳朵母狐狸叼住雞脖子,大踏步朝乾枯的古河道對岸奔跑而去。而那隻詐死的公狐狸兜了個圈,在對岸與偷雞的母狐狸勝利會合,一個叼雞頭,一個叼雞腿,並肩而行。它們快跑進樹林時,公狐還轉身朝我擠了擠眼。我傻了眼,啼笑皆非。我想撿狐狸的便宜,卻不料被狐狸撿了便宜!

我垂頭喪氣地回到了寨子,把路上的遭遇告訴了村長,村長哈哈大笑說:“這鬼狐狸,看你臉蛋白淨,穿著文雅,曉得你是剛從城裡來的學生娃,才敢用聲東擊西的把戲來騙你的。”

數月後的一天早晨,我到古河道去砍柴,在一棵枯倒的大樹前,我聞到了一股狐臊臭。我用柴刀撥開蒿草,突然,一隻狐狸“嗖”地一聲從樹根下一個幽深的洞裡鑽出來,“吱溜”從我腳跟前逃過去;紅白相間的大尾巴,眉眼間有塊蝴蝶狀白斑,不就是那隻用詐死的手段騙走了我大閹雞的公狐狸嗎?這傢伙逃到離我二十幾米遠的地方,突然像被藤蔓絆住了腿一樣,重重跌了一跤,像只皮球似的打了好幾個滾,面朝著我,狐嘴歪咧,噝噝抽著冷氣,好像腰疼得受不了了。看來是崴了後腿,身體東倒西歪站不穩,一條後腿高高吊起,在原地轉著圈。那模樣,彷彿只要我提著柴刀走過去,很容易也很輕鬆地就能剁下它的腦袋。

我一眼就看穿它是故伎重演,要引誘我前去捉它,只要我一走近它,它立刻就會腰也不疼了,腿也不瘸了,比兔子逃得還快。想讓我第二次上同樣的當,簡直是痴心妄想!我猜測,和上次一樣,公狐狸用“裝死”的辦法把我騙過去,洞裡的母狐狸就會揹著我完成什麼騙子的勾當。

我冷笑一聲,非但不去追公狐狸,還朝樹洞逼近了兩步,舉起雪亮的柴刀,守候在洞口,只要母狐狸一伸出腦袋,我就眼疾手快地一刀砍下去,來它個斬首示眾!一隻閹雞換一張狐皮,賺多了。背後的公狐狸瘸得越發厲害,叫得也越發悲哀,嘴角吐出一團團白沫,還歪歪扭扭地朝我靠近了好幾米。我不理它。哼,別說你現在只是瘸了一條腿,只是口吐白沫,就是四條腿全都瘸了,就是翻起白眼仰躺在地上一動不動,也休想讓我再次上當。過了一會兒,公狐狸大概明白它拙劣的騙術騙不了我,就把那隻吊起來的後腿放了下來,彎曲的腰也挺直了,也不再痛苦地轉圈了,蹲在地上,怔怔地望著我,眼光悲哀:“嗷—嗷—”,尖尖的狐嘴裡發出淒厲的長嘯,顯得憂心如焚。

突然,公狐狸聲嘶力竭地嚎了一聲,縱身一躍,向一棵小樹撞去;它撲躍的姿勢和平常不一樣,四隻爪子緊緊地勾在肚子上,頭部暴露在前;“咚”地一聲,它的半張臉撞在小樹的樹幹上,一隻耳朵豁開了,右臉從眼皮到下巴被粗糙的樹皮擦得血肉模糊。它站起來,又一口咬住自己的前腿彎,猛烈抖動身體,“噝”的一聲,前腿內側和胸脯上被它活活撕下一塊巴掌大的皮來,皮沒有完全咬下來,垂掛在它的胸前,晃來蕩去,殷紅的血從傷口漫出來,把那塊皮浸染得赤紅,像一面迎風招展的小紅旗。那副樣子既滑稽又可怕。

