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聖！五行山下500年，你不曾後悔過麼？——不曾

誰不曾後悔過

每當看到86版《西遊記》中“天宮樂舞”這一段，心中經常會感慨。我想此時，孫悟空應該也在感慨吧？在五行山下。

1 孫悟空的感慨

好不容易把美猴王壓在了五行山下，玉皇大帝與佛祖如來、西王母推杯換盞；文武大臣與眾將官喝酒共賀。

仙樂奏起，嫦娥與眾仙子翩然起舞。眾仙子長裙飄飄，婀娜多姿，細腰輕彎，琵琶倒彈，如楊柳依依，又如春花燦爛；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看不盡的嬌嬈柔美，聽不盡的天籟之音，此曲只應天上有，此舞人間不曾見。曼妙的美麗舞姿，輕緩的絲竹仙樂，這裡是天堂，一個無限美好的世界。

然而，在另一個世界，他在掙扎。他在五行山下掙扎。他體內所有的力量在奔騰，在膨脹，五行山即將被他掀開，他即將掙脫束縛，他即將要出來。這時候，如來用一紙偈貼貼在五行山上，重又把他牢牢壓住。天庭經過短暫的驚慌後又恢復祥和，大家重又開懷痛飲，欣賞歌舞。

其實這個世界並未改變什麼。如果一定要說改變，那就是從此之後他要被壓山下五百年。

我一直想，天庭歌舞昇平之時，他在想什麼？

想自己當年在花果山何等逍遙，想當年闖東海龍宮、陰間地府如履平地何等暢快，想自己大鬧天宮如入無人之境何等瀟灑，想自己如何今日落到這等地步……

一個驚天動地的美猴王如今只能安安靜靜地眼看日出日落，看著那個牛背上的童子橫吹牧笛，看著他長大變成一個樵夫，變成祖父，看著他的兒子、孫子出生，再看著他的兒子、孫子變老。春花秋月，寒往暑來，山石無言，雁過孤鳴。

——他可曾後悔過？

天庭上，仙霧繚繞，仙樂聲聲，仙子膚若凝脂，笑如桃花，微旋身形，輕撥琵琶，花容半掩，衣袂飄然；到處是醉人的笑臉，香醇的美酒。看著這一切的時候，我有些恍惚。這個世界從來就不缺鮮花美酒，也不缺強制壓迫；不缺幸福美滿，也不缺悽風苦雨。

這是一個什麼樣的世界？是不是應該每個人都應該各安其分，各自過自己的日子，該呆天堂的呆天堂，該在人間的在人間，該下地獄的下地獄？該享受的享受，該受難的受難？

如果孫悟空不上天鬧事，他的命運會怎樣，他的生活會怎樣？如果他不去菩提老祖那裡去學藝，他就是一個壽命長一點的普通猴子；如果他不去龍宮淘寶，那根金箍棒就遇不到一個真正適合的它的主人；如果他不去大鬧地府，他的命限一到，他就與其他凡人無異，進入下一個輪迴；如果他不去天庭瀟灑走一回，他就不知道天上的神仙過的是什麼生活，就煉不成他的火眼金睛，就不知道世上還有迥異於人間的仙境；如果他不大鬧天宮，就不知道以玉帝為首的這班上天統治者是多麼的虛弱與可笑。

當然，如果不鬧天宮，他就不會被壓五行山下。

——但問題是，他從一開始就不是一個老老實實呆在花果山的普通猴子。

2 孫悟空的無悔

因為他的性格，註定了他不會安於花果山而到靈臺方寸山找菩提老祖，註定了他從龍宮鬧到地府，註定了他從弼馬溫做到齊天大聖，也註定了他從大鬧天宮到被壓五行山下。

有時候有些命運說不清到底是好還是壞，重要的是這種命運跟你的性格是否相配。

人生的美麗從來都不意味著只需要一種顏色。人生的美麗必定是五彩紛呈的。悟空要消受天宮裡的瓊漿玉液，也要忍受壓在身上的千鈞山石。

他後悔了麼？

被壓五百年後，他依然無悔。

在取經路上但凡碰到妖怪，他開口便說，老孫乃五百年前大鬧天宮的齊天大聖！直性不改，即使面見如來，他依然會直言不諱西天淨土上的營私舞弊。

他之所以光彩奪目，在我看來，不是因為他一路保護唐僧直到西天取經，而是因為他曾經是美猴王，曾經大鬧天宮，曾經無所恐懼，無所顧忌，用那根金箍棒把世上所有的統治秩序一掃而空，化為烏有。

