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波詭雲譎：你我的武俠世界從來沒有停止過進化

我始終以為，武俠小說是我國所獨有的一種文化現象。如果一定要和歪國的一些文學品類比較，大抵類似於他們的成人童話和騎士小說的結合體吧？

很長一段時間裡，我們的文學專著裡極少提到武俠小說，只以為那是引車賣漿者之流所好，登不得大雅之堂。

如果不相信，你可以仔細回想一下你所學習過的“漢語言文學”專業的教材裡幾時出現過武俠小說的介紹——即便在上個世紀九十年代武俠影視劇風靡大街小巷的時候。

我所見到過武俠小說出現在教材上的一次是本世紀初，我在進行函授學習的時候，竟然在一本介紹現代文學的煌煌鉅著的最後幾頁翻到了相關篇目。當時我是非常驚奇的：它終於在文學史上有了一席之地，雖然這“一席”那麼不顯眼。

武俠之風可能在清末民初之前就已經在人們的腦海裡若隱若現

春秋戰國時期似乎是一個刺客橫行的時期，那個時候的專諸刺王僚、要離刺慶忌、豫讓刺趙襄子、鉏麑刺趙盾等等。當然，最讓我們耳熟能詳的刺客就是“荊軻刺秦王”裡的荊軻和秦舞陽了。或許你還能記起李白《俠客行》裡的“將炙啖朱亥，持觴勸侯嬴”的屠夫和更夫。

從這些記載可以看出，那個時候的任俠之風頗盛。但到了漢朝，劉邦一統天下之後，這種任俠之風就並不入流，不被官方提倡了，標誌性的文字資料是司馬遷的《史記》。

他在自己的書中特意開闢了一個專欄——《遊俠列傳》，記錄了歷史上最後一個大俠——郭解，自此之後，很長一段時間之內，“俠客”只出現在傳說裡。

我一直以為，之所以會出現這樣的現象，和漢初的“大治”，以及“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密切相關。

只要希望四海昇平，漢朝的統治者當然考慮的是用儒家來調解內部矛盾，不希望再一次陷入打打殺殺的無序狀態。

而且，司馬遷對郭解的評論也不見得就是推崇備至，從文字表述來看，他也不認為郭解之流可以成為登堂入室的存在，只不過是一種特定歷史條件下的現象罷了。

太史公曰：吾視郭解，狀貌不及中人，言語不足採者。然天下無賢與不肖，知與不知，皆慕其聲，言俠者皆引以為名。諺曰：“人貌榮名，豈有既乎！”於戲，惜哉！

到了唐朝，國力大大強盛，也可以說是萬邦來朝，當時的唐朝就是世界的經濟文化中心。在這種文治武功的盛世之下，有了崑崙奴，出現傳奇小說《紅線傳》，武俠小說一度萌芽。

真正的武俠小說博興時代應該是清末民初。

王度廬的《鐵騎銀瓶》、還珠樓主的《蜀山劍俠傳》不但養活了自己，也開啟了近現代市井文學的重要分支——武俠時代。

當然，於我們而言，更加熟悉的還是“金古梁溫”四人。他們每個人筆下的人物你如果不熟，簡直就不能稱之為亞洲人。

不要覺得我過於誇張，在金庸的《笑傲江湖》寫成之後，東南亞政壇甚至一度被其浸淫，互相以《笑傲江湖》中的“嶽不群”來指代自己的敵人，武俠火爆程度可以窺見一斑。

可以說，武俠小說影響了一代人。這種影響在某種程度上甚至比我們接受的義務教育烙印要更加深刻。

比如：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是我們掛在嘴邊的一句話，顯然就來自於金庸老爺子的筆端。

當然，進入21世紀，我個人認為，傳統武俠小說已有式微的跡象，它已然呈現出被“玄幻小說”取代的徵兆。比如《斗羅大陸》等網文小說才是新生代青年的武俠世界：想象更加虛空綺麗，故事架構更加狂放恣肆。

武俠電影的豐碑——《新龍門客棧》和《雙旗鎮刀客》

如果沒有電影的加持，我想武俠小說的黃金時代不會達到後來的高度。畢竟，人們並不習慣於在文字中展開想象力，大家更加喜歡的是視聽盛宴——如果能夠有味覺、觸覺的參與，人們會更加沉醉其中，硬是目前達不到這樣的水平。