這隻公狐狸,準是瘋了,我想;我的視線被它瘋狂的行為吸引住,忽視了樹洞裡的動靜。只聽見“嗖”的一聲,一條紅色的身影趁我不備從樹洞裡躥出來。我驚醒過來,一刀砍下去,自然是砍了個空。我懊惱地望去,果然是那隻母狐狸,嘴裡叼著一團粉紅色的東西,急急忙忙向土丘背後的灌木叢奔逃。奶奶的,公狐狸跟我玩了個苦肉計,我又上當了!母狐狸躥上土丘頂,停頓了一下,把那糰粉紅色的東西輕輕吐在地上,這時我才看清原來是隻小狐狸。小傢伙大概還沒滿月,身上只長了一層稀薄的絨毛,像只泡在霧裡的小太陽,在地上蠕動著。母狐狸換了個位置又叼起小狐狸,很快消失在密不透風的灌木叢裡。哦,樹洞裡藏著一窩小狐狸。為了證實自己的猜想,我趴在地上,將耳朵伸進洞口仔細諦聽,裡頭果然有“唧唧咿咿”的吵鬧聲。我不知道樹洞裡究竟有幾隻小狐狸,狐狸一胎最少生三隻,最多可以生七隻,通常生四五隻。小傢伙本來鑽在母狐狸溫暖的懷抱裡的,母狐狸突然離去,它們感覺到了恐懼與寒冷,所以在用尖細的嗓子不停地叫喚,向它們的母親討取安全和溫暖。

在我將耳朵伸進樹洞的當兒,公狐狸“呦呦”叫得又急又狠,拼命蹦跳著,不斷地用爪子撕臉上和胸脯上的傷口,弄得滿身都是血,連眉眼間那塊白斑都給染紅了,那張臉活像京劇裡的刀馬旦。我明白,公狐狸是要把我的注意力吸引到它的身上去。唉,可憐天下父母心啊!這時,土丘背後的灌木叢裡,傳來母狐狸“呦兒—呦兒—”的嘯叫聲,那叫聲尖厲高亢,沉鬱有力,含有某種命令的意味。

公狐狸支起耳朵,凝神諦聽著,抬起臉來,目光沉重,莊嚴地望望天上的白雲和太陽。突然,它舉起一隻前腿,將膝蓋塞進自己的嘴裡,用力咬下去。我雖然隔著十幾米,也清晰地聽到骨頭被牙齒咬碎的“咔嚓咔嚓”聲。我覺得這是世界上最有害的噪音,聽得我渾身起雞皮疙瘩。不一會兒,那條腿便被咬脫了骱,皮肉還相連著,那截小腿在空中晃盪。它好像還怕我不相信它會把自己的腿咬斷似的,再次叼住那截已經摺斷了的小腿,用力撕扯,它的身體因為用力過猛而笨拙地旋轉著,轉了兩圈後,那截小腿終於被它像拆零件一樣拆下來了,露出白森森的腿骨,血噴射性地溢位來,把它面前一片青草都淋溼了。它用一種期待的渴望的懇求的眼光望著我,一瘸一拐地向後退卻,似乎在跟我說:瞧,我真的受了重傷,我真的逃不快了,來追我吧,快來追我吧!

我心裡很明白,公狐狸現在所做的一切,從本質上講仍然是一種騙術,它用殘忍的自戕騙我離開樹洞,好讓母狐狸一隻一隻把小狐狸轉移到安全的灌木叢去。但面對這種騙術,我雖然能識破,卻無力抗拒。我覺得有一股強大的力量在推著我,使我不得不舉步向公狐狸追去。

公狐狸步履踉蹌,一路逃,一路滴著血,逃得十分艱難。好幾次,我都可以一刀斬了它,可我自己也說不清是一種什麼原因,刀刃快砍到狐身時,我的手腕總是不由自主地朝旁邊歪斜,砍在草地上。公狐狸痛苦地哀號著,掙扎著,頑強地朝與樹洞背離的方向奔逃,我緊跟在它的後面。我再沒有回頭去看樹洞,不用看我也知道,此時此刻,母狐狸正緊張地轉移它們的小寶貝。

終於,灌木叢中傳來母狐狸呦呦的嘯叫聲,聲調平緩,猶如寄出了一封報平安的信。公狐狸臉上露出了欣慰的表情,它調整了一下姿勢,昂起頭挺起腰,似乎要結束這場遊戲,可是,它突然栽倒在地,再也沒能爬起來。它的血流得太多了,它死了。

■選自《再被狐狸騙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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