《西遊記》讓我最暢懷大喜、感到渾身舒爽的就是他橫掃天庭、大鬧天宮這一段。這裡不僅僅有他的威風，他的恣意，他的瀟灑，他的炫目，這裡還有他的自由。

這個美猴王，其實是所有喜歡他的人心中的那個自由之魂。你可以壓制我，禁錮我，但你打不死我，我依然存在，我依然自由，我依然燦爛。

你有你的輕歌曼舞，我有我的悽風苦雨，還有自由。

你有你的高官厚祿，我有我的清風明月，還有自由。

你有你的名韁利鎖，我有我的悠遊天下，還有自由。

你有你的謹小慎微，我有我的揮棒橫掃，還有自由。

自由不死。

3 吳承恩的自由

《西遊記》的作者吳承恩，字汝忠，號射陽山人，江蘇淮安人。生活在十六世紀的明朝。

作為名震一時的大文人，他滿腹才學，卻考運不濟，屢試不中，直到44歲才以貢生身份，在北京北漂。後來曾任河南新野知縣，浙江長興縣丞。在官任上，他為官清廉，政聲良好；平時與好友縱情詩酒，快意過活。

那年長興大旱，多地顆粒無收。他忙於籌糧賑災，疏忽了官場潛規則。按察使前來視察旱情，吳承恩未能及時迎接。長官懷恨在心，遂指使他人捏造受賄罪名，將他投入牢獄。

此時，百姓自發到縣衙集會請願，他在吏部任職的好友李春芳也趕到長興，施以援手。後因實在查無實據，他才出獄復職。只是此時，他心力交瘁，深深厭倦官場權力之爭。處理完賑災濟民的事務後，他憤然辭職。

隆慶二年（1568），吳承恩又補了“荊府紀善”的缺。兩年後，他算是徹底告老還鄉。

對科舉不中、黑暗官場、懷才不遇的深刻認識，使他心中時時湧起創作志怪小說、諷刺荒謬現實的衝動。他曾說過：“雖然吾書名為志怪，蓋不專明鬼，實記人間變異，亦微有鑑戒寓焉。”

吳承恩五十歲左右，開始寫作《西遊記》，中途因蒙冤入獄、母親病故的原因，中斷了寫作。告老退休後，他一邊以賣文為生，一邊續寫《西遊記》，生活環境的困頓，並不能阻止他的創作熱情。

科考可以不順，官場可以不去，生活可以困頓，然而那突破現實桎梏的自由魂靈，卻從未停止在他體內的奔騰。

他一生未能騰達，然而心中的自由從未被牽絆，對自由的渴望，化成了這部《西遊記》。

此後幾百年間，那個自由的美猴王的形象便永駐在人們心間，如此光彩奪目。

從那個美猴王的燦爛形象，我們不難窺見，一生仕途不暢的吳承恩，心中卻時時亮著那照耀千古的炫目光芒。

這束光芒，叫做自由。

我可以落魄，但是我依然可以用如椽大筆，透過神仙鬼怪，寫盡蒼生。

這是吳承恩的自由。雖時有困頓，貧病交加，但他依然寫完書稿，無怨無悔。

是的，無悔。

想起一段對話。

“大聖，此去欲何？”

“踏南天，碎凌霄”

“如若一去不回……？”

“便一去不回！！！”

無悔的人，即有困頓，依然光芒四射！

——無論是孫悟空，還是吳承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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