上個世紀九十年代，一批武俠影視劇開始佔據熒幕，形成一種文化現象。可以說，某些影視劇播出時，街道上空無一人這種說法並不離奇，的確是當時的盛景。

我不認為當時的所有武俠電影都堪稱經典，而是泥沙俱下。只有兩部電影，時至今日仍然讓我覺得可以屹立不倒。

第一部就是《新龍門客棧》（導演李慧民），另一部就是《雙旗鎮刀客》（導演何平）。

我不明白為什麼人們總以為《新龍門客棧》的導演是徐克，根據我的查詢，導演分明是李慧民，徐克不過是監製。

徐克真正擔任導演的電影在我看來並不那麼精彩，可以稱為“商業大片”，談不上什麼“電影恆久遠，一片永流傳”吧。

印象最深的就是徐克版的《笑傲江湖》、《青蛇》，那些電影所表達的氛圍我總覺得和《新龍門客棧》說不出的相去甚遠。精彩是精彩，但總覺得多了點浮華。

至於徐克拍攝的《蜀山奇俠傳》等大電影，我的直感是：這有點科幻片的味道啊，幾乎滿屏都是鐳射劍和時空穿越。

即便是徐克後來拍出的《新龍門客棧》續集《龍門飛甲》，在我看來也仍然是狗尾續貂之作。

人們印象深刻的廠公“雨化田”的臺詞：“東廠管不了的事，由我們西廠來管；東廠管得了的事，也由我們西廠來管——這就是西廠！”，在我看來也不過是藉助了網紅的推手莫名其妙火了起來，並沒有什麼值得玩味的意境。

至於拍攝出了《雙旗鎮刀客》的何平，我倒一直覺得後續並沒有江郎才盡。他的《天地英雄》依舊有那麼一種古早武俠片的味道。

現在的武俠片——不一樣的配方，不一樣的味道

近幾年能夠被人們熟知的武俠電影不多，《繡春刀》、《繡春刀2》算是個中翹楚。剛剛在吃麵條的時候無意中翻看了這部電影，頗有隔世之感，不由得拿來和《新龍門客棧》、《雙旗鎮刀客》做個比較。

無論怎麼強調，《繡春刀》都比前兩者的製作精良得多，這得益於現代的高投資以及特級動畫的處理效果。相形之下，前兩者的影片風格更加樸素。但這反而讓前兩者更加契合武俠精神——古樸凝重。

我很想對比一下九十年代的武俠電影和當今的武俠電影，因為在我看來，就算是我這樣的資深武俠迷，現在對武俠的迷戀也正在伴隨著年齡逐日老去：不單單因為我長大了，而是武俠油滑了，不再是我心中的那個“她”。

第一、“無語凝噎”的背叛和構陷成為了主流

九十年代的古早武俠影片我看到了江湖兒女，快意恩仇。那裡面的正邪之分在劇中盤根錯節，但在觀眾眼裡涇渭分明；現在的武俠電影中的正邪之分，在劇中撲朔迷離，在觀眾眼中同樣撲朔迷離。

之前的武俠電影裡也有背叛，但你只覺得豪氣干雲，大不了來一場正面對決；之後武俠電影裡的背叛卻讓你有一種如鯁在喉的不快，就像面對了一堵鋼筋混凝土的鐵壁一樣難以突破，甚至總讓人左右為難：投鼠忌器的東西太多，無力感濃重。

譬如：《繡春刀》里老大是官迷、老二是舔狗、老三是流寇，他們被百戶大人故意設計困入嚴府，意圖在混戰中一起襲殺——這就是同事之間的背叛，人性變得全不可信，不能把後背交給任何一個人守護。

再比如：《繡春刀2》的開場就是錦衣衛殷澄被構陷殺害，直接導致了裴綸處處和沈煉作對。

這樣的場景在《繡春刀》裡比比皆是：今天還是同僚，頃刻就是棋子。個人能做的只能是保全自己，獨善其身，處處防備被人暗算，這樣的生活當真苦也。

對比《新龍門客棧》，裡面的鮮少背叛。即便如江湖義士he long賀虎也恪守江湖道義——受人之託，忠人之事；即便和朝廷作對，自知不敵，也沒有半分退縮、變節。

再比如《雙旗鎮刀客》，如果說有背叛，至多也就是沙裡飛。不過，沙裡飛也談不上背叛，他並沒有和一刀先站在一起，只是自知斤兩不夠，膽怯沒有現身。

或者說，他的行為完全夠得上“騙子”，但還不是可恥的“背叛者”。而且，最後孩哥也認清了他的真面目，兩人已經相忘於江湖。

《繡春刀》裡的背叛是能讓人脊背生寒的，通篇到處都是充滿殺機的背叛。比如：丁修可以為了金錢，為了“加錢”，就對“摯愛親朋”大開殺戒；郭真是陸文昭戰場上的兄弟，也可以被斬草除根；趙靖忠為了保全自己可以對義父不擇手段等等。

當然，這些背叛也都有解釋：為了更大的義、為了更大的利，但這始終讓我心情壓抑，沒有武俠的酣暢淋漓，總覺得有一種群狼環伺之感。

第二、兒女情不長，兒女只斷腸

《新龍門客棧》裡的邱莫言和周淮安是亂世中的一對鴛鴦。劍氣笳聲，江山美人，有一種中國畫的意蘊。

金鑲玉也並不是濫情之人。“八月十五廟門兒開，各種蠟燭擺上來”，也並沒有讓金鑲玉沾染上風塵女子的齷齪，倒更見俠骨柔情。要不然，周淮安也不會哈哈大笑，在心裡把金鑲玉看了一百遍。

至於《雙旗鎮刀客》，我的印象裡是伴隨著天邊的紅雲，以及蕩氣迴腸的音樂，孩兒哥和一身紅衣的好妹騎著快馬在沙漠裡疾馳。那樣的場景，意蘊不輸《大話西遊》的結尾，反而更見大氣雄渾。

反觀《繡春刀》，我怎麼感到裡面的紅粉佳人身上都有一種難以言說的曖昧？

周妙彤寄身紅樓，周旋在沈煉和嚴公子之間；北齋先生在信王朱由檢和沈煉之間左右搖擺。這些情節總讓人遙遙想起瓊瑤的作品，吟出一句“我本有意隨流水，流水無情逐落花”。這些愛情總讓我覺得多少莫名其妙：既不是梁山伯祝英臺似的純粹，也不是潘金蓮西門慶似的世俗，很有點“矯揉造作”，死活都要給自己立一個人設的意思——沒有兒女情長，只有兒女斷腸。

第三、權力爭奪成為主流，俠肝義膽、義薄雲天退守二線

《雙旗鎮刀客》裡不怎麼有權力爭奪，因為它的時代本來就不甚明晰；《新龍門客棧》裡面有權力爭奪，但這種權力爭奪帶點黑白分明。

周淮安是楊軒宇的部下，在變故面前他並沒有賣主求榮，反而拿出身家性命和東廠一決雌雄。

金鑲玉面對東廠大檔頭早早暴露的身份，也並沒有匍匐在地，反倒是幫助周淮安殺掉了廠公曹少欽。最終又燒了龍門客棧，離開這個“無情無義的沙漠”。

《雙旗鎮客棧》和《新龍門客棧》裡的人物最終都活出了自我，他們真正做到了“熱血江湖，快意恩仇。”

《繡春刀》裡面則不然，每個人的每一步都是為了“入世”，為了自己攫取到更大的生存空間。

從盧劍星到陸文昭，都是為了得到升遷；從趙靖忠到信王，都是為了權力。沈煉等人呢，從來也都是為了在這個世界上苟活。至於最後的爆發只不過是被逼到走投無路，無可奈何而已。歸根結底，每個人都是命運的棋子，沒有擺脫開世事的羈絆，始終沒有走出江湖。

就像《繡春刀2》結尾部分，陸文昭和沈煉在懸崖吊橋決戰的時候，陸文昭所說：“如果沒有這點念想（升官發財），同死人還有什麼分別？”

結語

《繡春刀2》裡沈煉說過這樣的話：生在這樣的世道，當真沒得選。可若是，活著只是為了活著，這樣的活法，我絕不能忍受。

陸文昭在生命行將終結的時候也說出了：這是什麼世道，我要換個活法。

你做得到嗎？

在我的腦海裡，有一個雙旗鎮，裡面的刀客來來往往。

天下風雲出我輩，一入江湖歲月催，皇圖霸業談笑中，不勝人生一場醉。提劍跨騎揮鬼雨，白骨如山鳥驚飛，塵事如潮人如水，只嘆江湖幾人回。